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15 【珥界主X无衣师尹】无疾而终主楼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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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2-02-15 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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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5 【珥界主X无衣师尹】无疾而终主楼完结

无疾而终
殢无伤问无衣师尹，如今汝还想要什么？
无衣师尹第一次呼吸到了苦境的空气，比慈光之塔的稍凉微硬，扑到脸上简直是肃杀了。
他道，什么要什么？
青蓝色的眼睛简直没半点波动，他倚在案后，无所事事地拨弄香炉，汝何时见过吾想要什么——
无衣师尹百无聊赖地用手撑住下巴，面无表情地热衷着把桌子上的香炉当成司南来玩的这项运动，换了语气异常淡然到装十三地说，无伤，吾再给汝上一次课如何？应知世间万事皆有天命，执念太重反而不好，应有一注烟消火冷半生身老心闲的感觉才是成熟……
尾音有点叹息的调子，婉转地颇有寂灭哀怨之意了，若不是唇角勾着那点笑容分明是不屑且恶心的，简直将人骗了过去。
殢无伤根本不爱听他说话。无衣师尹其人在外逻辑严密惯了，回来之后便肆无忌惮地辞不达意，废话一筐筐不要钱似的往外吐，当真是让人烦躁地很。

枫岫主人说，汝这是无法得到又不愿成为他之后发展出的互补属性么？
无衣师尹说，滚。
枫岫主人道，那么果然还是雏鸟情节吧。
无衣师尹忍无可忍扔过去一本书道，汝的第一句和第二句之间能有点关系？
枫岫主人轻而易举地把书接到手里自认潇洒当真也很潇洒地用指尖转了一下然后竖起来挡住半张脸道，丑闻么，自然要隐晦一些。
无衣师尹终于从半人高的书里抬头了，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侧脸上，明媚又美好的样子几乎能让人硬生生惊出一身冷汗。他柔声道，倒也是。吾之心意，比起国师大人身后那一心一意侍奉枕席的女读者来，自然是不堪到不值一提的。
那到底是不堪呢，还是不值一提呢？
这两个词，如何能构成渐进关系……
无衣师尹道，并列不就好了？即不堪，又不值一提。

无衣师尹对殢无伤道，吾曾沉迷于冬日之中享受将自身冻僵的过程，而幸好汝来了。汝不知道……若没有汝，吾万劫不复不足形容。
殢无伤不解其意亦不好奇。
无衣师尹道，汝不曾遇见，世间有一种人，是如毒药沼泽让汝厌恶着却又无法自拔的存在，一旦触碰，便不得妄想逃出生天，深沉的迷恋后导致甜美的自毁。如同清洌苍白的冬日月夜，无雪有风，苍白的月光将天地透彻，仿佛时光静止。
可见殢无伤的文艺晦涩文意不通不是自学成才，无衣师尹要占绝大部分责任。
无衣师尹成功绕晕了他，满足地趴在床上点了事后香睡大头觉做梦。
