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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5 【殢师】允少爷的剑(完结,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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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02-15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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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5 【殢师】允少爷的剑(完结,2F)
0
情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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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共一月,万户尽皆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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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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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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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春时节,融雪汇入初解冻的河流,夹岸有桃花盛开,流水携着些碎冰、花瓣一路向东,去向烟雨中的江南。江南的桃花自然也是不差的,虽不似江水上游那般野蛮生长,争相展露其无尽的生命力,却别有一番多情的风流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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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往江南赏花,自然要去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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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城地处东南,四季分明,春日桃花犹盛。城外有大片的桃林热热闹闹地簇拥着绽放,远望去宛如天边的绯色烟霞。风过处花枝曳曳,红云轻漾,随风暗送甜香,在这迟迟春日中,整座城的人自然而然地疏懒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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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推开窗户,已是日出三竿,连清晨的风都被晒得和暖了起来,但相较于温暖的室内,依旧有些许凉意。案上香盏内的安神香尚未燃尽,置身其间,难免有些昏昏然。清冽的风捎着些许花香翻窗入室,一股脑地驱散了言允的惺忪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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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居住的客房恰能将薄情馆后的景色尽收眼底,杏花天正是姹紫嫣红的时候,小院中处处是盎然生机,二月的迎春曳动了三月的风,共同演绎出一幕璨然春景。薄情馆中是不栽种桃花的,只因此地主人深觉此花素有多情之名,与牌匾上“薄情”两字可谓格格不入。更何况城中亦栽有桃花,若处处见之,岂不是要心生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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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一知半解地点点头,眸中仍有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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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之初拍了拍他的肩,为好友补充道:“桃花只是遵循自然规律而绽放,富贵、长寿、美好抑或多情,实则是世人加诸其上的那些主观情感的多样表达。倘若因日日相见而招致厌弃,于花不公,这是对花的苛责。”他转头看了一眼正和香独秀斗智斗勇的慕容情,继续道,“所以,我们这明明心爱二十四番花信风的好友啊,宁愿将花仙拒之门外,也不愿见有人苛责于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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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情听闻此语,面上不显,却在桌底踹了一脚这位解读中夹带私货的好友。他站起身来,捋了捋衣袍,继而缓步行至矮墙前,那处有一棵极为年长的桂花树,枝柯扶疏,终年常青,此时却见其间有一抹桃红。薄情馆近日招来的新的绣娘在为馆主新制的春衫上动了些巧思。信步间后摆被风吹起,宛如雀鸟华贵的尾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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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见了此景,心头涌上熟悉之感,心情激荡下一时脱口而出:“这只孔雀应该是紫色的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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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真的有紫色的孔雀吗?”剑之初好像一个走错演播室的科学节目主持人,向宣布某项研究成果的科学家提出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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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情按着额角,试图将跳得欢脱的青筋按回原位:“哈,不是吧,黄色配紫色,好友你这是在挑战慕容情的审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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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MG,阿允你竟然见过紫色的孔雀!”求知欲旺盛的香独秀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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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惊觉自己将心里话说出了口,有些尴尬地挠头,但他心里却知道,他确确实实见过紫色的孔雀,只不过,不是真的孔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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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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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的孔雀么,殢无伤是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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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夜晚,却没有星月,空中似有细雪飘落,天地间一片微茫。霜雪催生竹花,一时竟分不清落到面上的是雪还是花。他受命刺杀都城中一位高官,姑且称其为沙大人吧。倘若这位沙大人尸位素餐也就罢了,可他倚附权门,贪虐不公,在慈光与碎岛两党倾轧之时借机高升,为一国计相却变本加厉地掊克聚敛。殢无伤此来并非打着为民除害的名头,而是被指派了任务,全因此人拖欠了魔教巨额债务且拒不归还,还放言道区区小教能奈我何。江湖和庙堂虽一向有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但如此蠢笨嚣张之人让人如何不嗤笑,又如何不愤怒。更何况,他招惹的是向来被视为邪魔歪道的魔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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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在江湖上也流传甚久,尝有侠客请缨除害却被盟主拦下。正道亦在观望,若魔教出手灭了此人,极有可能打破江湖与朝廷之间的平衡,放任此人,却是苦了百姓。一时间竟有了一段诡异非常的平静时光,但人人皆知,江海中常有暗礁,静水下亦有暗潮。很快魔教派出了教内的顶尖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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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殢无伤并非一出场就是正道大侠的,只是他在之后覆灭魔教的大战中立了头功,加之江湖上知道他过往的人寥寥,这才被冠上了正道栋梁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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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大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暗地里训练了多批护卫,只为每日轮班护院,保护他这死不足惜的小命。不过即便是顶尖高手,面对车轮战时也难免疲累,甚至受伤。待到殢无伤踹开书房的房门时,却发现此人已死去多时,书桌下的地毯下倒着一只鎏金酒杯。他拾起一看,便知其中有剧毒,此时,一道剑气带着凛冽杀意自背后向他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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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知中计,殢无伤有些恼怒,但也只能和对方缠斗起来。背后的蒙面人每一招都狠辣无比,好像只有一个目标:斩杀面前人。而且此人好像感觉不到痛一般,久之,殢无伤也感到有些吃力,甚至暗提内力时感觉到经脉间有些涩滞。一番死斗之后,殢无伤终于一剑送入蒙面人胸口,此时他已看不清眼前景象,按着记忆拖着伤躯奔往城外的魔教分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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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因毒患,体力渐不支,跌跌撞撞地拄着剑走在竹林间,却在昏死前见到铺天盖地的紫色,其中有一只孔雀振翅飞向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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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来时已是三天后,照顾他的人自称无衣师尹,也是一席紫衣。但当殢无伤问起那个在竹林中救他的人时,无衣师尹却稍敛了眼,温声道:“那日我小妹即鹿恰好自城外的寺庙祈福归来,见你昏倒在路边,便将你带回来了。等她晚些回来,我就叫她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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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收拾起案上的药碗,转身走出房门。寒风自洞开的房门席卷而来,吹起无衣师尹身后的紫缎,其上有一只金丝绣制的孔雀随风而起,似要振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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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所中之毒很是厉害,解毒也自然麻烦了些,拖到第二年开春时才好了七八分,而他就在那一年的冬日回转魔教,和无衣师尹一起。抵达总坛时又是一年春来,山后的桃花尚未绽放,但闻冰泉泠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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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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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从楼上望见那枝自墙外斜斜探入的桃花,倏的心有所感,抓起桌上的剑翻身落在院中,起手便是无咎剑招。这是他练过最久也是不成功次数最多的剑招,不管他如何尝试,都无法召出江湖传闻中水墨画卷般的终末之境。相反的,当他循着师尹所传授的剑谱将内力倾注于剑上时,周遭却变得热烈鲜艳起来,宛如一幅描绘纁夏之景的工笔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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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叹着气将剑收回鞘中,这已经是他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失败了。失败的主要原因么,并不是他施展出的招式不具备杀人的能力,而是他并非通晓此中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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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有如轻尘栖弱草,无时不刻不于江海上飘摇,于红尘间颠簸,此中苦恨无数,虽有喜乐,思之不过朝夕而已。永岁飘零正是运使这自存于天地间的悲怆之气,以血牧剑,方开启这令一方天地失色的武学结界,于真正的剑招前先夺对手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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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言允此时不过束发之年,与人生的四分之一尚有约莫十年光阴的差距,还是个初入世的小少年,暂时无处也无法真正理解人生之苦,岁月之悲。虽然剑谱上标注出练剑时需倾注剑者的情感,但他与殢无伤终究不同,譬如说他的十岁是在师兄们的呵护中平稳度过的,而殢无伤的十岁却是凝固在渎生暗地的遍地死寂。这样一对比,言允能够创造出彩墨特效的结界也是有迹可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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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栽有不少奇花异草,春日已然明丽,夏日则更为流离烂漫。其中,最能作为言允判断此招是否起效的最直接的景色还是空碧的湖水,莲叶田田而菡萏亭亭姝立其间。他与师兄们居住的小院后也有一方碧水,如此相似的景象让他不由地想起了上一次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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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第九千九百九十八次失败时,言允彻底从一株快乐的小花变成了一棵枯萎的小草,他躺在屋顶上翘着二郎腿,望着流云在湛蓝的天空中自在地舒展,这一刻聚成蓬松的云朵,下一刻又散成缥缈的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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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的天空总是让他想起师尹那一双浸润着温情的靛蓝眼眸,回想起师尹说过的话,然后一道灵感带着电击般的颤栗穿过他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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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当下,此刻,他有了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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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起身,向着屋檐下正坐在台阶上擦剑的辉煌堕世宣布:“我要去江湖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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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是好一道晴天霹雳,辉煌堕世擦拭着天坠剑的手一顿,心中千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此时此刻他只感觉天真的要坠了啊!