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14 【双邪】残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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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linsh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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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

樓主發表於: 2021-02-14 1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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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4 【双邪】残朵

　　這一場風雪來得尤為猛烈。不過一夜時間，漫山遍野皆裹上一層銀裝。雪還在下，落在來人肩頭，像一朵雪梅綻放，片刻之後便被另一朵雪梅蓋住，朵朵雪梅盤旋飛舞，隱入茫茫雪海之中，同來時的行跡一起消失得徹底。

　　“怎麼總是我來找你？”一劍封禪拍了拍肩頭的雪。他來時沒有備傘，落在肩頭的雪化為雪水沁進布料，讓他覺得有些不自在。

　　“這裏好看。”劍雪無名坐在火堆旁，時不時用樹枝撥弄一下柴火，火堆嗶嗶啵啵的聲音響徹這座小屋裏。

　　“哪里好看？”一劍封禪環視一周，確定這只不過是個用茅草搭成的破屋子，風從牆壁的縫隙中鑽進來，拍打著門扉，發出陣陣呼嘯，宛如外面有一只凶獸正在虎視眈眈，怎麼也說不上好看。

　　“外面好看。”劍雪無名說，“湖邊紅梅，昨晚開花。”

　　“風雪這麼大，怕是被凍住了。”一劍封禪感歎一聲，他來時並未注意湖邊那株紅梅，也不太關心它是否開花，問道：“你叫我來做什麼？”

　　劍雪無名這才抬起頭來，火光在他的臉上浮動，卻只照亮了半張臉，表情有些看不真切，他說：“吾似憶起一些片段。”

　　劍雪無名是鬼。一劍封禪並不是才知道這件事情，但卻總沒有什麼真實感。這只鬼除了不記得自己是被何人因為何種理由殺死，幾乎和正常人沒有什麼區別。

　　尋常留在陽世的鬼，大多數是慘死或執念未消心結未了。慘死的成為厲鬼，靠怨氣為生，更需要血氣滋養身體，所以常造殺孽。而心結未了的鬼，生前的遺憾與怨念會在人死後化為鎖鏈，將鬼限制在一個地方活動，成為地縛靈。

　　而劍雪無名，並非以血氣怨念為生，甚至可以四處走動，卻是實實在在的鬼。他沒有影子，不必進食，不會流淚流汗，也記得自己已死。但除此之外什麼也不記得。

　　兩人的相遇很是平常。

　　一劍封禪那時不知該往何處，便只能四處走走看看。行至此處，便看見劍雪無名一個人倚在湖邊梅樹下。他的神情專注，一劍封禪不知為何被他吸引，貿然上前恐打擾了他，遂決定在此處歇腳，準備再尋機會。

　　第二日再來看時，劍雪無名依舊坐在梅樹下，只是變了個姿勢，但神情依舊不變，一劍封禪靠近了些，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只能看見水波蕩漾，映出一枝含苞的梅花倒影，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

　　“你在看什麼？”一劍封禪開口道。

　　四周少有人來，很容易發現一劍封禪是在對在場的另一個人說話，但劍雪無名卻毫無反應。一劍封禪連又叫了幾聲，劍雪無名才終於轉過頭來看向一劍封禪，有些驚訝：“為什麼你能看見吾？”

　　“什麼意思？”

　　“吾早已死，你能看見？”劍雪無名又說了一遍。他的表情並不像是在開玩笑，一劍封禪便有些慌了，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暗自將心頭波瀾壓下，鎮定道：“因為你我有緣。”

　　“有緣？緣是什麼？”

　　“緣是一條線，冥冥之中將你我牽引至此。你……你既是鬼，為何不去投胎？”一劍封禪看著眼前的青年，他若真是已死，那便是實實在在的英年早逝，著實可惜。

　　“執念太深，”劍雪無名搖了搖頭，“地府不要。”

　　一劍封禪見他滿臉迷茫，從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憐憫心，促使他開口道：“若是記不起來，我可以陪你。”

　　……

　　兩人認識之後，一劍封禪便在不遠處住了下來。他建議劍雪無名四處走走，尋找一下是否有線索，劍雪無名卻並不願意，他只覺這裏就有自己留戀的事物，卻並不知道是什麼。

　　湖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座屋子一株梅樹，也不知道他到底留戀什麼。

　　平靜是由一位名叫一步蓮華的僧人打破的。

　　那日一劍封禪遲來了片刻，劍雪無名便看見他的身後跟著一步蓮華。尋常人看不見劍雪，劍雪便也當那些人不存在，他自有一方小天地，除了一劍封禪能闖進來占得一席之地，旁的人他便也裝作看不見。但一劍封禪路過時，卻覺得一步蓮華若有似無的往自己這裏看了一眼。

