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30 舉頭聞喜鵲（凱旋侯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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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5-03-30 0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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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0 舉頭聞喜鵲（凱旋侯主）

獻給可愛的凱旋侯～
本是過年時的文，不過最近清明也把楓岫這位神棍挖出來一下湊個場
希望各位會喜歡！

謁金門　馮延己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閒飲鴛鴦香徑裡，手捼紅杏蕊　　

　鬥鴨欄杆獨倚，碧玉搔頭斜墜。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喜鵲？」

「啵嘰！」凱旋侯因壁爐燃燒材火所發出的聲響而睜眼。好奇這樣陌生的溫暖而從床褥坐起，轉向光源的來處。

「楓岫阿淑，我可以加些紅糖進去藥湯中嗎？齋主最喜歡這種甜口味的了！」

「小免，那你可要確定是拂櫻喜歡而不是妳喜歡喔…」

熟悉的語氣、熟悉的畫面、熟悉的平凡以及溫馨…再見故人，凱旋侯心裡不是第一次幻想。就是也許哪一天，或許時光倒流、或許又是好友惡質的一場玩笑、也許自己的一生並不如他經歷這般滄桑，命運終肯垂憐他，讓他每日夢魘驚醒那些春櫻、那些笑語、那一抹紫影，逐漸扭曲化為他那血染的雙手──全都是一場夢。

「小免…楓岫…」他張開有些乾澀的嘴，喉嚨間一如往常那般灼熱疼痛，但這兩個名字，他用盡全力嘶吼，彷彿要喚回昔日的光影。

聽到自己的名字，兩人串通好般的一起對向凱旋侯的雙眼。是他們，就是他們，就算屍骨灰飛也認得的兩道身影，讓凱旋侯激動得有些岔氣。

華袍及地，羽扇綸巾，楓岫的模樣停留在凱旋侯初見他時。自從楓岫落入噬魂囚，留在凱旋侯腦中的再也不是那英氣風發的天舞神司，只剩一條血染的紅布裹著一張留有紫髮而模糊的臉。但現在清清楚楚站在他眼前的，就是楓岫主人，那張永遠掛著令人厭煩的笑容的臉！

「好友，你醒啦！小免為你燉了藥湯。入冬了，喝些補補身體吧！」楓岫接過小免手中的碗，從爐灶緩步走向床緣。

凱旋侯將手伸向那抹紫影，他的床褥離壁爐不過兩公尺的距離，卻恍若幾光年、幾世代、幾百回死裡偷生的悲哀。
小免依舊是從前那般可愛、楓岫一如往日那樣瀟灑，沒錯，是他們…想到這，凱旋侯的手竟有些顫抖，不管是戰場上與敵人廝殺還是見識魔王子那些瘋狂的舉止，他凱旋侯從沒有如此癲狂過。楓岫的動作如慢動作撥放的電影，每一舉手投足彷彿是穿越時空的界線，如此漫長深邃，讓他的手就這樣懸在空氣中，時間凝滯。

楓岫的笑臉漸近，他卻不知該如何反應，就如要抓住甚麼樣伸長了手。他的目光對向楓岫奕奕的雙眼，張了嘴，雖然現在的他所能發出的聲音有限，但他還是想說些什麼；但什麼也說不出。

腦中有如幾萬個鐘頭響著，從前相處的畫面不斷湧上心頭，從剛踏上苦境的相遇、到出兵外野聽下屬來報楓岫被囚禁噬魂囚時的震驚、最後停留在目送楓岫的棺木離開佛獄…然後…沒有然後！沒錯，楓岫死了…
想到這，他突然覺得自己眼眶有些濕潤，楓岫近在眼前，無論上千百種可能，楓岫就站在他眼前。