青烟缭绕着他，如那些已经分不清是真是幻的夜晚。
是夏夜，有幽暗的月光，薄雾一般笼罩着珥界主住的院子。
夜深之后，院里的石桌渗出些许丝微冰凉的寒意。空气还是闷热的，青石的桌面沾着细密的水珠。无衣的手指在上面划过去，留下并不明显的痕迹。
珥界主的十指都是湿淋淋的。黑地泛紫的长发没有束着，低头的时候露出一点莹白的耳垂。他的指甲很长，也很细。双手骨节修长，极轻地插入桌上石盆里去捞起什么，轻的几乎碰不碎里面轻晃的月亮。
夜里有风。无衣裸着脚坐在凳子上看风，对亮的能透彻夜空的银河并不感兴趣。
总是有轻微的声响。或者是夜风摇动竹叶，或者是远处的蝉鸣。更多的时候，是更细小的，不间断的声音——珥界主从石盆里捞了菱角或莲子荸荠，用指甲慢慢剥。
他总是不知道如何将那些东西极具技巧性地捏开——或者只是不愿？
寸许的指甲捏着一枚菱角，不知怎么穿了进去，然后慢慢撕下来坚硬的皮，露出水嫩清脆的肉来。无衣晃着双脚看老师剥菱角的过程，眼神明亮地波动着，如桌上水盆中漾动的月影。
然后，细白的果肉被喂到他唇边。
界主用三根指甲掐着果肉。无衣来不及去洗手，便张口直接咬。少年的唇极薄，露出的牙齿比菱角还白。咬下去的时候有纤维断裂的声音，无色无味的汁液从其中流出，残忍而妩媚的过程。
或者是莲子。当时还胆大到无法无天的无衣看着老师细致地掐去莲心的样子反复在心底重复着，莲心彻底红……
然后低下头去笑。
他笑起来没有声音，低眉顺眼的样子分外听话，甚至有些贤惠的意味在里面。珥界主很少看他，也从不在晚上说话。石桌上永远有竹心泡的茶，苦而幽香，是专供他喝的。而每年新摘的莲子菱角荸荠红藕和最新鲜的笋，都是无衣的。
用不到他动手。界主差人打了湖水浸着，清清凉凉的水泡着清清凉凉的果实，一直将凉意浸到果实内部。春日夜里微寒，湖水反而是暖的。界主将笋层层剥开——无衣是不知道何时算是满意，他只要等着吃。渐渐桌上落满层层剥下来的笋肉，只留下中心食指粗细的一截，嫩得还没有碰到牙齿便断在口中。
春林花多媚。
慈光之塔四季如春。真正春日的时候，花儿便开得肆无忌惮。界主垂眸剥着笋，肤色透明地几乎要融在月光里。
他偶尔穿着绿色的衣服。大片的花儿在两人坐的院子里开着，半点也不庄重。无衣折了梨花插在石盆里，一片花瓣落下来，在水面上晃了一下。
而无衣还是更喜欢夏天。夏天的晚上总是迷蒙着水汽，新藕和莲子也总是比竹笋好吃些。
说起来，这种只是鲜嫩却无味的食物并没有什么差别。
只是夏夜要更舒服些罢了。
便如这样的晚上。界主的指尖捏着椭圆型的荸荠，无衣莫名笑了一下，乖巧地咬过去，咽下之后舔了舔唇角。
神态天真，如同调情。

无衣师尹也不会如何将那些东西捏开。剥藕的时候，永远是只留下最中心的那一小根，将四周去掉。
细细的藕心，两指长的一截。言允咬了一口，藕断丝连。
夏夜有迷蒙水雾。月光笼罩下来。无衣师尹的十指都是湿淋淋的。他的指甲颜色略深，并不如珥界主和田白玉的色泽。而指甲形状也尖，且细长。
他将散着的长发拨到而后去，露出一点莹白的耳垂。
不经意想起当年界主剥零食给他吃的日子。他笑了笑。言允在吃东西，没有注意他。
他用了一个暧昧多情到不敬的词来描述。
青葱。

偶尔想起雨夜。
苦境的夏末秋初。
夜里骤然落下雷来。霹雳之声从天而降，大片的水从夜空中密集地掉下来。
天地间似是喧闹地很，却又无端地寂寥着。
果然最烦乱不过人声——