　　一劍封禪帶著一步蓮華進了那座小屋，劍雪不知道他們幹了什麼，只知道一劍封禪又急匆匆帶著一步蓮華走了，連和他說一句話都沒顧上。

　　劍雪無名這才後知後覺地覺得自己或許該委屈，一劍封禪竟帶著其他人進了那座他的小屋，他甚至不知道他們在裏面做了什麼。

　　他往小屋那邊走去，越靠近便覺得心中越是不安，踏進屋內的一刹那，劍雪無名便感覺心頭一震，頭痛欲裂，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帶著尖利的角刺進他的腦袋。

　　“劍雪……”

　　“……為何會這樣？”

　　“我不會讓你死……”

　　他看不清說這些話的人是誰，卻覺得這一定是一劍封禪的聲音。他在叫誰別死？自己又為何會聽到這些？劍雪無名努力睜開眼，想要看清，卻突然看見倒在地上的人赫然是自己的面容。

　　下一刻，他醒了過來。

　　此時已經不知過了多久，大門敞開著，門外竟然已經下起了雪，雪飄了進來，他一個人躺在地上，醒過來時身上已經蓋了薄薄的一層雪花。他向湖邊梅樹走去，先前只是含苞卻遲遲未見動靜的梅花竟然已經開了，湖邊的梅花在雪中越發豔麗，水面卻已經看不見梅花的倒影。雪越下越大，沒有要停的趨勢，劍雪無名沒再停留，回了小屋，他感覺不到冷，卻還是生了堆火。

　　幾乎是一夜之間，湖上便結了冰。

　　劍雪無名傳信於一劍封禪，一劍封禪第二日才趕來，肩上還擔著風雪。他面色有些憔悴，不知道經曆了什麼。聽聞劍雪無名說他好像記起了殺他的人，一劍封禪精神一振，卻有些猶豫：“你……記起什麼了？”

　　劍雪無名搖了搖頭：“看不真切，但你在場。”他看向一劍封禪：“你不記得？”

　　一劍封禪沒說話，片刻後突然道：“你還記得前幾日我帶來的那位僧人？”

　　“記得。”

　　“我曾經受過傷，被他所救，醒來便不記得所有。我這一年走遍各地便是為了尋找記憶，卻是一無所獲。”一劍封禪道，“後來才遇見了你。”

　　“前幾日我又去了他那……”

　　一劍封禪的前塵過往，只有一步蓮華才知道。一劍封禪重傷昏迷許久，醒來後只記得自己受了很重的傷，旁的卻是什麼也想不起來。一步蓮華並不願意講多的，只是告訴他這是他所要承擔的後果。

　　遇到劍雪無名時，他心中覺得熟悉，遂回去找到一步蓮華，言語間試探說到自己遇見一個名叫劍雪無名的人。

　　一步蓮華手中串珠果然停了一瞬，若不是一劍封禪緊盯著他，想必看不出來這一瞬間的停頓，見一步蓮華真有所反應，他心中便明白了什麼。

　　一步蓮華道：“汝觀那人有何特別之處？”

　　“無甚特別，心思純淨，但與吾投機。”一劍封禪道，“若是非要尋一處來說，那便是他總守著那棵不開花的梅花。”

　　“罷了……”一步蓮華歎了一口氣道，“汝帶我去往他之所在，我便給你一些關於汝之過往的提示。”

　　一步蓮華來到劍雪這裏並沒有做什麼，念了幾句佛經，再捏了一訣，隨手一揮，一劍封禪便看見一些片段出現在自己眼前。畫面中的他渾身浴血，懷中抱著劍雪無名的屍體，一臉悲痛，一聲怒吼之後，再看竟已七竅流血，最後倒在了劍雪無名身上。

　　片刻之後，一步蓮華出現，將劍雪無名收埋，將一劍封禪帶走。

　　後來的事，一劍封禪便都能猜到了。

　　一劍封禪這才看見，劍雪無名的墓竟然就在他常守著的那株梅樹不遠處。一劍封禪看見那個小小的不像是墓的土包，只立了一塊小小的石碑做了記號，心口驀地疼了一瞬。

　　“吾只能告訴這些，剩下的便看自己造化。吾不能多說。你去吧。”一步蓮華說道。

　　一劍封禪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劍雪無名，回憶中來看，想必劍雪無名也是對自己很重要的人，他的死也和自己有關，畫面中他悲痛欲絕，雖覺得震撼卻沒什麼真實感，更諷刺的是，兩人現在都不記得對方，相逢相望卻不相識，著實諷刺。