「好友，許久不見，吾之英姿讓你看傻了嗎？」楓岫用羽扇遮住的嘴，而另一手將盛了藥湯的瓷碗遞向凱旋侯。

楓岫的話讓處於訝異的凱旋侯多了份欣慰。楓岫，真是楓岫啊…
直起了腰，將不知所措的手伸向楓岫的碗。凱旋侯臉上浮出久違的笑容，喝了藥湯，再問也不遲。

當瓷碗碰觸到他的指間時，霎時，「啪！」好大一聲。碗摔破地面，凱旋侯連帶毛毯滾下床。
這一摔，盛藥湯的瓷碗碎了、壁爐的光源碎了、楓岫和小免也碎了。
凱旋侯就維持將手伸向空中的姿勢，摔醒了。

※※※※※※※※※※※※※※

苦境的冬日有雪。自從被紅狐九尾放出後，他不知道獨自度過多少歲月。從前的凱旋侯行事一向簡潔俐落，他不喜歡緬懷懊悔那些過往雲煙，因為眼前還有太多事等著他處理。在垂死噬魂囚之前他對於告別小免及和見楓岫最後一面並沒有花多大的心力去斯磨那些兒女情長的感情；而如今功體盡廢（他花了好大時間調養）聲音也啞了，事過境遷，比以前更有閒暇，也更容易想起回憶深處的零零總總，但某些片段卻是模糊不清。

他在魔王子最後的折磨下身體已大不如從前，每到冬日，身體某處就會痛起來、或是動不動就抱恙在床。

儘管如此，他仍是戰無不勝的凱旋侯，腦中兵書萬卷、對於計謀依然是個智囊；但這些對於一個平民百姓可養不活自己！逃出佛獄後，他被一個善心的老藥師收留，照顧他好些時日，但到四肢稍微能活動時他便告別了老藥師，另在一處鄉下闢了一間不大的小屋，小屋遠不如拂櫻齋那般溫暖明亮，但他甘苦如飴。話說回平民百姓，從前那些拱他上侯之位的東西全都無用了，反倒是臥底苦境時為融入風氣所學的丹青還是本就擅長的書法在這些時日為他賺了一些溫飽，他笑想。
但他不喜歡讓自己過得太舒適，說是磨練自己也好、還是本就不夠用花的銀兩，總之，冬日時光他僅多添了一件不織布棉被，就算每日夜晚冷得發抖他也不在乎，彷彿這些漫天冰雪才能提醒他還活著。

無執相死了、黑枒君死了、咒世主死了、太息公死了、聽說魔王子也死了，佛獄算是徹底滅亡了！他從不有意探聽江湖之事，但聽說整個佛獄活下來的只剩他和那隻王女沒有甚麼用的笨附體，他甚至拜素還真為師，在他門下學習。

想到這，凱旋侯不免落寞，死亡是懲罰活下來的人，他凱旋侯造的罪孽，今生怕是罰不盡了！

※※※※※※※※※※※※※※

撇下最後一筆劃，凱旋侯將毛筆提起，放回硯上。

「謝謝你啊，啞巴！」村長邊說邊將一帶沉甸甸的紅布袋塞進凱旋侯懷裡。

啞巴，是村民對他的稱呼。凱旋侯其實不介意，因為每當有人問及他的姓名時，他總是低頭沉默。

有一次有個人在情急之下為叫住他，便一急下喚了他「啞巴」，雖然那人當下明白自己失了禮貌，但其他人見凱旋侯沒有任何不開心的容顏出現，便之後跟著「啞巴」「啞巴」叫的。

雖說他不介意，但凱旋侯其實想，在佛獄時大家尊稱他為「侯」，但有聽過無執相開玩笑提起私底下有些人戲稱他「不馴狂花」、「刺黥美人」等等他想也想不透的綽號；苦境之時有些女孩會叫他「公子」太息公那一類的變態女人有時會叫他「小帥哥」等等…怎今就只剩「啞巴」了呢，自己的氣質容貌有改變這麼大嗎？

