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19 【沐四】坟中白骨香 F1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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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1-20 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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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9 【沐四】坟中白骨香 F1完

人以及其他物种在受到剧烈的冲击时，会有一瞬的大脑空白，一瞬的知觉错乱，一瞬的无法自持，一瞬的灵魂出窍。四无君在她面前被策衍先座碎尸万段之时，沐流尘便是依次经历了这样的瞬间，出走身体的游魂便轻飘飘地、不合时宜地来到幼年时的某个场景里。
那时沐流尘还跟在武痴身侧，她年纪小，肤色较深，加之生有尖耳，常引人注目，然而沐流尘不喜像武痴或那个传闻中的师兄一样用兜帽遮住面容，武痴便时常带她打荒山野岭走过，两人一路顺水路行至天邈峰。沐流尘仍记得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天边的残阳如血，河里的鱼儿非常焦躁地跃出水面，蝉发出凄厉的哀嚎。沐流尘弯腰，拂开叶片去看一只衰弱的蜘蛛，它正费力地结了残缺的网，非常幸运地捕获了一只蚱蜢，正伺机将毒牙扎入猎物的脖颈。沐流尘看得出神，这时，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出现在天邈峰之上，猩红的，风度翩翩的，不久后沐流尘知道了那是朱皇和他的儿子银煌黥武。
伴随朱皇而来是突变的天象，天际聚起阴沉的气流旋涡，残阳变得越发猩红，忽而狂风乍起，一阵血色的雨就这么落了下来。沐流尘先是注意到蜘蛛所结成的网被雨水打破，猎物逃走，而衰弱的蜘蛛最终被雨水打落在了水泊里，抽搐了一阵，死去了。武痴驻足许久，道，这是命运行至了关口。睫毛上沾了血水的沐流尘静静地伫立着，朱皇和武痴在天邈峰以武会友，掌劈巨峰，这是命运，一旁蜘蛛因破网而死去，这也是命运。
这是沐流尘第一次鲜明地接触到[命运]、[机缘]诸如此类的字眼，伴随着一场血色的雨。
而今，第二场猩红的雨又淅淅沥沥地落下了。四无君的鲜血劈头盖脸浇了沐流尘一脸，这是非常冰凉又滚烫的一场雨。沐流尘在大脑空白的一瞬叫出了四无君的名字，知觉错乱的一瞬她觉得脸上溅到鲜血的皮肉正在灼烧，正在冰冻，时而像是焚烧的肉时而像是冻烂的皮，无法自持的一瞬间她尖叫道：策衍先座！你——
她的声音惊怒交加，细听起来，竟有哽咽之感，叫白霭灵座竟有一瞬的不忍卒听，别过脸去了。
然而，沐流尘迅速地回归了理智，她握着笔，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说法：
我与四无君仅有琴剑知交之情谊……
