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9 【渡凤/一渡微尘X凤舞迟】暗镜（更新至第十四章）|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29 【渡凤/一渡微尘X凤舞迟】暗镜（更新至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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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樓發表於: 2024-04-14 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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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这一通视频电话来得急促且突然，凤舞迟盖被子的动作顿时缓了一拍。他扒拉过来床头柜上震动不止的手机，看见曲飞英的头像出现在屏幕之后，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手机。
叮铃铃的铃声仿佛光滑的镜面，照得凤舞迟无处遁形。现在的他虽已基本痊愈，身上依旧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曲飞英选择这个时间点打来电话，多半已经知道他出车祸的事。
一时间，凤舞迟心慌如麻，以至于拿着手机却迟迟没有点击接听，直到一渡微尘提醒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凤舞，你的手机响很久了，怎么不接？”
“哦。”
凤舞迟恍然若悟地应了一声，随即“嗖”地一下从床上蹿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拉扯病号服的领口：“一渡微尘，快快快，快给我拿套衣服换上，飞英打来视频电话了，千万不能让她看到我穿病号服的样子，她看到就该哭了。”
“凤舞你冷静一点。”一渡微尘伸手拽住凤舞迟手臂，将他拉回床上坐下，语气平稳如深潭：“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妹妹已经知道你出了车祸才会给你打这个电话，毕竟太古云明天上午还要带她来医院接你。退一万步说，即便她还什么都不知道，看到你穿病号服关心一下掉几颗眼泪也无可厚非，倒不如趁此机会好好跟她解释一番，你说呢？”
“我……”
凤舞迟还在犹豫，通话因为太久无人接听已自动挂断，没等他有所动作，曲飞英紧接着又打来了第二通视频电话。
在凤舞迟按下接听键之前，一渡微尘出声制止了他：“别急，先等一下再接，你领口这里有点乱，我帮你整理一下。”
他弯下腰细心地替凤舞迟扣紧被扯开的纽扣，并将领口处的布料抚平整：“好了，现在接吧，我去阳台待会，就不打扰你们了。”
“多谢你，一渡微尘。”
凤舞迟看着一渡微尘离开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感激，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机角度尽量倾斜到颈部以上，鼓起勇气按下接听键。
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张带着明显哭痕的脸。
曲飞英眼眶周围泛着一圈红，双眼直勾勾盯着摄像头，神色带着隐忍的不安与担忧。
当她透过手机屏幕看见凤舞迟略显消瘦的脸庞以及露出的病号服一角时，眼泪瞬间盈聚眼眶。
即便两人还没有开始交谈，仅凭曲飞英泫然欲泣的表情，凤舞迟也已经明白了她打来电话的目的。他强压下内心的愧疚与酸楚，极力扯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挑了些轻松的话题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嗨~飞英，这个点了还没睡吗？你这是站在哪给我打视频呢？寝室阳台吗？你寝室灯还挺亮，隔着一道玻璃门都把我妹妹的漂亮脸蛋照得这么清楚。”
曲飞英并没有被凤舞迟故作轻松的说辞打动，她将凤舞迟仔细打量了一遍，轻轻抽了两下鼻子，抬手拭去眼角泪花。
等她再睁开眼睛，双眸之中的不安已被一抹锐利的锋芒取代。
“哥哥，你知道刚才爸爸打电话通知我明天要带我去医院接你和你的老师，在我追问他为什么要去医院，发生什么事之后，他才告诉我你和朱弦出了车祸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她发问时声音很轻，语速很慢，既像是怕打扰到室友，又像是担心凤舞迟听不清。
曲飞英的语气平静得非同寻常，凤舞迟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含在唇齿间深藏的恐惧和未发的怒意。
他的妹妹向来聪慧，年纪虽小，性格活泼跳脱中不失沉稳内敛，越是生气反而越是冷静，就如同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为了避免暴风雨到来，凤舞迟硬生生挤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柔声问道：“那么请问屏幕前这位世界第一聪明漂亮的飞英小小姐在想什么呢？”
面对凤舞迟罕见的溢美之语，曲飞英不为所动，反而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她眉头紧锁，整张脸看上去心伤莫名。
“我在想你们怎么能把我当成傻子一样，瞒我、骗我？爸爸说是怕影响我的学习，那哥哥你呢？为什么也要帮着爸爸瞒着我？连你自己受了伤也不肯告诉我，难道对你们而言，一时半会的学习比你们的性命还重要吗？”
发问字字揪心，凤舞迟伪装的笑颜终于崩溃，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歉意和满满的心疼。
他知道曲飞英是出于担心才会这样质问，为了让妹妹安心，凤舞迟特意将手机拿近，揪着自己的脸向她展示：“飞英，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比在家的时候养得还好？脸都圆了好多。”
“哥哥，”曲飞英闭了闭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又骗我，我知道你想转移话题，但是很明显你比以前瘦了很多。”
“哦~哈哈。”凤舞迟刮了刮一侧鼻翼，带着一抹尴尬的笑意，心虚地解释道：“真不骗你，我真的吃胖了，肯定是视频聊天自带有瘦脸功能，我找找……”
“够了，哥哥。”曲飞英对凤舞迟逃避问题的态度终于忍无可忍，情绪濒临崩溃的边缘：“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为什么才几天不见，你就变了这么多？”
“变了……很多么？”
凤舞迟无声自问，从前的他对曲飞英的确有问必答，现在似乎也学会了拐弯抹角，避而不谈，至于原因……
他的目光被思绪牵引着飘向一渡微尘所站的方向：“也许这就叫近墨者黑吧！”
仅仅短暂一瞥，凤舞迟迅速移开目光，郑重道了歉：“飞英对不起，哥哥不该骗你。我之所以和爸爸一起瞒着你，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更不想看到你伤心难过，而且你看我现在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嘛！你就原谅哥哥这一次好不好？”
曲飞英又何尝不明白凤舞迟和太古云是出于爱护才欺骗她，可是她太害怕了，害怕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失去最重要的亲人。当她从太古云口中得知凤舞迟和朱弦出了车祸时，眼泪几乎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即便知道凤舞迟明天就要出院，内心的恐惧依然久久无法平息。
