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2.20 [all剑]正道（限）（民国背景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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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覺菲才寡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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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樓發表於: 2022-09-25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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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柳暗
“我想了想，”剑无极率先开口，打破了这阵微妙的沉默，他一脚蹬上对方大腿，整个人向下滑了滑，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事情好像不太对。”
“什么？”
苍越孤鸣规规矩矩坐在床上，本还不大敢直面剑无极，可这样亲昵的举动，多少令他心猿意马了。几秒后，他还是握住他的脚踝教那条长腿伸直，不肯让他再乱踩乱蹭，并且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人捏揉起了紧绷的小腿肌肉。
“这份工作未免也太顺利了吧。想想，那局里的人多是来混日子的，不是什么镇长的外甥，就是什么老爷的儿子，沾亲带故，全有背景。既然是这样的地方，我又怎么能轻易就进去了。
“就算是主管出面准我打杂，上面总还有比主管权力更大的人吧，电报局不是他的，他能够随意决定招谁用谁吗？
“这也就罢了。平时其他人对我都是呼来喝去，或者没把我放在眼里，主管却一直都很客气，不管是当众还是在私底下。可他对着我这么个无名无姓的穷小子，又讲什么礼呢？”
不等苍狼开口，他继续道：“提前发薪水，又肯向我预支工钱，就算是他积德行善吧，可那份报纸又是怎么回事？就像是特意留着要给我的，还把正面给折了进去，不然我一眼看见了，肯定就不……”
他想说不会带回来了，然而说到底这也是掩耳盗铃之举，若真知道了这些事，就凭他与苍越孤鸣晚上畅谈的架势，无需太久，便也该主动招了。
“所以你觉得，这背后有人在安排？”
苍越孤鸣抚上他的膝头，实则他最开始就怀疑过此事，只是由于证据不足，之后又并没有谁来接应或逮捕他们，才当是自己多心了。
“嗯——毕竟越想越是疑点重重，要说什么蹊跷也没有，你会信吗。可要说有，那会是谁，又有什么目的呢，”剑无极收回右腿，再把左腿伸进了苍越孤鸣怀里，“哎，你说会不会就是欲星移他们啊，也许是收到了我们发去的电报，可碍于形势，海境不能直接帮忙，所以才迂回着行此策略？”
“不是没有可能，”苍越孤鸣揉了几下他的左小腿，“但若是如此，他依靠报纸传递了这个消息，是想要我们留在这里别去惹事，还是要让我们快些回北边去呢。”
话题终于绕到了这个问题上来，剑无极瞄了一眼苍越孤鸣的表情，见他语气平静，不像起先吃饭时那样消沉低落，就又轻踩了他两下，说你是怎么想的。
“嗯……你又是怎样想的。”苍越孤鸣不答反问。
“嚯，是我先问你的欸。”
“但我想听你的意见。”
剑无极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故作随意，苍越孤鸣却是分外认真。他望着剑无极，后者只与他对视了不到半秒，就悄悄移开视线，轻吁了一口气：
“现在的日子过习惯了……也不能算很坏吧，只是如果真有人在操纵，不管是不是海境的人，都意味着我们的行踪其实早已掌握在了旁人手中。那，要么就往更南边走，躲得越远越好，要么就……”
他没把话说完，只重新坐直身体，盘起了两条腿。然而苍越孤鸣忽地握住了他的手，掌心贴着手背，此刻的体温再度炽热起来。
“那如果，我想回苗疆，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他强行占据了剑无极的视线，剑无极顿觉心惊肉跳，不知对方的体温和目光哪一样更烫。在他们逃进破庙的那一晚，他曾提出过类似的问题，当时对方的回答是毫无犹豫的。如今问答身份交换，苍越孤鸣的态度愈加明朗，可他呢，他却是更加优柔寡断，摇摆不定了。
逃向南边，逃到海境，对彼时的二人来说不过是一个活下来的理由，现下他们并没有求死的打算，这理由自然已经苍白。回苗疆，报仇，则似乎立刻可以成为一个新的理由，新的目标，使他们同进、同退、同心。
“可是……”
“要是你不愿意，我就和你一起再往南去，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就这么……一直过下去，好吗。”
像是怕被拒绝，或只是单纯想表白心意，苍越孤鸣不等他说完，就将眼前的路劈得只能够二选一了。而剑无极听到此言，瞳孔骤然缩了一缩，“一直”、“永远”、“一辈子”，关乎到一辈子，他真能现在就作出绝不后悔的选择来吗。
“你，让我想想。”
他悄悄按住前胸，想要阻止心跳得过快，同时翻身一倒，拽过被子将脑袋一蒙，即刻开始装睡。苍越孤鸣默然地叹了口气，面上却还带着一丝无奈微笑，他十分清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让身边的人忘掉过去而接受他，确实是很困难的。
片刻后，他才跟着剑无极躺下，正想善解人意地回一句好，道一句安，孰料背部甫一接触到梆硬床板，就疼得他倒吸了一口气。
剑无极神思混乱，自是难以睡着，待听见了这声气，他才像想起了某件要事一般。蓝发少年把被子一掀，重新爬起来跪坐着，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盯住了苍狼。
“差点忘了，你还有事没交代呢，说，今天是不是出门去了？”
苍越孤鸣略微有些紧张，眼神不自觉地移了开。“没、没有啊。”
“哼，想骗过我？”
剑无极一改先前的被动，伸出手就去挠痒捏肉，捏得苍越孤鸣又酸又疼，加上确有隐瞒，自知理亏，便是头一回在他面前认了输。
“好、好吧，别闹了……我是出去了，”对方一停，他喘了口气，“我……我也去找了份差事。”
他声音不大，偷看了一眼剑无极后垂下眼去，像是做错了事，不敢却又不得不面对将至的责骂。剑无极不骂他，只再按了按他的胳膊，端详他皱眉忍痛的模样，隔了两秒才道：
“在哪儿？”
“就，码头，搬、搬货。今天来的不是之前捎我们的那些船和人，但一样也是要卸货。按件计的，搬十箱就给五角钱。后来又听其他人说，原来货和货之间还不一样，今天是运气不太好，往日里有些货，十箱能给一块呢。”
与其被一点点追问，倒不如直接坦白为好。苍越孤鸣不常一口气说这么多，起先还有点吞吞吐吐难为情，但说到最后，又觉得这也不算什么。然而听在剑无极耳朵里，是何等的心酸难受。他眼前不由浮现出了对方和一群粗汉爷们一起，顶着太阳吸着冷风，席地而坐东拉西扯，就为了等着干一点苦力活儿的场景。
他是这样一位没吃过苦没受过辱的大少爷，从前吃一顿饭，买一件衣的花销，都够普通人家过上几个月的。可如今他竟得为了几毛一块去卖力气，弄得自己一身伤痛。剑无极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自己都没发现再出口的态度语气，已经变得温柔和痛惜了起来。
“那你……搬了几箱？”
“三十，他们还夸了我，说我年轻力气大，适合干这个，”因抛开了仅剩的一丁点窘迫，苍越孤鸣借着月光，再度看向了剑无极的脸，“钱我都放进钱包里了，没有随便花掉。我想你说不定不会发现……或者等到发现的时候再，再找个理由。”
“……笨蛋。”
剑无极猛地往他身上一扑，苍越孤鸣还没来得及疼，就被对方紧紧抱了住。他的手臂也是张开的，在对方扑来的瞬间，就本能地作出了迎接的反应。而现下停在半空的双臂逐渐放了下来，收拢在剑无极的后背上。他轻轻拍着顺着他的后背，说好了，好了，瞒着你是我不对，我只是怕你担心不高兴才不说的。
“谁担心你，真正给脸上贴金咧。”剑无极的声音稍有些闷，他把脸埋进了苍狼的颈窝里，呼出的热气与张合的唇瓣一并蹭在了身下人的锁骨上。
“我……”他抿了抿唇，还是道，“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瞒你任何事情了。”
“哼，谅你也不敢了。”
剑无极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没动，心中只说是我对不起你。他想，假如不是他毫无准备，一味坚持要来海境，他们也不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随后又想，假使再往南去，凭他们两个人的本事，还能干什么来养活自己呢。若电报局的差事是有人有意给的，那等到了举目无亲的所在，是不是他就得带着苍狼一道去当苦力，以讨来几分几厘不够果腹的血汗钱了呢。
“我跟你一起回苗疆。”就在苍越孤鸣以为怀中人真的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剑无极重又开了口。