好在他还保持了理智,赶紧飞鸽传书,向在外的师兄弟们传达家里这位小祖宗的奇思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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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撒手慈悲与一羽赐命赶到时,言允正和辉煌堕世坐在一起擦着剑。准确地说,是言允笑眯眯地靠着已然石化的辉煌堕世,笑眯眯地擦拭着手中的宝剑,见到两位师兄进来还笑眯眯地和他们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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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的宝剑还没有名字,姑且称它为允少爷的剑吧。从外表看,允少爷的剑是一把文人的剑,且看这剑鞘做工精美,珠玉宝石文饰其上,可见其作为装饰的意义更大。出鞘后,剑虽朴实无华,但剑锋上青光凛冽,颇有些肃杀之意。细瞧之下,双刃并不见锋利,反而有些钝意。不过,倘若有人因此小看了这把剑,那便是将自己的命拱手让人,只因此剑虽是钝边,却锋锐异常,说是削铁如泥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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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这柄剑奇异地综合了多处矛盾,撒手慈悲倾情提议此剑可名为“矛盾”。话音刚落就被一羽赐命一票否决,他建议此剑可名为“清风”,音同青锋,这样朴素的名字还能在描述了质朴的剑身之余,阐述华美的剑亦有朴实的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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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刀洗慧慢悠悠地开口说出他的想法,此剑当名为“游所为”,因为这是一柄钝锋的君子剑,正所谓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江湖深不可测,游走其间应当心中有杆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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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煌堕世却不同意,他认为这曾是无衣师尹的佩剑,怎么能用如此大众如此常见如此平平无奇的名字,于是他总结此剑应名为“天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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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有木有天光乍破的感觉。”辉煌堕世捋捋不存在的胡子,昂起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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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你个头啊!”遂被暴起的三人痛扁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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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趴在桌子上静静地围观着四位师兄争论不休。他反倒认为,为佩剑取名这事急不来,还得综合天时地利人和三方因素,倘若时运不济被取了个“二人转”这样的名字,剑一气之下罢工了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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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羽赐命和撒手慈悲急匆匆地走到言允身边,拽起辉煌堕世,三个人围成世界上最稳定的图形之一——三角形开始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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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手慈悲严肃道:“江湖是一个泥沼,一个可怕黑暗但又无奈的地方。你会遇上形形色色的人,或过客或友人,但终其一生,你未必了解真正的他们。正如光影总相随,遇到好人不必惊喜,遇到坏人也不必讶异。江湖里多的是渴望不染风尘的人,但自有风尘染人,所以你的剑必须时刻保持锋利。切记,可以输可以败,但剑绝对不能钝。因为你的剑一旦钝了,你的生命也就走到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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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也是一个能够充满热血与浪漫的地方,行侠仗义、美女英雄的故事时时刻刻发生在这块无形的土地上,只要你有理想有抱负,或者说,只要你想,你就能在其中找寻到自己的浪漫。”一羽赐命如此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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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一步江湖无尽期,你,可要想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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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煌堕世甫回神就经历了一场激情昂扬的双人演讲,此时又陷入了恍惚之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被风遥遥送来,不一会儿,拔刀洗慧扛着琴刀也跑回来了。可能是奔跑太过耗费脑内的氧气,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坐在台阶上奏起了一曲《流火照月》,这是他们的师尹最心爱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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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望望左边的师兄,再瞅瞅右边的师兄,他们的脸上无一不写着担心,他的心中有暖流涌动,于是他打算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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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先去找我的爹亲——”,言允补充道,“也就是殢无伤。”继而握拳道:“然后向他学习真正的终末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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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坦诚却似雷霆乍震,石破天惊,教四位师兄齐齐煞白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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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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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实在能发生太多事了。譬如,无衣师尹失去了活泼可爱的小妹,殢无伤眼见着白蝶一般的少女委顿在了尘埃中。又譬如,慈光与碎岛两败俱伤,朝堂重新回到了天城的掌权者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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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那日中了圈套昏死过去,自然不知沙大人被杀一事在朝堂江湖掀起滔天巨浪。虽说如此恶官蠹役死不足惜,众人闻之皆拍手称快,但此人乃是珥界主门下,是慈光一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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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年前佛狱因地处贫瘠,为争资源起兵叛乱,接着四国陷入混战,最后诗意天城因得天独厚的天险及堪称优渥的资源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一统慈光、碎岛与佛狱。然天城主张绥靖,佛狱失势,慈光、碎岛历此战未显衰弱,反而积极入仕,因此朝中势力多为慈光碎岛之人。正如一山不容二虎,两方自然而然地对上了,慈光之塔有左相,右相则出自碎岛。后左相得封珥界主,下设三尹,右相受勋雅迪王,下设两宫。如此以往,朝廷中权力更迭极快,身居皇位的天城之主倒作壁上观,不知是单纯吃瓜还是扮猪吃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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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讲究的是一个平衡之道,然而有时候想要打破流深静水只需要一粒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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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沙大人很不幸地成为了这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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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成为棋子的还有即鹿,无衣师尹的小妹。据雅迪王自述,春日百花盛开时,他见即鹿骑着马分花拂柳而来,便一见钟情,之后种种皆出自两情相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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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无衣师尹不信,一个字都不信。他站在房门外,看着小妹望着熟睡的孩子暗自垂泪,想着曾经活泼爱笑的即鹿变成如今郁郁寡欢的模样,他的心仿佛被重锤一下一下击打着。他的手中有珥界主命人送来的一封信,邀他入府一谈,与信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包药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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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这包药粉正在他的袖中,无衣师尹攥着袖口,因为太过用力,衣袖上用于勾勒花纹的金线紧紧勒在他的掌心。无衣师尹却浑然不觉,他好似站在独木桥中央,桥一头是老师,是慈光永耀的理想,而另一头是小妹,是血浓于水的手足之情。他知道老师想要做什么,也知晓他的目的。近来两党愈战愈狂,甚至到了无视今上的地步,沙大人是能够扳倒慈光的把柄,而即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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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师尹正深陷于心头的天人交战中,突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在将他自万千思绪中拉回的同时,也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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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身后传来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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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头一看,原来是殢无伤,那人抱着剑看他,目光如三尺青锋般锐利,好像能看透人心,又如寒潭千尺,冰冷而无所见。无衣师尹陡然觉得有些心乱,随便应答了一句,然后借口晚间赴宴他须先行整装转身离开。行为举止间仍是一派优雅,可他却知道,自己这不过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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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就是在那日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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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左相府邸内珥界主举杯而众宾客附之,正是酒酣将醉时,台上西域舞姬随乐愈舞愈快,跳珠撼玉般的乐音中钏镯琤琮,宴会便在这一曲歌舞被推至高潮。无衣师尹却无端觉着其中一丝金戈铁马的意味在,如此想着,却闻得府门外铁蹄声声划破了一室靡靡。此刻方知天城的亲兵已将左相、右相的府邸围了个密不透风。军队的银甲摇映着都城内的灯火,人间也似不夜天。城内人心惶惶,家家房门紧闭,小儿被军队行经的声音惊扰得睡不安稳,便啼哭起来,而大人在烛光下沉默对坐着,只等着熬过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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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大半宿,身心俱疲的无衣师尹回转府上时,却得知他离府后有黑衣人潜入后院欲杀即鹿,幸好被殢无伤拦下。无衣师尹急忙奔向即鹿的房间,却见小妹躺在床上已然逝去,手边恰有一个翻倒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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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左相称病请辞,而右相因大罪入狱。然念在二者于朝有功,着令雅迪王世子往封地承勋,雅迪王于都城王府中反思,此生不可再出。左相还乡将休,另在遥远的江南划了一座城,改名鹿城,安置那位血统尴尬的小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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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曾有精通乐理之人向友人谈起那日左相府的酒宴,提到宴间所奏正是昔日玄宗所作的霓裳羽衣曲。友人叹道,“便是这一曲注定了其败亡的命运,君不见一十五载恍若隔世,开元之盛天宝之衰,天上人间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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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人道,“此言差矣,好友当知世间衰亡实则早有端倪,休将王朝兴亡系于乐曲上。更何况,王朝之兴衰与一人之起落岂能一并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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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人皆道是,后不复提起。正是:“兴亡百代皆女祸,幻海奇情一曲顾。其间成败为何物,但见高楼又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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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回珥界主,他虽被迫退居幕后,却不肯放弃。