“不好。”曲飞英紧咬着下唇，说话带着明显哭腔：“哥哥，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要是真的不想让我担心，就该第一时间告诉我，让我来看你，而不是准备瞒我到和你见面的最后一刻。刚才给你打第一通电话你没接的时候，我好怕爸爸又骗了我，就像当年妈妈去世，他骗我们说她出国去了一样。哥哥，我们已经没有了妈妈，我不能，不能再……呜呜……”
泪水再次模糊曲飞英的视线，她撕下伪装的坚强，站在灯光的阴影里低声啜泣。
未完的话语如刀一般割在凤舞迟心上，他颤抖地伸出手，仿佛想透过屏幕擦去曲飞英流下的眼泪，口中不断重复着道歉：“我知道错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好妹妹别哭，都是哥哥不好，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等明天见了面你要打要骂都随你开心，你想要怎样都依你，只要你别哭了，好不好？我想妈妈她在天之灵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伤心难过，就当是为了妈妈也不要伤心了好吗？”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令曲飞英释怀不少，她擦去两颊泪痕，整理了一下情绪，冲凤舞迟轻轻点了点头：“好，我不哭，我也原谅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别说一个，就是一百个，一千个条件我都答应你。”
见她不再哭泣，凤舞迟沉重的心情也随之轻松了一点。
“不用，一个就够了。以后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情即使爸爸不告诉我，你也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准再瞒我。”
“好，我答应你。”
凤舞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直到此时，曲飞英才露出了一抹久违的稍纵即逝的笑容。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身后的玻璃门被室友敲了两下，随即被拉开一条缝，室友的脑袋从门缝旁探了出来：“飞英，打完电话了吗？到点了要准备熄灯了喔！”
“好的，知道了，我这就来。”
曲飞英将手机屏幕转了过去，冲室友点了下头。等室友进屋以后，她重新抬起手机，轻声说道：“凤舞，我们寝室要熄灯了，明天见面再聊吧，另外……”
沉吟片刻，她又补充说道：“我只希望明天去看望朱弦哥不会是另一场骗局，拜拜。”
“拜拜。”
听见曲飞英挂断电话之前说的这句话，凤舞迟陷入了短暂的恍惚。尽管理智告诉他曲飞英这么说不过是出于被他和太古云欺骗过的担忧，而且一渡微尘和意琦行也从未否定过朱弦还活着的事实，然而情感上他却不得不承认，在没有看见朱弦之前，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他那本就不太平的心情因这一句无心之言变得愈发沉重。
“咦？我以为只有天要下雨，没想到房间里也要下雨了吗？”
凤舞迟愁肠百转，正陷入深深沉思之中，冷不防被一渡微尘的话语拉回现实，他面露迷茫之色，不禁问道：“什么？”
一渡微尘走到他面前坐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哦，没什么。只是走进来看见某个小朋友脸色很难看，还以为小朋友马上就要掉眼泪了呢。”
“一渡微尘，你……”
意识到他又在打趣自己，心乱如麻的凤舞迟顺手抓起手边枕头朝一渡微尘扔了过去。
“哎呀，怎么这么生气？发生什么事了？凤舞。”一渡微尘一把接住枕头，垫在自己腰后，舒舒服服靠了上去：“还是曲飞英跟你说什么了？方便跟我说说吗？”
凤舞迟一看到他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就头疼不已，语气不善地说道：“我没生气，飞英也没说什么，你要是想知道刚才干嘛出去，直接坐我旁边听不是更好？”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做人的基本礼貌我还是懂的。”一渡微尘瞧了他一会，蓦地轻叹一声：“哎，现在的小朋友真是麻烦，多关心一下也不行。算了算了，我还是睡觉去吧，免得讨小朋友嫌弃。”
“喏，你的枕头，还给你。”
一渡微尘抽出枕头放回凤舞迟手边，就地下了床，关上顶灯，面朝沙发躺了上去。
灯灭的时刻，黑暗如期而至。凤舞迟呆坐在床上，独自消化一渡微尘所说之言。
细思过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似乎有些过度，看着在黑暗中隐约显出轮廓的侧影，他急忙解释道：“一渡微尘，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我刚才只是……只是有点心烦。”
“哦~” 一渡微尘淡淡回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我真的没有生气。”凤舞迟重复道。
“哦~”
“好吧，是因为我瞒了飞英出车祸的事，让她伤心了，所以我刚才态度不是很好。”
“哦~”
一渡微尘的回应依旧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这下反而让凤舞迟慌了神。和一渡微尘相处的这么多天里，他还是第一次领教到对方这般敷衍的态度。
凤舞迟紧抱着枕头，目光锁定在沙发上侧躺着的人影上，紧张地放缓了呼吸：“一渡微尘，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起初一渡微尘沉默不语。黑暗中五感均被放大，一渡微尘绵长的呼吸声暗示他并没有入睡。凤舞迟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答案，心跳声仿佛都已不存在。
终于，经过一段看似漫长实则仅有一分钟的等待后，一渡微尘转了个身，面朝着他，缓缓开口问道：“凤舞，我生不生气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凤舞迟的心跳声在一渡微尘开口之后得以恢复，并愈发清晰与响亮。
凤舞迟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从没想过一渡微尘会提出这样的疑问，现在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快要冲破胸腔而出，只是直觉告诉他时机尚未成熟。
凤舞迟咽了咽口水，仗着夜色看不清互相的脸庞，轻轻点了下头，嘴上却说的是：“礼尚往来。你关心我，我也关心一下你，仅此而已。”
“哦~原来如此。”一渡微尘嘴角绽开一丝笑意：“放心吧，我永远不会对你生气。时间不早了凤舞，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晚安，愿你好梦。”
说完，他重新转过身去，将薄被拉至胸前，就此睡去。
“晚安……”
短促的两个音节暗含缱绻的意味，凤舞迟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轻靠在床头。
今晚没有月亮，晦涩难明的情绪如同黑夜中长出的藤蔓，向四面八方散开，最终缠绕在安睡在沙发上的人身上。
凤舞迟方才还百转的愁肠因为一渡微尘这一句“我永远不会对你生气”，顷刻间化为绕指柔肠。
他倚靠在床头安静坐了许久，才轻手轻脚地躺下。或许是一渡微尘睡前的祝福起到了效果，凤舞迟的确做了个美好的梦，梦里他不仅见到了已经完全康复的朱弦，还有去世多年却从未入过他梦中的母亲。
梦中的景象一派温馨和美，梦外的场景一如往常。