苍越孤鸣闻言心中一动，随后和对方一样，将彼此环抱得更紧。
“好。”
次日早上，剑无极留在家里睡觉，苍越孤鸣则是出了门。出门之前，在对方迷迷糊糊的威胁下，苍越孤鸣再三保证自己今天绝不会去搬货，只是想买点馒头豆浆，至多半个小时就回来。
待他出去后没几分钟，剑无极倏又睁开了眼。他茫茫然地望着前方，身体醒了，精神犹在飘忽。或许是苍越孤鸣出门那会儿说话，多少弄醒了他的瞌睡，或许是干了几日的活儿，已经习惯了早起，眼下他的头脑逐渐清明，昨夜前前后后的对话也就跟着涌现了出来。
要去苗疆了，他想。想的时候心中平静，并没有丝毫后悔，只不过抛开冲动，冷静下来，眼下则不得不面对一个新的难题。
他们的积蓄连去海境都成问题，又该怎么前往苗疆呢。
想到这里，剑无极立时从床上爬起，开始在这一方小屋中检阅翻找。若是尽快要走，昨天拿的那两块钱工资是得还回去的，苗疆比海境更是远上了几倍，光车费就得预留二三十块出来，还别说眼下和途中的花销，以及万一走到那儿，苍狼找不到他爹的旧部下怎么办，要吃，要住，要躲要藏，哪里去寻这么一大笔钱呢。
剑无极里里外外看了两圈，最后才去拉开了一只柜门。柜子里放着他和苍狼逃命时穿的衣裳，他的是那套青果领花呢西装，苍狼的则是立领羊毛大衣和针织衫。两套装束已经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了，剑无极摸了这件，又捏捏那件，最后还是把自己的西装给取了出来。
拿去当铺，应该能换些钱。剑无极将它展开平铺在床上，心里默默想着。他对这套衣服的感情本没有多深，但只要想到这是他们兄弟几人一同去订的，再想到之后发生的一切，就难免伤感伤心。
当了也好，不必再伤心了。他宽慰着自己，却依然舍不得一般从领子开始抚摸，去顺平某些细微之处的褶皱。
一边细致地摸着，一边也是在等家里另个人回来。剑无极没打算现在就背着苍狼出去做这件事，实际上，他还想和苍狼商量商量，假使凑不够钱，他那块表是不是也得先当进去，一切顺利的话，回头再遣人来赎。
然而至他摸到左侧胸前的布料时，忽就触到了某块格外坚硬的地方，那样的梆硬有些反常。剑无极一蹙眉，两边对比着同时按下，发现左侧里面似乎是夹着什么东西一样。
他再仔细地摸，顺着硬挺的边角去摸，感觉那是一块方形的平滑物件。某些念头隐隐升起，剑无极有心把它剪开一探究竟，但那样一来，就等于是白白剪碎了好几张钞票。
就在他踌躇不决之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剑无极还以为是苍狼，高喊一声来了，便撂下西装外套，匆匆去应了门。
“怎样了，是没带钥匙还是买太多东……”
话到一半打住，剑无极愣愣地看着眼前人，一瞬间几乎有了些虚幻之感。来人不是苍越孤鸣，而竟是本该远在天边的戮世摩罗。
“哈，好久不见，”史仗义面笑心不笑，与他对上了视线，“怎么，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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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樓發表於: 2022-09-25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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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樓發表於: 2022-09-25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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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请君
史仗义离开了小屋，留下了一件大事和一点小钱。前者剑无极已经应下，后者他亦没推辞，不管那是好心还是恶意，在这种特殊时期，没必要和钱过不去。
不速之客走后，剑无极便与苍越孤鸣各自分工，收拾起了满屋狼藉。期间没人说话，不知是不想说，还是都在等对方先开口。然而等了许久，屋里皆已恢复成了素日模样，却仍旧是谁也没有吱声。
沉默中，剑无极重新换好了衣裳，眼下他准备去拿针线，缝一缝先前被史仗义撕坏的衬衫，而苍越孤鸣也正要从杂物盒里取出锤子，来敲敲那条松动了的板凳腿。
两只手意外又自然地触碰到了一起，二人心有所感，同时望向对方。千言万语顿时涌到了嘴边，可还没来得及吐露，就被谁腹中的一声长鸣给压了下去。
“饿坏了吧，”苍越孤鸣把锤子放回盒里，不急于去修凳子，“早饭买回来也没吃上，要不然我现在再去一趟？”
剑无极摇头，说都这时候了，包子豆浆肯定卖完了，又问对方在外边吃过了没。苍越孤鸣也摇头，回说本来想跟你一起，就没先吃。
“那咱们出去吃馄饨去？”剑无极也丢下了针线，“突然多了一百块，要是按我们这些天的活法，说不定都能撑到过年。”
闻言，苍越孤鸣又笑起来，虽不确定一百元是不是真能用上好几个月，但现下他们的确是不必对钱焦头烂额了。
“好，走吧。”
吃馄饨的摊子还是原先那个，两人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又是各自享用了两大碗香滑鲜美的馄饨。剑无极吃得满身是汗，苍越孤鸣好些，不过背后也开始发热了。他看见剑无极额上的汗，想用手帕给他擦擦，可在怀里掏了几下也没找到，便只好直接上手帮忙。
额角传来温柔触感，剑无极朝人看去，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他向后微微躲闪，说我自己来就好，又胡乱抹了两把额头，捧起碗喝了两口汤，终于也解决完了一顿饭。
“真正撑死咯，好了好了，我们快回……”
“哎，听说了吗，那个什么鳍鳞会哦，领头的家伙已经被杀掉了，脑袋都挂在城门上示众咧，剩下的人有被招安的，有跟着死了的，唉，又惨又活该咯。但是不管怎样，海境那边的打打杀杀，可算是能结束了。”
一旁有两个人边吃边侃，音量不小。剑无极吃完后唠唠叨叨，拉起苍狼正想赶紧回家去，突然听得这么一句，立时投去一眼，又坐回到了长条凳上。苍狼跟着看看，再和剑无极交换了个眼神，心知他所想，便也就一同关注起了这桌人来。
“啊，是吗，我不知欸，什么麒麟会狮子会哦，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只不过，海境离我们这里这么远，万一继续要打，也不干我们的事吧。”
“笨蛋！远什么远，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此人扇了一下同伴的脑袋，又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那位‘鳞王’最宠信的参谋长，就是我们金雷镇的背后靠山咧。要是打输了，我们可怎么办？”
剑无极与苍越孤鸣竖着耳朵细细偷听，到了这一句，昨晚他们的猜想自然也就得到了证实。剑无极默然叹气，对欲星移真是不知该如何谢才好，只又听见那边继续交谈道：
“啊？这样……可是，他怎么会庇护我们这样的小地方哦。”
“唉，蠢啊蠢，跟你讲这些真正是费力。算了，这你就别问了，有空的话多烧烧香，拜拜菩萨，祈求参谋长早点醒来，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吧。”
“啊？”这人的语气比前一句要更为惊讶，“怎么，怎么突然又是醒不醒得来的事了。”
“呸呸呸，他老人家怎可能醒不过来，只是估计太过操劳，一下病倒了，现在鳞王也在找各种名医去给他调养咧。唉，保佑保佑，菩萨保佑，保佑参谋长大老爷快些痊愈，保佑我们这里一直平平安安，不要打仗。”
“哦，哦，原来是这样，保佑，菩萨保佑，”这人学着他的同伴，也对着空中双手合十拜了拜，“铁蛋你可真厉害，知道这么多大事，还认识这么多了不得的人物。”
“那是当然，毕竟我大伯也没儿子，在上头当差，有什么事都和我说，跟我商量，里里外外的情况可不得了解嘛。”
那两人还在一来一回地讲着，剑无极已经听够了所需要的情况，则是想要回去，毕竟他和苍狼还有些话要说。苍狼自是全部依他，与他起身离开，并肩同行，而在走出了一段路后，他忽就牵住了他的手。
“做啥？”剑无极任他牵了，又偏头看他一眼。
“我，以为你……”
苍越孤鸣没有说完，稍稍松了口气，面色却依然有点凝重。剑无极瞧他这样，仔细回想一番，就笑了声，道：“喔，记仇咯，怨我不让你擦汗啊？”
“哪有，不是，”他连忙摇头，“我只是怕你，会、会躲我。”
“我躲你干嘛，你又不是真的狼，能吃了我哦？”
苍越孤鸣沉默两秒，才道：“见了温皇之后，你还会跟我回苗疆吗。”
剑无极脸上的笑僵了一僵，随后收起笑容，握了握苍狼的指节，但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应该还有别的事想要问我吧，小空讲的那些……”
“我不想问，”苍越孤鸣直接堵回了他的话，“我只在乎你的想法。”
他这一句的音量陡然大了些，一旁有结伴路过的少女姑娘，见了他二人这副山盟海誓的架势，不由脸红几分，偷偷打量，窃窃私语，再快步跑开了。
剑无极的脸霎时比她们的还要更红，他嗔了苍狼一眼，也不说话了，只携着他快些赶回了家里。而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细品之下，倒还是甜占了最多。