风从窗缝中细细偷偷地吹着，吹得屋中昏黄的油灯的火焰颤巍巍的，无衣师尹在桌边坐着，影子投在墙壁上。
他站起来，慢慢地推开了窗子。
忽然而至的狂风扯起了他垂在后面的长发。桌上的油灯猛然颤抖了一下子便熄灭。隔壁的窗子里微微透出亮光来。
无衣师尹闭上眼睛。大风带着水滴打在他脸上。雷声响地像在耳边炸开。
慈光之塔也下雨。
无衣师尹最小的时候——大抵是一只手便可以抱起来的年纪吧。珥界主在雨夜推门进来，他走得太急，发梢上湿淋淋的都是水。
无衣其实不怕下雨。也不怕黑，他有恐惧神经缺失症，连死都不怕。
珥界主却不知道，他从回廊的另一头走过来，替无衣关上窗子，再点亮灯。无衣醒了或没醒，他总是留下来——睡的时候衣襟散开，将他抱在怀里。
温润的肢体接触，呼吸离得很近，感觉到气息温暖绵长。
小孩子在三岁之前，要与家人有足够的肌肤接触来确立安全感。
无衣那时已经超龄了，珥界主似乎并未注意到。
忙于多此一举，且自作多情，并被这样体贴深情的自己感动。

无衣师尹成年之后，若想与也总是很忙的枫岫主人约会，只能选在夜里。
枫岫主人远没有无衣师尹这般忙。不过是白天睡得太多，将公务都集中在了某个时段，才显得兢兢业业。
有时雨夜来了，便直接进言允的房门——无衣师尹端坐着喝茶，小小的言允裹在被子里，睡地脸颊红红像个大苹果。
枫岫主人笑道，如此时刻，汝倒是不学着他了？
无衣师尹对杯中的茶的兴致不高，懒懒散散道，吾怎么能学他？
枫岫主人道，吾近些年看好友，与老师是越来越像了，也不知老师如何教的。
无衣师尹噗地笑了。笑完了，觉得这个笑话不错，屈尊亲自给枫岫主人倒了一杯茶，再恭恭敬敬双手奉上去。
枫岫主人受宠若惊，特别坦然地接受了，末了回味一下道，好友，汝的茶太凉了。
无衣师尹假惺惺地叹息说，允儿睡着了，吾舍不得叫他起来烧水。
枫岫主人没办法，两人对坐着喝凉茶，喝完了各自去睡。
两人前后脚出门。无衣师尹合上言允的房门，外面的风把他们两个散着的头发吹得几乎纠缠起来。夜里狂风猎猎，一下子吹得人发梢上都是水。
枫岫主人耐心地将头发压下来道，汝不留下？
允儿不怕。
汝也不怕，老师不还是每次都去找你？偏心地连掩饰都不屑了……
无衣师尹打断他，笑道，是么？是啊，吾合该叫他一声娘的。
无衣师尹在半梦半醒中露出笑容来，眉眼舒展，分外欢愉。
殢无伤分不清那是促狭还是刻薄。

无衣师尹的夜晚永远用来会回忆和做梦。他从来不做噩梦，每个梦境都安静美好，是他年少时瑰丽清澈流光恣意堪比琉璃的回忆。
春日梨花开的时候，即鹿穿着白裙子来找哥哥。
少女脸颊白皙透明，有如粉蔷薇般娇艳的好气色。珥界主差人送了水果点心在她住的院子里，又准了无衣半天假。
即鹿道，这倒是不必。吾只是想看看兄长住所罢了。
珥界主看起来不过是个美貌地不怎么威严的中年人罢了，听了这话失笑道，汝怕吾虐待汝兄长？
少女的袖子掩住红唇笑起来道，吾哪里是那个意思，只是久不见兄长，觉得兄长呆的地方都是亲切的，忍不住想仔细看看牢牢记住罢了。
她笑的时候仿佛有大片的梨花肆无忌惮地绽放。
珥界主私下对无衣道，汝的妹妹一点也不像汝，却也是好看的。是个好孩子。
无衣自然道，吾的妹妹当然好看，也合该是像吾，分明是老师老眼昏花。
言语间不乏自豪。
珥界主笑笑，意味深长。即鹿身上的生动活泼，让无衣再投一次胎恐怕也学不来。
这般想着，他低声道，汝跟在吾身边，是不是错了？