但不管是叫他啞巴，甚至廢物、喪家之犬甚麼的都好過叫他「凱旋侯」；更別提叫他「拂櫻齋主」了！

凱旋侯，是一場夢；拂櫻，是一場噩夢。

向村長鞠躬致敬，從懷裡掏出紙輕寫下「若有任何需要吾幫忙的請再告知吾」。

「好啊，明天也到吾家裡幫我寫副春聯吧！幫我想個客棧招生意的對句，汝看看可否？」另一個在村長家聚會的村民說道。

「你那店啊，『春無花香秋無楓　夏少綠蔭朔滿雪』如何啊！」

「那橫批『根本黑店』汝看呢！」幾個村民說著胡說的玩笑，接著又是幾句琅琅笑語，但凱旋侯只是自顧自地收拾好硯墨，再次致敬後，轉身離去。

「你看那少年，究竟打哪來的啊？」氣氛在凱旋後關上門後突然安靜了

「看他出落得也是風度翩翩，君子文藝那些倒也精通。小女每次都要吾邀他回家坐坐，可看他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誰有那膽啊！」

「說到這，吾有個小道消息，說他曾涉江湖，且是偏離正道的壞人耶！」

「那還是換個女婿吧！」接著又是一陣喧鬧，囂鬧之中，村長微微嘆了一口氣，說到底，也是可憐人啊！

踏出村長房門後，外頭已經飄下銀白色的雪花，腳下也積了不少雪。凱旋侯一嘆，拉緊了身上淺灰色的外衣。
褪下了侯的光輝，他的服飾也不似從前那般華麗張狂了，黝黑摻墨綠的細絲僅用一根簪子繫成高馬尾，也換下了從前墨綠色的華袍，改成一般黎民穿的棉服，是一件純白的衣服，用黑色的腰束綁起，冬日加了件灰色及地的外袍，頸部加了一些獸毛，讓他覺得溫暖些。

在積雪的路上行走本就不是一件容易事，遑論手上抱著剛買的布匹和自己的筆硯。凱旋侯思度著下一個要去拜訪的人家。每逢過年正是他日子好過些的時候，家家戶戶會請他幫忙寫個春聯、畫些吉利的圖之類的，也不知是不是可憐他孤身一人，禮金總是莫名豐厚。

「站住別跑！妳這小兔仔子，又偷我的千丈青吾今非要妳好看！」
想得有些出神的凱旋侯沒有留意到村民追打的身影，矮小的身軀就這樣直直地撞上凱旋侯，使得他摔倒在地，難得做些新衣的絲綢布匹散了一天，又墜地。

這場景就好像他初到苦境時，一個小兔精闖進他新居落成的拂櫻齋，把他手上抱著的新衣撞得滿天飛一樣。

被撞倒在地得凱旋侯看到的一模一樣的時間。

粉紅色頭髮的小女孩似乎有些慌亂，急急忙忙要從地上站起逃跑，連手中的掉落的千丈青也不撿，急著就要逃離，小手卻被狠狠抓住。

「啊啊！啞巴，你幫我逮住那兔仔子了！」
但凱旋侯沒有理會他，撐圓眼睛看著眼前昨夜入夢的女孩──
「小免？」

※※※※※※※※※※※※※※

凱旋侯挺喜歡小孩子的。儘管生長在佛獄那不毛之地，終年不見陽光揮灑，睜眼便是血腥殺戮，他還是喜歡純潔可愛的孩子。（在被太息公知道他去逗弄年幼的凝淵和寒煙翠，還露出充滿關愛的眼神時，被她狠狠地調笑一番。不過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凱旋侯也喜歡明亮的顏色。臥底苦境前夕他曾讓無執相看過他化為拂櫻齋主的造型，想聽聽他的意見。那天他喚了無執相進來他的臥房，誰知一開門原本頂著緊繃臉色的無執相（他以為他犯了什麼錯，要被侯責怪了）馬上嚇到關起房門，站在門外許久不敢進來。（無執以為他看到了萬民鍾愛的侯不為人知的癖好）