一渡微尘很早便醒了过来，他掀开窗帘看了一眼黎明的天空。
八月的滨城天总是放亮得很早，今天却是个例外，窗外不见一丝阳光，层云堆叠，看上去又将是一个下雨天。
病床上的凤舞迟仍在熟睡，他眉目舒展，嘴角微弯，双唇无意识开合，似乎在喊什么人的名字。
一渡微尘放下窗帘踱步到他面前，蹲下身去聆听，右手悄然伸向床板之下一个凸起的物体。
凤舞迟似乎察觉到了动静，突然间睁了一下眼，迷迷糊糊之中冲一渡微尘笑了一下，而后迅速闭上眼睛，继续说着梦呓。
见此情景，一渡微尘悄无声息地收回了手，隐约听见他喊的是“妈妈”两个字。
根据一渡微尘手中现有的情报资料显示，凤舞迟的母亲在他九岁那年因劳累过度过世，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太古云雇佣了朱弦照顾凤舞迟和曲飞英二人，他自己则忙着打理与亡妻的共同心血——古云集团。
“难怪露出这样的笑容，原来是梦见了母亲。可惜啊……这般笑容注定只能留在梦中，等你醒来面对真相时，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哈~”
内心的声音无人回应，一渡微尘任由恶趣味的念想发散，他的目光轻轻拂过凤舞迟的眼角，就像是那里即将有泪流下。
自然什么也没有。
一渡微尘无声哂笑，他从容起身，换了件白色衬衫与黑色工装裤，随后去往卫生间洗漱。
他站在镜子前，将头发和衣服整理得一丝不苟，看上去不像是要去祭拜某人，反倒是要去和人约会一样。
不过这两种情况对一渡微尘来说并没有多大区别。
整理完仪容仪表，他轻手轻脚地回到房内，开始收拾他和凤舞迟的各种私人物品，并放了一套崭新的衣服在凤舞迟床头，顺便下单了一个同城快递。
趁凤舞迟还没醒来，一渡微尘出了趟门，照例去医院边上的花店为他买了一束君子兰，又顺道去水果超市给朱弦买了一篮苹果。
买完东西，他将君子兰和果篮寄存在住院部一楼结账处，两手空空上了楼。
刚从电梯口走出几步，一渡微尘便注意到穿着病号服的凤舞迟站在病房门口徘徊，看起来像是在等人。
几乎在同一时间，凤舞迟也看见了一渡微尘，他的眼睛立刻蒙上了一层亮色。
“一渡微尘，你回来了。”
“嗯，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是在等我吗？” 一渡微尘带着些许疑惑，快步走上前去询问。
凤舞迟回答得很坦诚：“嗯，刚才我还在睡觉的时候，爸爸打来电话说他和飞英已经在路上了，差不多还有半个小时到。挂了电话发现没看见你就出来等你了。”
听到这里，一渡微尘不禁哑然失笑：“你不是有我微信和电话吗？怎么不打给我？”
“呃，一时半会没想起来，想着你应该不会去很久，就出来等了。”凤舞迟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神情略带一丝尴尬。
“真是个傻乎乎的小朋友。”一渡微尘笑骂一句，托着他的胳膊将人带进门：“别傻站着，先去换衣服洗漱，衣服在那里，待会等快递上门把行李寄走，我们就去办出院手续。”
“好哦。”
凤舞迟乖巧地应了声，顺着一渡微尘手指的方向，拿着衣服去到洗手间。
他脱去身上那套永远散发着浓烈消毒水味道的病号服，换上这套并不眼熟的衣服。
白色短衫，黑色长裤，看上去仿佛一渡微尘现在这身的缩小版。
凤舞迟凝视着镜中稍显陌生的自己，片刻后才回过神来。他匆匆洗漱完毕，走出洗手间，捏着衣服左右看了一会，问道：“一渡微尘，这套衣服是你给我买的吗？我印象中没有买过这样的款式欸。”
“是哦~”一渡微尘扫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快递员距离信息，抬起头，目光在他身上轻轻转过一遍：“不错，还挺合适，你感觉怎么样？喜欢吗？”
“喜，喜欢。”
不过比起喜欢，凤舞迟更多的是疑惑：“你怎么会突然给我买衣服呢？”
“不是突然买的哦，你苏醒之前就买了，只不过一直没用上就帮你收着，你那身衣服早没法要了。车祸之后太古云忙着给朱弦转院，也顾不上你，所以……我只好勉为其难暂代父职。不知道你的喜好，就按照我自己平常的风格选了一套。”
“……”
“暂代父职”四个字听得凤舞迟眉头一跳，他并不希望这个严肃的称呼跟一渡微尘扯上关系，即便他现在是自己名义上的监护人，更何况一渡微尘的年纪和太古云差得也太远。
凤舞迟心中念头急转，猝不及防捕捉到一渡微尘眼底戏谑的笑意，慢慢琢磨出一丝不对味：“难不成他是口头占我便宜？”
忽然间，那些在初中男生宿舍里偶尔上演的互相争当对方“爸爸”的玩闹场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凤舞迟的神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他正犹豫要不要问一渡微尘是怎么个意思，快递员拉着快递车和几个箱子上了门。
他只好暂时搁置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与一渡微尘一起将整理好的行李交到快递员手中。
“凤舞，你的课本和个人用品都寄到我那去了，等去学校的时候我再给你带过去。太古云他们也快到了，检查下房间里还有没有落下的东西，没有就去办手续吧！”
快递员离开后，一渡微尘洗干净手，瞥了眼墙上的时间，交代他道。
凤舞迟想当然以为行李是寄到一渡微尘身份证上的地址，也没多问，简单答应一声，仔细检查过一遍病房，确认没有遗漏之后，也洗了手，随后和一渡微尘一起离开病房，前往护士站办理出院手续。
当他二人来到护士站时，意外地没有看见姹紫嫣，却见到了神色又似期待又似紧张的姚玲。
像是等待已久，一见到一渡微尘两人到来，姚玲就将早已准备好的《提前出院协议书》放到柜台上。
“你们来了，麻烦两位在这上面签个字，我们要留档，笔给你们。”
一句多余问话也没有，凤舞迟接过姚玲递来的签字笔，一边签着字，一边问她道：“护士姐姐，请问紫嫣姐姐呢？她今天没来上班吗？”
“嗯，本来今天是她给你们办理出院，不过她有事请假了，这活就交代给了我。”
姚玲嘴上回答着凤舞迟的问话，眼睛却一直看着一渡微尘。
凤舞迟签完字，将签字笔转交给一渡微尘，趁着他签字的空档，站在一旁默默观察起她二人。
姚玲看着二十出头的年纪，扎着一个双低马尾，眉眼略圆，看起来可爱又人畜无害。
她从一渡微尘手中接过签好名的协议书，放到一旁，随后拿起右手边包括病历本、医疗账单、出院证明在内的已经整理好的一沓文件，递向一渡微尘。
“这是病人住院期间的所有资料，这是预交款收据，待会你拿着收据和账单去一楼收费处结账，结完账病人就可以出院了。”
“好，多谢。”
一渡微尘正准备接过文件，姚玲却紧攥着材料纸的另一端，迟迟不肯松手。
“请问……护士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一渡微尘觑了一眼手中纹丝不动的文件，目光顺着姚玲握住纸张的手向上，眉头微微蹙起。
“我，我叫姚玲。”姚玲突然自我介绍道。
一渡微尘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对她自我介绍的行为不予置评：“我以为刹紫嫣已经告诉你……”
“紫嫣姐是告诉我了。”不等一渡微尘说完，姚玲语气激动地打断他：“但我还是想问一下为什么？不过希望你不要误会喔，我只是想求个心安，毕竟你拒绝我却没有说理由，现在可能是我唯一能知道答案的机会，所以……”
“好，我告诉你，不过在那之前麻烦你先松下手。”
一渡微尘语气平平，曲着手指弹了一下材料纸。
“抱歉，抱歉，是我太冲动了。”姚玲慌忙撒开手，皎白的脸因羞愧而微微发红。
凤舞迟安静待在一旁，感觉自己已经与空气融为一体，莫名显得多余。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处境，他悄悄向柜台旁边挪动几步，自动远离气氛有些微妙的两人。
姚玲丝毫没有发现凤舞迟这点小动作，一心只专注在一渡微尘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一渡微尘的确给了她一个十分合理，同样也令她感慨万千的解释。
直到一渡微尘拿着文件和凤舞迟离开，姚玲仍处于一种既震惊又觉得理所当然的震撼中。