他在请辞书中以沙大人一事作伐,引用了《五蠧》中“侠以武犯禁”,提出应该效仿此前某朝的“天下禁武”,却并未被采纳。珥界主其人才能并不出众,然自有一套把控人心的好手段。他心知慈光若要重回权力中心,需要立一项大功,一项空前绝后的大功。而现下正是一个好时机,庙堂与江湖之间的平衡已被打破,倘若他能使魔教覆灭,便能教正道归心,教这天下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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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世上哪有什么非黑即白的事呢?不说江湖之事,且看这朝堂之上,尚有沙大人这般蠢钝如猪的恶吏,地方上蠹役更不如几何,那么又拿什么教天下归心,他珥界主的一片丹心吗?这被权欲熏制后的“丹心”又有谁人稀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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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若是一味以缺点评价此人是有失偏颇的。珥界主虽然文章比不上朝中英才,政治视野远不及挂印而去的楔子,但在数术上却颇有见地。他尝称道昔时王莽二十八品币值换算堪为精妙,真可谓是他的灵魂知己,未见侍立一侧的学生欲言又止。随即放下书苦思三天三夜,创造出一套更为细致的五十六品,本欲上奏,推行于民间,谁料被听闻风声的雅迪王上门一拳击晕。这可引起了轩然大波,国主无奈下令两人闭门思过,珥界主卧床无聊间又翻起那书,其上赫然写着王莽几番改革币制后诸如“农商失业,食货俱废,民涕泣于道”的民不聊生的境况以及恶评,霎时如天雷轰顶,再不提什么知己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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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他引以为傲的驭人之术驾驭的大多是目光短浅之人罢了,譬如沙大人,而他自以为能造就的万世功业不过纸上谈兵。无衣师尹本是慈光一派中难得的能臣,如今却要派他去潜伏魔教借机覆灭,焉知不是大材小用,又或是嫉贤妒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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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师尹在殢无伤的引荐下初入魔教时心中确有如此雄心壮志,可在江湖中待得久了,却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正道与魔教虽如同天上的日与月,自诞生以来便是对立的,但并不能单纯地以此划分界限,正因对立之外尚有阴阳相生相倚。如果善使毒,却以此为民除害,这就是人人得而杀之的魔教教众吗?如果口述正义,却为了名利汲汲营营,不惜杀害无辜之人,这就是众人交口称赞的正道侠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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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时,他常徘徊于流光山后的竹林中,雪月相映,有无边寂寥。某一日,他见风踏竹浪,青竹簌簌,心中有所感,所谓慈光永耀,并不只是让慈光一脉的官员永掌权力,因为这世上哪有传之万世而不绝的政权呢。反倒可以尝试教化,将慈光之塔的风俗流传出去,在时间的检验中筛选出真正能够绵远流长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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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第一步就先在光塔教中推行吧,他愉快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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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塔教在得势后纳了不少旁门左道入盟,后来总坛被灭,教主身死,毒盟四散,仅剩些旮旯里的小门派,后也渐渐没了声响。果然得意的日子总是难以长久的,更何况还是魔教,山下的老百姓如是说,又给他们取了诨名叫哐当教,而总坛所在的流光山叫做漏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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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两个名字,殢无伤就有些忍俊不禁,他举起身旁的酒瓶豪饮一口,随即翻身下了屋顶,顺势抽出墨剑,在积着厚雪的庭中舞起剑来。海上初升明月,清辉交织着扬起的碎雪,落了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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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双手撑着脸颊,软乎的脸被自上而下的劲道推得肉鼓鼓,让单枪匹马闯江湖的小少年显出几分与年龄相符的稚气来。客房中的书桌放置在在窗户前面,他略伏在桌面上,看向外边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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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无星,倒是个赏月的好时候。孤月一轮白茫茫地悬挂在黑色的天空中,遥远却令人无限向往, 波间有月一枚与之相映,言允突然感觉到一番寂寥。少年不识愁,只觉这方明镜伸手便能揽住,而真正伸出手后,惟有惠风伴着泠泠月光受邀而来,短暂地停留后又重归自然,而月亮,分明是遥在天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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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免地想起此次出游前各位师兄的殷殷切切的嘱咐,又疑惑起来,江湖啊,江湖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是撒手师兄说的风云诡谲,还是一羽师兄说的激情浪漫呢,抑或两者皆非,而是如月光般照耀万家惹人向往,但永远不会降落到某一个人的掌心,从此任他掌控。月亮永远是月亮,永远在高高的天空中冷眼旁观着这世上发生的一切,嗤笑着映照出这江湖中上演的一切。好戏总在上演,里头的那些情啊义啊,爱啊恨啊,何尝不是自指间滑落的月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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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侠歪着脑袋,斜靠在一只胳膊上,换了个舒坦的姿势,继续盯着高悬于夜空的明月看,一副企图格物致知的样子。这个思考的模样显然是不优雅的,与无衣师尹对弟子们的要求可谓是南辕北辙毫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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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舒服啊,言允在心中哀叹一声,仍是决定报备一声,双手合十道,“师尹歹势歹势啊。”要知道无衣师尹虽偏宠这个小弟子,但要是不照规矩来,也是会罚他洒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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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某日午后,阳光穿过浓绿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言允不由得在心里为自己小声争辩了一句,是数论太过于枯燥,他才一不小心趴在书上梦周公去的嘛。谁料师尹发现后,便坐在他身边等他醒来。午睡之妙,真真是不可言说,言允这一觉睡得可谓是浑身舒坦,通体舒畅,他坐起身,伸了个懒腰,一转头便看到了左手边书案后端坐读书的师尹。一时愣住,一时无言,言允从此失去了为自己辩解的机会。无衣师尹从大香盆面前转过头温柔一笑道:“好允儿,且去将庭中落叶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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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记忆里那个永远有着扫不完的落叶的庭院,言允不由得抱怨了一句:“哎呀,师尹就知道奴役我。”说着自觉地一捂脑袋,只是半天也没等来熟悉的一记爆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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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唉,师尹呐......”言允有些怅然,索性从屋子里出去,平躺在湖边的大石上。几缕流云静静划过镜面,又不着痕迹地化入黑夜中,一时间,空中月更显明亮晃眼得让人几欲流泪,四下寂静无言,他拿手遮着眼,倾听着黑夜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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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望着月亮便能唤来最思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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叭的一下,有什么东西掉落在手背上,言允眯着眼拾起此物,原是一截桂枝。环顾四周,只见桂树静默地立于夜色中,清风拂来,树影婆娑,言允不禁心绪激荡:“难道,难道是师尹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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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着桂枝绕着院子走了几圈也没有发现第二道人影,于是只能放弃。愁绪并着思念充盈着少年的心,此情无解。他转回房间,从暗格中取出一个小瓶,据他的师兄撒手慈悲说,此乃消愁神品,一口飘飘然,一瓶解千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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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虽清雅,难免被桌子啊柜子啊什么的桎梏住,言允转念一想,翻上屋顶,靠着斜斜的屋脊啜了一口消愁药水。甫入口颇为辛辣,几口之后又淡如水,只是心中隐约有火灼得思绪难平。远远一眼,薄情馆后山脊绵延,在暗夜中若隐若现,明月一点映在山头犹如雪尖,恍惚间回到了当年与师尹居住的雪山小屋。他并非没有去过薄情馆的后山,那分明是一处四季常青的好去处,远望是满山青翠郁郁葱葱,近观是树影交错别有风味,与终年负雪的苍山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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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他只想回到过去,回到那真正无忧无虑的童年,跟在师尹的身边,全心全意地依靠着师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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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得那日,大病了几日后精神渐复的师尹左手执卷走到他身边,在他面前放下那本总是扰得他头昏脑胀的数论,课本上空闲的地方早已被密密麻麻的注解填满了。师尹摸着他的头嘱咐,语气异样温柔:“允儿,你要记得好好念书,认真写作业,切莫因为数论太难便像以前一般弃之一旁啊,好孩子就应该全面发展,你说对不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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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尹~”尚不知事的言允抱住无衣师尹的胳膊问道,“师尹,你是要走了吗?你要去哪里呀,允儿能和你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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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那可是个好去处,人间常称其为昆仑。但是允儿还小,功课都尚未修习完全,自然是去不了的,只能师尹一人茕茕而行咯。”无衣师尹掩面,作出一副要哭的样子,下一秒又笑道,“允儿你啊,就安心待在这里,好好念书。”他停顿了一会,转而曼声道,“悠悠天地内,不死会相逢。”语罢,又低声自语般念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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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懵懂如言允也觉知此中定有异,不开心地撅着嘴,皱了一张包子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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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好允儿,你的师尹将证大道,你就这么不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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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师尹,你教允儿的大多都是入世,怎么看师尹都应该加入儒门,而不是学道家的东西羽化登仙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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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允儿,你还记得慈光的别名吗?”无衣师尹轻拍了小童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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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光塔?塔光?”言允挠挠脑袋,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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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登仙道啊,傻允儿。”无衣师尹轻笑一声,蹲下身抱起小童往书房走去,“时候未到,你的师尹啊,暂时也走不了。允儿先把今日的数论做给师尹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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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尹呐,是数论说不想和允儿做朋友,非是允儿不愿亲近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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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允儿是坏孩子否?还是很想为师尹解忧,去扫扫院子,”无衣师尹故作苦恼道,“唉,秋风又起,庭中积叶甚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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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师尹说什么允儿就做什么啦。”言允把头埋在无衣师尹颈间,很是依恋地抱住此生唯一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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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一日夜里,熟睡中的言允依稀感到有人坐在他的床边,为他掖了掖被角,继而注视了他良久,几乎要将他看醒。所谓长夜漫漫,是因为有人想要留住片刻的亲昵,恍如此刻过去便不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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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紧闭双眼,是不敢睁开,亦是不愿睁开。然万物自有定数,夜再长也终会过去,梦再美也要醒来。