那時凱旋侯說：「聽說苦境人民個性溫雅，這種顏色必然適合！」

「是，侯真是思量周全。」即使如此苦境也不會有人用這麼誇張的顏色吧？要說溫暖黃色也不錯啊？根本就是你自己喜歡吧？到死無執相一直沒有說出這些話。

總結來說，小免真的完全是凱旋侯心目中最愛的模樣。　

在苦境的日子其實非常愜意，雖說有一半是臥底所需、另一半可以說他也非常享受這樣的生活。但想起溫飽不足的佛獄子民，他不斷告訴自己，不可以貪戀這裡的生活，計畫盡快成，他的子民也能快些有好日子過！

苦境他唯一放縱自己留下的，大概只剩小免了。

收養小免並不在他的預料範圍內。當初小免因偷吃他嘗試種植的千丈青而闖入拂櫻齋，跑出來時不想撞上房舍的主人。那時小免不如拂櫻收養他時可愛，但天生的粉色頭髮和圓滾滾的眼睛，加上小女孩的身型，讓凱旋侯一見鍾情（…？）順理成章的就用千丈青留下小免了。

※※※※※※※※※※※※※※

眼前的小女孩就是凱旋侯初見她時的模樣，少了他送她的兔耳朵、沒有相稱的粉色衣裳；只有一雙圓渾的大眼和天生的粉色頭髮、以及特殊不會長大的身型，就算如此，就算化成灰，凱旋侯都會認出她的！

「小免？」在被魔王子廢除聲音後他還是可以說話，只是聲音謳啞，說一句話又會讓他的喉嚨痛上一整天，所以他仍是盡量避免不要說話的。
但是小免，他一生鍾愛的女兒；他親手放開的愛女，如今再次出現在他眼前，讓他又急又喜。
小免啊，是妳嗎？

聽到自己許久未見的名字，小女孩才定睛看了抓住他的男子，和凱旋侯一樣張大了眼睛，張開小巧的紅唇：「齋主…？」

「痾…啞巴，你認識這兔仔子啊！」追出來的村民見冰封萬年的啞巴說了話，還一副認親的樣子，倒也不怎麼生氣了。撿起地上散落的千丈青，像看鄰居打架一般的邊走邊回頭看好幾眼然後默默進屋。（然後進屋後又看好幾眼）

「小免…是妳嗎？」儘管心中已經十分確信，但凱旋侯仍是不相信自己眼前所見，就怕現在又是另一個夢境，醒來時又是冰冷的房間和落魄的孤影。

「齋主！」一個撲身相擁。凱旋侯的模樣小免只見過一次，那時他最心愛的齋主告訴她自己其實是火宅佛獄的臥底、是非正道的壞人（和楓岫阿叔是敵對的關係），但齋主仍苦口婆心的要帶小免回佛獄。那次小免哭鬧了好久，當小狐告訴她時她仍不信邪的用掃帚把小狐趕了出去，誰知沒多久自家齋主真的一襲黑袍的過來要帶她走。

但他是齋主，雖然聲音啞了、外型打扮也變了許多，但她知道他就是齋主，她如父親般的拂櫻齋主。

感受到小免的體溫，凱旋侯總算醒了，自己，不是在作夢，小免活著、他們倆終於相遇了。

「齋主！真是齋主！乎嗚嗚嗚…」緊緊擁著自家齋主，小免不爭氣地哭了起來，也只有眼淚能訴說她此時的情緒。
凱旋矦近乎高小免半身，雙手緊壓好將小免全身擁入懷中，安撫般地用臉頰輕蹭小免的後腦勺，。
懷中之人也和自己一樣，染上這寒冬的冰冷，小免啊，我是不是讓妳受足了委屈？

小免基本上是整個人趴在凱旋侯身上，自然融化的雪水沾濕不了她，卻讓凱旋侯的衣服濕了大半，讓他身子凍得有些不適。但哭得天昏地暗的小免哪會注意那麼多，只是繼續放聲哭著。