苍越孤鸣则尝不到什么甜，史仗义的话必然对他有影响，可他现在只有这一根救命仙草，是断不肯折了的。相比那些已经无法挽回了的事情，他确实更怕剑无极会有所动摇，怕剑无极要离开他。
他们一路到此虽是不易，却始终没有性命之虞，若真在温皇的算计中，剑无极见到他，弄清了算计，被三两句话一哄，冰释前嫌，那他又要怎么办。或许剑无极还会帮他，但这种“帮”已不是他想要的了。
这一切都很乱，他理不清，不理清，宁愿相信现在所认为的，也不敢冒险去赌，从而失去现有的生活。
“一天到晚胡思乱想，”剑无极嘀咕着关上大门，转身见苍越孤鸣还愣愣站在屋中央，也不晓得去坐，就推着他往床边上去，“我以为我已经很爱乱想了，碰上你，还是得甘拜下风哩。”
“我……”
“我会陪你，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去，”他抢先开口，“别担心。”
“真的？”
“当然真的。”
闻言，苍越孤鸣忍不住伸手搂住对方，把他紧紧地按在了怀中。“我……我很喜欢你，最喜欢你，你愿意永远都和我在一起吗。”
昨晚的含蓄表白对苍越孤鸣来说已然不够，他非要亲手把心意剖开呈出，叫它滚烫而浓烈地在剑无极眼前翻涌。而剑无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要么即刻接受，要么就得亲自拿凉水将其浇灭了。
但他怎么舍得浇灭，怎么能去伤害对方。剑无极闭上眼，也把苍狼抱得紧了。“傻瓜，还要我怎么说才算愿意啊。”
他感受到怀中坚强的身躯微微颤了颤，随即又被他箍得有些喘不过气，胸廓都疼了。剑无极只得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继续安抚这头温柔而敏感的狼。他说，我不会不珍惜性命的，等帮了小空之后，无论我有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我们都马上动身，好不好。
苍越孤鸣嗯了声，同时情不自禁地用下半张脸贴上了他的颈窝，深嗅了一口他的气息。气息安心香甜，昭示着他的挚爱此刻真实地在他怀中。
相贴得紧密难分，剑无极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每一下心跳。他跟着松了口气，得了安定，可与对方有差异的是，心中某处被填满的同时，又有某一处被彻底掏空了。
尽管现在选择如此，理智也告诉自己应该如此，可真正等到与温皇相见的那一刻，若对方还有花言巧语，或者亦有苦衷，万一，万一他再要他回去，他会心软后悔吗。
不，再有什么苦衷甜言，他终究都是杀了他的至亲一家，谈何原谅呢，他心想。而他剑无极又有什么资格去替死者原谅呢，除非他们根本没死，但那更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你要勒死我咯。”剑无极用脑袋碰一碰苍越孤鸣的，后者立马把手松开些，可依然不肯放开他。
“哎，哎，”他只好又摸摸他的后脑勺，也同样贴在他耳边道，“我又不会凭空消失，怕什么。”
听了这话，苍越孤鸣才不得不直起身来，双手只虚虚地扣在了剑无极腰间，剑无极得以和他面对着面，稍稍把腰上的那两只手推开些，他轻咳一声，拿出了十成认真的态度。
“知道你不想听，但还是得告诉你，”剑无极的眼神略有躲闪，可很快又强迫自己看向了对方，“小空说的……是真的，那场宴会，原本就是……就是冲着你父亲来的，同时也把日本人算计进去了，包括那些爆炸和混乱，都是提前设计好的。所以那天，我根本不想你来。”
苍越孤鸣不说话，他垂下眼，实则前后发生了这么多大小事，他又怎么猜不到呢。只是后面真正的操纵得利者出现得太快，而不管是从哪一方，做哪个选择，他爹都是没有活路的。如今再去细究于事无补，何况史家也已遭到了反噬，难不成还要到地底下去寻仇吗。
他分得清谁才是真正的仇敌。
“现在说这些是没有什么用了，可我还是想告诉你，因为我也知情，也参与了，这件事如果不说清楚，以后总会成为隔在我们之间的一条沟。你如果要怪罪我，向我复仇，或者怎样都行，悉听尊便，我一定不会逃避。”
他说着，多少还是心虚了，不敢去看苍越孤鸣的表情，可又因为担心，还是悄摸着瞄向了他的脸。
“怎样都行？”苍越孤鸣开口，听不出太多情绪。
剑无极下意识咽了咽唾液，点点头。而下一秒，他就重新回到了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
“那就，拿你自己来抵，以后绝对不许离开，”苍越孤鸣又忍不住，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可以吗。”
听了这话，剑无极不禁失笑。“我当你有多大的气势呢，怎样又问我可不可以了，真正漏气啊大少爷。”
不待苍越孤鸣再说话，他就一下把对方回搂得更紧，继续道：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除非我死了。”
他二人如此这般地紧密依偎着，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说了多少知心话，心意真正地合二为一了。而曾几何时，在遥不可及的还珠楼里，则是另有了一番截然不同的低沉与压抑，
但这低压又仅是对其他人而言的，楼主大人从来百毒不侵，任他山崩海啸，不过游戏而已。所以他不但不低沉压抑，反倒还有些愉快高兴，真正叫人不可捉摸。
“你真的打算自己去？”
凤蝶一边点燃写有寥寥几字的纸，一边朝温皇的方向瞟了眼。温皇淡淡地嗯了一声，仍然专注地阅读着手中报纸，好似并不打算和凤蝶多谈此事一样。
“每天登出来的内容都大同小异，全是在拍苗王的马屁，”少楼主把那点烧出来的灰给倒了，接着又去煮水泡茶，“你看不厌吗。”
“哈，怎会厌呢，这可是温某的得意之作啊。”
“既然得意，为什么又要去赴戮世摩罗的约。若是因为放不下剑无极，当初为什么又要做这些事。”
“唉，凤蝶，你几时也变得这样喜欢管闲事了，如此啰嗦，不像你的作风啊。”
“要我说，莽撞无谋，自相矛盾，才不像你的作风。”
“哦？凤蝶大人觉得我这是无谋之举？”
凤蝶不置可否，不欲争辩，再取了茶饼细细烘烤着。“明日就要出发，真不用我陪你吗。”
“我走以后，还珠楼的里外都需要你来顾，又怎么能陪我一起呢。况且，只有把一切事情交给你，我才能够放心呐。”
凤蝶眉头一皱，面色略有些不好看：
“你以为现在还珠楼的生意很好做吗，竞日孤鸣真有跟你合作？我看他是在暗中使绊子还差不多。这话讲得好像是我要篡权一样，还珠楼是你的，不是我的，要顾你自己顾，我才不稀罕，别把这烂摊子乱甩乱丢。”
“哎呀，我的蝴蝶啊，我讲一句你回十句，真正是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了。”
温皇微微笑着，将报纸叠好放下，表示认输，又随手抓过扇子一展，一边轻轻地摇着，一边开始闭目养神。
而凤蝶早已见惯，懒得答他，也懒得再讽他真不怕冷，只将茶饼一点点碾碎后，尽数丢进了壶底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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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uat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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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樓發表於: 2022-10-06 22:1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好香！！！！！连夜追完了，lz写得太好了，期待后续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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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樓發表於: 2022-10-27 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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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63樓(diguatou) 的帖子

谢谢您！这边总是忘记及时更新哈哈，马上来补上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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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樓發表於: 2022-10-27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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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入瓮
