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29 【藏溫】玫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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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5)

樓主發表於: 2020-11-29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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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9 【藏溫】玫紅

預警：這篇文分級的理由大概率和妳們想象的不壹樣。

簡介：這就是我卡文卡了壹整年的元兇，我靠，我終於憋出來了。

與前篇《青灰》屬於同系列。

.

只能是妳。

父親說，只能是妳。他的聲音中蘊含著壹股滾燙的力量，掩映著火塘裏在暮色下躍動的橙紅火苗。天就要黑了，他們必須在今夜完成這件事，大巫的雙眼未必隨著日落合上，但夜幕寬廣的胸懷能掩護陰謀和背叛。父親在火塘前來回踱步，身影在明滅微光中搖動，他身著祭典上才會用的衣服，青藍的織布上交錯著銀線，那柄環首直刃的刀斜靠在黑暗的墻角，刀背漆黑，刃上凝著壹點金色的火光。

今夜我將自己獻給神明，父親說，祂俯視著這壹切，所以必須是妳，必須由妳來做。

更小的時候，父親曾經用這柄刀切割狩獵來的野鹿。它們四肢纖細，跑得很快，割下的肉卻有十足的分量。為了祈禱秋日的豐收, 獵人們在祭典中獻上壹對活鹿，母鹿四肢被綁縛在木梁上，小鹿則被囚於籠中，哀哀鳴叫，凝望著被倒懸的母親，眼睛黑而透亮，瞳仁處凝結了壹滴光點，仿佛暗夜中點起的壹輪明月。獵人們將母鹿置於臺上，臺前紅巾獵獵而動，天色蒼青，滿山深碧，尚未見半點金黃，父親的刀橫在那些曾經光滑漂亮、如今被血汙和恐懼浸透的皮毛上，第壹刀總是最難的，因為母鹿總在不停掙紮，以致刀刃難以找到那個合適的位置。

“雌鹿的鮮血灌溉沃土。”父親對他說，“看好，日後將由妳來開祭。”

他凝視著刀刃，三，二，壹。

“幼鹿的眼淚帶來雨水。”

囚籠中傳來了更為淒切的哀鳴，他看著幼鹿悲泣著想要靠近仍在掙紮的母親，看著那雙原本清澈的雙眼逐漸變成濃霧籠罩的深林，看著壹道水痕自眼角蜿蜒而下。

於是他懂得了雨水落下的原理。

.

三途蠱，最後父親將刀遞給他。忌族早已起疑，然三途蠱決不可終止！妳是我的兒子，妳是邯盧的族民，我以此身為代價，這壹切都是為了……

他聽著林中晚歸的倦鳥最後壹次振翅的聲音，暮色裏淡紅被灰藍吞沒，又沈入墨黑之中，最後壹星橙紅熄滅了，火塘中焦黑的余燼。

他立在無光無聲之中。

父親低吼道，動手。

他凝視著刀刃。

三。

二。

壹。

刀落下的那壹瞬間父親忽然擡起手來，仿佛想要擋住那刀光，就在這壹剎那壹陣風起了，窗外樹影搖動，壹片月光鉆過枝葉，落在父親驚恐的雙眼上，也落在他手中的刀刃上。烏墨般的刀背上忽然多了壹點雪亮高光，仿佛壹只漆黑的眸子註視著他。

他沒有眨眼。

下壹刻，父親的喉嚨裏滾出壹聲幾近非人的吼叫，淒慘而徒勞，似不甘，又像求饒。死到臨頭的那壹刻的人又想活，人的本能是想活。父親的五指快要抓上揮砍而下的刀，可他的刀比父親更快。

刀刃與血肉相遇的那壹瞬間月光攸然隱去，父親的雙眼驟然不可見了，壹切落入黑暗之中。溫熱的血液噴濺在他手上，他的虎口被震得隱隱作痛。黑暗中只聽見父親急促的掙紮，被開了口的喉嚨發不出聲音，股股鮮血從裂口處噴湧而出，傳出泉水般的咕嘟聲。