无衣没听清，也不甚在意。珥界主既然不大声说，必是无他听见的必要，又何必问。
珥界主又道，汝也是好孩子。吾教了这些年的书，汝是最好的一个，只怕要被吾毁去了。
无衣道，老师，汝怎知道，吾是不是愿意的？
他的眼睛很亮，在午后的阳光中几乎看见里面闪烁的水波。笑容促狭几近顽皮，偏生神色是认真地像在许誓。
珥界主没回答。那眼神亮了一段时间，便继续而长久地平静无波。
后来无衣师尹对着一脸倔强的小妹说，不愧是吾师，看问题一针见血还目光长远，不说一声乌鸦嘴，都不知如何形容他好。
即鹿听不懂。已经不再是少女的即鹿冷冷看着温润浅笑的兄长，她兄长装逼地托着一个小香炉明目张胆地走神，低眉顺眼贤良淑德的小样儿，不知灵魂飘到了几万光年之外。
幸好吾不像汝。
无衣师尹回神后没心没肺地笑道，不然……
不然的话，他们兄妹哪里能活到现在。世间确是每一刻都在死人，但无衣还不想死。
即鹿也不想。
所以他们都活了下来。在珥界主的默许之下。
无衣师尹简直心安理得的同时恨得牙痒，也不知恨谁。
他安排了剑之初去学剑，闲暇时亲自给小妹熬药再差人送去，丝毫不去想在漫长的路途中药是否会凉。比起关心更像是挑逗。
还是挑衅？对着雅迪王的时候，无衣师尹心烦到了极点。
这么无聊的事。熬药之后差人给病人送去，任可能并不存在的心意消散在路途中。留下一盏冰凉的苦涩给被关心的人，不能用来治病的废水端到已经按时喝了药的病人眼前，看了只觉恶心。
似乎是珥界主教他的。
身体力行地教，看起来如同关心，实际上漫不经心地只是一场用来打发自己无聊时间的戏。
而他居然学会，并身体力行给另一个人。
而他当时居然还觉得感动。
而他居然还会感动……无衣师尹翻了个身，渐渐从梦境中醒过来。他睡得惬意温暖，脸颊微红笑容浅淡一派春意。
他睁开眼睛。桌子上并没有那一盏已经凉透的药——他也已经不再喝药很多年了。

无衣师尹和珥界主一样喜欢早起，因为他不喜欢被吵醒，起床气有损他的面子。
任谁大清早被吵醒，心情都不会太好。
枫岫主人当然不会是例外，但他现在何其愉快啊。
来来，请回顾一下事发现场。
老师和学生理念不合是无法可解的事情。因此而兵戎相见的恐怕也不少——
场景很严肃，感觉很搞笑。
武力渣的互相威胁什么的，有木有比这更值得大笑一场的事情啊。
枫岫主人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经一点。珥界主的房门和窗子都大开着，珥界主和无衣一模一样的打扮，白色的中衣，赤脚站在地上，一人张着一把弓。
珥界主还是那副微微笑着的样子，无衣也是。区别只在于，无衣总是笑着，而界主几乎不笑。
珥界主本该是高贵冷淡，进来却透出艳丽来。无衣正是年少时不分性别心机的艳丽，却生生笑得冰霜肃杀——与各自的气质相合之后，枫岫只能想到四个字。
妖气冲天。
两人的头发也是一般的，毫无形象地落在肩头后背，珥界主的头发漆黑，在折射的光线中略略透出紫色。无衣的头发黑紫混杂着，两人一样的瘦，乍看上去，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珥界主的脸色苍白里透着青，无衣却面若桃花——完全不正常的血气翻涌。
箭尖锋锐，闪着银白的金属光。
弓弦紧绷。
珥界主道，汝敢？
无衣回道，汝舍得？
两人唇边的弧度都分毫不差，枫岫开始尚在鄙视这两个病娇武力渣，此时却是不想笑了。