“人已经走了，现在彻底死心了吗？我告诉你你还不肯放弃，非得当面确认，怎么样？戏我也帮你演完了，以后能专心上班了吗，姚玲小同志？”
姚玲口中请了事假的人的声音从她身后幽幽飘了过来，她失神般地转头看向姹紫嫣，茫然一点头，咕哝道：“好哦，紫嫣姐，以后我还是专心搞事业吧！哎……”
“总算开窍了，继续干活吧！”姹紫嫣回到工位前坐上，敲着鼠标忽然感叹道：“其实这样也好，你了却一桩心事，我也省得伤感，毕竟凤舞这孩子太遭人喜欢，现在出院了还真叫人有点舍不得呢。”
被评价为“招人喜欢”的小朋友此时脸色却不大好看，他已经追问了一渡微尘一路，想知道最后他到底跟姚玲说了些什么，然而一渡微尘只是笑而不语，到了收费处，更是忙着办理结账手续，无瑕顾及他。
凤舞迟耐着性子等他走完所有流程，还要再问，太古云的电话又一次打了过来，只不过这次却是打给他身边的一渡微尘。
“一渡老师，我和飞英到住院部门口了，请问凤舞的出院手续办好了么？我们现在是过来接你们还是在门口等？”
“办完了，我们这就出去，麻烦稍等一下。”
“好，你们出来就能看到我的车，车牌滨A88888。”
挂了电话，一渡微尘取出之前寄存的君子兰，递给凤舞迟：“凤舞，这是送你的，为了庆祝你出院。太古云和飞英已经到了，我们先过去找他们。”
“好的，谢谢。”
凤舞迟接过君子兰放在鼻尖嗅了嗅，浅淡花香在心田弥漫开，抚慰了他的好奇心。这一刻，他不再纠结一渡微尘避而不谈的理由，毕竟现在的他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父亲与妹妹。
凤舞迟没有继续追问，他抱着君子兰，和一渡微尘一同朝院外走去。
即将走到门口之时，一渡微尘蓦地停下了脚步：“凤舞稍等一下，我的耳机好像落在病房里面了，我上去找一找。你先去跟太古云他们说一声，另外你的住院资料和这篮苹果也先拿到车上去。”
“啊？哦~好的。”
手中被塞得满满当当，凤舞迟望着一渡微尘离开的背影，开始思考自己刚才检查病房时是否太不仔细，竟然没有发现他遗落的耳机。
多想无益，眼看人已走远，凤舞迟只好拎着花束和果篮出门找车，好在他一走出住院部大门，就看见了那台熟悉的黑色宾利车以及向他飞奔而来的一抹蓝色丽影。
“凤舞……”
曲飞英穿着明礼中学标志性的夏款蓝色校服，不顾形象地飞奔到凤舞迟面前，将他上上下下瞧了个遍，生怕错漏一点异常。
“你……你真的没事了吗？还疼不疼？”
“不疼了飞英，我已经完全好了，不用担心。”
凤舞迟腾出手来，为曲飞英抹去她眼眶里将落未落的眼泪：“别伤心，我一直被照顾得很好。”
“好，那就好。”
“凤舞，怎么没看见一渡老师？”等一对儿女倾诉完，太古云打开车门，走上前去问道。
“爸……爸，一渡微……呃老师说他耳机落在病房了，他回去取一趟，让我们在车里等他。”
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没有得到父亲的关怀，乍见到太古云，凤舞迟心中难免有些委屈，连带着这声爸爸也叫得颇为生疏。
太古云并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打开后备箱，吩咐他道：“凤舞把你手上的东西放到后备箱，你和飞英往后排坐，待会等一渡老师出来，先去吃个早餐。”
“好。”
凤舞迟放下手中物品，和曲飞英一道坐进汽车后座，太古云则站在车外等候。
上了车，曲飞英如倒豆子般询问着凤舞迟住院期间发生的事情。
走向电梯的一渡微尘脱离了凤舞迟的视线后，脚步一转，避开人群，独自走向电梯另一侧的安全通道。
他的表情也为之一变，全然不似方才那般放松，反而增添了一丝严肃的味道。
一渡微尘一步一个台阶向八楼走去，见四下无人，他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翻出一个备注为“M”的号码拨了过去。
“唷，我当是谁大早上就来坏人雅兴，原来是渡总。说吧，有什么搞不定的大事还要劳烦你亲自给我打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另一端传来一道既轻浮又略带喑哑的声音，一渡微尘选择性忽略那人惯常的怪异腔调，直言不讳道：“的确是我搞不定的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让命君你帮忙入侵一下济民医院的监控系统，帮我抹去住院部八楼1号病房外这个月1号以及今天的监控画面，条件你开。”
“哟，想不到渡总还有这种癖好？入侵系统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条件嘛等我想到再说，不过你得告诉我这样做的理由，满足一下我无处发泄的好奇心。”
命君孤罗围了条浴巾坐在床上，手指轻晃红酒杯，目光迷离，语气疏懒。
一渡微尘冷淡回应道：“目标以及避免节外生枝。”
“切，你这个人总是这样无趣。罢了，看在同事一场，给我个时间节点，我好安排手下人处理。”
“越快越好。”一渡微尘抬头看向八楼指示牌上闪烁的幽幽绿光，推开安全通道大门，径直走向对面空无一人的1号病房，反锁住大门。“最好在十分钟之后我走出医院大门时就处理完。”
“好说好说。”
“多谢，我还有事要办，先挂了。”
放下手机，一渡微尘取出放在窗台凹槽里的浮生，洗去灰尘，将这支白色短龠沿着龠身中部一道不易被人察觉的缝隙拧开，露出内中所藏一枚薄且坚硬的金属铁片。
他走到病床对面电视机边的一处空白电源插座前，将金属铁片插入插座底部，轻轻向上一撬，插座壳便掉入手中，露出里面一枚闪着红光的针孔摄像头。
一渡微尘将那枚摄像头取了下来，将插座壳重新盖了上去，随后走到病床边，在原处蹲下，伸手将床板下的凸起物扯了下来。
片刻之后，一枚黑色方形窃听器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一渡微尘将这两样东西缠绕在一块，打包扔进了安全通道拐角处的大垃圾桶里。
“凤舞出院了，你们的任务也到此为止。”
伴随着“咕咚”一声闷响，两个从未见光的秘密物品落进一堆垃圾当中，彻底消失在他们主人眼中。
十分钟之后，一渡微尘的身影也被从医院的监控系统中抹去，而他正好被太古云请进副驾驶座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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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樓發表於: 2024-07-03 20:0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4）
一双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埋藏着秘密的垃圾桶前，沉默而短暂的停留过后，秘密被打捞起，脚步声匆匆离去。
一渡微尘弯腰坐进副驾驶，后座上聊得正热闹的凤舞迟与曲飞英听见动静，随即停下闲聊，同时看向正在关车门的一渡微尘。
不必回头，一渡微尘也能感知到来自身后的这两道目光，唯一区别的是一道目光饱含着喜悦，另外一道则暗含好奇与探寻。
“你回来了，耳机找到了吗？”
凤舞迟向前探出头，迫不及待地问道。
“找到了，不过……不是在病房里找到的，是在我口袋里。”一渡微尘系好安全带，从工装裤靠上的口袋中掏出一副白色耳机，举在凤舞迟眼前，自嘲一笑：“你看，人到了年纪就是这样，总是忘东忘西。”
太古云刚拉开驾驶室车门，听一渡微尘这么一说，当场反驳道：“一渡老师真爱开玩笑，我这么大岁数都不觉得自己到了年纪，你还这么年轻哪里能算到年纪了。”
见太古云开了口，凤舞迟已到嘴边的调侃之语被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摸了摸鼻翼，兴致缺缺地缩回了原位。
“云总说得是，我记下了。”一渡微尘以笑回应，顺手将耳机放回口袋，接着说道：“不过实在抱歉，因为我回去找耳机，耽误了你们一些时间。”
“一渡老师说哪里话，这些日子多亏有你帮忙照顾凤舞，我感激还来不及，等这一时半会也是应该。叫云总太见外了，你直接叫我太古云就好。”