从北边出发去往南边，若不很急，又无门路，一般人怎么也得花上一周到十天的时间。但戮世摩罗在给温皇的电报里提出了要求，让他三日内就得赶到指定地点去。而温皇也不是一般人，亦有考量，便是快马加鞭，如生双翼，果然只耗费两日，就顺利抵达了小小的金雷镇。
虽然提前到了，神蛊温皇却并没有主动联系戮世摩罗。一是他不知对方现居何处，无法联系，二是既已来到，与他早晚是要碰面的，何必又要让他这个客人去主动求见呢。
只是说回到这场邀约，在任何人看来，恐怕都是不能理解的。戮世摩罗仅仅只发了一份电报，内说“故人、三日”，又说“东窗、魂归”，最后才是“金雷”，短短十个字，竟真就将温皇给请了来。即便这电报是凤蝶亲自破译的，聪明如她，也猜不透其背后的真正含义。
故人当然是指剑无极，东窗则指的是温皇之背叛，再除时间地点外，剩下“魂归”一词，倒是指代不明了。但不管是以剑无极的命来威胁温皇，还是单纯地在向温皇挑衅而已，这两个字看了，总归是叫人不大舒服的。
不过温皇却是舒服依旧，不以为然，毕竟一向只有他让别人不舒服的份，区区两个含糊字眼，哪里影响得了他。只是没影响归没影响，这一趟旁人不解的会，他还是要赴。温皇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了南下行程，不对谁解释，不声张，倒也没隐瞒，好似就算竞日孤鸣的眼线要来尾随跟踪，他也不遮不掩，十分欢迎。
此刻他漫步在金雷镇的主街上，挺拔傲然，目不斜视。路的两边是各式各样的大小店铺，还有支着的几处摊子，正在贩卖些热气腾腾的茶水小食。在这样喧嚣嘈杂的市井氛围中，温皇的出现显得是格外惹眼，旁人见了他这般尊贵气派的精致人物，不由要议论偷看，或驻足打量，纷纷猜测着这是从哪里来的贵人，与那些来做生意脑满肠肥的财主大亨截然不同，简直就像是一名旧朝的王孙贵胄。
而温皇的双眼与情绪一并隐在洋墨镜后面，自是不理会这些人的私语反应，只是今次他一改往日的低调，这会儿仍是闲庭信步，沿着街道仿佛无甚目的般继续往前走着。或因街上熙来攘往，张袂成阴，当中不免混杂了不少探子线人。平日里最为卑鄙讨厌的耳目喉舌，这下倒成了他传信的好手。
“不愧是还珠楼主，不仅孤身一人，还在仇家选定的地方招摇过市，真正是好胆识啊。”
至走过一条巷口时，身后忽地响起了一道声音，紧接着后腰就被什么抵了住。温皇停下脚步，不慌不忙，亦没有回头去望。
“久见了，二少爷。”
“哈，”戮世摩罗对他提起了十二万分的防备，不仅右手持枪挟着他，左手背在后边也握有一把枪，以防他突然反抗，“说久不久，说不久也确实有些久了。”
“既然半久不久，多少也该有些生分了，那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叙叙旧为好，二少爷以为如何？”
温皇再次对他用了这样的称呼，似乎不怕触怒了他一样。戮世摩罗则是冷笑，在两秒后收回了两把枪，但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看来你很自信，还有心思叙旧？是料定了我不会杀你，对吗。”
“唉，堂堂修罗国度之尊，若想杀区区一个温某人，难道不是易如反掌吗？如此，我怕又有什么用呢，倒不如留些体面罢。”
温皇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在经历了前次的重大变故后，他头一回近距离地面对了史家人。
“喔，阴阳怪气的奉承可以收起来了，这套对我无效，你要是想听，我也可以说一大车来回敬你，”从戮世摩罗眼中射出了晦暗、阴沉与危险，“不过你能认清自己的处境，这很好，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一个选地方的机会。”
听了这话，温皇的神色看起来也未有任何改变，对着这样一位可以算作是小辈的人物，他依然客客气气，只又笑一声，说温某初来乍到，不知哪里好坏，还是帝尊来选，也正好给温某寻个落脚之地了。
听他此言，戮世摩罗暂未接话，只用一双眼来回上下在温皇身上打量逡巡着。若是放在数天之前，他的确是很想直接送其归西去；而现下人既到了，他又该按照和剑无极的新约定，直接带他去见他才是。
但昨天剑无极交给他的一样东西，一面让他继续怀疑二人是否真有串通，一面却又更为某种猜想提供了印证，不管是因为怀疑还是因为猜想，他都得冒一冒险，所以临时变卦，决定先要单独审审温皇。
要是审出的答案如愿，他或许会让这对苦命鸳鸯见上一面；可要是结果不能让他满意，那么剑无极也就只能去地下会温皇了。戮世摩罗这样想着。
“走。”
这厢二位在找地方叙旧，那厢剑无极则还在电报局里干活。他边扫地，边神游，既担心温皇不会来，又对即将到来的会面很有些隐隐期待。
他最终还是剪开了西装胸前的布料，里边果然夹着一块薄却坚硬的金属片。护心甲三个字立刻从脑中蹦出，在还珠楼内，这类精巧独特的物件相当常见，而它的材质也让他感到熟悉。他将自己的推测和这物件一并给了史仗义，让他去研究分辨，假使这真是某种保护，原先的许多事情便也说得通了。
但……
“剑无极，原来你在这里啊。”
剑无极立刻回神，闻声看去，来人正是那位心善又可疑的主管。“啊，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要麻烦你跑个腿，买些东西来。”
主管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清单和几张大额钞票，一并递到了剑无极跟前。剑无极忙把扫帚立到墙边上去，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才将他手中的东西接来。
“……这是，您家里又购置新宅啦？”
“哎，是有新宅，不过不是我的。刚接到上边发来的信，说派了位新的局长来接管工作，算算日子明天应该就到了，这还不是得赶紧收拾布置地方，总不能让新局长全用旧东西吧。噢，对了对了，还有一样，我险些忘了。”
主管说着，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钢笔，在清单末尾加了几个字。“这‘百里闻香’是海境特产的茶叶，不管他老人家爱不爱喝，我们这里也该备上才好。”
剑无极心下一紧，虽然已知道了海境和金雷镇的关系，但他这时并不能表露出来。于是他故意皱了皱眉，又问道：“哦？这位局长是从海境来的？”
“是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好相与的，哈哈，若是带兵打仗的出身，局里这些兔崽子们恐怕就有得受咯。”
后半句话里的幸灾乐祸，倒像是完全出自真心，不过也难怪，任谁来管这么一帮只知道躲懒偷工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都会要头疼的。
“那他，叫什么名字？”剑无极不管这些腐败牵连，目光还停留在最后加上去的四个字上，看着墨迹一点点干涸，忽就想起了梦虬孙，便是忍不住问道。
“这就得等人到了才知道了，怎么，你还认识不成？”
听了这句，剑无极意识到自己多了嘴，他立刻嬉皮笑脸地把纸和钱收好，说我怎么可能认识那种大老爷呢。随后又说这是不是得现在就去买，这么多，那我走了省得误事。而在对方的同意还没出口之前，他便是脚底抹油般迅速溜了出去。
离开电报局，剑无极才收起了嬉笑模样。他先往茶叶店走去，边回想着前几天听来的三言两语，仍记得其中一人曾说欲星移现在还在昏迷之中，即便是他刚醒不久，怎么突然就要派人来金雷镇呢。
如果连电报支局都要换人，其他部门岂不是同样得换，如此一来，唯有之前这里也被鳍鳞会的人渗透了方能解释，现今鳍鳞会一败，他才好慢慢清理算账。
剑无极专注思考着，欲星移对他和苍狼有恩，分析清楚目前的情况，或许能找机会报恩，对他们下一步的行动或也有帮助。而因这份过度的专注，他便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有几道鬼祟人影，正在缓而适时地靠近。
不对。拎着刚买好的茶叶，剑无极又想。假若金雷镇是欲星移一手扶持的势力，早先又怎会允许敌手渗透，一切难道能瞒得过他的眼吗，且做出这种背叛靠山的事，对这里的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再者，若电报支局的旧局长不是他的心腹，突然把他这么一个没身份的毛小子安插进局里，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吗。即便不如还珠楼或小空那里的情报网，他和苍狼的底细，有心人要是想查，轻易就能够翻个清楚。要是抓了他们去邀功请赏，大谈合作，鳍鳞会与苗疆一搭上线，哪里又还会惨败呢。
——除非欲星移根本没醒，有人要趁机夺他的权，旧的内乱被压下，新的内乱又立刻掀起了！
“唔！”
