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的电磁声。
gWjY S#D 警探J：……这么说来，你承认自己并非过失杀人，而是蓄谋已久？
M%54FsV S先生：不错。过去我就常常产生这种冲动，在满月的夜里，光线格外亮堂的时候，我常盯着他脖子上凸起的软骨出神。如果杀了他，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完全拥有了他？三年来我就是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和他同床、异梦。
jSBz),.XU} 警探J：档案里写着你已接受心理咨询超过三年，需要请D医生为你出具精神鉴定吗？
u0) O Fz S先生：没有必要兴师动众。我压根儿就没有得病，从头到尾都是我装的。
gjD|f2*x 警探J：好吧。那说说你的作案动机和过程。
WyV,(~y S先生：一切都如尸检报告上面说的那样，左胸的枪伤和颈部的骨折，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辩驳的。那天我们吵了两句，他想走，过去我们也偶尔拌嘴，但这次的性质不太一样。迷途的鸟儿有了新巢，立刻就把曾栖息过的旅人肩膀抛诸脑后……光是有这种揣测都令我不寒而栗，我怎可能容许它成真？在他跑来跑去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心中有了决断。我把门闩上、窗帘全部拉拢，然后走过去，一把捏住了他的喉咙。
tMdSdJ8 水杯打翻在地的声音。
^W}| 1.uZ S先生：他的脖子上戴着项圈，隔着那圈皮绳我感到他的脉搏在皮肤底下疯狂跳动。他一步步往后退去，直到后背贴在墙上慢慢滑下去，嘴唇动着却发不出声音，但他的眼神告诉我这次我休想逼他就范。我跪在他的两腿中间。他太瘦了，大腿并拢时中间有一条窄窄的缝，打开时骨骼撑开薄薄一层肌肉，就像被网住的蝴蝶。他的头颈真细，就像小鸟的脖子，我折断它也像折断一只小鸟的脖子——喀。那总是高傲仰起的头颅垂下，脖子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上面还戴着我为他求的护身符。他没有立刻死去，身体不由自主的抽搐使得额角不停磕到地板，咚，咚咚，仿佛即将流逝的心跳。我安抚他，吻他逐渐涣散失焦的眼瞳，过去那里面曾开着一簇星星。我呼唤他的名字：“宝宝，宝宝，很快就不痛了……乖，乖……”然后把子弹打进了他的心脏。 n oa R3) U5ph4G x xzUey wGMoh.GTh 沙沙，沙沙。死一般的寂静。
M'|[:I.V 犯人重新要了一杯水，继续交代。
_3u3b/%J? S先生：开枪的巨响着实把我震到了。世界从未如此安静，只听得见自己的耳鸣和座钟的摆动声，还有驱之不尽的、仿佛回响在脑海中的滴血声。他流了那么多、那么多血，在浸透地毯后顺着地板的缝隙淌出去，像从心脏里钻出一缕缕红色的细蛇。我用毯子裹住我的克利奥帕特拉，拥着他进了浴室。我小心地剥下他的衣服，尽量不伤到一点皮肤，然后拧开龙头。热水把血块融开，整缸水都变红了，以前他总抱怨错买了红色的浴盐，放进浴缸时应该就是这种效果。内脏和组织浮在水面，一些碎肉像葡萄酒泪似的挂在浴缸壁上，我换了三次水才终于弄干净。现在他就沉在底下，美极了，宛如水中的奥菲利亚，胸膛在浮力的作用下起起伏伏，似乎只是睡着了。但如果我不去管他，三个小时之内就会出现尸僵，我知道，我全知道……
GYy8kp84 警探J：于是你毁去了死者的尸体？用什么方法？
q%bFR[p<* S先生：您知道我是杀手，职业的，有的是办法让一个人��声�荇圻a蒸发。我用了一种溶剂，只销蚀皮肉，不会伤及骨骼和其他�蚕顗哄A你们应该已经从地下室里搜到了。买下这栋别墅时我本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用到它，谁知……他的头发在挣扎中全乱了，被水一泡就乱糟糟地纠成一团死结。我打理好他的头发，最后一次吻别他，然后把它倒进浴缸里，要不了五分钟他就从我朝夕相处的爱人变成了一池血水。接着我听到当啷一声清响——是那枚戒指。我们都忘了把它取下来。我没有戴手套就直接把手伸进了溶液里……看，这些疤痕，多像浩劫过后的次生灾害，时时刻刻提醒着有些人即便死去依然有伤害我的能力——我亲手赋予的能力。