天有点濛濛亮的时候,那人轻叹了一声,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片刻又回转过来,像是记起了什么,俯下身往他的颈间系了个东西,觉着像是师尹平日里挂着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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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着愈来愈轻的脚步声,言允估摸着人已走远,立刻奔到窗户口,只见一道紫影越走越远。外头的雪纷纷扬扬,约莫是昨夜开始下的,庭中已然积起一层雪毯。茫茫的雪映着天光,白得有些不详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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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吹起他的衣摆,金线绣制的孔雀好似要振衣而出,然而又随着衣摆的落下变成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无衣师尹并没有回头,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点,继而消失在漫漫雪中了。飞雪漫天,掩住了一切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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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想,他的师尹犹如一瓣花落在雪原中,踪迹难觅。如果用委顿来形容这一场离别,显然是不准确的。冰雪、严寒、覆盖这些词串在一起,极为科学严谨地阐述了雪层具有较好的保鲜效果,不论是实际中或是记忆里。因此,师尹这瓣花便是被这座山、被念着他的人妥当地保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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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单纯地将师尹比作花又是极为浅薄、极为不准确的,他应当是一棵竹,一棵于霜雪中仍坚韧如初的翠竹。纵然有一日,他将变得青黄斑驳,继而在竹花漫天中行至此生的终点,但焉知这如雪片般漫天飞舞的竹花背后不是崭新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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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太阳已经出来,喝退了遮天蔽日的阴云,将金色的、暖暖的阳光落到窗沿,撒在小童的身上,言允依然觉得有些寒冷。他关上窗户,钻回余温尚存的被窝里,侧躺着将自己缩成一团,又把师尹挂在他脖子上的玉紧紧地捏在手心。床沿依稀还有些眼泪的味道,温温柔柔地、温温暖暖地包围着他,好似每一个被师尹轻柔地拍着背哄睡着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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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时光中,言允也取了一些道家经典来看。道法自然什么的,他便猜师尹许是化作风化作雨化作世间万物陪伴在他的身边,手中花未必不是师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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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这好像不是道家思想来着,也许是佛家的?歹势歹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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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师尹曾教过,融合贯通方为学习的不二法门。”言允自语道,又想到什么似的一击掌,“所以,师尹一定会原谅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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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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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这个词看起来非常容易,两个字相加不过二十画,说出口也不过上嘴片碰下嘴唇,实在是轻巧极了。然而这又是一个担着千钧重负的词,因它给予人的,是春风般的宽慰,是心理上的慰藉,是让人如释重担的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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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殢无伤的记忆里,无衣师尹是从未说出过这两字的。年轻的时候他曾幻想过,有一日无衣师尹会敲开他的门,然后真挚地向他道一句抱歉,并且期望得到他的原谅。那么他就可以回答他原谅他,又或者什么都不说,带他去到他们第一次相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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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定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一切都是澔澔涆涆的样子。嗯,最好是在秋天。他们会在第二天的清晨来到风来山下的小镇,那时晨雾还未完全散去,抬头便见远岫出云,其间叠翠流金,煞是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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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握住无衣师尹的手,带他重游故地,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我不在意。他们可以漫步在馨香可掬的桂花林中,夹道松桂相间,如行空翠中,和风抚林而过,桂香并着金粟落了他们一身。虽然离月出时刻还有很久,但景至情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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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们就接吻了!接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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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浅尝辄止,又或许绵长甜腻,但又何妨呢,反正他们有大把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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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然后他们会继续往前走,路过红得如火如荼的枫叶林,这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谈情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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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对了,谈情,弹琴。那么他们还应该带上师尹的丛竹流风,等夜幕低垂,他们就在山顶饮酒赏月,然后听一曲《流火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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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后...再然后他们就要考虑住宿的问题,是宿在这仰头即见璀璨星河的山顶呢,还是回到山下那间庭院中有一株合抱的桂树的客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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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殢大侠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决定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因为无衣师尹真的来敲门了,但并不是向他道歉,而是需要他再去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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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和他的想象根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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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殢大侠冷着脸用言语作矛,却在送走无衣师尹后认命地带上墨剑出门干活。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发誓,下一次,下一次绝对不答应他!然而终究是一句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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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岁渐长的殢大侠意识到幻想只能是幻想,永远不可能成真,而无衣师尹总有各种理由来利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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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没错,利用。殢无伤咀嚼着这个词,他的心中有怒火在燃烧,真是无法原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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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殢无伤坐在屋檐上,看着一场永远不会停下的冰雪,好像岁月都在这寒冷中凝固了,而大片落下的雪花、傲然挺立的红梅让这方庭院不再寂寞,好像时光也不再寂寞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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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雅的梅香带他回到了离别的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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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趁着夜色到了无衣师尹的居所,悄无声息地立于院中的梅树下,望着那间烛影摇曳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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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一刻钟后,房中的烛火熄了,师尹轻手轻脚地阖上房门。转身见着树下的人影也不惊慌,朝他比了个手势,示意殢无伤跟着他去。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去往师尹的卧房,庭中红梅的清香与师尹常用的熏香混合着跳跃在夜风中,自是扰人心。师尹从取书柜出的暗格中取出许久不用的一套茶具,又从置物格取了一小罐茶叶,便在殢无伤对面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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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簌簌落着,房间内却很静,静得能听见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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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沉默着,无衣师尹也不同他搭话,只专心地泡着茶。茶香氤氲,无衣师尹秀丽的侧颜也在袅袅而上的白烟中更加温柔,好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但殢无伤心知,面前这个人的心却比谁都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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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是你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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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的声音有些艰涩,初开口时他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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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无衣师尹颔首,随即抬头向他露出了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复又道,“确实是我利用了你,如今,任君处置。”微微闭眼,略抬起头,露出一截脆弱的脖颈,确实是幅“任君处置”的好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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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简直要被气笑,对无衣师尹大抵是不能有什么期望的,因为无论如何,最后得到的总是失望。他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金黄色的梦,年少时的冲动与爱意分明还未冷却,但在无衣师尹一日胜一日混浊的眼相中,在对无衣师尹一日又一日的失望中,渐渐冰封。他突然有些词穷,不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内心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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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仗剑前行的顶尖剑客也有想逃避的一天。于是他道:“我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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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离开,也许一时,也许半生,但他心里总认为,某一天他会回来的。但那时的他并未想到,这一转身便是此生此世再不得见,是今生今世再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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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且让无衣以茶代酒,这一杯,祝君万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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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从他手中取过茶杯,一饮而尽,饮罢又将茶杯掷出窗外。如此,也是到了离别的时刻了,殢无伤拿起墨剑,转身而去,在即将迈出门槛时稍顿了顿,好像想说些什么,然决然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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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师尹仍端坐在小桌前,面无异色,依旧是一派温雅的模样。