父親的胸膛壹下用力挺了起來，壓在膝蓋下的繩子猛然繃緊，扯得他幾乎向前撲去。手中的刀在石磚上劃出壹道尖利哭聲，他雙手握住刀，摸黑朝剛才的地方又揮砍下去，父親的上身重重落回地上，濺起的壹小片血花，落在他手腕處。他感到胸腔裏有什麽東西跳動不止，渾身跟著這無聲的搏動搖搖欲墜，麻痹感自指尖蔓延上雙臂，他幾乎無法感受到手中是否還握著刀柄，雙耳之中轟鳴作響，四下分明無聲無息，卻又好似有無數聲音盤繞在黑暗中竊竊私語。他時而能分辨出其中語句，可它們時而又重歸毫無意義的雜亂噪音，有壹瞬間他似乎聽見了父親的嗓音，可它只壹味嘟噥著不成句的雜音。他疑心父親未死，心中壹驚，想要舉刀再砍時卻發現手肘僵硬，黑暗中傳來壹陣急促的喘息。

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又過不知多久，那喘息聲漸漸微弱下來，麻痹感在褪去，他的雙手好像恢復了知覺，手下的血凝結成粘稠的膠質，他在父親的身上蹭了幾下，血塊依然粘連在五指上，原來父親的衣服也已被血浸透。

他站起身來，父親的軀體壹歪，胸前的銀飾跟著斜了過來，在濃厚的血漿中幾乎沒有發出聲響。這軀體已經僵了，冷了，可是頭還連著。濃黑中他目不能視，便以手去摸，此刻他已不在乎手上的血。父親的身子仰面躺著，帶著眼耳鼻舌的頭卻正朝著他，轉到了生前不可能達到的角度。那些皮肉和喉管已被剁爛了，再探進去的部分竟還帶著些許溫度，底下是被血潤得滑溜溜的頸骨，他前幾刀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可頸骨上只摸得到壹道淺淺的刀痕。骨頭硬，不好砍，他剛想開口問，又想起父親的嘴已經冰涼，摸起來像雨後林中的菌菇，他回想父親如何將刀刃架在鹿的脖頸上，鹿還在抽搐，它有壹雙十分美麗的眼睛，濕潤的瞳孔背後埋著血絲。

他又摸過手邊的刀，效仿父親的姿勢架在那曾經是咽喉的地方，壹手握柄，壹手壓住刀背。

濃雲和密林依舊不肯放入壹絲月光，死亡的鐵銹味擠滿這壹間小室，在這樣的寂靜裏黑暗也化為流體，和血液壹起將他慢慢地、慢慢地包裹起來。

.

今夜月亮落得太早。他在林中穿行時依然在想著那柄烏黑的刀，黑暗是最無私的盟友，然而他卻難以自抑地被那壹道雪亮的刀光吸引，他在斷骨時浪費了太多時間，如何有更快的刀？更快的劍？更快的招？直到能壹招擊破世間百劫，直取峰頂明月？

月光再度灑在他身上，在漫長到窒息的暗夜行路後，他終於又站在光中。

他首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手是鮮紅的。結痂的血塊在掌心與木匣的磨蹭間噗呲噗呲地脫落，露出底下細嫩的手掌來，在月光裏白得發亮。虎口處有些傷口，但他那時沒能發現，因為血都混在壹起，而他大半截袖子先前也浸過血，如今幹了，硬梆梆地磨著皮膚，比麻木的虎口還疼。他想挽起袖子，但僵硬的布料挽起來後成折出奇形怪狀的棱角，擠壓著胳膊，又比先前更痛，於是他又去看盒子。

他打開盒子，父親的頭還歪在裏面，整張臉被血浸著，頭發壹縷縷蓋在上面，像壹塊奇形怪狀的長毛石頭。這樣交上去的腦袋不壹定能叫人滿意，於是他替父親把頭發撥了撥，露出臉來，又見父親死時是大張著嘴的，下顎歪著，舌頭也掛在外面，全都已經硬了。他將匣子放在溪石上，兩只手去合，依舊合不攏，斷面黏糊的血和絲絲拉拉的筋膜弄得雙手直打滑，那舌頭像是不知宿體已亡，還兀自活著，塞回口中去，又固執地耷拉出來。