思绪突然被迫中断，剑无极的口鼻猛地被布巾掩了住。头脑立时晕眩起来，他想回过头去看是谁下的手，却只在倒下之前，依稀见到了面前三双沾满了尘土的鞋。随即剑无极身体一轻，眼前一暗，便就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唯剩那包茶叶被落在了路中央，完好的，孤零零的，不知能维持这般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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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覺菲才寡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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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樓發表於: 2022-10-27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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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生寄
温皇摆弄着面前的茶壶茶杯，姿态悠然，并不去管坐在对面的戮世摩罗。这里已是这座镇上最好的旅店，房间也是其中最好的房间，戮世摩罗本人纡尊在此住了几日，体验尚算不错，只不过隔音效果与安全性无从考量，眼下也只能将就了。
“这等粗茶，楼主也有兴致。”
“耶，此乃海境独有的百里闻香，不品一品，岂不糟蹋？”说着，温皇将其中一杯往戮世摩罗面前送了送，后者没有接受，只是牢牢盯住了他。
而温皇总是会受到各种目光洗礼的，不管那目光是艳羡崇拜，还是充满杀气，他都习以为常，权作无物。不过现下戮世摩罗的眼里二者皆无，举止表现远比想象中更沉得住气，这也让温皇感到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趣味。
“我不喜欢兜圈子，所以就开门见山了，”戮世摩罗收回视线，端起那大半杯茶，放在鼻下一嗅，“俏如来在哪里。”
“唉，二少爷，你一定要问这样伤心伤感情的问题吗。他在哪里，你难道不是看得最清楚的？”
“哦，是吗，你以为，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子？”
“不敢，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给我实话。”
温皇则又叹气摇头，他饮了些至苦的茶，随后将其往桌上一泼。“眼见才为实，莫非你不信自己的双眼，而要信温某人嘴里的鬼话吗。”
史仗义脸色一沉，刚要再开口，却见对方手指一蘸茶水，就在桌上写了起来。手停字现，只见他写了个“等”字。史仗义没有作声，凝视起这个字，待水渍干了大半，他才缓缓道：
“见人说人话，见鬼才说鬼话，我现在完全算是恶鬼一个，听一听你的鬼话，不是正好？”
他一面说，一面将目光上移，看向了温皇的脸。温皇这下不写字了，只又给自己斟上茶，问道：“剑无极呢，他这时候是人，还是鬼。”
戮世摩罗轻笑一声：“人间路和鬼门关，走起来不就只差一步？想要他做人还是做鬼，就得看你的诚意了。”
温皇的表情稍有无奈，他微笑着，刻意再叹了一口气，道：“我的诚意，难道还不够吗？”
“哈，难说。”
对话声忽然低了下去，随后很快又高了起来，间夹着开窗声，关窗声，话语中的弯弯绕绕，倒不像是戮世摩罗先前所言的“开门见山”了。这一切都叫旁人非常糊涂，不晓得他二人究竟是有合作的余地，还是仅算血仇爆发前的宁静矣。
而尚且不论那边两人的谈话走向是好是歹，在不知过了多久后，正在人鬼边缘徘徊的剑无极，总算是醒了过来。
脑袋仍有些发昏，耳中微微作响，视线恢复了，思维却还没跟上。外边一时嘈杂，一时静下，剑无极向后摸索着，只摸到了一堵墙，拖着这样的身躯略显茫然地环顾过四周后，他才借着墙作为支撑，一鼓作气站了起来。
这房间不是密闭的，侧边有一扇玻璃窗，房里有桌有床，对面墙上则还有一道较为精致的木门。从窗外的天色判断，这时至多晚上六七点，那么他大概是昏了三个小时，所以迷药的份量不多。这地方不像什么特别的监禁室——对付他应该也用不上监禁室——而更像是个旅店客房，带他来的人已然消失无踪，他也并没有受到别的伤害。
“该不会讲人人到，真是海境的那些土匪干的吧。”
剑无极嘀咕着，立刻就去抓住了门把手，门当然是从外面反锁住了的。他又去检查窗子，然而发现这里起码有五层楼高，断不可跳。剑无极看了看对面的建筑，又往底下看去，幸好，街景很有些熟悉，他应该还在金雷镇，那么只要苍狼没出事，就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可他找得到自己吗，万一他也出了事呢。
坏设想总比好期盼要来得更快，思及此处，剑无极心中一紧，很有些乱了。他一时也顾不得别的，便重新扑去门上用力地捶打了起来。若真在旅馆里，往来的店家小二不可能不管他，然而在喊了一阵后，外面却依旧没有想要的动静。
“搞什么……”
他一边敲门，一边回头去找着什么，桌上恰好有只烟灰缸，如果足够结实的话，或许能把锁头砸烂。剑无极反身抓起它，扬手正欲重重砸下，而这时门锁轻轻一响，间断闪烁着的灯光就透进了屋内。
“发什么疯！”
史仗义一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烟灰缸铛地落在了地上，却也没碎。剑无极看清来人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他再顺着望去，只见对方死死捂着右腹，血却依旧在不断地往外渗。
“这怎么回事！”剑无极也慌忙地去替他堵住伤口，边又抬头看他的脸，意料之中，那张本就白皙的脸上更没了半点血色，“谁干的？”
“你说呢，除了你的老情人之外，还有谁这么能耐。”史仗义冷笑出声，把门一锁，随后狠狠挥开了他的手。
“温皇来了？”剑无极瞳孔骤地缩了缩，没察觉他的语气态度有异，“那，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我又是……”
“是我叫人把你带来的，”史仗义打断他的话，“温皇提前到了，我的人从奉天跟了一路，在他踏上金雷镇之后，我就派了人去抓你。”
“……抓我？为什么？”
史仗义没有回答他，脸上的表情似是想笑，却又带上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悲伤和愤怒。剑无极看不大真切他的模样，从窗外照进来的光实在是太微弱了，他只当对方是痛得厉害，说不出话，于是就想先把他扶到床上去。
“你倒是惯会演戏，都这时候了，还是收起你的假仁假义吧。”戮世摩罗再度推开了他，并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剑无极皱起眉，“一句话也没解释，反而要拿我问罪，我还没计较你抓我过来的事呢！”
戮世摩罗又是嗤笑，也不看他，兀自到床边坐了下来。他面朝着门外，似乎在戒备警惕什么。剑无极受了这半冷不热的对待，心中愤懑更甚，然而对方腹部的伤口愈加醒目，实在令人担忧，又联想到开始的那两句话，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骤然升起。
“你，是不是跟温皇谈判过了？他说了什么，你，你信了？”
“哈，慌了吗，”戮世摩罗半弓着身子，自我感觉伤处的血似乎是止住了些，“我既已挨了这么一下，说了什么，信不信，难道还重要？”
说话时，他的眼中倏地泛起一抹幽光，其中的含义，用恨与怨都难以尽述，这让剑无极的心跟着停跳了一拍，而紧接着，无尽的苦涩就填满了他心中的一切空隙。
“所以你还是觉得我和他是一伙的？”剑无极的声音有些颤抖，猜疑、污蔑，叫他的委屈和怒气丝毫不比小空要少，“史仗义，拜托你动动脑子好不好！如果我和他串通，为什么还会一直留在这里，为什么现在又会这么容易被你抓来？还有，护心甲的事呢，你查到了没有，你问过温皇了吗！”
“我就是因为动了脑子，才会被你们的花言巧语蒙蔽！什么狗屁护心甲，你知道我这的伤是怎么来的吗？还护心甲，分明就是夺命刀！”戮世摩罗哑笑着，用力掐紧自己的腹侧，“可笑，可笑，我早就该直接杀了你，杀了神蛊温皇！要不是信了他说的史艳文他们没死，我又怎会弄成这样！”
两人的声音一句高过一句，从屋外不知何处传来了遥远的呼喊声，也被轻易地盖了过去，唯有隐隐约约的浓烟顺着门缝悄然窜入，从门底下透进来的光亮也已经变成了火焰之红，昭示着已经发生了某种难以控制的灾难。
而剑无极被他吼得愣了一瞬，仍没有注意到那些，再开口时，他的音量又忽然降了下来。
“……他们，真的死了？”
“是，死了，死透了，死无全尸，你满意了吗？”
剑无极的脸色霎时变得比史仗义的更加惨白。“……温皇是不是还没走，我要去找他。”
“哈，哈哈哈，你找他？”眼眶充血发红，杀意锐不可当，戮世摩罗此时看起来真若一尊恶鬼修罗，他猛一抬手，枪口指向剑无极的脑袋，“你哪里都不准去，我非要你死在神蛊温皇面前不可！”
砰！
吱呀——
霎时一声枪响，却不是戮世摩罗所为，而门锁掉落，房门是不推自开了。
“哦？原来二少爷是到这里来了，真叫温某一番好找啊。耶，先说一事，虽然温某无意，但到底还是让您一下损失了三名干将，得罪冒犯之处，还望海涵呐。”
温皇站在门口说着，逆光让他的面目变得模糊，模糊又可怖，他没多看旁边的剑无极一眼，只是居高临下用枪对准了戮世摩罗的脑袋。
剑无极——在门开的瞬间本能翻身滚去了床的那一侧——从史仗义腰间抽出了另把枪，这时也双手端举，瞄准了温皇的胸膛。心跳得过于剧烈，以至于他以为自己受了影响，正在抖个不停，捉不住枪，但实际上枪在他手中仍然稳稳当当，是分毫不偏。