他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轻啜一口,“哎呀,真是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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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惋惜,又是叹息,也许有一点伤心的意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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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坐了片刻,无衣师尹起身,从柜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放置的是久远前他从不离身的香斗。他拿出香斗,轻抚其身,像是对待老朋友似的。斜斜倚在榻上的软枕上,他举起手,烛火摇映下依旧然莹莹如玉,真真是一双读书人的手,浑然不似江湖传言中杀人如麻满手血腥的魔教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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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双手下亡魂几多,无衣师尹已不愿细思,他笑了一声,颇有些自嘲,复叹道:“这洗涤不去的血腥味啊真是令人厌恶。”说着,他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取出一撮香料放入香斗中点燃。在这股浓郁得已有些刺鼻的香味中,无衣师尹竟感受到久违的安心,他闭上眼,略往软枕上缩了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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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寥落的星子与残月相依靠着,静默地观赏雪地中绽放的红梅,暗香浮动,间或带着新雪的清新。只一瞬,又似已过八万四千劫,岁华于其间脉脉而过。无论是慈光之塔还是杀戮碎岛,如今已然湮没无闻,更遑论珥界主雅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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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剑哀鸣渐起,殢无伤自往事中抬头,朗朗夜空中,十分好月,不照人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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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华流瓦,慢慢流泻至庭中葳蕤的春意上,言允俯下身,拨弄着沁凉的湖水,忽然一粒石子落入湖中,荡开涟漪圈圈,月色便在花影间在粼粼波光间被揉碎了。言允抬头,原是香独秀在招他同去幽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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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本是说好今日中午去品今年头一道鳜鱼的,谁料有事耽搁,便改订了晚上的席位。更重要的原因是,有小道消息称,今年幽梦楼说书的主题是在江湖上最负盛名也是最神秘的大侠永岁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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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殢无伤,言允了解得不多,幽梦楼的说书于他正是良机,谁人不知,春宵幽梦楼的消息是最灵通的,说书也是首屈一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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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这也是个改善伙食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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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梦楼之所以能够和薄情馆并称鹿郡双姝,靠的是一道简单的松鼠鳜鱼。鳜鱼本是常见的食材,但幽梦楼的主人自诩仙子,那么幽梦楼的鱼自然也不能是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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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后有一雪池,取的是天山顶峰的千年玄冰,引的是城外玉阳江的活水。水面常年冰封,池边湿寒闲人难近,冰面下池水常年不冻,惟鱼畅游其间。这道菜只在每年的两三月供应,春桃水盛,鱼质鲜嫩,照应的正是“桃花流水鳜鱼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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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普通的鱼做成美食是对厨师的考验,将不普通的鱼做成珍馐并保留原有的鲜美是对顶级厨师的考验,幽梦楼的主厨被考验的不只是自身过硬的实力,还有过硬的心理素质。越是简单的菜式越要做得别出心裁,幽梦楼主一向奉行“做事须得人心甘情愿去做才好”这一原则,因此鳜鱼在去骨之前定会由内力高深的主厨来一套大保健,按得它舒舒服服意乱情迷,再一刀取了性命,去得毫无痛楚,去得心甘情愿。大抵是这个缘故,幽梦楼的松鼠鳜鱼堪称当世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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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的,薄情馆业务范围广,与专精此道的幽梦楼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不过慕容馆主是妥妥的完美主义者,既然幽梦楼以鱼取道,那么薄情馆以酒见长,一盏醉太平醉了多少江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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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之初此人性格温和缜润,平生唯二爱好:练剑与钓鱼。他钓鱼,也吃鱼。深知他好这口,因此他提出今日往幽梦楼一尝鳜鱼时馆主并未相拦,甚至嘱咐他务必早去占个窗边的位子。赏好景饮好酒吃好鱼,人生乐事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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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幽梦楼内光亮如昼。窗外碧绿的雪池静水流深,面前翠袖黄裳的馆主提着醉太平缓步而来,后面还跟着自诩天下风流吾一人的香公子,至此,四人组到齐。美食总是需要等待的,等待的时间总是需要打发的。因此,一声惊堂木便叫所有宾客齐齐望向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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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从不缺故事,也不缺讲故事的人。故事往往要够神秘够跌宕才能吸引人,因此今天的故事正是围绕着最神秘的剑客——永岁飘零展开的。当今武林人才辈出,但往前数二十年,往后数二十年,都不会再出一个永岁飘零第二了。他出现的时间很短,谁也不知道他的过去,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未来,但他就是成为了武林的传奇,他的故事虚虚实实,但人们都爱说起他,说起这位剑术天才,其间也不乏惋惜,叹息他退隐得太早。台上说书人激情澎湃地讲起一剑踏破哐当教,少年英才真是可叹,可叹啊。说到起劲处,又是一声惊堂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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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故事里,殢无伤俨然是武林的英雄正道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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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英雄嘛,总有些风流韵事。作为妥妥的正道大侠,他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还是他同魔教教主的二三事。八卦是很好的下酒菜,也是极为合适的气氛催化剂。酒宴行至中途若无八卦助兴,难免缺了点意思,酒楼若无熟知名侠风流旧事的说书人,便少了点乐趣,欢场若只是卖笑陪酒,不谈些大人物的风月往事,也缺了点味道。剑者传说在世间辗转几回也要变成剑者与魔教教主的风月传说,足见八卦果然是人类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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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说书人清了清嗓,吊足听众胃口,才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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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自无衣师尹的居所离开后,骑着马一路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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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时,他的心里很是急迫,急迫地想离开身后这处所在,他的心里有些空洞,有些无所适从,还有些不知该去往何方的迷惘,那日的新雪与梅香编织出密密的网,将他困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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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无衣师尹死讯时,起初他并不在意,只当又是一个诳他做事的新借口,而午夜梦回时却也考虑过此事真假。他于梦间见无衣师尹同他并肩立于流光山后的桃林中,桃花灼灼,教人心口滚烫。无衣师尹将头靠在他胸口,温言道:“我很喜欢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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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本能地想说些讽刺的话,摘下面前人面具一般的笑容,教真实的无衣师尹在他面前,只在他一个人的面前,无所遁形。只是,一直置于怀中的沸雪石微微发热,让他忆起了那滴泪。他望着面前的桃花,目光深远,又似乎是凝望着山顶亘古不化的积雪,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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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他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搂住了无衣师尹。然而怀中人却化作一阵轻烟消失了,面前的桃林亦成焦土。蝶梦中见菀枯,当知离梦之踯躅,白云苍狗世事多变,转眼皆如梦也是常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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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得知无衣师尹尚存于世时,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自以为的愤怒,而是有些欣喜,也许,也许没有了一切桎梏后,少年时那个有着最明媚的金黄色的梦能够实现呢。但一时的雀跃后,愤愤不平跃上了他的心头,他要去找无衣师尹,让无衣师尹将那些事那些情那些心思都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好。在路上,他如毛头小子一样,面上不显,心里却耐不住思考了一千种一万种应对的说辞,能够能够矜持地不跌面地接受无衣师尹的道歉,然后...然后他就可以安慰无衣师尹,就可以带无衣师尹去他最向往的大漠,他们可以在沙丘上饮酒,可以在躺在水草丰美的绿洲上一起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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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天上是圆月还是残月,只要他们在一起,那就是团圆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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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实没想过无衣师尹会直截了当地承认,还说出任君处置的话来。无衣师尹再一次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梦之所以是梦,是因为它不可能成为现实。新雪簌簌落在中庭,也是落在他的心上。他有些无措,只能用冷硬的话语作为兵器,然后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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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一路沿大江而行,见了曲折江道间激流湍急惊险无比,待出了南陵关后,又见江流汤汤东去千里,极目不见尽头,乃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浩然之景,心中突然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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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马江湖道,在为民除害了三四次,拔刀,哦不,拔剑相助了四五次,又英雄救美了六七八次之后,殢无伤终于来到了鹿城,这个被冠以即鹿之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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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去了一趟王府,探望了即鹿的孩子,然后觉得有些口渴,便在王府旁的一个茶摊上买了一碗茶,慢慢地品着。其实,茶摊用的茶叶并没有多好,不过是大家都喝得起三文钱一碗的粗茶罢了,但他想起那日无衣师尹为他泡茶的情景来,不免想将这盏茶喝得再长,再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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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最后来到了距离鹿城数十里的东海边。他到达的时候正是晚上,有着漆黑的夜和巨大而明亮的月亮。银色的月光下,他看到金色的沙滩,黑色的海,海天渺茫,然有万顷月色。他在沙滩上躺下,将双手置于脑后,望着亘古如斯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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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那夜的月亮并没有这么大,只是在他的记忆里,在记忆里的那个夜里,好似万物都已消散,只余当空朗月无情而自由,寂寞又慷慨地照耀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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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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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林间传来铮铮几响,像是有人在弹琴。琴声不断传来,甚是优雅,其间夹杂着迸溅的水声,更显幽静。彼时正值月圆,银白的月轮高挂中天,为负伤的剑客照亮前路。夏去秋来,夜风渐凉,拨动竹叶簌簌,亦带来沁骨寒意。永岁飘零循着熟悉的琴声而去,彼时月被一片浮云遮住,夜色朦胧,只见得瀑布下的山石上一道端坐抚琴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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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琴的声音清和中正,玎玎珰珰地伴着轰轰流水,摇碎了湖中皎白的月影。忽而琴声高亢起来,宛如莲花出水,明月开天,又低缓下去,渐转柔和,好似红莲映水,摇曳生姿。