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9.12 【竞池】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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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gomamo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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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

樓主發表於: 2022-09-13 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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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2 【竞池】瓯

姚金池入了北竞王的卧房打扫时，那本书在桌面倒扣着，分明那一片月白的牙黎还在边上插着，梅花纹路的镂空绫绢在熹微烛火下投出长长短短的影，书的主人却未使用，偏偏将其突兀扣在那，像是正待来人去掀开。

姚金池便掀了那书，抖一抖，将被边上炉火烤得有些蜷曲的书页抖齐整了，再在桌上顿一顿，放回了书架上。那一册书下，是破碎的一只瓷瓯。

哎呀，王爷...你又....

金池惊呼一声，忙不迭去看榻上躺着的人，竞日孤鸣半靠在床头，单手掩着唇，正低低地咳，见目光扫过来，故作无奈一叹。近日转季又逢倒春寒，小王体虚咳呛，一时手握不稳罢。

竞日孤鸣倚在枕上，手执一方帕，点点红痕，非是呛咳出来，而是自掌心渗入。姚金池去展开那一双手，未经劳作，翻书久了，在指腹也有薄茧，指甲修剪得圆润，伤口细小，未伤骨肉，可这将养极好的手，薄薄一层皮被刮了，也让那艳红触目惊心。

金池非是第一次见这般景象。

那日竞王爷病了数日，额前滚烫，湿布一条接一条地换，呛咳之下浊气溢散，混着桌上袅袅檀香和苦药味，整个房间均是一片病息。金池去打来一盆热水，绸缎浸入，看水汽一点点沾湿纹路，将那本就柔软的布融在水中似的，拿在手上像勾一团暖光，借着烛火明灭，一点点涂抹上那发了冷汗而冰凉一片的背脊，带着病气的汗液被轻轻拭去，肌肤少见光，无血色，白得不像活人，直让人疑心下方是否真有血肉存在，抑或只是易碎的一具空壳。

竞日孤鸣连声呛咳，那薄薄的脊背随着动作而抖动，如瀑的棕发披散下来，沾在略湿的肩头，一缕一缕的。姚金池细细为他擦着，从脊背，到胸前，小腹，再去将布涤干净了，去拭一双臂。

姚金池骤然便顿住了，那瓷器一般光洁的，易碎的肤上，当真出现了数道裂痕，伤口已结了痂，却似是甚么异虫一般，红红黑黑一长条，蜷曲蛰伏在本该玉白的皮肤上。

杯子碎在桌底，还要劳金池收拾了。

竞日孤鸣还是那副半歪在床上的病弱模样，言语轻缓说得坦然，姚金池的手在颤，却还是点了点头应声好，柔软绢布一点点蹭过那一道触目惊心的划痕，薄薄布料遮不住指底凹凸，除却眼底那一道，分明还触到更多，更深的，金池猛一惊，去执灯火来，火光熠熠下，那一只臂分明蛰伏不止一只异兽，那一道又一道的，虽不明晰，灯下却一片斑驳，是经年累月而来。

烛火明灭，在雷殛心跳之下，细白的腕抖出弧度，被一双手握住了轻轻定下。

唉，金池，持稳咯，可莫让蜡油滴下来，小王可是怕疼的。

姚金池匆匆将那一盏灯放回案上，又匆匆擦过一遍，便重新将绢布浸湿落水中，那上边的细小雕花被染上些许淡红，在清澈的水中溢散开来，白色瓷盆中若一缕幽魂轻轻飘了去。

姚金池搓洗了很久，去想他那句“怕疼”，他若是怕疼，又怎做出这种事来？这次的布洗得格外久，姚金池俯着身，感受到目光自背后传来，那目光里会有什么呢，是探究吗？是无助吗？是秘密被发现后的狠厉、亦或是...。姚金池还未来得及想，身体便已先一步转过去了，竞日孤鸣一双琥珀似的眸子瞧过来，里头与往常一样含着笑意。

他故意的。姚金池想，她去撩开那一身厚重的大氅，继续为这位尊贵的王爷擦拭着。他定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我看到。姚金池这么想，又觉得仿佛轻松了下来，竞王爷的心思，自己又如何去揣度。她只细细将竞日孤鸣周身擦了一遍，又端来几个小瓷瓶，她说，竞王爷，抹些药吧。

竞日孤鸣没同意也没反对，玩味的目光在她面上转了一圈，懒散地、没骨头似的把手臂伸过去。劳烦你了，金池。

此事过后，姚金池没有询问缘由，竞日孤鸣也没有主动说的打算，如此相安无事，似是没发生过什么似的。姚金池看着裹得厚重的竞王爷，时不时疑心那一夜那些斑驳的花纹，是否只是一场被烛火迷了眼的梦？

那日姚金池正在踮着脚擦拭火炉烟灰，烧得久了，烟尘积在上头的雕花木壁上，一个个细细的小孔里头，要用指尖轻轻戳进去，带着布转一圈，才能擦得干净。还在涤洗那块布时，竞日孤鸣慢悠悠踱了进来，姚金池有些慌乱，匆忙碰起那盆子水。不知竞王爷要休憩，是金池打扰了。