策衍和金犀的目光仍有不信任的嘲弄，沐流尘看见血泊中倒影的自己：她的眼神也是如此。她再度重复了一次，道，即使我与四无君仅有琴剑知交之情谊，为成全这一点不碍大局的情谊，还请先座让我为她……她的后背空落落的，一片冰凉。因大仇得报而叶口月人紧逼在前，三先座倒也无暇搭理还未入他们眼中的自称武痴弟子的沐流尘。待到他们离去，沐流尘在空茫的月色下孤零零地立了会，蓦然急速走到血色最为浓郁的地方，她想弯下腰仔细寻找，但膝盖已经僵了，居然就这么一歪，意外跌坐在了潮湿腥甜的泥土里，攥到了一小块白色的指骨。
沐流尘很快收拾好仪态，此地无处不是三先座的眼线，她表达了恰到好处的悲哀，以术法收敛了四无君的尸骸，便转身离去了。回到不染凡尘，沐流尘在四无君的衣冠冢前静坐，她左手搭在石桌上，右手握着酒杯，杯中的一泓酒液倒映着上弦月，花随风落，一枚泛黄的花瓣摇摇晃晃地坠落，就这么击碎了杯中的月亮。
这时候，侍女离月悄悄地来了，她显得很吃惊，脸色惨白，小声道，……主人。
沐流尘眼珠一滚，一具精致的人偶活了过来，她缓缓道，怎么了？
离月道，您又……啊，我这就去取帕子。
沐流尘这才想起自己的还未整理仪容。离月急匆匆地离去了，她一时懒得叫，便随她去了。沐流尘饮过一杯酒，缓缓踱步直湖边，她垂下眼睫，就着洁白的月光打量自己满是血污的脸蛋，这着实有些狼狈了，她坐下，以手掬水，轻轻擦拭脸蛋，血污弥散，渐渐隐入湖水中，不见踪影了。她拭去了睫毛及嘴唇上湿漉漉的水珠，却发现脸蛋上仍有斑斑点点的血迹，猩红夺目，仿佛四无君的鲜血如毒药一般险恶甜腻地腐蚀了皮肉，并蔓延出花的美丽形状来。
沐流尘的动作顿了顿。
她纤长的手指轻轻贴住脸颊上那一枚妖异的血色花朵，以指腹轻轻摩挲着，其触感与周遭肌肤并无不同，仿佛沐流尘目之所及是为幻觉一般。幻觉。幻觉。蓦然，沐流尘嗅到了奇异的香气，她回头，注视着新翻的坟墓。新土散发着莹莹的蓝光——听闻某些奇毒会叫人的骨头散发出荧光来，接着，一支新生的花朵次第展开了柔羽似的花瓣，沐流尘嗅到了熟悉的气味：蓝色的羽毛翩然落下，高昂清澈的诗号响起，四无君轻快地立在了她的面前，以羽扇遮住脸蛋，露出似笑非笑的一双眼来。
她道：难得见好友这般失态，看来吾这一场戏，演得值得呀！
沐流尘大脑空白了一瞬，她迟疑道，……这是好友演的一出戏？她轻轻摇晃了一下。四无君倒是摇头晃脑，将羽扇背到身后，道，先前与好友一道诈了王隐，现在也该轮到好友你。沐流尘心下回转方才看见了四无君尸身的种种细节，不急不缓地责怪了她一句，好友这般计划，是要将沐流尘置于何地呢？
她往后了一步，四无君垂下眼睫，很突然地笑了一下，道，不然要如何助得好友取那策衍先座的信任呢？这话说得很是刺人，沐流尘且柔软地应下，说，这么……四无君却不提此事了，往前几步，擦过沐流尘的肩膀，兀自来到石桌前，道，嗯，有酒，有故事，却没有朋友，孤寂得很啊，是四无君叫好友伤心了。
沐流尘笑了笑，诸般疑惑且暂时按下，她缓缓道，前几日，王隐有来过，只是没空陪我这个闲人饮酒，很快便走了。这个[前几日的王隐]的身影又蒙上了云雾，不甚清晰了。四无君摇了摇扇子，轻轻嗤了一声，道，他倒是很有空陪那个叫银狐的兽人。她对王隐仍有诸多不满，从王隐拒绝成为王者之刀开始逐渐堆积，银狐的出现轻飘飘地引爆了积攒下的龌龊。沐流尘道，王隐日前忙碌于叶口月人之事——
四无君挑起漂亮的眉头，矜傲道，他拒绝了吾，却为愚蠢的中原人奔波劳作，不惜背负骂名？
沐流尘无奈道，此乃侠义。而王隐默许冥界天岳与四无君的行为，是情谊。
这话说的四无君扬了扬眉，她抚摸了一下脸颊旁的长发，道，本该如此。她缄默了一阵，沐流尘为她倒了酒，四无君道，我与你岂止于琴剑之交，还有卦象。许久前见好友卜卦，卜出了一个无字。沐流尘嗯了一下，四无君道，那今日再为我二人卜上一卦吧。沐流尘没有推辞，她沉吟片刻，将手中的酒液泼洒向半空，酒浆似明珠闪耀，摔破在了石桌上，沐流尘以手指蘸了酒液，迅速写下几个字来，正是[死人花木冢，坟中白骨香]。