太古云系上安全带，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偏头看向一渡微尘，“待会我们先去吃个饭再出发，不知道老师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一渡微尘伸出一根手指朝后座比划了一下，“我吃什么都可以，看一下后面两位小朋友喜欢吃什么。”
突然被点到名，凤舞迟和曲飞英对视了一眼，曲飞英无声摇了摇头，凤舞迟正想开口，太古云回头看了看他俩，道：“一渡老师不用跟我客气，他们两个不挑食，选你喜欢吃的就好。”
“那就客随主便，由你安排。”
“也好。”太古云不再客套，当即给出建议：“之前听朱弦说过兰庭路那块有家早茶馆味道不错，种类也多，不如就去那里吃。”
“好。”
确定好目的地，太古云发动汽车，打开车内音乐，载着一渡微尘三人往早茶馆方向驶去。
路上，太古云向一渡微尘正式介绍了曲飞英，又询问了凤舞迟在医院里的表现以及有没有给他添麻烦之类的话。
作为当事人的凤舞迟在听到这些问题时下意识往车门处挪了一步，抢在一渡微尘开口之前，从副驾驶座位右侧缝隙中伸出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意思是让他嘴下留情，不要说自己的糗事。
感应到胳膊肘处传来的动静，一渡微尘轻咳一声，暗示他已经明白。
“一渡老师怎么咳嗽了？是车里太冷了吗？”
这两人心照不宣的小动作并未被专心开车的太古云觉察，听见一渡微尘咳嗽，他顺手将车载空调温度调高了一档。
“抱歉，不是空调的原因，只是鼻子忽然有点痒。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凤舞他……”
一渡微尘寥寥几句话总结了凤舞迟在医院的表现，如凤舞迟所愿并没有说出他的糗事，反而对他大方夸赞了一番。
凤舞迟表面上看起来无动于衷，然而小幅度晃荡的双腿出卖了他此刻内心的愉悦。
坐在太古云身后的曲飞英注意着凤舞迟二人的举动，心中忍不住啧啧称奇。
从小到大，除了朱弦，她还没见过凤舞迟与谁有过这样亲昵的拉扯以及默契，尤其是这个人还是他的老师。
这愈发勾起了曲飞英对一渡微尘的强烈好奇心。
从一渡微尘上车开始，她就一直没能看清楚他的正脸。车行途中，曲飞英偷偷瞥了一两回后视镜，试图从镜子里面窥见一二，只可惜因为角度问题，直到下了车，落座早茶馆的包厢中，她才彻底看清楚一渡微尘的样貌。
本该是最惊艳的一眼，却不想这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引出了曲飞英内心一段冰封不久的往事。
云华小区，雷雨夜，镜中白影。
本已封存的画面瞬间启封，如飞雪般闪回至曲飞英眼前，她甚至来不及惊惶，身体先一步有了反应，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飞英你怎么了？你怎么在哆嗦？是觉得冷吗？要不要让服务员把空调温度调高点？”
一连串关心的问话打散了曲飞英充满恐惧的回想，她有些失神地看着一脸紧张的凤舞迟，双唇微微分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没等她开口，正在商量点餐事宜的太古云和一渡微尘两人停下讨论，双双向她投来关注的目光。
一渡微尘的目光平和而深邃，似乎隐含着一丝关切，然而，这眼神在曲飞英看来，却像是一根针扎进了她的脊背，让她后背一阵发冷。
她竭力忽视来自斜对面的那道视线，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回答：“不是，我……我……没事。”
曲飞英说话的声音略小，还夹杂着颤抖的尾音，话音刚落便低下头去，拇指不安地摩挲起细白手腕。
她那口不对心的表现让凤舞迟的疑虑更深，他正打算起身去喊服务员，不曾想太古云先他一步站起，走出了包间。
不大的包厢顿时只剩下他们三人，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凤舞迟自顾自地将手掌贴在曲飞英光洁的额头上，随后又在自己的额头上测试了一下温度，“奇怪，也没有发烧，为什么会突然发抖呢？”
这话虽然是在问曲飞英，凤舞迟的目光却很自然地投向了一渡微尘。
倒不是他怀疑曲飞英的异常表现和一渡微尘有什么关系，而是想寻问一下他的意见。
一渡微尘读懂了凤舞迟眼神中的潜台词，他轻轻点了下头，淡定地问道：“飞英同学，你还好吗？是不是饿了，所以才……”
他的话还没问完，太古云和一名拿着空调遥控器的服务员一同走了进来，一渡微尘趁机截住话头，不再往下询问。
意识到太古云回来，为了避免多生事端，曲飞英使劲掐了一下自己大腿内侧，勉强使自己颤抖不止的身体平静下来。
服务员调高了室温，太古云注视着低头不语的曲飞英，关切地询问道：“飞英，现在感觉好点了吗？还觉得冷吗？”
“我没事，爸爸，不冷了。”曲飞英整理过混乱的思绪，抬起头，冲太古云露出了一个短暂而模糊的笑容。
“好。”
确认她无事，太古云随即转向一渡微尘，继续与他交谈起来：“一渡老师，既然你没有忌口，又不提要求，我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点餐了，要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一渡微尘笑了笑，说了句“客气了”之类的话便没有再开口。
太古云点的餐份量不算大，但品类丰富而精细，足够他们四个人吃饱且不会造成太多的浪费。
只不过曲飞英心中有事，心不在焉地在碗里扒拉了几下，便撂下碗筷，推说吃饱了。
太古云看了看她碗中几乎未动分毫的蟹黄面，又瞧见她刷着手机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联想到她方才异常的表现，难得地皱起了眉头。
只有一渡微尘脸上的表情始终淡然，仿佛一切暗流都与自己无关。
餐桌上四人一时无话。
凤舞迟被这稍显压抑的气氛影响，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用怀疑的眼光打量起神态各异的三人。当他转动眼珠，“不小心”对上一渡微尘隐含笑意的目光时，没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
这莫名其妙的白眼被一渡微尘看在眼里，他从容地吹了吹面前的白莲粥，笑吟吟地问道：“凤舞你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
“……”
这一问算是打破了饭桌上的沉默，太古云停下手中动作，若有所思地瞥向凤舞迟，就连曲飞英也难得地抬起头朝他张望了一眼。
忽然变成众人关注的焦点，凤舞迟将一渡微尘的名字在心底翻来覆去念叨了一通，皮笑肉不笑地解释道：“是有点不舒服，右眼皮跳了一会。都说右眼跳灾，怕不是有人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或者干了什么亏心事才这样。”
明知凤舞迟说了谎，一渡微尘却没有反驳，不想太古云脸色微微起了变化，开口斥责道：“你一个学生哪来这些迷信想法，还不快点吃完早餐好赶路。”
突如其来的训斥让凤舞迟面色一紧，他委屈地“哦”了一声，默默低下了头。
“唉，抱歉，都怪我多话。”一渡微尘收敛笑容，翘起鞋尖轻轻碰了碰凤舞迟的脚踝，“小朋友只是无心之言，太古云你不要多想，更犯不上生气，毕竟待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这一番安抚与提醒过后，太古云的面色总算缓和了几分。
凤舞迟知晓一渡微尘是在向自己表达歉意，他很容易就选择了原谅，同时也萌生出了新的想法。
想到即做，只见他嘴角一侧提了起来，蓦地抬起前脚掌，对准刚才触碰他的鞋尖，快速而精准地踩了下去。
力道足够解气，可惜稍微欠缺一些实力，这点从一渡微尘哑然失笑的表情中便能看出一二，不过这并不妨碍凤舞迟窃喜自己“偷袭”成功。
一顿早茶，吃出了四种心情。
凤舞迟一行人从早茶馆出来时，方才阴沉的天此刻变得更加昏暗难明，更远处的天似乎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整座滨城一阵黑云压城之势。
“这个天气看起来不太友好哦~”
临上车之前，一渡微尘望着头顶上方的乌云，幽幽感慨了一句。