此刻已是夜色最深的子時，月亮不偏不倚地掛在夜幕正中，他尚有大半山路要趕，時間已不多，於是他捧住父親雙耳，將腦袋整個抱出匣子。僵硬的腦袋和石頭壹樣沈，他便把腦袋擱在溪石上，梆梆敲了兩下，父親的下巴被石頭鑿出壹道凹痕，仍然沒有合上，他又換個角度再敲，下頜同上頜的連接處終於松動壹些……直到兩排牙齒都緊緊頂住那截舌頭，父親的下半張臉布滿血汙，倒讓那些砸出來的凹陷淤痕難以被發覺，他把舌頭又塞進去，使勁壹按，父親的牙關頂緊了，只是嘴皮鼓著，形狀奇怪，青黑色的，看著很陌生。

他彎下腰去，讓溪水洗了洗手，這山澗的源頭隱在亂石堆裏，被這樣的月色壹照，就像是月亮裏流淌出來的。他洗凈了手，又沾了些水，抹在父親睜了壹路的眼皮上，眼皮底下的眼白泛著壹圈淡粉色，目中無光，只壹片空茫，眼眶盛著死者獨有的青灰。幾片幹枯的血粉隨著水珠順皮膚淌下，他對著早已無法應答的頭顱輕聲說道：

從今日起，我不再是妳的兒子了。

月光依舊註視著他，冰涼而寬容，當空懸著壹只永不閉合的眼睛，而他踏過溪水，又壹次走入黑暗的林中。

.

溫皇走了起來。

十二歲的手掌並不比八歲時寬闊，山谷間的溪石也並不比四年前更為崎嶇，他的居室中或許多出了數百個豢養蠱蟲的陶甕，可細長的四肢還未成長到足以握劍的強度。漆黑的天中無月無風，天上的神明無言無語，萬億繁星齊看著這位叛教逆徒，林中幽邃的黑暗緊跟著他竊竊私語：

妳這孩子！

妳這惡人！

妳這魔鬼！

溫皇的腳步愈發輕快，他曾經幼稚的肉身在行徑中分崩離析，與其毫不相稱的靈魂破土而出。肉體被血脈禁錮，靈魂被族群禁錮，唯有將這二者徹底除去，他才能真正沖破牢籠。

總有天他會站在山巔，親手合上巫教神明那雙亙古難眠的雙眼。它們在那兒高懸了太久，此後再也沒有什麽能看見他了。

再無什麽敢看向他了。

.

羅碧做了壹個夢。

那時他渾身發冷，如墜冰窟，四肢軀幹自內而外被凍得鈍痛、死僵，最終失去了知覺。四周沒有光亮，又並非黑暗，倒像是每晚閉眼後的樣子，他的軀體消解了，筋肉骨血像枯枝爛葉般壹片片溶解脫落，只留下飄飄蕩蕩的靈魂，輕得沒有重量，沒有上下前後，沒有手腳，沒有眼耳口鼻，沒有面容，沒有面容……沒有血肉……沒有骨殖……

這下好，他想，我不存在了。

忽然間他如釋重負，輕松得好像十年來第壹次能夠呼吸壹樣，可是他胸腔沒了，肺也沒了，又何必需要呼吸？他交還了身體發膚，交還了血脈，他不再是誰的兒子、誰的族人，那些顛顛倒倒的身世和家國與他再無關系，他不再背負任何責任，他可以無名無姓，也可以用任何音節稱呼自己。

沒有人再看得見他，他不再屬於任何壹處。

思及此處，羅碧忽然感到另壹重令人膽寒的冰冷，先前侵蝕肉身的寒冷都難以望其項背，那是真正從魂魄中升起的寒冷：如何有人能無牽無掛地飄蕩在世間，而不變成壹縷孤魂？

我還不能死，我不要死！

我不要死！

仿佛溺水之人猛然吐出第壹口氣，羅碧在頭暈目眩中睜開雙眼，呆楞片刻後才感覺到身下墊著床板，四周彌漫著苦澀藥味，陋室裏壹燈如豆，他的雙眼正遇上另壹雙眼睛。

溫皇的壹雙眼中浸著令人如芒在背的寒意，羅碧忽然意識到自己壹向嚴密遮擋的臉上如今不著寸甲，他心臟猛跳，在頭痛欲裂中掙紮著試圖坐起辯白，卻瞥見溫皇眼中流露出壹抹悲憫之意。

壹抹令人齒冷的悲憫。

“羅碧好友，“溫皇說，“吾看見妳了。”

End.

一归雨沾衣，二归堂前寂。三归人跫跫，四归薤里啼。
五归忆，六归疑。
七归相见筝声泣，八归八晚无人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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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1.29 【藏溫】玫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