沐流尘的手一顿，她轻柔道，此乃死卦。
四无君尖锐道，而吾已死过两次了。
她死过两次，现如今仍活生生地坐在沐流尘身侧。四无君欺身而来，按住了沐流尘的手，她极少以这副尖锐高傲的模样面对沐流尘，四无君缓缓道，那么，假如吾骗过了你，也骗过了天道，现如今这卦卜的是你的将来，还是吾之现在？沐流尘平静地抬眼望着她，道，我们二人本来就在做最危险的事，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命是天生注定，卦象也由此而来，但这一切还可以经由后天的运更改。四无君站了起来，她贴到沐流尘耳侧，低语道，好友总是如此理智，连我的死也不能让好友动容。
沐流尘：……
她闭了闭眼，而后温和地注视四无君已锐利毕露的蓝色眼瞳，她明白四无君的意思，一旦沐流尘背叛了她，四无君将视她为死敌，不死不休。沐流尘缓缓地靠近了她，将纤细的脖颈柔软无害地展露，两人在月光下交颈，沐流尘轻柔道，我只是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获取武痴秘籍，现如今我还不能与他们对抗，一旦功成，吾必叫他们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四无君嗤笑道，是了，你师尊偏爱蜀道行，未曾将毕生所学传与你这个冥界之人。这话刺得沐流尘默不作声了。四无君漫不经心地转了转眼珠，额头轻轻抵住她的，而后啄吻了沐流尘脸颊上血色的污浊的花朵，她很缓慢道，沐流尘，记住你所说的，倘若策衍先座没有死在你手上，我还会来找你的，好友。沐流尘问，用你的剑？四无君道，我的剑。沐流尘笑了笑，道：吾答应，只是若此事成了，好友便不来找我了？
她明了四无君已是暂时放下此事了，沐流尘扶了她的脸颊，此时已是深夜，上弦月越发明丽，清风徐徐，两人唇齿厮磨了一阵，待到松开时，四无君漫不经心地抬手，扯歪了沐流尘的发钗，她突然站了起来，古怪地笑了几声，往后退去了。沐流尘疑惑，伸手去捉四无君的肩膀，眼前一花，再度凝神之时，面前的四无君已变作了一位披着兜帽、右眼有疤痕、神色古怪的沉郁男人。
蜀、道、行。
沐流尘手指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她站好了，回头去看四无君的坟，那支花也消失了。
蜀道行呓语道，师妹。
沐流尘缓缓道，师兄。
蜀道行的额头上同样有着血色的花朵，他神色清明，道，你方才是饮酒醉了，还是狂症发作？沐流尘怔愣了一瞬，她拉好了凌乱的衣襟，此时此刻还不宜与蜀道行翻脸，她缓缓道，应该是喝醉了。蜀道行嗯了一下，却是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模样，他道，要压抑内心的欲望和愤怒，才能克制磷菌带来的狂乱。言罢，他抬手，扶了一下沐流尘快摔落的花钗。
沐流尘缓缓道，是了。
她问到，师兄来此，是为了何事？
蜀道行沉思片刻，便道，近日武林中惨案连连，死者生平没有交集，只是死状相似，都是被人击得粉碎，而后取走几块白骨，方才我在荒郊野岭又发现了一场血雨浇透土地，死者的指骨被拿走了，我追随凶手一路至此。沐流尘道，乱世果真不太平，苦了百姓。蜀道行注视着沐流尘这一张平静、温婉的脸蛋，缓缓道，我们武痴传入正是要在这种困境下介入，守得一方平安。