兩人就這樣跌坐在雪地一段時間後，小免的情緒總算穩定些，僅剩些許嗚咽聲。看小免平定些，凱旋侯把她放開，用拇指輕輕拭去她殘餘的淚水，淡淡的笑了。

「齋…齋主…嗚…齋主都去哪了？齋主…真的放小免一個人…嗚…」凱旋侯定睛看著小免，紫色的眸子散出些許不捨、悲傷、和無奈，他張開口，動了下嘴唇，卻沒發出聲音，最後還是閉起嘴，搖了搖頭。

「齋主，你不能說話了嗎？」可是剛剛還是有叫自己的名字啊，但聲音好啞，難不成真的不能說話了！

「齋主，你是不是受傷了？」看著小免擔心的神色，凱旋侯再次笑了，大手輕輕撫上小免的臉，脫下自身的灰色外衣蓋在小免身上，再度將小免輕擁在懷中。

奇怪，不冷了。

※※※※※※※※※※※※※※

「齋主離開後，小免也離開了拂櫻齋。齋主不再的這段日子，我都偷偷去別人家住，跟他們借一點千丈青…齋主那甚麼眼神，等小免自己種的千丈青長好，再拿去還他們嘛！」凱旋侯牽著小免的手，在紛白的雪中走著。

「有時候還會遇見小狐，難得他會帶些新衣服或千丈青給我，亨，算他得體…」

「不過有時候找不太到東西，小免也是會自己去找他啦…」

「之前還看過小悅一面，阿，就是他叫小免離開拂櫻齋的，她說拂櫻齋之後會有很多壞人…」說道這，小免試探性地看向凱旋侯。不管怎麼說，拂櫻齋主背叛苦境終究是事實。
但凱旋侯只是靜靜地聽、靜靜地走、靜靜地牽著小免的手。

「齋主？」小免再次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只見凱旋侯放開小免的手，嚴肅的蹲下身，雙手抓上小免的雙臂，直勾勾的看著小免。
拂櫻齋主的瞳色是淺褐色，和煦風雅，有次楓岫看拂櫻大剌剌的瞅著他家庭院的楓樹，調侃說道：「就你這麼盯著，楓紅都要變春櫻了！」；但凱旋侯的眼眸是深紫色，一種令人如墜深淵的眼神，讓人屏息、讓人肅然、讓人畏懼…在佛獄時，凱旋侯的一個眼神就會讓人乖乖的服從侯的命令；犯錯時，倒不須用侯多嘴，就讓他盯著你瞧上半時刻，也讓人冷汗直流謹記教訓。

但凱旋侯此時的眼神中，充滿了心疼與溫暖。

凱旋侯放開小免的雙臂，撿起地上的枯枝，單膝跪地，在雪地上緩緩而動。
”小免　隨吾回去可好”放下枯枝，凱旋侯再次抬眼，看著小免。後者看著地上的字跡一會兒，也抬起頭看著凱旋侯，無聲了一陣子。

突然「齋主…笨蛋齋主，小免當然隨齋主回去啊！不然…齋主不想要小免了嗎？」

凱旋侯被小免的大聲囔囔給嚇著了。其實他心底有些害怕，小免會不會怨他、是不是不想要他這個齋主，覺得他是個失敗的父親…遇見小免，都是在夢境中，但每次他所要觸及時，會驚醒，除了滿室的呼吸聲、空氣中吐出的寒煙，總是沒有後續。遇見之後該如何反應、是否還如從前，他連想都不敢想。他突然覺得視線有些模糊，上前再次緊緊抱住小免。