　　他本來還在思考如何措辭，便聽到劍雪無名對他說自己也憶起了一些片段。

　　兩人雖沒什麼頭緒，卻也因著這共同的記憶與熟悉感親近許多，好似他倆本就該是如此。但平靜卻總是如同湖面，稍有風動便不復平靜，更何況一塊巨石落下，排成的滔天駭浪能在瞬間淹沒所有，將人拖向水底萬劫不復。

　　一劍封禪正在湖邊梅樹底下，低頭專心刻著石碑，劍雪無名也沒再看湖中的倒影，而是在一旁看著一劍封禪一斧一鑿地專心刻著自己的名字。

　　一劍封禪自從知道劍雪無名的墓在哪里之後，便去為劍雪清理了墓邊的雜草，他看著那一小塊石碑，心裏便打算給劍雪無名立一塊真正的墓碑，那樣的墓碑，太不襯他。反正如今有空，便決定自己動手，沒想到在將要刻完最後一筆時，有人找了過來。

　　“一劍封禪，我們尋你許久，原來你在這裏。”來人說道。

　　“你們是？”一劍封禪覺得有些不對，眼前的這幾個人來意並不單純，他記憶裏並沒有這幾個人的存在。

　　“少廢話，你先前加入魔界後來卻又叛出，與一步蓮華那禿驢廝混，魔界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便走的？如今還在這破地方躲著，同我們回去還能饒你不死，若是不回，休叫我們對你不客氣！”來人寥寥幾句，資訊量卻是極大，一劍封禪不由得停下了手。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劍雪無名，見他也站了起來，一臉凝重望著那幾個人。但那幾個人卻並沒有看見劍雪無名，一劍封禪這才放下心來。

　　但是他自然不能認自己是魔界之人，他怎會入魔界？他最恨魔界之人，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惡名遠揚，他怎會與那些人一樣？

　　“你們記錯了，我是一劍封禪，但我不是魔界之人。”一劍封禪將自己還差最後一筆的石碑放好，確定不會被波及到，才站起身來面向眾人。

　　來人見他否認，與同伴對視一眼，幾人互相示意，眼神一凜，直接沖向一劍封禪。

　　一劍封禪並不怯戰，很快祭出殺誡，他久未用劍，卻並不生疏，赭紅色的殺誡染了血色，如同一束夕陽，將對手引向性命的黃昏，最後散成漫天紅霞。血光漫天，連一劍封禪的臉上都沾染了不少血跡，分不清是誰的血。

　　劍雪無名立在一旁，方才一劍封禪使過眼色讓他不能輕舉妄動，他便只能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看著一劍封禪漸漸不敵。終於，一劍封禪剛躲過一人的劍，一轉身便是另一人的劍向他刺了過來，他躲閃不及，竟被直接貫穿了胸口。劍雪無名睜大眼，不再猶豫，沖上前將一劍封禪接住，輕輕放到一旁，又將殺誡接過來，朝對手沖了過去。

　　他拿到殺誡的那一刻，身體竟開始明朗起來，出現在了眾人面前。待看清劍雪無名的容貌，對手皆一臉愕然，面面相覷，愣在原地不再動作。劍雪無名雖不知為何，卻當機立斷，抓緊時間解決敵人，不待敵人反應過來，便一劍刺穿他們胸口，不過片刻，敵人竟全被消滅殆盡。

　　劍雪無名站在戰圈中央，四周全是敵人的屍首，他壓下胸口湧動的血腥氣，朝一劍封禪走去。一劍封禪雖被貫穿胸口，或許是因為受過更重的傷，竟還有些意識。他抬手讓劍雪無名扶他回小屋，卻見劍雪無名在碰到他時愣了一下，然後才將他扶了起來。

　　兩人回到屋子裏，劍雪無名翻出一劍封禪的包裹，從裏面找了藥想要給他塗上。一劍封禪任由他折騰，卻聽正在低頭給他抹藥的劍雪無名說道：“吾剛憶起，過往之事。”

　　一劍封禪因為失血過多有些虛弱，卻還是打起精神問道：“嗯？記起什麼了？”

　　正在這時，一步蓮華踏進門來。劍雪無名和一劍封禪對視一眼，不知他出現是為何事。一步蓮華卻是說道：“時機已到，是時候將真相告知你們。”他緩緩開口，劍雪無名和一劍封禪才從那些講述中將所有事情都聯繫起來。