现在他和史仗义倒是枪口一致了，血仇之战也一触即发。温皇不动声色地在二人之间扫视个来回，心知自己并不占上风。
“这么久不见，你的枪法进步了吗。”
思量过后，还珠楼主微笑起来。他的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问剑无极饿不饿，冷不冷一般。不远处的火光时而腾起，断续映出他的轮廓，叫剑无极逐渐看清了他的脸。
他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优雅，又绝情、冷漠，只是从前的绝与冷都是对着外人的，而如今他剑无极竟也成了万千“外人”中最普通的一个。
少年只觉头脑突突跳得难受，连脑仁都快要跳出来了，他明知自己不该再对温皇有任何眷恋，但此刻的心却又为何还会因他而痛呢。
痛入髓骨，痛彻心扉。
“你想试试？”他努力平复着，不让声音中的颤抖过于明显。
“如果能选，我当然是不想试的，”温皇又笑了笑，同时再往前跨了一小步，“只是你现在岂不应该开枪？二对一，很有胜算，即便我还留有半口气，也只来得及先杀他，你再补上一枪，简直稳赚不赔啊。”
“什么叫赚，什么算赔？”或许是火势愈大，掠走了大半空气，剑无极一时感到窒息，只得又做了几次深呼吸，“神蛊温皇，你的心里是不是只有利害，没有感情？你以为……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吗！”
“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温皇也不能免俗啊，”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我对你就一定没有感情呢。”
面前人的笑容丝毫未退，眼中好似还多了几分柔情，虚情假意、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狠狠坠在了剑无极心上，教他根本无法辨真识假，不能承受其重。
怨与爱，冤屈与偏袒，芸芸众生与独一无二，一同充斥并撕扯着他的内心，他已经管不得生或死了，他即将要因这些矛盾而迸裂，便就拨动了一下枪的保险，盯着温皇半隐在黑暗中的面庞，低声道：
“所以，那天你不杀我，是因为，因为……”
“因为我爱你。”
温皇坦荡大方地接过了话，看不出半点破绽，仿佛先前的冷和绝皆是剑无极的错觉误会，一旦走出这里，他们就能像从前一样，不问天地，不分善恶，只要拥有彼此，只需贪恋着迷，由内到外，从身至心。
“杀了你的兄弟，我会更加爱你。”
他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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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樓發表於: 2022-10-27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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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死归
爱，但爱有条件，爱有前提，难道也算爱吗。
剑无极的面色登时更加灰暗，他不自觉地向前挪了一步，随后就被床给拦了住。
或许这是温皇的计谋，要挑拨小空和我的关系而已，剑无极撞到床沿又猛然清醒，心想道。然而他只消瞟一眼史仗义的神情，就知道他对自己是多么厌恶，知道他不可能再相信他，挑拨之举不过是火上浇油，火本身是不曾灭过的。
此计似乎无法可破了。
“真的？”在漫长而短暂地沉默后，剑无极无甚表情地开了口。
温皇颔首：“当然，我何时骗过你呢。”
剑无极在他和史仗义之间看了又看，心知别无选择，只得深吸口气，让枪口缓缓转向了自己这位从来不合的义兄弟。
“我杀了他，你就能带我回去，回还珠楼？”
“如果你还想要正气山庄的地，我也可以收来给你。”
“哦，是吗。那是不是所有的事也都能和以前一样，从来没变过？”
温皇再次点头：“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变。”
“……看来，我是非得仰仗你不可啊，楼主大人。”
剑无极忽然轻笑了一声，两人的对谈莫名变得和平起来，可谈话内容却是抽筋扒皮般充满了鲜血与算计，又夹杂着史仗义突兀的咳嗽声、伤口处真实的血腥气，和外边愈亮的火光、愈浓的黑烟，显得是相当荒诞可怖，惊悚骇人。
而最后脱口而出的四个字，剑无极亦是咬得很轻，仿佛把他所有复杂的感情都倾注在了这一称呼上。他的双眼好似被泪水给蒙住了，但也许是泪，也许又是心头滴出的血。不论那些是否算爱，这样的蜜语，这样的欺骗，至相会的那日起，到这一刻便也该止了。
他的心中翻起千波万浪，又自以为滚滚浪潮还未浮至面上来。温皇则是带有俯视意味地盯住了他，因剑无极站在向光的位置，脸上的所有细微变化都无法逃过他的眼。沮丧，不甘，挣扎，痛苦，还有那隐藏在怨恨中的痴恋，潜伏在爱慕里的杀意，皆让温皇不禁有了些许愉悦，以及心中那一声道不清的喟叹。且事实是，就算房里没有任何光亮，他也可以精准地判别对方全部的状态和情绪。
他对他岂非更是了若指掌？
旅店里的火已经窜上了四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们这层卷来。温皇并没有催促剑无极，但长久地举着枪，剑无极的双手似乎微小地抖了起来，原本毙掉这样的史仗义是不需要何等精准枪法的，可他还是腾出右手去按了按左手的手背，随即重新握紧枪身，望向史仗义。
“你还有话想对我说吗。”他问。
史仗义哼也没哼，不肯再看他了，剑无极知晓他心里早已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时也不再纠缠，只又道了声对不起，同时呼吸停滞，头脑空白，短暂地教自己忘却了一切。
——电光石火间，他终于扣下了扳机。
一声枪响在火焰风声中显得十分渺小，史仗义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疼痛与死亡，待他听见倒地之声后，才逐渐睁开了眼。倒在地上的温皇同样没因疼痛发出声音，然而胸前骤然绽放的血花，已经宣告了他即将走到的终点。
大概是有机会反击的，但温皇没有那样做，只是用所剩不多的力气调动起身体，让自己半靠在了门框上。狼狈地死去，实在与他的身份不符。剑无极看似呆愣失神却又无比清醒地对上他的视线，枪已放下，他仍站在原处未动，似是在等。
他也清楚明白，如果温皇这时愿意冲他开上一枪，自己定然不会躲避。
可温皇始终也没有开出那一枪，剑无极从充满恨意，到迷茫困惑，再到被巨大的恐惧吞没，统共花了不到一分钟。温皇只在原处短促吃力地喘息着，与剑无极交融的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脸上则又突然出现了那样熟悉的、若有似无的微笑。
“你，哭了。”他道。
“……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剑无极胡乱抹了抹脸，又问了一次，嗓音听起来像是一只破锣鼓。
温皇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出声，仿佛早知有此一劫般。他没有挣扎，甘心认罪伏法，此刻也终是闭上了眼，带着最大的体面，无甚遗憾地死在了爱人的手里。
家族血仇比想象中结束得更快，剑无极这下是真的愣了神。等他再度恢复理智时，才发觉自己已将枪抵在了太阳穴上，发烫的枪口贴在皮肉上，有微不足道的疼意，而无论扣动几次扳机，都没有子弹再射出来，能够带他一同离去。
“妈的，你要是想死，先让老子出去再死！”
史仗义的吼声亦是唤醒他的要素，让剑无极顺势打了个激灵，丢开了哑枪。他再看向外边，火势已经蔓延到了走道里，连温皇的尸身也将要被噬入。前方走不得，后方无路走，剑无极左右张望，又听见史仗义指挥说把门关上，再找绳子绑上跳窗，便是想都不想就照做起来。
他机械地将门关紧，不去看温皇最后一眼，又机械地翻箱倒柜，找出些零碎绳子和布料，加上床套被单，接成了一股长绳，随后再砸破了窗户玻璃，背着小空把他与自己固定好，也不管那是生路还是死路，只奋力从冲破房门的弥天火光中纵身一跃。
——便就跃进了巨大、简陋却安全的保护之中。
他做的绳子自然是不结实的，但多少也起了些缓冲作用，下边有赶来的消防警察做下的防护，为的就是防止有人跳楼逃生时出现意外，所以他和史仗义两人均没有受到过多伤害。只是在这一跳之后，要他再次回神，又是不知耗费了多久。
待苍越孤鸣一路小跑着赶到卫生院时，剑无极身上披着一床破旧的薄毯，正半垂着头坐在院前空地的一处角落里。他灰头土脸，头发被烧去了几缕，参差不齐，窘迫得叫人心痛怜惜。而苍越孤鸣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他同样满身尘土，衣服破了些洞，一边的鞋底也耷拉下来了一半，脚跟被磨得发疼。
“吓死我了……”他一把抱紧剑无极，两行泪水不受控地淌下，像个孩童般难以掩盖自己的情绪，“还好，还好……”
剑无极没有说话，他感受到了肩膀上的湿意，嗅到了对方身上熟悉的气味，身上挫伤扭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所有感官都是完好甚至敏锐的，但他的心变得异常迟钝，迟钝到在苍狼没得到回应，又慌乱地去望他，他才记得要去抱住他，摸一摸他的头，说自己没事，都好。