「齋主你幹嘛啦！很癢耶！齋主，你怎…齋主在哭嗎…」凱旋侯把頭沒進小免的肩膀中，身體輕輕晃著，抽氣著。

「隨吾回去吧！」拂櫻齋主用氣聲在小免耳邊道。

※※※※※※※※※※※※※※

打開房子的家門，只聞一聲「齋主家好小喔！」

”怎麼　小免嫌棄？”凱旋侯拿起桌前的紙筆，快速寫下。

「不會，只要齋主在，多小多冷小免都喜歡！」小免笑孜孜地說，惹得凱旋侯臉上又是一抹淺笑。

「對了！齋主，快要除夕了，齋主要寫春聯，還要煮小免最喜歡吃的湯圓～」凱旋侯脫下蓋在小免身上的外衣，拿起床上的布織毯圍著上，笑著點頭，寫下
”小免說的都好　齋主先生火　給妳取暖　”寫完便轉向壁爐丟起木材。

看著自家齋主忙著，小免若有所思的道：「也請楓岫阿叔一起來圍爐好不好？啊啊！小免不管，楓岫阿叔一定要來！」
這句話讓凱旋侯渾身一震，停下了放木材的動作。

小免，楓岫死了啊。

在血闇沉淵吾向他拍了一掌、後來他被王廢去雙眼四肢淪為死囚、連屍體都要做為政治籌碼送回慈光之塔…
楓岫回到他的故鄉，再也回不來了。

小免，楓岫死了，死在吾的手上啊…

※※※※※※※※※※※※※※

「好友，陪吾飲一杯吧，難得這是吾珍藏的櫻花酒呢！」楓岫主人舉起帶有紅紋的瓷杯，對著拂櫻齋主說道。

「這可是吾收藏用的瓷杯，還放在我的房間內呢！」拂櫻也舉起另一紅紋瓷杯「敢問楓岫大人，你是從哪拿的！」說下一句話的時候拂櫻明顯的心情不是很好。

「哈！神駒自須伯樂才顯威武；美人配香花，美酒自有寶物相稱啊。」月光下，杯中瓊漿玉液倒映楓岫那永遠淡淡的笑容。

「亨，神棍也需張爛嘴才能成為神棍！」

「謝好友誇讚，那楓岫先飲為快了。」說完，楓岫將杯中物一飲而盡，然後將瓷杯放回小桌上。
拂櫻也替自己酌了一杯，櫻花酒向來是他的最愛，但這壺酒味到純而濃烈、香而陳厚，才半杯，拂櫻便覺頭有些昏沉，臉上也泛起潮紅。

那是計畫摧毀墨汗走廊的前幾日，楓岫作客拂櫻齋，兩人在長廊上席地而坐。
拂櫻記得，那日月光是如此迷濛。

「好友，可有心事困擾？」紫髮不如平時梳冠帶髻，順著月光長流而下，眼神似笑非笑，拖著下頷，轉過頭看著自己。
在月光和酒精的發酵下，拂櫻覺得問這句話的楓岫有些遙遠，曖昧不清。

「你的存在就讓人很困擾了！」不想被察覺，拂櫻隨便說一說，想楓岫大概也會回一些「原來好友喜歡困擾嗎。」之類鬥嘴的話語。

但楓岫就是直直地看著他。

「幹嘛這樣看吾，吾臉上有甚麼嗎？」愈是被楓岫盯著，心裡愈是有些慌，加上自己有些醉意，若是等等不小心說出關於血闇沉淵等等的，憑楓岫那神棍的明事之能，肯定會聽出些蹊蹺的。於是他默默別過臉。

「拂櫻…」聽到楓岫這樣叫自己，拂櫻的心又漏跳一拍。楓岫其實很少叫自己的名字，除了必要或介紹別人之時，私底下可以說是從來沒有喚過拂櫻名字。但下一句讓拂櫻更是心驚：
「摧毀佛獄，讓你憂心嗎？」