剑客靠在山石上,静品一曲《流火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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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铮的一声急响,琴声立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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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间四下一片寂静。抚琴人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殢兄,追兵将至,你快些离开,莫教那些人当你是魔教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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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岁飘零道:“倘若今日毕命于此,也是天之定数,此处山水相依,却是埋骨好地方。你我肝胆相照,相识不论立场,岂是俗人所能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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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师尹拨弦三两下,叹道:“总归是连累你了。哈,你这下可不就是交友不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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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岁飘零续道:“是交友又不是成家,难道要细细探查过对方底细才决定是否要交这个朋友吗?交友是一瞬的决定,与友人交往才是久远的事。合则同道,不合则分,这才是常理。倘若单以立场划分,这世上不就只存在两种人:正道人和魔教人了?观这世间游走其间的人比比皆是,可见很难单纯用对立的两面地定义人。你我以琴剑相交问心无愧,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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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师尹笑道:“他们只是以常情忖度而已,更何况追兵并非是武林盟的人,而是官府的官兵。看来是朝廷耐不住了,唉,武林又要热闹咯。来,殢兄,让我再为你奏一曲,从今而后,世上再无师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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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微微拍掌,道:“纵然世间再无你我,这剑法这琴谱总是会传下去的。几十年前,未必没有咱们这样的朋友,几十年后,也一定会有不顾立场相交的后辈。今日此剑只为这一场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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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剑随曲动。师尹之琴音锵锵,似有杀伐之意,剑者之剑意肃肃,隐含回护之意。瑶琴忽而婉转,剑气亦转柔和,轻托起散落的竹叶。七弦琴忽高忽低极尽繁复变幻,却也抑扬有度,悦耳动听。师尹以经脉为基,暗寄内力于弦音中,一挡林外杀意,永岁飘零则以血牧剑,开启终末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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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山岗,皎洁清辉洒落水墨中的流光湖畔,时有彩云遮月而过,时聚时散,琴声时急时缓,犹如珠落玉盘。墨剑招招带月,快时三剑连环刺出,慢时一剑连绵颤动,如梦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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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既终,一路既终。殢无伤跃上山石,盘膝坐于师尹对面,伸出手来,道:“好友,启程吧。”无衣师尹经脉已断,仍带笑看他:“好。”两人双手相握,内力交处,迸断心脉,一同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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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兵到时,惟湖心月一点与一琴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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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又是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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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似被故事中的豪情影响,端起手边的茶盏一饮而尽,就差掷到地上摔杯为号了。既然永岁飘零是名国民大侠,他的故事多,版本自然也多得很。一片惋惜声中,隔壁桌的老哥拍案而起,怒道:“放伊娘的狗屁!老子十六年前还见到过永岁飘零呢,他背着墨剑就从王府那边过去。还在我家摊子上买了碗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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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壮士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前一刻还在愁云惨淡感叹知己不再的听众们也纷纷提出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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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就是说!永岁飘零明明是退隐了,哪里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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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讲要负责任的奥,我同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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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戴着淡青色幕篱的女侠拍案而起,道:“他与那魔教教主分明是真心相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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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桌浅紫色幕蓠的女侠也站起来:“明明是那教主强行绑了殢大侠回魔宫,哪里有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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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之事往往是众说纷纭的,言允摸摸脑袋,他没想到师尹竟然和永岁飘零有这般不知是知己还是恋人的桃色新闻,一时无言,但他更坚定了要去找殢无伤的念头,并且要尽快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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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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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谈论是非八卦的过程中,有一个短语出现频率很高,那就是“听别人说”,或者书面一点,“听说”众所周知,信息在传递过程中难免受到叙述人的主观影响而失真,与本来面目有所出入,甚至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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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个例子,某一日殢无伤正坐在路边的茶摊上喝茶,听隔壁桌说起魔教教主:“听说他武功高强,长得也美,真可谓是美人如玉剑如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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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差点一口茶喷出,这实在是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之一。真要计较起来,无衣师尹确实是个如玉美人,可他的剑...唉,不说也罢。因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根本不会什么武功,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不过既然他是魔教教主,总还是有点真材实料的,无衣师尹在武艺方面的真材实料三分之二是他殢无伤,剩下三分之一由弟子们七拼八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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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转总坛的时候恰好赶上了端午,初夏的热烈中依稀有着暮春的缱绻。无衣师尹此刻正不请自来地坐在他的廊檐上,毫不客气地饮着他的酒,见他进来,眯着眼向他遥遥一举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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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不禁暗道,这人真是...真是得寸进尺!随即放了剑,也飞身上檐,坐在了无衣师尹身边。也许是将入夜,夏风不似白日里那般炙热,也可能是在连绵起伏的雪峰中沾染的霜雪在烈日下化为湿润的水汽渗入其中,教那灼热也化为阴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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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师尹今日穿着甚是随意,松松穿了件素白镶紫边的长衣,长发也未挽起,任由其自由地随风起落。不由得让殢无伤怀疑,无衣师尹今日是否受了刺激,竟然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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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规斜阳黄,殢无伤转头,见无衣师尹的脸庞与天际的云霞,心中不合时宜地盛开了一枝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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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传言道,即鹿平生最爱桃花,因此鹿城的城外栽了大片的桃林,而流光山后亦同样有一片桃林。两处山水各不相同,花期自然也不同,流光山花开得晚些,端午前后正是花期的末尾。许是因着这一片红云落户于山间,绽开时自由而快意,格外有一种野性的蓬勃的极具生命力的美。暮色中其美更胜,颓阳一露出西坠的势头,便如一粒火星落入桃花林中。天际的云与山间的花一同燃烧起来,轰轰烈烈地点燃了一方苍茫的天宇,只需一眼,则见那各色的绚烂热烈的红绵延不绝直至天的尽头,好一派云蒸霞蔚的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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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静静地坐着,看着太阳隐落山后,看着弦月攀上峰顶。殢无伤想,身边的这个人也许只有在失意的时候能可爱起来。也许是,在失意、忧郁、哀伤的时刻情绪更容易外露,而他也能够如愿见到真实的师尹,没有借口,没有雪谜,只这一刻在眼相后听得他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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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下一刻殢无伤便推翻了刚才的结论,其实无衣师尹得意、开心、兴奋的时候,也是很可爱的,他会真正地笑起来,眼睛弯弯,笑意就荡漾在秋水般的眼波里。总而言之,他总结道,他们之间也许进只差毫厘,而退却是无极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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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殢无伤感到竹香离他越来越近,好像下一刻就会停留在他的肩头,然而久久没有落下。于是他索性把头转过去,与无衣师尹额头贴额头,鼻尖对鼻尖,让那飘荡于风中的竹子清香只落在他一个人的心上。这样的距离难免有些暧昧,殢无伤见到无衣师尹的两颊有着可疑又可爱的红,他的内心其实也有些害羞,只能岔开话题,瓮声瓮气地问道:“还想喝吗?”说着,将自己的酒瓶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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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师尹接过,笑着道:“这里面是雄黄酒吗?”笑容又夸张了几分,接着道,“哎呀呀,我可是一条修炼百年的蛇精呀,这一口下去,万一显了原型,”顿了顿,“吓着官人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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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却不为所动,好吧,无衣师尹最后的那句念得实在有些令人意动,但他的眼里却没有一丝波动。灯芯草碰上碧蓝的湖水,就会吸水饱和,接着沉入湖底,在殢无伤看来,无衣师尹眼中的疲惫与自弃就像那吸满水的灯芯草,像铁块那样沉甸甸地坠在人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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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头去,揽住无衣师尹的肩头,让他躺在他的腿上。然后捂住了无衣师尹的眼睛,他道:“现在你面前没有任何人,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了。”说罢,他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天,那里有大片的树林,葱葱茏茏,碎叶剪碎了晚风,山间到处簌簌地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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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师尹的嘴角漫漫扯了下来,他缓缓闭上眼睛,睫毛扫过殢无伤的掌心,有些痒痒的。他想象着今夜的天空,初五的月亮离着十五的圆月还远着,离着中秋的团圆月更是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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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弯蛾眉月落下的清辉依然,时不时有彩云飘过,于是月亮就变成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歌女,朦朦胧胧地唱一首哀切的歌。也许流云被歌声打动了,就会化作小雨落下,又或许不会,反倒叫醒了一旁的星子,可能一两颗,也可能千百颗。