一只黄鹂在屋外叫了一声。
天开始蒙蒙亮。刚才不过黑蓝色边缘透出一丝亮色，现在已经将半个天空染成青灰。
昼夜交替的时候妖魔乱世。枫岫胡乱想着，那句说的是黄昏，不知黎明是否也符合……
晨风极凉。
若不是这湿冷的晨风，枫岫几乎要走神到忘我。
屋内的两人都冷得唇色泛青。枫岫无奈地扶额，慢悠悠走到两人中间，一手握住一张弓，稍微用了点力气便夺了过来，只道，汝等也不嫌冷。
说完了，把弓箭轻飘飘扔在地上。哈欠连天地回自己卧室去，顺便关上门。走过回廊的时候，居然还给关上了窗。
屋内又昏沉下去。
无衣笑眯眯地坐到床上去抱着枕头看珥界主。他下巴很尖，戳在枕头上一个弧度柔软的坑。他的眸色冰凉，是映着天色的湖水，乍看去有近乎不详的惊艳。
界主若无其事倒了杯茶。竹心沏出的茶汤放了一夜，不鲜亦不清，浑浊而苦涩。
无衣看见了，只道，吾去给老师沏一杯新的吧。
说说而已。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的意思。
珥界主道，解渴罢了，哪里那么矫情。
他在冷风中站了半天，又喝了凉茶，冷意从骨子里散出来，指尖冰凉与茶盏毫无二致。
无衣见了，吃吃地笑——他很少这么笑。
嘲讽毫无掩饰。他道，冷么？上来吧。
珥界主从不傲娇，更擅长永远冷静地审时度势。床榻总是温暖的，还有人自荐枕席暖床，何乐而不为？
无衣师尹顺着珥界主躺下的动作压了下去。珥界主的中衣很松，一拉便露出大片苍白毫无血色的皮肤。
珥界主安安静静地看着床顶。
无衣俯下身去亲吻他。
床纱放下遮住渐渐照亮屋子的光线。
珥界主的身体很凉——而无衣致力于让它热起来。
他于珥界主的唇齿间尝到凉茶的味道。苦涩过后回味了些微的甜。
无衣低低地笑。珥界主没有出声，气息稍乱。无衣用力，他便慢慢收紧了指节，攥住深紫暗绣同色竹枝的床帐。
黑得泛紫的长发从床帐和床单的缝隙间落了一截。
被指甲色泽略深的手捞了回去。
偶尔珥界主在上面，偶尔无衣在上面，更多的时候不做，非常公平。
喝了一半的竹心茶在桌上放着。石青色的钧瓷，内里有如流水般透彻的釉。遍布冰裂纹。
……无衣师尹道，吾于慈光之塔不过是个花瓶罢了，摆着好看。
烧的彤红的瓷器，在冷却的最后一刻，被人往内里弹了水珠。
……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轻微的炸裂的声响。
放在桌上美得像画儿。隐含着不知何时就会碎裂的危险。显现出不知从何而来的脆弱的错觉。
而爆炸的瓷器，总是危险地无法估量。
无衣道，老师，吾似乎对汝开始怀疑，为何呢？
珥界主道，汝若不怀疑，吾便要对自己怀疑了。
无衣道，吾现在觉得，老师说的话做的事，对的不多矫情的不少，端的是让人生厌地很。
在情事未了的床上对枕边人说如此的话，恐怕也只有逐渐冰雪心肝的无衣能做得出来。而无衣是珥界主一手调教出来的，可见龙首大人字字句句都是真理，世上哪个圣洁啊。
珥界主道，汝以后会越来越厌恶吾，便如吾终有一天会忍不住将汝杀之而后快。
……枫岫到最后也没问出来那天无衣和珥界主为何会相对张弓，杀意在风中肆无忌惮毫不留情。他始终认为并坚信着那天黎明他看见的是两条亮出牙齿的毒蛇。
无衣师尹说，嘘。

无衣师尹穿戴好之后殢无伤从外面练剑回来，头发上还沾着雪花。
无衣师尹心情很好地给他拂下去。