「吾說過了，比起佛獄，吾現在更覺得自己是苦境的一份子，怎麼，咱們的萬年神棍害怕不成功嗎？」

「拂櫻，如果你是佛獄的人，那便是我的敵人！」楓岫替拂櫻再酌滿杯

「也會是你的好友。」拂櫻明知不可再飲，還是整杯黃湯下肚了。
聞矣，楓岫笑了，笑得很放鬆，也顯出他近來的勞累。

「喏，好友若是咱們為敵，你覺得誰會殺誰？」楓岫將手肘靠上放酒杯的小桌，將臉更靠向拂櫻問。

「我覺得你那張嘴馬上就可以殺了吾的！」拂櫻也將臉轉向楓岫，也將手肘放上小桌。

「你會殺了吾嗎？」

「啥？」

「我是說，如果咱們刀戎相向，你會殺了吾嗎？」拂櫻感受到楓岫的氣息，一字一句，搖盪在他耳邊”你會殺了吾嗎？”

「開甚麼玩…」拂櫻還沒說完，就被楓岫打斷

「吾會殺了你的！」
拂櫻用微楞的眼神看楓岫
「若是你背叛吾，吾會殺了你的，拂櫻。」

楓岫主人，真是可笑，你若真會如此，就不該放拂櫻一條生路！
從一開始，你就該殺了拂櫻，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了！

「楓岫，但吾不會殺你的！」
然後楓岫笑了，拂櫻也跟著笑了，兩人笑了好長好長。

兩人都信守承諾了，楓岫終是殺了拂櫻；凱旋侯終也沒能殺成楓岫。

※※※※※※※※※※※※※※

楓岫…

凱旋矦歛下眉目，轉身看了看小免。

他知道爬上佛獄三公之位不容易、忍受離鄉背井的孤寂獨自來到苦境完成掠奪他城的使命不容易、他知道要痛下殺心捨棄相處百年的好友不容易，他明明都知道一切通通得來不易，但是…

他已經不是佛獄三公凱旋侯了，不須心計、防備，他現在養得起小免讓她過上好一些的日子，而小免肯和他在一起，他無須再為那些過往心結。

這些日子他日日夜夜折磨自己，佛獄仍是敗亡了、自己也是功體盡廢、楓岫還是無法死而復生，甚麼也改變不了。

自責對現實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他的心底有些酸澀，以前做事如此義無反顧，現下呢？既使再給他一次從來的機會，他又能改變甚麼？就算他留在苦境護著楓岫，佛獄被滅的那一日，他還能做他悠閒自得的拂櫻齋主嗎。
命運是如此諷刺，無論選擇哪一條路，終究都是錯！

凱旋侯對小免搖了搖頭，示意楓岫無法再出現。誰知小免提高了五倍的音量：
「為什麼？因為齋主跟楓岫阿叔吵架還沒和好嗎？」

這回答再次讓凱旋侯語塞，若是在紙上寫”楓岫死了　”未免太殘忍了，一時間又不知該從何解釋起，恆權之下，凱旋侯還是再度搖搖頭。

「齋主愛鬧彆扭，那小免自己去找楓岫阿叔！」

凱旋侯轉過頭，還是先生火，給小免暖暖身子，免得小女孩受風寒了。

「齋主？」見自家齋主神色低落了許多，小免心想是不是自己又說錯話了。以前在拂櫻齋每次吵著要去找楓岫阿叔，齋主都會表面上很不耐煩，不過臉上還是看得出是喜歡楓岫阿叔的。看來這回真的吵得不輕。

「齋主，你看起來病懨懨的，來床上躺著！」小免使出每次齋主生氣就用的絕招──轉換話題。

壁爐泛起紅光後，凱旋侯很聽話地坐上了床（也阻止了小免要脫下毛毯蓋在他身上的舉動），輕輕的揉了柔小免的頭。

「齋主很討厭！小免不是小孩子了，不要這樣對小免啦！」

「如果可以，齋主希望你永遠都是小孩。」凱旋侯用非常微弱的聲音說

「好啦！齋主你躺著，小免幫你燒盆熱水，給你敷敷臉。」說完再次解下圍在身上的毛毯，蓋在凱旋侯身上，又把凱旋侯壓到躺上床，才要爬起又被小免壓下去。
在幾番僵持後凱旋侯給了小免一個無奈的淺笑乖乖躺上床蓋毛毯了。