“确实是这样，或许是山雨欲来吧。”
太古云一语双关，脸色却是异常的平静。走在他二人身后的凤舞迟和曲飞英听见他俩之间的对话，心头俱是一颤，尤其是曲飞英，对一渡微尘的怀疑和恐惧还没有散去，晦暗的天气让她的心情愈显低落。
“飞英，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从吃早餐开始就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凤舞迟瞟了眼坐在前排，并没有继续交谈的太古云二人，掏出手机给看着窗外发呆的曲飞英发了个信息。
专属背景音响起，曲飞英愣了一下神，扭过头看他。
凤舞迟指了指曲飞英的口袋，用口型示意她看一下手机。
曲飞英摸出手机翻看他发过来的信息，又抬眼瞅了瞅枕着脑袋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在干什么的一渡微尘，犹豫半晌，这才在对话框中打了几个字。
“你跟这个一渡老师的关系怎么样？”
这个问题看得凤舞迟莫名心虚，他不明白曲飞英为什么这么问，也不能确定一渡微尘和曲飞英的异常表现有什么联系，不敢贸然回答，只好将自己的疑问摆在台面上。
“怎么突然问这个？”
收到消息，曲飞英仅仅看了一眼就放下了手机，一副你不回答我就不说的架势。
猜不出曲飞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凤舞迟迟疑半晌，最终在聊天框中输入又删掉关系“挺好的”和“一般”之后，选了个折中的“还行”发了过去。
等到了答案，曲飞英这才拿起手机发送了一个“哦”字，接着又问了一个看起来依旧不相干的问题：“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搬去云华小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凤舞迟盯着屏幕上这两个跳跃性非常强的问题，纳闷地托着下巴，努力地回想，“那天晚上么……”
“朱弦接了太古云的电话就出门了，外面打了雷，我洗完澡出来听见了飞英的尖叫声！等等……”
“叫声!飞英因为什么尖叫来着？”
沉睡的回忆突然被唤醒，凤舞迟顺着时间轴一点一点回顾当晚发生的事情，一个画面忽然跳进他的脑海中，“是……镜子！她还说看到了镜中……有人。”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凤舞迟仍然迷惑不解，他将想到的事情整理编辑了一下，发到微信里，末尾附带上一句“怎么了吗？”
这一次曲飞英没有再打哑谜，而是直截了当地给出了谜底。
“我怀疑……那天晚上在镜子里看到的人是你的一渡老师。”
当这句推论出现在凤舞迟的视线里时，他的心脏仿佛因为这短短一行字而停止跳动了数秒，再回神时他才惊觉自己竟脱口而出了一渡微尘的名字。
即使凤舞迟发出的声音非常细微，依旧被一渡微尘第一时间捕捉到，他转过头去，小声询问道：“凤舞，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一渡微尘话音刚落，太古云瞥了一眼车内后视镜，诧异地问道：“一渡老师，凤舞叫你了？”
“没有，没有，是一渡老师听错了，爸爸，我没有说话。”
反应过来的凤舞迟不等一渡微尘回答，抢着否认，不想在没弄清楚一切之前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哦~是我听错了。抱歉，让你开着车还要分心。”
见凤舞迟不愿多谈，一渡微尘冲太古云歉意一笑，靠回椅背，重新打量起右后视镜中一辆离开早餐店后，就一直跟在他们后边的白色宝马。
太古云稳稳握着方向盘，道：“老师你太客气了，我虽然很少自己开车，但开车的技术还是不错的，无须担心。”
“哈哈，好。”
趁太古云二人聊天的功夫，凤舞迟将曲飞英发来的这句话仔仔细细咀嚼了个遍，这才注意到那关键的“我怀疑”三个字。
怀疑就意味着一切只是推测，还没有事实依据，凤舞迟心有余悸地想“还好刚才没有乱说话。”
他手指飞快地在拼写键上来回，“能确定吗？你看到的真的是一渡微尘？可是我看过他的身份证，他家住在虚尘路那边，离云华小区老远了。”
曲飞英瞅着他的提问，秀眉微皱，犹豫了一会才继续打着字，“其实……我也不太确定。”
“当时镜中的那个人带着一个非常恐怖的面具，站在一团朦胧的光晕里，只露出一对黑漆漆的眼睛，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我，我能清楚地感觉到那双眼睛里透露出的寒意，可惜我只看了两眼就差点被吓死。”
看见“不太确定”四个字时，凤舞迟蓦地松了口气，视线往下，心情愈发放松下来。
他带着些许庆幸，接着写道：“既然镜子里的人戴着面具，而且你也没仔细看，怎么会认为他是一渡微尘呢？也许你看到的是个女人也说不定。”
曲飞英继续打字，“绝对不是女人，虽然他戴着面具，衣着和身材很明显是个男人。”
“好吧，即使是男人，也无法证明他就是一渡微尘啊！你到底怎么会把这两个人毫不相关的人联想到一起去呢？”
凤舞迟一边打着字，一边偷瞄一渡微尘，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将曲飞英所描述的“带着恐怖面具的镜中人”和他朝夕相处的老师联系起来。
“硬要说的话……”
曲飞英刚打下这几个字，一渡微尘冷不丁问了句“太古云，你有没有注意到后面的那辆白色宝马？”
虽然问得是太古云，却让曲飞英打字的手莫名一顿，竟不由自主地向后看去，这一转头，恰好和凤舞迟对上了视线。
曲飞英觉得有点尴尬，便低下头，继续在手机上输入未说完的话，“只是我的第六感，并没有证据，不然我也不会看清楚他的样貌后就打心底恐惧。反正不管他是不是镜中人，我都觉得你最好还是别跟他走得太近。”
感觉到手机上有消息传来，凤舞迟先是用目光搜寻了一圈一渡微尘口中提到的那辆白色宝马，无果之后方收回视线，查看起信息。
太古云专注于前方，甚至没有向后视镜中看一眼，反而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没怎么注意，宝马这款车在路上随处可见，一渡老师有什么疑问？”
“哦，疑问谈不上，只是有点好奇，从我们走出早茶馆开始，我好像总能看见这辆宝马。”
一渡微尘没有使用“跟踪”一词，而是给出了一个十分模糊的描述。
实际上早在太古云说话时，那辆宝马就好似有所察觉，迅速变道进入了最左侧车道，直到一渡微尘开口，才重新汇入他们这条车道，只不过始终与他们隔了几辆车的距离。
太古云听懂了一渡微尘的话外之音，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滨城道路万千条，能走同一条道，也不失为一种缘分，你说是吗？一渡老师。”
一句话，透露出两种截然相反的信息，良缘也是缘，孽缘也是缘，太古云回答得语焉不详却实在高明。
一渡微尘了然一笑，道：“不愧是古云集团创始人，这份气度让人望尘莫及。大概是职业病犯了，你也知道，当老师的总是想得比别人多一些。”
“一渡老师心思细腻，观察入微，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这两人你来我往，话里藏话，后座上两位小朋友心思各异，没有过多关注两人的交谈，彼此沉默着摆弄手机。
凤舞迟盯着曲飞英发来的信息，一时不知道该感到高兴还是难过，高兴的是妹妹那里没有证据表明一渡微尘就是那晚的“镜中人”，难过的是自己的亲妹妹对自己在意之人给出了颇为负面的评价。
好在一切只是曲飞英的猜测，这让凤舞迟安心不少，短暂的思考后，他编辑了一段文字发了过去，“我很抱歉，一渡微尘让你感到不安。但是就像在医院门口等他时我和你说的那样，在医院的这几天他对我照顾有加，我很感激他，我希望你相信哥哥的判断。况且今天你和他只是第一次见面，也许存在误会，我想以后你和他接触得多了肯定会改变想法。”
曲飞英认真默读了这段文字，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哪儿奇怪。
不过凤舞迟的宽慰确实起了效果，她对一渡微尘肉眼可见地没有了第一眼见到时那般深刻的恐惧。