沐流尘没有接话。蜀道行注意到了一旁的坟墓，道，这是你那位好友四无君的衣冠冢。
沐流尘心想，衣冠冢，不不不，我当时有拾回一些——蜀道行接着说，虽为枭雄，但仍然是你琴剑相交的好友，师妹没有偏袒四无君，只是事后成全好友情谊，顾全大局与私情。还请节哀。
蜀道行缓缓道，只是四无君死去已有一段时间了，为何土壤如此之新？
她的后脑剧烈地抽痛起来，像是一团积蓄红雨的雷云在大脑里抬升膨胀，将太阳穴顶得都要鼓起来，那疼痛忽左忽右，携带着狂乱之气钻着她的头骨，将大脑烧得滋滋作响，理智消融。沐流尘捂着额头，别过脸，她止不住地战栗着，像是风雨打过的一朵美人蕉。一团团闪烁的蓝光、一针针青紫色的光辉占据了视野，叫沐流尘看不清任何东西。
突然的狂乱叫她血气翻涌，经脉逆行，尤其是四无君方才亲吻的皮肉，仿佛生了蛆一样的疼痛。她痛苦地喘息着，分不清额头的是汗还是泪水。蜀道行注视着她的失态，缓缓道，师妹，克制己心，不要失控。
沐流尘稳住身形，道，你到底来做什么？
蜀道行道，我想看看一代枭雄的坟墓。
沐流尘握住了笔，她掀开沾满汗珠的睫毛，缓缓道，吾不允许，蜀道行。此刻气氛张弓拔弩到了极致，武痴最大的弟子与最小的弟子极招相对，师门相杀最是残忍。然而，一道尖锐的、仿佛蛛丝一样的声音闯了进来，幼小的侍女眼睛通红地跑到两人正中，沐流尘一怔，先收起了笔。离月年纪小，个子纤细，颤栗着，说，与主人没有关系！我陪着主人喝了一夜的酒，我方才是去熬醒酒汤了。
因为前尘往事，蜀道行最对这种小孩无奈。当离月张开手拦在沐流尘身前时，他忽然说不出什么话来，一转身，披风空中猎猎作响，只留下一个寂寞的背影。他再度嘱咐沐流尘不要失控，沐流尘知道他所谓的天命，如若沐流尘彻底失控，蜀道行将不会留情。
一切归于平静，宁静的上弦月下，微凉的夜风中，幼小的女孩揉着通红的眼眶，止不住地抽泣。沐流尘轻柔地叹息着，她轻轻弯下腰，用手绢擦拭了离月柔软的脸蛋。离月惊惧交加，她咬着嘴唇，心想，她方才是说了谎，近日主人总是在深夜一身血污地归来，当她打着哈欠出门迎接时，便看见沐流尘静静地伫立在四无君的衣冠冢前，她低下头，像是淋了一身的血雨，红色的水滴自睫毛上一滴一滴地坠落，落到手中的白骨里。有时候她什么也不会注意到，一直站到花草枝叶上结了晨露才如梦初醒。有时她神色温和，自言自语着什么，与两位好友说话，但离月知道四无君不会再来了，王隐也不会。有时她的目光会轻飘飘地落在离月身上，猩红、带着狂意的眼珠叫离月僵硬着跌坐在地，此刻的沐流尘冷漠疯癫至极。而近日，她的病症显然是越来越严重了，以至于引起了蜀道行的注意。离月大声地抽泣着，她不知何时会死去，不知会因何而死去。沐流尘轻轻抚摸她的发鬓，温和道，离月，你不要继续留在不染凡尘了，退隐去吧。
离月一惊，她的声音很虚弱，叫沐流尘想起那一日红雨打碎的细细的蛛丝，她道，…我要去哪儿呢？除了主人身旁，我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沐流尘却不心软。她想自己的命运，武痴的命运，四无君的命运王隐的命运早就注定，是相似又不同的血雨。而这样的血雨终究是会连累许多的人。而今属于沐流尘的血雨腥风已然到来，她唯有送走这可怜的童儿：走吧，走吧，这雨停歇之前，不要再回来了。离月还待说什么，沐流尘却已经站起来，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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