`B& E?x 警探J：那你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伴侣呢？
+(` D'5EB( S先生：请恕我拒绝回答，因为我至今未能编排出一套令人满意的说辞。
rVh fj~Ts 警探J：我猜猜，因为你发现他对你不忠？因为你厌倦了平淡的生活、怀念起腥风血雨的过往？因为他阻止你一错再错？
Qd~7OH4Lp S先生：胡乱揣测没有任何意义。鉴于我所犯下的每一条罪状都死有余辜，其中一件的动机正当与否并不会对结果产生实质性的改变，我建议您将精力投入到更加值得关注的地方，比如——
ek fa"X_ （本段已被剪切）
9T2_2 另一名警探：我听到你刚才提到了一个词，“伤害”。他做了什么事使你感到被伤害了？
+5- |6 长久的沉默。
k 5% ) S先生：没有，他什么也没做。没有伤害。我没有任何需要为自己辩护的。
VJA/d2Oys 另一名警探：你后悔吗？
u1kCvi#N S先生：您是指杀死我的爱人这一件？不，我不后悔。
|0p@'X1 窃窃私语。然后是整理文件的声音。
NH5sV.vvc 警探J：好吧，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如果哪天你改变了想法，你知道该通过什么方式联系——
亲爱的D医生， nFlj`k<]Y y= I LA =ot`V; Q> 展信佳。
IrXC/?^h 我拜读了您的新作，这几乎算是一本传记了，内容十分精彩，我期待并且相信它能在今年的新书榜中拔得头筹。我感激您即使在解除劳务关系后依然密切关心我的心理健康，并对于为新书赐名的邀约受宠若惊。狱警很讨厌，总在我旁边鹰隼似的转来转去，害我没法静下心来。审批的流程也很讨厌，如同把心脏晾在众目睽睽之下解剖。但一想到同我对话的是您，干扰也变得�茖�轻重——我已然太久没有和人真正说过话了。如果您不介意，我希望将此书命名为《他与他的王国》，以纪念我一点小小的私心。至于命名原因，在读完全信后相信您一定能够理解。
cmu5KeH 您在书中的推断与真实相差�茪L，对犯罪心理的揣测也十分合理，我确曾遭到�荓〞滬I叛，也确因不甘他的离开而将他杀死，我不否认，亦不狡辩，对于空白的部分也�茤�补充，只对偏见感到遗憾：真相固然是真，假象一定是假？当假象披上真实的外衣，真相又在何处傍身？人们总说记录会失传，文字会失真，语言会失味，唯有记忆永不褪色；可人们忘了，记忆也可以改造。
'8>#`Yba 一开始都是这样的，人们不想忘，发誓将血淋淋的过往铭刻在墓碑上带进坟墓里。人人都以为自己是那个例外，事实呢？再固若金汤的誓言在物种的劣根性的蛀蚀下都脆弱得不堪一击。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某天我对着镜子，眼里布满血丝、头疼欲裂，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该是什么模样。难道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缅怀他吗？让自己陷入��尽的痛苦、懊悔和自责，把生活过成一团斩不断的乱麻，或者憎恨——强烈地憎恨，除此二者别�茈L法，而我……竟不愿憎恨。
7;n'4LIa9 那段日子我过得颠三倒四的：伤害不再是伤害，而不过是��伤大雅的恶作剧；愤懑也不再是愤懑，成了某种不正当的、毁灭性的情绪。我问自己怎么能——怎么舍得——对他做出这种事？罪恶感�茪掑ㄓJ，忏悔�茪掑ㄓJ，一想起他我的心脏和全身连着心脏的血管都跟着发痛。他是凌晨三点在窗外徘徊的月光，是清晨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日影，是床头的安眠药，是抽屉里的阿司匹林，是玫瑰，是栽种玫瑰的泥土，是餐刀，是自刀锋滴下的血珠，是星光点点，是暮雪沉沉，是雨水，是干旱，是祝福，是诅咒，是酒精，是香烟，是纤尘，是空气……是我的一切。渐渐地，我开始产生幻觉，我幻想镜中有另外一个世界，我幻想他陪伴我度过每一个漫漫长夜，我幻想那时他是被逼�茤`——我幻想他也许从未真正背叛我。