前排两人的互相恭维早已结束，只剩下舒缓的音乐在车厢内悠扬，曲飞英继续打字道：“不知道，或许吧！算了不谈他了，背后议论别人总归不太好，说起来也不知道朱弦恢复得怎么样了？爸爸也没说。”
“安啦！朱弦大人有大福，肯定恢复得不差，不然爸爸也不会答应带我们去看他，反正待会就能见到了，不用担心。”
凤舞迟这话答得属实心虚，实际上他连朱弦是否清醒都不知道，只是天真地想着既然是太古云提出来带他们去探望朱弦，肯定已经得到了来自医院方面的好消息。
“嗯，我问下爸爸咱们还有多久能到。”
曲飞英放下手机，向前探了探身体，问太古云：“爸爸，我们还有多久到朱弦那里？”
太古云瞥了一眼导航，将音乐声关掉，“还有一会，要是你累了，就在车上歇息一下，到了我会叫你们。”
“没事，我不困。”
曲飞英坐直身体，望着车窗外由明转暗的天空，心绪随着翻涌的云层起起伏伏。
反观凤舞迟，打消了心头疑虑，眉眼间的不安正渐渐散去。
起初宾利车在车水马龙的大道上行驶，彼时天色尚明，还能看清四周的景象，现在行驶到团团乌云之下，从车里向外看去，能见度已不足百米。
天空暗沉得令人感到乏味，曲飞英观望一会，情不自禁打了个哈欠。
凤舞迟听见动静，侧过头去，笑着提醒她：“飞英，你困了就眯一会哦。”
“好。”
曲飞英并不觉得困，只是窗外既无风景可看，手机也显得无趣，车上还有个初印象不太好的外人在，聊天也不自在，索性听从凤舞迟的建议，老老实实闭上眼，等待目的地的到达。
凤舞迟见曲飞英合上眼，也觉得有些困乏，又不免想到刚才和她的聊天内容，忍不住盯着面前的椅背发呆，有一搭没一搭想象着曲飞英所说戴着面具的镜中人的模样。
一番想象毫无结果，反倒让困意爬上心头，凤舞迟连打了两个哈欠，终于放弃思考，合上了逐渐沉重的眼皮。
车内顿时陷入一片静谧。
车外黑云翻滚，能见度缩小至十米之内，后视镜中的那辆白色宝马时隐时现，却始终如影随形。
太古云小心谨慎地开着车，看上去一点也不在意后车不同寻常的行驶轨迹，这让一渡微尘心中隐约有了某种猜测，而这一猜想很快在他们的车辆驶入一座名为“思亲园”的墓地之后得到证实。
宾利拐进停车场以后，宝马也跟随他们进了停车场，随后找了个不起眼却“恰好”能目睹宾利一举一动的空位停了进去。
一道沉闷的雷声在停车场上空响起，惊醒了在车上小憩的凤舞迟和曲飞英二人。凤舞迟揉了揉眼睛，左顾右盼，看向停车场内稀疏的车辆，问道：“爸爸，我们到了吗？”
“到了。”
太古云将车停稳，回头看了曲飞英一眼，确认她也已经醒来，便解开安全扣，取出驾驶门内侧的雨伞递给一渡微尘，“一渡老师，带把伞，怕随时下雨，我们待会还得走一段上山路。”
“多谢，不用麻烦，这个季节即使下雨也是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不要紧，伞还是留给小朋友们，我先下去拿点东西。”
一渡微尘婉拒了太古云的好意，打开车门径直朝后备箱走去。
车上拢共预备了两把伞，见一渡微尘推辞，太古云不再坚持，转手将雨伞交给曲飞英，又叮嘱凤舞迟带上剩下的一把，随后跟着一渡微尘下了车。
眼下天气比刚才更坏了几分，放眼四周，几乎已成为一片黑暗天地，只能勉强看清附近车辆的形状。
凤舞迟才踏出车门，黏腻的闷热湿气裹挟着墓园特有的寒凉之气扑面而来，侵入四肢百骸，让思绪也变得黏稠起来。
糟糕的天气让曲飞英倍感不适，被强压下去的那股不安感此时又在体内滋长蔓延。她撑开伞朝远处看了看，却只看见在黑暗中随风摇曳的模糊树影。
“一渡老师，水果我拿着就好，这花……”
太古云快步走到一渡微尘身边，趁他关上后备箱之前接过他手中的果篮，用询问的目光打量着那束君子兰。
说起来他去接凤舞迟之时，并没有在意这束花，这会看到一渡微尘只拿了果篮而没有动这束花，仿佛才想起来似的问了一嘴。
“哦，花不用拿，这花是送给凤舞的。”
一渡微尘回答得从容自然，凤舞迟在一旁听了个脸红心跳。
即便知道这束花不过是一渡微尘出于个人习惯，并且是为庆祝他出院才买来送给他的，但当这句话从一渡微尘口中说出来，又顺理成章落入太古云的耳朵里时，凤舞迟因天气而黏稠的思绪变得越发晕乎。
所幸天色正暗，没有人瞧见他羞赧发红的脸。
太古云没有继续追问，道了声“让你破费了”，抬手关闭了后备箱。
“凤舞，你跟着飞英，出了停车场要往山上走，天黑你们看着点路，别摔跤。”
“好的，爸爸。”
安排妥当，太古云提着果篮和一渡微尘走在前面，领着二人朝停车场外走去。
与此同时，停在角落里的宝马有了动作，身着黑色西装的车主眼见四人离开，立即摘下脸上宽大的墨镜，拿上一把大黑伞，推开车门，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这个季节、这种天气，思亲园里人迹寥寥，偶尔几个步履沉重的行人经过，他们的面容不约而同地呈现出几乎一致的哀戚之色。
这一明显的异常落在凤舞迟眼中，被他自动诠释成“看望病人回来满目忧愁的亲戚朋友们”。
曲飞英从中嗅出了种种不对劲，路人的衣着、神态，石道两旁摇动的树影以及一些块状的阴影，甚至渗入肌肤又潮又凉的空气，无一不透露出令人难以言喻的寒意。
总觉得脚下这条长阶不像是去往医院的路，反倒像是……
“飞英，小心脚下，要不你先把伞收起来？现在还没下雨，我担心打伞会影响你的视线。”
曲飞英想得入神，上台阶一个没注意，绊到了台阶边缘，凤舞迟赶忙扶住她的胳膊，帮她稳住身形。
“好，谢谢。”
曲飞英稳了稳心神，将伞收了起来，勉强笑了笑。
凤舞迟看出她心事重重，忙关切道：“飞英，你怎么看上去还是这么忧心？是在担心朱弦么？”
“是……也不是，我也说不上来。”曲飞英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开口是满满的不安：“哥哥，这里真的是朱弦住院的地方么？我怎么觉得不太像。”
“是……吧，我也没来过，不过这里听上去环境挺清幽的，感觉确实挺适合病人休养。”
凤舞迟嘴上说得轻松，实际上经过曲飞英这么一问，心底不知怎么也生出许多不安来。
他这种不安的预感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并且变成了他最不能接受的一项事实。
“凤舞，飞英，我们到了，朱弦他……就葬在这里。”
太古云低沉的声音在石阶尽头响起，一道闪电划开夜空，照亮树影间隙一排排新坟旧冢。
朱弦的墓碑静静伫立在石阶尽头的最右侧，刻着名字的红漆宛如泣血的眼，平静又哀怨地注视着来人。
“哐当”两声闷响，是金属伞柄与石板地面相互磕碰发出的声音，当血淋淋的真相以猝不及防的姿态展现在人们面前时，身体总是先于语言动作。
惊愕、失望、无力、愤怒种种情绪如狂风暴雨般交织在一处，逆身体而上，猛烈冲击着两个年轻人柔弱不堪的心，悲伤的余韵如同拖长的尾音，在心间无声旋转。
连风也开始演奏缠绵悱恻的悲歌。
凤舞迟呆立在距离墓碑不足一米的地方，失焦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愁云笼罩下的墓碑，耳朵自动隔绝了天地间一切声音。
他的嘴巴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很快，有另一道夹杂着愤怒与痛苦的颤声在风中碎裂，将他从游离的景象中拉回到现实世界。
“爸！你又骗我！还有你，凤舞！你，你们又合起伙来骗我！！！”
不必去看来人，凤舞迟也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他的心在泣血，却流不出半点眼泪，更无力反驳曲飞英误解的质问。
“飞英，爸爸承认骗了你们，我这么做有我的苦衷，希望……”
听着女儿愤怒的质问，太古云眉眼间聚起淡淡苦色，再开口时痛苦有余，沉稳依旧。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想听，都是谎言!”曲飞英痛苦地捂住耳朵，一面摇头一面向石阶下方退去。
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滴在台阶上，发出微不足道的声响，一如她此刻摇摇晃晃的姿态，“我恨你们，恨你们，我再也不，不想见到你们了……”
“飞英，我……”
凤舞迟好似大梦初醒，他艰难地转过身，看着曲飞英那张惨白如金纸的脸，僵硬地唤出她的名字，试图说些什么，那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的解释最终徒劳地卡在喉咙中，只发出简单的三个音节便偃旗息鼓。