无碍。竞日孤鸣抬手去止，外头下了雨，院内太凉罢了。他手上还捻着未食尽的一颗李，那是姚金池以井水冰过一遭，又细细去了蒂，刮了皮的一颗，透红的果捻在细白的手指中，淡红的甜液从指缝漏出来，一路下滑，姚金池没敢往下接着看，匆匆去将那盆水倒掉，又将布晾好，回去屋内的时候，那颗李已然被食净了，剩一个小核在手，姚金池伸手去接来，又掏出一方帕子，去为竞日孤鸣擦走残余水汁，棠色的痕迹一路延伸，滑过了掌纹，又落到手腕上，姚金池的手顿住了。

怎么了，还未擦净呢。

竞日孤鸣单手执书，居高临下地往下看来，那眼中神色仍旧晦暗不明，却并非敌意，反而带着笑。唉，竞王爷啊...姚金池对上那笑，剥开那袖袍的动作却是分外缓慢，外头的雨逐渐大了，淅淅沥沥一片，手帕浸湿了那红色的李液，金池恍然，又想起那夜所见的赤色幽魂来。

那蛰伏臂上的伤痕果真不是梦，深深浅浅的，一道又一道，像植物长出又枯萎的根茎，姚金池伸手，小心翼翼去碰，此回未再隔着布了，那一点点的凹凸不平的痕迹，仅是金瓯划出的吗？那时候的他会是什么表情？血液流出时，这一双漾着蜜似的总笑着的眼，可会有一丝悲伤？

丝帕又一遍一遍地拭过，毕竟并非水痕，如何都擦不净，竞日孤鸣未去阻止，只垂首看着，那骇人的疤痕之上，落了几滴热泪，那透明的水珠在红褐色的伤口之上刮出一道水渍，又沿着手臂的弧度轻轻滑落。

竞王爷...

姚金池带着极悲的声调去唤，还是那般细细的轻轻的，似是心都碎了一般，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落泪，她本不该哭，不该失态，这种事，应是装作看不见才对，可竞王爷偏偏就让她看了，他又怎能那样无动于衷？姚金池不认为这是求救，竞日孤鸣亦不需何人去救，可泪水却似决了堤，她呜呜咽咽着，被竞日孤鸣搂到怀中，她听见那人叹了口气，极轻地唤。金池啊...

外头的雨已成雷电交加之势，一道惊雷劈下来，盖去女子细声的呜咽，红烛被漏入的些许庭风吹得四处摇晃，带了床榻之上的人影也跟着晃动，那数滴泪被竞日孤鸣轻轻抚过，拢到掌心中，眼角是指腹温软的触感，尔后便换做更软的，更热的，顺着眼泪的痕迹，一路到唇畔，姚金池只觉得不住地发颤，那一方湿红的帕，早在方才，便不知掉到何处去了。

竞日孤鸣的吐息一向是轻缓的，午憩时若是周遭安静，总让人疑心他是否便这么永远睡过去，窗外大雨滂沱声中，二人的呼吸交叠一起，却是响得过分了，姚金池像是被烫了一下，灼得骨髓都发疼，她低着头一言不发，烛火晃过来，她的影子便也晃过去，在帐幔之上起伏不定，姚金池咬着牙伏在竞日孤鸣胸口，眼泪又是大滴大滴落下来，她还是不出一言，恍惚间窥见床边落下的那一片帕，她想，自己确是和那帕子一般，被浸得透了，湿了。竞日孤鸣开口说着什么，她已然听不清了，她想自己便似那块伏在竞日孤鸣身上的布一样，裹住那些伤疤，却又薄得可怜，嶙峋的红色枝条都透了出来，泡在水中，也只随那一抹红色幽灵远去了。

哎呀，小金池，这倒是弄得似是小王欺负你了...

天边金钗恍然掉落，一声惊雷乍响，将这一片的沉默填实了，堵严了。而姚金池从那夜的雷声中回过神来，忙不迭去寻身上帕子，为竞日孤鸣擦掌心的血，书下那碎裂的瓷盏上前些日不知哪个部族上供而来，竞日孤鸣本是喜极，把玩好几日，却不曾想今日会变作这般利刃。

金池啊，你为何总没劝过小王呢？

竞日孤鸣侧首，半张脸掩在毛绒衣领中，只露一双眉眼，语调乐呵呵的，气虚虚地浮在半空，似是询问，又似是自言自语，本就没期待姚金池答他似的。姚金池也确实未答，只如往常一般擦洗干净，上了膏药，又去收拾那碎裂瓷块，一片片去捻起。她只在心里去念，金池的要求，能动摇王爷吗？

当真讲出这句话时，已经数年，物是人非，眼前人似从未老过一般，一双眼依然炯炯，却是比之以前清明不少，竞日孤鸣未给她回答，如同那一夜她未回应一般，后花园的风将二人影子晃落，残花沾了月色，姚金池一步步走，竞日孤鸣亦回身背离，袖管之内鲜血淋漓，自是再无眼泪滴上。姚金池的眼却是突然模糊了，因为过久未劳作而略长的指甲陷入肉里，刮出道长长血痕来，自己分明该是怕疼的，这时候却觉不出疼来，她终于是明了那日竞日孤鸣所言的话，回首看时，那人影却当真如那一抹淡红的幽魂一般，融了去不知何处了。

萍水相逢也是前世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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