若是前者,疏星孤月倒也清朗,倘若后者,明河在天却也粲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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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每一个朔望月,便觉得像轮回一样,月相由亏转盈,又由盈转亏,循环往复间千年万载匆匆而过,无衣师尹伸手握住那只遮着他眼睛的手,轻声问道:“无伤,你说,轮回会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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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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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鲜少有连慕容馆主都觉得头痛的事,远在天边的佛狱魔星算一个,近在眼前的二三好友起码得算七八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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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飘零,交友是件很难的事。毕竟一盏茶的志同未必是一世的道合,更何况万一交到了对立面的朋友,以后不论相杀或相爱,总是戏台上论真章。是攻是受,是夫是妻,全凭席中客决定。好在慕容情并不需要考虑这些事,他机智地和好友们组团出道,不过这其中也有磕道。比如说阿多霓和慈光之塔的惊叹组合就叫凤凰传奇,阿多霓和集境剑葩的cp是香草美人。磕西皮这等世间极乐,非一语所能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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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慕容情支着脑袋看着面前打打闹闹的三个好友,实在很想绝交。桃花水盛时,他们去了春宵幽梦楼品尝鳜鱼,当时言允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要让好友们尝尝他那不说天下第一,勉强能排第三的烤鱼手艺。慕容情只当他在说笑,直到今日,言允拉着香独秀在后院热火朝天地整起了烧烤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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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为什么是今天,因为闲得无聊的剑之初夜观天象,发现第二天将是个风和日丽,天高云淡,白日适合郊游,夜晚适合烧烤的黄道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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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这个黄道吉日的夜晚,雅致的后花园中白烟袅绕恍如仙境,不时飘出令人垂涎的香气,仿佛置身于天宫的膳房中。大厨言允一边尽责地给烤架上的鱼翻面,一边向好友们说起自己和鱼的不解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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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有记忆开始,便和师尹生活在一个雪山下的小村庄里,村外有一条自山间流出的小河,水质极为清洌,可以清晰地看见其间游曳的鱼群,皆肉眼可见的肥美。但他却从未吃过鱼,无衣师尹自幼对他耳提面命,不许吃鱼不许吃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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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小孩子,越是不让干什么就越想干什么。那日,他和小伙伴们在村外玩耍时,又见那肥美的鱼群在眼前晃来晃去,叛逆之心顿起,于是他们抓了几条,在河边烤了吃了。谁料,晚上回去后就突然地生病了,无衣师尹开始不明所以,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下午吃了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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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说,他从未见过师尹如此生气。他不低着头不敢去看师尹冒着怒火的眼睛,他感受到师尹举起了手,想象中的疼痛却一直没有落下。于是,他鼓起勇气抬头看师尹,却见师尹眼中划过万种复杂的情绪,伸出的手缓缓落在他的头顶揉了揉,接着从怀中取出玉石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挂在他的脖子上,什么话也没说地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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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言允顿了一会捂脸道,“师尹告诉我,这个地方有水葬的传统...”好心的剑之初拍拍他的肩,然后递了一支烤好的鱼给他。而另外两位好友就毫不顾忌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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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分,真是过分,言允气鼓鼓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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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阿允你说是师尹带着你长大的,那你的父母呢?”香独秀好奇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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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爹亲就是,”言允一脚踏上石凳,抬起头装作神秘地拉长了声音,“殢无伤殢大侠!哈哈,没想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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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慕容情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难怪你对他的消息这么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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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不过我没见过我的母亲...”言允叹息一声,“我又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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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伴经常嘲笑他没有妈妈,言允那时还不到知事的年纪,只挺起胸膛骄傲地说道:“我有师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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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伴们却嗤笑道:“哎,师尹师尹,你这么喊吗?那你的爹亲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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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会不会师尹就是你的爹亲?但是你的妈妈抛下他走了,所以不想认你?”其他人也附和道。言允越想越伤心,越想越不解,索性奔回家找师尹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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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无衣师尹正在书房里写写画画,见言允进来,低着头站在他身边不言不语的,心中有些奇怪,便将小孩抱到腿上,却见言允哭得伤心,于是急忙问道怎么了。于是,言允将小伙伴的话学了说给师尹听。无衣师尹听后反倒笑了,摸着他的脑袋说道:“谁说允儿没有爹的,你的父亲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剑客,也正是他将你托付给师尹照顾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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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的母亲,嗯...”无衣师尹略顿了一下道,“我也不认识呢,但是我想,她一定很爱你的。”说着,亲了口言允头顶的小小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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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师尹呢?”言允打了个哭嗝,继续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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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尹啊,就是师尹咯。为允儿传道授业解惑就是师尹的责任啦。”无衣师尹好像觉得小童的脑袋摸起来格外舒服,于是又多揉了几下,抱着言允站起来,“好啦,允儿都要哭成小花猫了。啊呀,头发都散了,来,师尹给你梳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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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言允觉得自己拥有了世界上最完美的包包头,看这弧度,看这大小,看这对称程度,一想到睡觉时要拆掉,心里就有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于是那天夜里,他就一直腻在师尹身边,迟迟不肯回房间睡觉。问他原因,也扭捏着不说。到了最后,才吞吞吐吐地说道自己舍不得完美的包包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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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师尹蹲下身,望着他道:“允儿为什么会觉得今天的包包头就是最完美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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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忙不迭解释了原因,从发型本身到自己的感觉,真可谓是全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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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无衣师尹却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小孩子啊”说罢,直接动手拆了言允的两髻,然后道,“允儿啊,这世间啊很难有两样一模一样的事物,譬如你的包包头,左右未必是一样的,不信你细想,左边的是不是比右边的要大一些蓬松一些?那你明天在扎头发时注意一点,将左边的扎小一点,但是右边又怎么会和今天的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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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技术啊,总是在练习中进步的,在总结了今天的经验以后,明天的包包头岂不是能比今天更接近完美一点?”无衣师尹继续道,“不过啊,所谓完美,还是看允儿自己心里的标准,并不是他人的评价所能左右的,连师尹也一样。师尹只能告诉允儿,纵然是心爱的事物,也有要面临离别的一天,就像你刚刚和包包头一样,到了睡觉的时候,拆掉头发睡觉才会比较舒服,那就是和包包头说拜拜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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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抱住无衣师尹的手蹭了蹭:“允儿也很喜欢师尹啊,但是想永远待在师尹身边,才不想说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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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是和允儿说会永远喜欢的小熊被单一样的永远吗?”无衣师尹在“永远”一词上拉长了声音,颇有些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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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还是喜欢师尹的永远更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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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允儿喜欢的小熊被单的永远又是多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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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举起手比划了一下,“有那么——那么——长——,但是喜欢师尹的永远还要长好多,好多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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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师尹也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问道:“那允儿的那么——那么——长——是多远呢?是一年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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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思考了很久很久,答道:“可能是某一天我不再喜欢小熊被单,从得到它的那天到不喜欢的那天,就是现在的我喜欢的期限,这样是不是算不上永远呢?但是,师尹怎么会和被单一样呢?允儿一定会永远永远地喜欢师尹,陪在师尹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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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尹沉默地站起来,银白色的月光照进雕刻着祥云的窗棂,照在他的脸上,然后他说这人世间怎么可能没有离别呢,”言允也沉默了一会,随后耸耸肩笑道,“后来你们也都知道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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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也有十年了,其实我早忘了那件被单的样子,只是心里知道,曾经有那么一件物品让我说过想要永远喜欢,曾经喜欢的感觉还在心里。可能是第二年,我和师尹在集市上看到了一件绣着各种云彩的被单,真是很可爱啊,晚上盖着睡觉都好像睡在云朵里一样,而那件小熊被单早就不知道放哪里了。”言允总结道,“后来,我就明白了,永远是一个不能轻易许下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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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好友啊你们说,这是因为到了秋天的缘故吗,我怎么开始伤春悲秋了?”言允拿起烤架上的一串烤鱼,狠狠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怀揣着快乐、享受以外的情绪品尝美食,这是对食物的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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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情提起桌脚边的醉太平,一边为好友们斟酒,一边提醒言允,颇为关切:“据说光塔教尚有余孽,就是反对无衣师尹,行极端魔教的那一派的人,好友你可要做好准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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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了!”