曲飞英没有留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又一道闪电破开厚重云层，将曲飞英惊慌逃离伤心地的身影拉长得宛如林中鬼魅。
曲飞英的这一举动足以令凤舞迟惊慌失措，他本能地拔腿去追，却被一股有形的力量拉了回去。
紧接着耳畔掠过一阵风，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朝着那个跌跌撞撞奔逃的身影追了上去。
昏暗的天色让凤舞迟分辨不出这个黑衣男人是谁，脑海中那根担忧妹妹的神经弦始终紧绷，此刻他已不在乎是谁阻挡了自己，一渡微尘也好，太古云也罢，他也只想逃离这个充满谎言与令人绝望的地方。
“凤舞不用追了，老刘已经去追她了，飞英不会有事。”
“老刘……”
庆幸凤舞迟还保留了一分残存的理智，听见老刘的名字，他剧烈挣扎的身体仿佛泄气一般停止了动作，下一秒，胳膊处牵制的力量也消失不见。
能被太古云称为老刘的人，放眼整个古云集团只有他的司机兼保镖刘忠明一人。
凤舞迟对这位保镖并不陌生，只不过眼下天色太暗，外加事发突然，他心神大乱，才会没有认出来。
有刘忠明保护，曲飞英的安全的确不用他操心，但刘出现的时间未免太过巧合，巧合得经不起半点细思。
凤舞迟怔怔地转过身，一阵风刮过，带来远方暴雨的消息。巨大的悲伤慢慢浮出水面，溺水的窒息感压迫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凤舞，当心。”
一渡微尘长臂一揽，稳稳扶住了凤舞迟摇摇欲坠的身躯。这一次，他难得没有挣扎，更没有去看搀扶他的人，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站在面前的太古云。
“什么时候的事？”
凤舞迟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使自己听上去冷静。
太古云当然知道凤舞迟问的是什么意思，他迎着凤舞迟悲愤的目光，平静地道出了被隐瞒的真相：“你们出车祸的当天。朱弦伤得太重，尽管医生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没能将他救回来，今天……也是他的头七。”
“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朱弦他当天，就已经，已经……我真是蠢，竟然一点都没有怀疑过。”
扭曲变调的笑声从凤舞迟捂住脸颊的指缝中渗透出来，带着强烈的痛苦与自责。
“凤舞，冷静。”
一渡微尘怜悯的低唤飘入凤舞迟耳中，意外惊醒了他另一段回忆，他撇开手，连连摇头：“不对，不对，我怀疑过，几天前有个叫意琦行的警察来找过我，我试探过他，但他什么也没说。”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让他瞒着我？”
质问声蓦地拔高，凤舞迟眸中似有火星飞溅。
太古云不避不恼，淡淡应道：“是。”
“好，好，好，好一个手眼通天的古云集团董事长，竟然连警察也能收买！”凤舞迟气极怒极，用力鼓着掌，嘴里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无端指控。
“你……”太古云平静的面容终于染上了一丝怒气，他习惯性地想要抬手，却猛然意识到一渡微尘也在场，只得作罢，转而改口道：“你那个时候刚脱离危险，我不愿看你再受到打击。”
这个理由足够动听，却无法打动凤舞迟逐渐失控的心，“既然警察都能对他撒谎，那他呢，他是不是……”
一想到身边这个人，凤舞迟本就失控的情绪几近崩溃，意识到自己还被一渡微尘搀扶着，他顿时像只受惊的小鹿，踉踉跄跄抽出身，往旁边退了几步。
他不敢往下想，却又不得不逼自己质问他，“那你呢？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真相？”
问完这话，凤舞迟浑身仿佛脱力一般，他躬下身子，双手软绵绵支撑在大腿上，连呼吸声都宛如变调的哀鸣。
“我……”
一渡微尘面容沉静如水，正要回答，就听见太古云先一步回他道：“这件事与一渡老师无关，他并不知情，从头到尾是我隐瞒了你们所有人。”
“你说的是真的？”
凤舞迟猛地抬起头，将信将疑地看向太古云。因为这一句无关，他心中的愤怒奇迹般地消散了不少，甚至连自己疑问的语气都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欣喜。
太古云道：“我没必要再骗你，如果你不相信，不如让你的老师亲口告诉你。”
直到此时，凤舞迟才有了与一渡微尘再度对视的勇气。
事到如今，没有必要再生事端，一渡微尘也乐得看见这样的结果，望着凤舞迟郁结难舒的眉眼，他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太古云替他隐瞒的好意。
“好，我信你。”
得到肯定的答复，凤舞迟心头巨石勉强落了地，他站直身体，视线越过太古云，怯生生看向朱弦的墓碑。
黑底白缘的墓碑上雕刻着孤零零的两个大字，如同墓主人简单又短暂如流星的一生。
“朱弦……”
凤舞迟嘴中喃喃，一脚深一脚浅，迈步到了墓碑前。
“对不起。”
有雨水落进眼里又很快流了出去，凤舞迟伸出手，小心翼翼触碰着石碑上的名字，千言万语只来得及化作一声对不起，便再也说不出只言片语。
太古云走上前去，与他并肩而立，“凤舞，不必太过悲伤。朱弦如果泉下有知，看见你平安无事，一定不会后悔为了救你而死，更何况我将他和你的母亲葬在同一个墓园，即使到了下面，他应当不会感到孤单。”
“你说什么！？他是为了救我？”
沉浸在悲伤中的凤舞迟听见最残忍的真相，猛地抬起头，表情像是濒死的幼兽，口中发出最绝望的质问。
“是，医生将他救出来的时候，他还保持着保护你的姿势。”
话到此处，太古云终于表现出一丝动容，“我很感谢他，要不是他……”
与车祸相关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被拼凑完整。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凤舞迟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放肆大笑起来，却不想牵动旧伤，笑声顿时转变成剧烈的咳嗽声。
“凤舞！”
太古云和一渡微尘担忧的呼唤声几乎同时响起，凤舞迟一概置若罔闻，他胡乱擦拭一通嘴角呛出的口水，强忍着身体的痛苦，深深瞧了太古云一眼，掌心几乎要被五指掐出血渍。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冷血无情的人！我恨你，从现在开始，我不要再见到你。”
凤舞迟不记得自己是以怎样的模样离开那片伤心之地，也不记得有人曾试图追上自己，更不知道要去往何方，只感觉自己仿佛也成为了这座墓园里的一个新魂野鬼。
“我去看看凤舞。”
眼看凤舞迟失魂落魄地冲下山去，一渡微尘调转脚步，拾起他掉落在地上的雨伞，转身朝他离开的方向走去。
“一渡老师不用着急，我知道凤舞会去哪，在去找他之前，我想问老师一个问题，不知道你……你有没有听说过六蚀集团？咳咳咳咳……”
一条带状闪电从一渡微尘头顶上方四散开来，将他眼底浮现的冷戾记录在云端。
知道凤舞迟已经跑远，苦苦支撑了一个早晨的太古云终于卸下伪装，捂着胸口猛咳了一阵。
“轰隆”一声巨响，第二道惊雷在云层中炸响，掩盖住周遭一切声音。
一渡微尘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种猜测，他停住脚步，抬眼望向凤舞迟离开的方向，默然将手插入装有手机的口袋中，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随即双脚一转，一步步走向倚靠着墓碑，痛苦咳嗽的太古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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