但苍越孤鸣不是真的孩童，没天真到那个份上，知道不可能“没事”。只是眼下情形如此，剑无极还能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的确也就算是“都好”了。
临近傍晚时，剑无极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按时回家，因前些日子史仗义的来访，总让苍越孤鸣心里难安。不安地等了一阵之后，他实在是等不住了，便就出门去电报局打探情况。得知剑无极下午就不见了人，他心中更有不祥之感，紧接着，就传起了春风旅店起火的消息。虽不能确定剑无极的下落，可他凭着强烈的直觉，就跟着一干路人立刻赶去了现场。
逃出来的，救出来的，抬出来的，人是越来越多，又越来越少。苍越孤鸣在有关和无关的人群中寸步难行，他看着，寻着，没有见到那熟悉的面孔，则是逐渐焦灼惊悸，仓皇失措，不管不顾地去挨个摸起了那些面目全非的死人。
但还是没有剑无极，那是否真的也就没有剑无极呢，他会不会已经在家里等自己了？他想。
可他没走，不敢走，立刻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假如剑无极回去后没看见自己，加上听到这样的消息，他也一定会来的，这点默契不容有疑，他们是绝不可能放心丢下彼此的。
于是他等着，找着，终于等到了从窗户里跳出来的那两个人。确认过生命体征后，剑无极和史仗义被救护车运去了卫生院，而他只能跟在车后面跑去，一颗心半悬不落，好歹头脑还是恢复了些冷静。
“所以，发生什么了，”苍越孤鸣抚着他的背，仍将他紧搂在怀中，“你和史仗义……”
“哪一位是史仗义的亲属，他已经醒了，说要见你。”
苍越孤鸣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一名年轻护士打断。他的提问又哪能用三言两语解释得清，剑无极下意识先应了声，随后与苍狼分开些，再闭眼搓脸，强迫自己打起了精神来。
“我先去看小空，”他道，“你在这里等我，很快，等确认他没事，我们就回家去。”
苍越孤鸣很有意要和他同去，只是看对方眼下的态度，加上之前他还救了史仗义，想必就不会是那人策划布置的局，单独前去，应该没有危险。
那么有关此事发生的原因，便也只剩了一个可能。
“好，我等你。”苍越孤鸣挤出微笑，在对方的手从自己掌中抽离时不自觉地再握了一下，随即目送他一瘸一拐受人搀扶地走入了对面的房屋内。
屋内。
史仗义平躺在病床上，安静地看着有所破损的天花板。镇上的条件比不了城里，床虽算干净，但又旧又硬，墙皮也有开裂掉落的地方，衬托得他这样的风云人物愈加落魄潦倒。
不过他是一时的假落魄，剑无极才是过了真潦倒日子的人。所以他没觉出史仗义目前有多可怜，只是心里嘴里都是空的，干巴巴的，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也不知道他要和自己说什么。
“你倒是有力气，”史仗义忽地开口，偏头幽幽看向了他，“要你救我，你就真救了？”
“废话……我不救你，难道要丢下你一个人去死？”
“哈，我看你确实是想杀了我。”
“那是骗……”想到那个名字，剑无极心头骤感刺痛，“骗他的。不先让他放下戒心，我怎么能……有机会。”
“嗯，你的美人计，真正是用到炉火纯青了啊。”
他的语气没有什么波澜，讽刺的力度似乎不大。而剑无极不愿再跟他进行这种无意义交流，于是他又吸了口气，道：“我看你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叫你的手下来接你吧。我，就先走了。”
“我想喝水，”史仗义不管他说了什么，只把头回正，发出命令，“你喂我。”
床头的小桌上的确有一杯水，或许是刚才他醒来后护士给他喂过一次。剑无极犹豫片刻，还是上前了几步，因走得不太利索，拿起杯子后他就一屁股坐在了床边。
“喝吧。”
他把手往前一送，杯沿碰在对方的嘴唇上，史仗义略有困难地抿了两口，忽而无声地一咧嘴，接下来大抵就没有什么好话。
“伤成这副德性，你想走去哪里？还是迫不及待要跟你的新相好再私奔？”
剑无极动了动嘴唇，把杯子放回原处。“不关你的事。”
“哈，为什么不关我的事，我难道不是你唯一的亲人了吗。”
“史仗义，”剑无极转过脸迎上他的视线，“我已经没有精力再和你斗了，如今你是大人物，我不过是只蝼蚁，你想怎样，不妨直说，少装模作样了。”
他言辞的犀利程度，原本是和史仗义不相上下的，然而他现在太累了，话语的更深层，多少有些讨饶意味。连他这个义兄弟也看得出来，他眉眼间的疲惫与沧桑已将溢出，又叫他平添了许多岁数，竟不似个少年人了。
“在你心里，我就只是个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人？”
史仗义盯着他，不由回想起方才在旅店时的场景。不知是不是受了伤失血过多，让他记忆中的场景变成了零散的碎片，但有一点他记得相当清楚，便是在剑无极举枪准备自我了结时，他的心也跟着一紧，又堪堪停住了一瞬。
——与看见父亲二叔、看见银燕、看见大哥被击毙时无异，在这一刻，他十分清楚地认识到，他绝对不想让剑无极死。而这样的不想与慌乱让他大喊出声，喊完后才反应过来那把枪里其实只剩下了一枚子弹，也已被对方用在了温皇身上。
之后剑无极在房里麻木又迅速地做着救命准备，他躺在原处还有些后怕，倒不是很怕当时二人会死，而是怕这样沉不住气的自己，和那一发扰乱他心绪的空枪。
“怎么？你真这样想？”
见剑无极不作声，他又问道，也不再维持脸上的假笑了，语气中带上了五成的真心，三分的失落。
“是我对不起你，”剑无极答非所问，别过了脸，“我知道你一直都恨我，这也正常。现在仇已报了，虽然不能以命换命让他们回来，好歹也可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如果你还有什么要我补偿的，我会尽力，但……如果只是想取乐，那算我求你，放过我们吧。”
最后一句又带上了“我们”，是把苍越孤鸣也算了进去。剑无极微低着头，语气很轻，神情显得顺从而卑微。史仗义再度痛了一下，不很明显，或许是伤口牵扯的痛而已。
“你们打算去哪里，苗疆？海境？还是往回去？”片刻后，他又换了个问题。
“看苍狼，应该还是去苗疆吧，也该去苗疆的。”
史仗义嗯了一声，示意他再给自己喂一口水。“还有钱吗。”
剑无极捧着杯子没放回去，稍稍迟疑道：“你给了我一百块。”
“那就是没钱了，”史仗义点了点头，“作路费应该够，等到了地方，给我发电报或者打电话，我再派人接应你们。”
“你……”
“啧，不要拉倒，只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跟路边的猫狗没区别。”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剑无极抿紧了唇，末了叹了一口气。
史仗义又嘁了一声，正要说我跟你好好说你也会当驴肝肺，就听得他又开了口：
“多谢你，小空。”
这声谢很是受用，史仗义确实虚弱，伤处也的确是疼，弱、疼和这一谢，让他丢开了平时用以武装的冷漠与凶狠，在短暂的某一瞬里，他变回了那年六岁的和尚小空。
“喂，我有点冷，”他忽然道，“你躺下来，躺一会儿。”
剑无极闻言，先是去摸了摸他的手背，又探了探他的额头，见他没有发烧，身体反而是有些冰凉，当即担心起来，也不再和他闹任何别扭了，便是脱了破烂外衣，钻进薄被，紧紧地揽住了对方。
“大哥……”
安宁地过了一阵，史仗义开始轻而模糊地呢喃起来。剑无极用脸贴上他的额，起先没听清，便就细细去分辨，几声后才听明白了他的话。
于是他也跟着想起了俏如来，想起银燕，想起罗碧，再想起了史艳文。他们都已不在这个人世，史仗义所言不差，他们岂非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想到这里，剑无极再将他抱紧些，一下下摸起了他的后背。两人早做过比这更亲密的事，此时的相拥却是未曾有过，二人之间的距离也从未如此近过。不管日后他们是能一直如此，还是仅限一次，眼下得到的片晌温暖，对彼此来说皆已足够。
“小空，”他轻轻道，“没事了。”
没事了。
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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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覺菲才寡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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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樓發表於: 2022-10-27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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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云开