　　正如他們所猜想的那樣，劍雪無名與一劍封禪並不是普通關係，他們是一對戀人。

　　兩人就住在這湖邊，雲起雲落花開花謝，江湖風波本與他們無關，但後來一劍封禪練功走火入魔，失了本性不告而別，兩人再次相見時，一劍封禪竟已加入魔界。

　　魔界為考驗一劍封禪，便告知他要斷了牽絆，命他殺死劍雪無名，而一劍封禪雖加入魔界，但心中對劍雪無名仍有著殘存情誼，並不願意動手。魔界見他遲遲拖延不殺，便索性支開一劍封禪，派了人來殺劍雪無名。

　　劍雪無名頑抗許久，一邊躲避追殺一邊尋找一劍封禪的下落，但四處遍尋不得，卻在某一日突然聽到魔界之人私下談論說到一劍封禪已死的消息。此時他已尋了一劍封禪許久，沒有收到一點消息，又對魔界心狠手辣的手段有所瞭解，是以很快信了這個消息。被人連夜追殺，愛人又已經不在，劍雪無名心神俱疲，卻還是支撐自己回到了當初兩人共同生活的小屋。

　　回到住處時，劍雪無名已經身受重傷，卻還是認真查看了屋子四周，並未發現有一劍封禪回來過的痕跡。他只道一劍封禪果真已死，自己也已活不長久，不若早些去找他，遂拿起劍決絕地當胸貫穿自己，死在了這個擁有共同回憶的屋子裏。

　　陰差陽錯，他死後不過盞茶功夫，一劍封禪便回到了這裏。他先前被一步蓮華所救，如今已經恢復神智，不等傷好完全便緊趕慢趕回到這裏，卻得知劍雪片刻前自殺的消息。

　　一劍封禪因為劍雪無名之死悲痛欲絕，傷口崩裂，又因為情緒激動血脈逆沖，七竅流血，慘不忍睹。一步蓮華又將他帶了回去，昏迷幾日時間，一劍封禪嘴裏仍喃喃劍雪無名的名字，醒來後卻又什麼都不記得，忘了劍雪無名是誰，也忘了他自己是誰。

　　“汝或許是不願相信才潛意識中選擇忘了劍雪，但心中執念未消，劍雪不能投胎，他便一直留在這等你。”一步蓮華道，“但他如今已知自己死亡真相，你心中執念也已找到，他或許……不能再留在陽世。”

　　一年風雪摧磨，兩人所住屋子已經破陋不堪，劍雪無名卻還是等在那裏，而一劍封禪卻遠走江湖，如今才終於遇見，卻不知該不該歎一聲晚。

　　一步蓮華站起身來，輕聲道：“到時間了，好好道別。”說罷便離開了。

　　“劍雪，汝這名字還是我取的。”一劍封禪見一步蓮華身影消失，才開口道。他聲音溫柔，平素冷硬的面容也柔和了不少，兩人久別重逢，俱都不想提轉眼又要永別的事。

　　“一劍封禪。”劍雪無名叫了一聲，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劍雪，汝先去，”一劍封禪輕吻劍雪無名的額頭，罷了輕聲道，“我隨後便來找你，乖。”

　　劍雪無名眼含熱淚，他流淚的時候很少，但總與一劍封禪有關。他點頭道：“吾會等你。”

　　兩人又溫存了幾句，一劍封禪將人抱在懷裏，在劍雪無名輕聲呢喃著什麼，他只想說與劍雪無名聽罷了，如若當初在一起時無數個夜晚。

　　再回過神來時，懷中的人已消失了。

　　劍雪無名消失後，一劍封禪去了一步蓮華那裏與他道別。一步蓮華見他心意已決，也沒再勸他。一劍封禪回到小屋，將先前自己放在湖邊梅樹下未刻完的石碑取了出來。還剩最後一筆，他將那筆添上之後仍覺不夠，又準備刻一朵小小的梅花。

　　動作間，一劍封禪的嘴角溢出血來，那血正好滴到了那朵梅花的位置，顯眼得很，他卻似乎沒看到一般，繼續在那個地方鑿出一朵梅花來，他心中只是想道：這是一朵劍雪最愛的紅梅。

　　一劍封禪將石碑抱到劍雪的墓旁，一路上嘴角仍未停止過滲血，血滴落在他的衣襟處也顧不得擦，腳步也有些踉蹌。將石碑立好後，一劍封禪便直接在旁邊坐了下來，他已經很累了，胸口的傷早已經崩裂，滲出血來，但是他馬上要去見劍雪，便顧不得這些了。

　　一劍封禪的頭倚著墓碑，殺誡在一旁陪著他。他聽著鳥兒的悅耳鳴叫，覺得有些吵鬧，但卻突然想到，春天來了，梅花……不會再開了。

　　片刻之後，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不知從哪里飄來了一朵紅梅，落在一劍封禪的肩頭，但眼下已是春天，哪里還有梅花的影子？梅香梅影，都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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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4 【双邪】残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