vbQo8GFp} 我心中的声音不断在说假的假的假的假的，你明知道的，��论如何编造如何自欺，那个人从来没有为你做过这些事情。可谎言重复一百遍也成了真相，何况我是多么愿意相信它们啊！后来我从因受热不均而翘起的地板下发现了当年他来不及寄出的信件，里面详细记载了那些阴谋、那些伤害、那些背叛的事实和企图。咄咄怪事呵，他那样谨小慎微的人也会犯下这等疏忽……您猜我做了什么？我烧了它。并非由于混乱，相反，看着四散的余烬和滚落一地的火星子，我的一生中从未感到如此清醒。是的，是的，我明白：我第二次杀死了我的爱人，在我已经消灭了他的肉体之后。我多爱他呀——我多恨他哪！
WW;S 那天晚上我把他的头骨从密室里单独拿出来。我看着它，试图在上面找到一星半点他曾爱过我的证据。我没找到。白骨只是白骨，剥去皮肉的遮掩他也不会离我更近。‘但不要紧，现在你可离不开我啦。’我抚着骷髅黑洞洞的、仿佛通往一片虚�茠熔�窝说，‘你爱过我吗？’它没回答。冲动和长久以来的渴求联手压垮理智，令我愤怒、焦灼、窒息、眩晕，彻底疯狂。我亵渎了它。现在他终于不能反抗了。在想象的快意中我看见他屈辱而不甘地接纳了我，就好像接纳了我的一切——我失去的一切——随即陷入失重般的空虚，恍如隔世幻梦。他死了，我想，再也没有法子开口了，我尽可以告诉自己他爱我、他从没有故意伤害我，但是他死了。我拭去沿眼眶淌下的精液，就好像替他拭去不存在的眼泪。没有人来拭去我的。
m \4jiR_o 王国背后的真相十分滑稽：他从未爱过我，我也不像自己口口声声的那样爱他。您说得对，我只是不能忍受生命里没有他。是什么给了我勇气谈爱？也许是因为在他终于死了，也许是因为再�茪H能够证伪了。爱上一个死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你可以随意篡改捏造那些不堪的过往，死人不会说话，没有人忍心指责你的虚美隐恶，只会更加坚信时间是最好的止痛药。瞧我多卑鄙，利用他人的同情来成全自己；我多怯懦，头戴虚构的冠冕粉饰太平；我多虚伪，杜撰出被爱的假象。我有多爱脑中的幻象，就有多恨那个真实的爱人，到最后我再也�茠k承受扑面而来的冰冷现实。
h2KXW}y"4 我好想他啊。
_-Aw`<_*- 您知道吗？那天警察破门而入之后我反而大松一口气。法医、刑警、痕检员……所有人都围着他打转，仿佛多年以前，他在万人簇拥的聚光灯下闪闪发亮，而我躲在某个�茪H问津的角落里，仅是偷偷注视就已心满意足。唯一令我愤怒的是他们带走了他，说要将他葬入东区那片密密麻麻的、能让人罹患雪盲症的千篇一律的公墓。什么时候？我问。他们说待定，而且即便确定了也不会通知我，因为我不配爱他，甚至不配出席他的葬礼……在逃走之后他竟连一件纪念品都吝啬留给我，在�茈i奈何地放走他的灵魂之后我竟连一具徒有其表的形骸都得不到，在我已经失去了被爱的权利之后命运竟连施爱的权利都要从我手中夺走——时隔多年他竟再一次以这种方式报复了我。‘结束了。’离开前，我听见他对我说，‘你我之间所有的恩怨，终于到了尽头。’不，没有结束，我在心里反驳，一切才刚刚开始。
Vd|5 JA}<" 后来的事情，您大致也都知晓了。而在您之前，已经有八位心理医生接待了我，把我们的故事封存在档案里，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调阅。您的出现则完全是意外之喜，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会闹得人尽皆知。但不必感到惶恐，我�虓N负隅顽抗，更�茪O制造风波，尤其两周后就是我的执刑日；具体日期不能告诉您，不然这封信就寄不出了。
-?!Z/#i4 永别了，我的朋友。不必为我难过，也不必感到内疚，请相信我没有遗憾，请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r }QW!^F A"C%.InZ g B<p 死刑犯S于2010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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