言允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等到冬天,冬天就去找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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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什么寓意吗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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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们有所不知,那边据说冬天比较暖和,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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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听说那边还有温泉!不如我们一起去吧,阿情阿初你们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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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初雪那日,言允少侠偷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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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溜也就算了,他还大摇大摆地在薄情馆前庭用金粉留书一封: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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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望文生义的引用,怕不上无衣师尹见了都要不远万里出来敲他脑壳,言允摸摸脑袋,挎着包袱哼着歌,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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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情表示有被内涵到:“哼,什么青鸟,顶多是一只紫毛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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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独秀调侃道:“是啊是啊,谁敢在阿多霓面前称青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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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咳”最老实的剑之初也忍俊不禁,随之在好友的眼刀下暗自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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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慕容馆主续道:”雪过无痕,看来这位少侠的轻功还是不错的,我们也不必太过担心。走了,今天我们就喝那坛他心心念念的桂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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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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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时分,殢无伤照例坐在屋顶上发呆。剑者目光悠远,不知是在看沉沉欲坠的红日,还是在看行行漾漾着摇碎了残阳倒影的海面,抑或是绚烂热烈满目金红的溶溶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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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目中,孤舟破浪疾驰而来,几瞬前还是浪中一粒黑子,眨眼间已至跟前。言允立在船头,首先见到的是一座飘着细雪的小岛,待近了,便见到一座长廊回折的庭院,遥望间,廊檐上似有一道侠影独坐,但白雪茫茫苍苍颇有些闪眼,也无从判断那人是否就是他要找的永岁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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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心里雀跃不已,又有些忐忑,如此优柔却不是他的性格了,所以他掏出上一次没喝完的消愁药水大灌了一口,这下不只是心,周身也热起来了。轻巧地跳下船后熟练地将小舟系在岸边看起来最靠谱的一块礁石上,紫衣少年随后正经地打量起面前的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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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上的雪簌簌落着,敲落在满是沉雪的中庭,一柄漆黑的长剑大摇大摆地躺在雪地中的剑托上,血色蜿蜒其下。红与白界限分明,叫人心中泛起些凄凉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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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志上描述此岛四季分明,夏热冬暖。与眼前所见根本就是南辕北辙嘛!少年暗骂了一句作者的不靠谱,拢拢衣襟,路过上书“浮廊”的大石碑,正式踏入了雪漪浮廊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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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娴静着温柔着落下的雪倏忽间变了模样,暗含剑气的风雪扑面而来。显然此地主人并不想迎接这位不速之客,别说摆酒席款待了,连一杯热茶都吝啬给予。言允摸了一把脸,对着屋檐抱拳道:“小生言允,听闻此处隐居一名世外高人,故前来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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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是一个熟悉的名字。放空的殢无伤回过神,从纷杂的记忆中扒拉出一个片段。大概是第N次遭受到他的心理打击,紫衣文士揉揉眉心,无奈道:“如果再收一个弟子,我一定要给他取名叫言允,让他乖乖听话,好好抚慰下小生那受伤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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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隔年,当他再次回转总坛时,却见无衣师尹怀中抱了个婴孩哄着,见他便走过来,有些得意地介绍道:“这就是我新收的弟子,言允。”怀里的小毛毛头配合似的打了个奶嗝。殢无伤内心复杂万分,颇有种不过出门一年有余,结果回到家突然多了个孩子的感觉,可他见着无衣师尹逗弄言允时柔和的侧脸,又觉得无限熨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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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当年的婴孩也长大了。庭中站着的少年也是一身紫衫金绣,颇有那人的神韵。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呼啸寒风吹红脸庞的言允。心随意动,凛冽的风雪一转头又是原来娴静温柔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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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见状,又向前了一步道:“前辈,晚辈是为终末之境而来。”话音未落,只觉有一道剑意压境而来,殢无伤已至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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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道:“你要终末之境何用?世上武功秘籍千千万万,何苦执着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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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向他作了一揖,答道:“前辈,师尹曾留此招的剑谱于我,晚辈苦练至今,却无法幻化出真正的终末之境,故来请教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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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先让我一见你之实力吧。”殢无数冷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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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愕然,随即应承下来。虽然在途中幻想过各种与殢无伤相见时的场面,却没想到一见面就是摸底考试,这合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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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心微汗,却是出剑在即,容不得他多想。墨剑金鸣铮然而起,剑身犹呕红滟,永岁飘零以血牧剑,水墨卷徐徐展开,四下顿入终末之境。墨色深浅相依,剑意蜿蜒其间似水潺潺。言允抽出剑,起手间亦是无咎剑招,四下以他为原点水波一般地漾开一地色彩,忽如一朝风起,世间尽染夏之极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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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比剑,比的不止是出剑的速度、准度以及预判的准确度,更是持剑人的剑心。倘若一个人在出招前心志动摇,那么他就危险了,即便他是当世的高手,心中若萌生了退意,便比对手矮了一截。倘若一个人初时落了下乘,而后却静心细思破招之术,渐入佳境,最后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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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出招向来不留空闲,一招既出,二招待发,言允提剑格挡一招时,二招已至面前,他虽熟知剑法,却不曾考虑过如何破招,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缘防守了。令言允颇感吃力的是,他虽然心中不怕,只将这一场剑决作为考校,但境界上,离出题的殢大侠还差了一大截,于是很是一阵手忙脚乱,让他不禁在心中懊恼自己的笨拙。但他又知道,殢无伤的剑是杀人的剑,若是真正意义上的剑术对决,他早就是雪下亡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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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看透了言允的战术是“守”后,殢无伤出剑更快更为凛冽了,无数剑影交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来,誓要将言允困在其中。言允只觉面前茫茫苍苍目不暇接的一片,根本无处下手,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他尝试着定心一观,见那剑网的右下总是有一处空档,不知是不是殢无伤久未出剑,方露出如此明显的破绽。与高手过招,破绽只在一瞬,言允来不及细想,因势递出一剑,谁料周边的虚幻的剑影在剑意的驱使下如藤蔓缠绕上来,教他收回不能,往前更难,正是将他的剑困锁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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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被剑光步步逼退,周边的景色亦被无边墨色侵染了泰半,言允意外地心下一定,先将内力倾注于剑上,从剑网中挣脱而出,随即借墨剑之攻势施展轻功向后退至墙垣处,借力跃上空中,对准再次袭来的、更加繁密的剑网当空一斩。手中的剑青芒乍现,踏破剑影重重,携着夏之绚烂,若熏风抚过庭院中的每一个角落,这便是步光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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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负剑立于中庭,似有余韵万千,他默念着步光二字,豁然开朗。殢无伤亦收剑,踱至他身边,见他被剑气割开的衣襟下有一道熟悉的纹路若隐若现,心中明白了些什么。他伸手摸摸少年的脑袋道:“不差。终末之境不过是借了天地间丧气幻化而出的,此招是我在渎生暗地观尽生死之浮凉,聆尽时间之涓滴时所悟的。而我观你之夏境内蕴生机无数,虽是同一招,却截然不同,可见世上本不可能有相同的两人,个人皆有个的不同,更不必拘泥于此招施展时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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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望向已然漆黑的天空,说道:“这已经是你的剑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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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从海上升起,破开浓墨一般的夜色,照亮了这世间的每一寸土地,照耀着这世间的每一个抬头望月的人。殢无伤与言允不约而同地望向这轮亘古又巨大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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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再一次忆起那年于海岸边与初升明月的一次相逢,不知今时月是否一如当日寂寥又自由,也再一次忆起那日离别时刻,雪月照亮的无衣师尹的面颊。此刻在这一片溶溶月色中,他好似穿过无穷岁月,再次来到那人身边,落下一个金黄色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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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允亦忆起与师尹离别的那个月夜,月亮落下时,熹微的光落在他的床头,带落心中的滂沱大雨,离别总是苦,连带着那一夜的月亮都苦涩了起来。又想起他出海时正是冬日,待到归去时,大约是初春了。冬雪初融,万物复苏,薄情馆后的桂树常青不败,梅香应该盈满园,苏醒的土地上小草冒出嫩尖,桃花杏花辛夷花有的已经绽放,有的刚结出花蕾,一切都是刚刚开始的样子。他与好友们就在这初初萌芽的景色中,共饮一盏桂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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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他和殢无伤共同漫步在这无尽的月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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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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