小免拿起鐵盆就往外咚咚咚跑了出去，房內留下凱旋矦一個人

「吾要他記住，他曾有一個好友，名之楓岫。」

楓岫啊！不愧是吾之好友…凱旋侯的笑聲中充滿了血腥味。

「哈…哈哈…咳咳…」

楓岫，這是你所希望的吧？凱旋侯的落魄，正是你所想要的，對吧！

「好友拂櫻　吾不恨你　吾原諒你」

原諒？笑死人了，你到現在還覺得拂櫻齋主欠你甚麼嗎？
楓岫，拂櫻甚麼也不欠你，你該做的，就是恨我，恨我凱旋侯一生一世，不需要原諒，就恨我…

「如今皆是生前夢，一任風霜了煙塵。回首雲開風映色，不見當年紫衣深。」

哄人入睡，再用一盆冷水把人澆醒，哈哈…

遇見小免後，凱旋侯突然想起他忘記的片段。

※※※※※※※※※※※※※※

躺著躺著，他突然覺得有些困。今日發生的事太突然，是驚是喜，許久未波動的情緒一下子翻起驚濤駭浪，讓他有些疲乏，眼皮也漸漸沉重。

夢中，他的夢境延續了。

楓岫掛著淺淺的微笑坐在他的床褥邊，接過他喝完藥湯的瓷碗。

「好友，想念吾嗎？」
凱旋侯和楓岫再次對上眼，凱旋侯問：
「不怪吾嗎？」

語畢，楓岫笑了。楓岫那失風度的笑拂櫻只見過幾次，今日也是難能可貴的一次。

「笑甚麼！」凱旋侯不悅的表示，為增加說服力他同以往拂櫻彆扭的時候，微微皺眉。

「好友，你會恨吾嗎？」
楓岫的第二個問題讓凱旋侯有些錯愕，無論甚麼角度，他都沒有資格去恨楓岫！

「拂櫻，你說過，即便你是吾之敵人，也會是吾之好友，不是嗎？」
「吾也說過，如果你與吾為敵，吾會殺了你。」
你並沒有！凱旋侯又癟了癟嘴

「所以，你怨吾嗎？」楓岫再次問了
凱旋侯搖頭，誰會為了對方沒有殺自己而懷恨在心啊，白癡！

「那咱們扯平了？」楓岫伸出手
這句話讓凱旋侯些微失神。
他們的友誼建立在試探猜忌下、他們各自心懷鬼胎、各自有所隱瞞、各自演一齣戲；最後各自坦白，但說到底，最明白對方的，還是彼此。
割席斷交時，楓岫知道拂櫻會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回歸佛獄時，凱旋侯知道楓岫會體諒他最終的選擇…

凱旋侯也伸出手，握住了楓岫的手

「咱們扯平了。」

※※※※※※※※※※※※※※

「楓岫阿叔，你看齋主連作夢都會笑耶！」小免端起剛剛煮好的甜湯圓，那是她元宵時一定要吃的甜品。

凱旋侯那間不大的屋子因壁爐的紅光而明亮，許久未用的鍋具因佳餚而被一一翻出使用，而凱旋侯躺在床上，側臉因火光而顯得生氣許多，一室的寒氣早已不見蹤影，整間屋子充滿了團員的氣息。

小免忙的端上端下的，瞥到熟睡的齋主，開心地開了玩笑，剛剛齋主還那麼傷心的樣子，現在做夢都會笑了，見到楓岫阿叔，齋主一定會更開心的！

楓岫輕搖了扇子，湊近床鋪一看，昔日友人臉上的確帶著些許笑容，讓楓岫的嘴角亦微微揚起。

「哈！大概是做了甚麼好夢吧！」

終日望君君不至－－－－－
舉頭聞喜鵲。

《ＥＮ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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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啊淚飛啊飛恍恍前塵緒飛飛
若知終別苦轉無如初識一笑錯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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