苍越孤鸣在外边等了许久，仍不见剑无极出来，虽知在这样的地方，对方不可能再次消失不见，可他还是心神难定，不免挂念担忧。而在暗暗揪秃了半丛矮树后，直被树枝扎了掌心，他才停住了手，决心要过去探探情况。
屋内伤员不少，但基本都是顾得上自己管不了别人，因此没谁注意到史仗义和剑无极同睡一床的亲昵行径。苍越孤鸣站在门口，环顾一圈后才找到了他们，他不清楚这是发生了什么，不敢上前打扰，而剑无极倒是一眼就扫见了他。
他对他招了招手，随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慢慢把自己从被子里挪出来，慢慢起身，慢慢给熟睡中的史仗义掖好了被角。
“几点了？”他回过头，用口型问着苍狼。
苍越孤鸣抬起手伸到他面前，这时已接近夜里十二点，剑无极点点头，又看了看自己的兄弟，最后牢牢牵住了身边人的手，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
“走吧。”
返回家里的路不短不长，途径春风旅店时，看见大火已被彻底扑灭，只剩零散的一些人还在处理善后。被火光和血染红的半边天空褪回了静谧的黑色，静得黑得仿佛能掩盖住一切，不管那一切是坏是好，是苦难还是温情。
有些话照例是该回家再谈的，但剑无极暗暗自问，事到如今难道还需要如此瞻前顾后吗。所以路走了大半，他也逐步组织好了言语，便是收了收手指，轻握下苍狼的手，平静开口道：
“今天，温皇来了。”
苍越孤鸣抿着唇，几秒后才嗯了声。“猜到了。”
“他死了，就在旅馆里，是我开的枪。”
这一下苍越孤鸣没接他的话，只是默然把他牵得更紧。
“你知道吗，其实之前我和小空有一个很可笑的幻想，幻想银燕他们都没死，幻想温皇只是假意投诚。佐证这个幻想的不仅是我俩的性命，还有从我西装里拆出来的金属片。我们一直以为那是救命用的，以为他们身上也同样会有。”
他顿了一顿，又另起了话头。“下午我去替主管跑腿，结果在街上被弄晕捉了去，关在了旅馆房间里，这是小空干的，也算是……算他有远见吧。否则如果温皇先找到我，或许……今天死的就不是他，而会是我，我们。
“小空受了伤，外边又起了火，他说只要我杀了小空，就……就会带我回去。哈哈，想来火应该也是他放的了，讲什么回去……又能回到哪里去，怎么可能回得去呢。
“你说，他放着好好的还珠楼楼主不当，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亡命徒啊……就一定，一定要这样逼我吗。
“我跟小空是不是真正很蠢呢，大难临头了，还对仇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想去交涉，去冒险。嚯，什么救命的东西，什么护心甲，原来只是把藏了锋的利刃，我居然还把它带在身上过了那么多天，要是一不留神，它是不是就会直接……”
“……不会的，”苍狼不忍再听，他干脆停下脚步，一把将剑无极揽进了怀中，“现在你还活着，小空活着，我也活着，不会再有任何坏事发生了。”
“……”
剑无极本是尽力在用平静的口吻陈述事件，被他这么一抱，长久积压的悲伤和暴露无遗的脆弱，终在此刻混合着迎头击垮了他。他咬住下唇，紧闭双眼，额就抵在苍越孤鸣的肩上，这回轮到苍狼的肩头湿了起来。他摸着剑无极的背，一边细碎地轻啄着对方的额角耳廓，可这样的安抚不仅没有让他停止啜泣，反倒是愈哭愈烈，最后竟是嚎啕出了声。
哭吧，哭吧。苍狼心里这样想，嘴上也这样小声地安慰。他们于空无一人的路边相拥着，以彼此之肉身修补着千疮百孔的心，而修补的过程自是不会好受，剑无极不仅是哭，又教怨恨与苦楚含糊放纵地从喉头滚出。他质问自己，明明亲手报了仇，为什么得不到半点快意，又问天问地，问缥缈的神明到底要捉弄他到几时。
苍越孤鸣不是神明天地，也不是剑无极自己，给不出他任何准确的答案。但他愿意成为剑无极永远的依靠，作铜墙铁壁刀枪剑戟，连枝共冢，矢志不移。此时便是依然抱着他，吻着他，哄着他，同他在惊涛骇浪中撑起一叶扁舟，叫风雨渐停，鲸波渐止。
良久之后，悲怨已发泄了泰半，又有苍越孤鸣无边温柔的抚慰，剑无极总算是一点点地稳住了自己的情绪。而悲恸愈减，茫然再度涌了来，他环紧了苍狼的腰，在某一刻忽有了一丝不真切感。
“……我真难看。”
半晌，他才轻推了推苍狼，胡乱地抹起了自己的眼泪鼻涕。苍狼则亲过他的眉心，又低头去寻他的目光，说你最好看。
“花言巧语，”剑无极知道自己目前的尊容绝对和好看扯不上半点关系，“我又不是小姑娘，要你这样哄。”
“你当然不是，所以我不是在哄你，”苍狼也伸手去拭他的眼角，再拍拍他的背，“好了，先回家去吧？”
拨云见月，明月做了他们剩下路程的守护神；到了家里，两人又开始忙着拾掇起了自己。伤处碰不得水，天也凉了，所以不能在深夜肆无忌惮地用自来冷水洗澡，于是苍越孤鸣就先去烧水，又伺候剑无极擦了擦身子头脸，自己再捡了余下的温水随意地冲了一冲。等一切事毕，二人一同钻到被窝里去时，已是快到了凌晨两点。
屋内和往常一样，没有点蜡烛或开灯，现下不必为钱财发愁，他们满可以拥有一点廉价的明亮，但这样的昏暗也变成了一种熟悉，在又一次经历过生死离合后，人是需要一些熟悉来让自己安心的。
剑无极枕在苍狼的右手臂上，双手则虚虚贴上了对方胸口，二人半侧着身，面朝着面，剑无极絮絮说着史仗义给他们做的安排，又说到为什么会突然陪他睡下，不免要往前说起他和俏如来之间的事，而顺理成章地，他就再将从前的一点一滴都告诉给了身边人。
苍越孤鸣仍旧安静听着，他时而收紧臂弯，时而给予亲吻，时而无声叹息。自那日看见史仗义对剑无极做的事之后，他便猜想两人恐怕从前就发生过什么，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更觉心痛，这背后的错综复杂与不伦不堪，曾经让剑无极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呢。
“……所以我以为，这辈子到温皇就算够了，最糟不过有朝一日觉得腻烦，也就是好聚好散，或不必见了。谁又能想到我跟他之间，非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才能真正结束呢，”剑无极往苍狼怀里拱了拱，却很快又退回去，抬眼略有些怯地看着他，“你，知道了这些之后，会不会觉得我是个……”
是个什么呢。
他没法在苍狼面前说出那些字眼。面前的人于浊世中成长，却未染半点尘泥，如今又是这样全心全意地爱着他，包容他，他自知是配不上的。即便再想弥补，再想回头，从一开始他剑无极就带有恋父淫兄的原罪，这罪令他越走越偏，偏离正道，往后的每一步几乎都是踏错。
错和罪他不敢隐瞒，然而和那时对温皇坦白不同，事到如今无需动用任何刑罚，他便主动地全部招了，期望以此求得对方的宽恕。可说到底，这些事实在是过于荒唐了，若对方真有芥蒂，亦是人之常情，他没得可怨，必须接受。
剑无极好似有一些自信，却也很不自信，因而十分忐忑，只好紧盯着苍狼的双眼，试图从那清澈的深紫眸中立刻得知审判结果。
如惊弓之鸟般的自卑小心，和那惊惧之下掩着的期待信任，他的动作神情被苍越孤鸣尽收眼底。他怎会愿意让他继续饱受折磨，担惊受怕，又如何能辜负他最后的信赖和托付呢。
“我只恨自己，没有比温皇更早一步认识你，”他紧紧抱着剑无极，“应该说，假如上天能给我一次回到过去的机会，我一定要在你来到中原后就找到你，寸步不离地陪着你。”
剑无极没有吭声，他的脸重新埋进了苍狼胸前，眼眶发酸，一点湿意又要沾上对方的衣裳。但潮湿转瞬即逝，他紧接着吸了口气，用脑袋轻轻撞了下他。
“笨蛋，那时候你还在苗疆咧，就算我来了中原，你也遇不到我啊。”
“会遇到的，”苍狼一下又一下地吻着他的发丝，“会遇到的。”
“遇到了之后呢，你要和我做一辈子兄弟吗？”
二人的对话天马行空，但苍越孤鸣居然还认真思考了片刻，才答道：“或许最开始是‘兄弟’，就像原来的我们一样，但总有一天我会认清这份心意，你也会接受这份心意，回应我的心意。我们……我们终将以爱人的身份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
肺腑之言，掷地有声，剑无极不禁破涕为笑，笑完了之后又再度有些想哭。这会儿他终于肯抬头挺胸，捧住对方的脸，在他的唇上快速地亲了一口。
“真正是，就说你到底是在哪里学会这些话的啊，我都要服唔……”
后面的揶揄没能说出口，他立时就被苍狼回吻了住。与他那浅浅的吻不同，这一吻深切热烈，纠缠不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一吻抛开了从前所有的顾忌，抚平了往后全部的担忧，是世上最为美妙的盟誓，也是最古老有效的契约。
“等、等一下……”剑无极被吻得几近窒息，他不得不向旁边躲开些，从苍狼的唇齿间挤出自己想要说的话，“再、亲下去，恐怕会很难收场了……”
他颇有些难为情地夹紧了自己的腿，尽管这是此地无银，毕竟贴得太近，苍狼已经感受到了他胯下半硬的物什。炽热的吐息喷洒在双方的面颊颈间，苍越孤鸣垂下眼，蓦然对上了剑无极的视线，无需言语赘述，心既有灵犀，情又何必再止。
剑无极不知道自己的眼眸早就出卖了自己，未等他反应过来，后背就撞上了床板。苍越孤鸣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膝盖也顶开了他的双腿。随后他俯身贴上他的耳际，嗓音带有不同往常的低哑，道：
“那就，不要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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