殢无伤挥开他的手，声音低沉地陈述事实戳他伤疤，汝可是乐不思蜀？
蜀地哪里比得上慈光之塔？吾生是慈光之塔的人，死要凝望慈光永耀。
殢无伤被他一句话噎的无言以对，风花雪月在精忠报国前总是立刻死无葬身之地。他道，吾答应过汝死之后为汝报仇，若汝死后那通道终有一日打开，汝可要杀了珥界主？
无衣师尹摇头道，决不能。界主素来不爱说话，对吾确实真好的。虽然吾讨厌他，也不得不说实话。
殢无伤道，他哪里对汝好过？吾之双眼所见，不过是他将汝利用之后抛弃，哪里有半丝情义。
无衣师尹低下头，轻轻笑了一笑。
无衣师尹道，也许。
他喝了一口茶。梨花上收集来露水泡出一盏雨前龙井，不伦不类的搭配，饮下时的触觉如女子滑嫩肌肤。
他想起那些雨后采来的莲子菱角。
渗着寒气遍布着水珠的石桌。珥界主湿淋淋的十指，指甲末梢摇摇欲坠的一点水珠映出半个月亮。
他掐着一颗莹白水润的果实。
少年的无衣唇红齿白——比莲子和菱角还白。轻轻咬下去，汁水四溢。
果实无味，汁水清香。回味时如长年徘徊水上的采莲女子路过时残留的一点水香气，轻盈中带着香甜，微苦。
殢无伤道，汝在想什么？
无衣师尹喝完了茶，笑眯眯道，吾去找贤兄商量些事。这茶很好喝，汝慢慢喝，等吾回来吧。
殢无伤自然是不想答应的。而无衣师尹温温柔柔地看着他，全然无半点平时笑里藏刀的意思。当真只是因着茶好，便哪怕自己不待客了，也要留下友人细细喝完才好……
他居然点头了。
无衣师尹往香炉里加了一勺燃香道，汝去留随意，吾尽量早些回来。
他笑了一笑，转身安静地走出濯风山隅。脚步轻盈仿佛一朝天晴。
在心中的某个角落，无衣师尹何其庆幸自己被珥界主扔到了苦境啊。距离产生美么。
虽然汝抛弃了吾，但与此同时，吾也抛弃了汝。
他清净地想着，无关怨恨，有些寂寥，也不是很深。
人总是要离开另一个人，不管那个人是谁，有多么重要。

素还真和无衣师尹说话的时候提到了枫岫主人。
枫岫主人在珥界主和无衣的决裂之间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
在枫岫主人出现之前，无衣总是与珥界主一起吃饭。食物清淡地几乎连盐都没有，鸡汤清如白水。
枫岫不去食堂，和他们一起吃小灶。吃了两顿，连掀桌子的心都有了——这两个人简直是在浪费粮食，如此虐待舌头是何其不可饶恕的行为。
珥界主不听他说话，慢慢把粥喝完，掰了半个素包子给无衣。
无衣也不听他说话，食不言寝不语是珥界主身体力行给他的信条，虽然事后证实不过是珥界主身体虚弱到连废话都觉得浪费元气的自然行为。
枫岫看着师弟单薄瘦弱地和老师一般的身体，觉得无力是一种相当之浪费情感的反应。
珥界主连看他都懒得，年轻人和老年人有代沟，不可与之沟通。
但无衣尚且年少。
年轻人和年轻人达成的协议美其名曰晚上去逛夜市，随之而来的便是不在书院吃饭。
珥界主写字的手微微一顿，道，也好，早些回来。
在此之前无衣不曾见过慈光的俗世生活——他被珥界主养得远离世间，生生成了如花儿般隔着云端的美人，只知自己将来要为慈光奉献青春年华挂牌子接客，并不知真正的人间疾苦为何要接受如何的蹂躏。
而枫岫带他去的地方，虽是无关疾苦，也显现了某种真实。
生活便是真实。
而他刚刚从云端下来。
无衣隐晦地好奇着。街上有各路摊贩，偶尔路过戏台，见着五光十色风情万种的戏子甩了一甩水袖，眼风比袖子落下时的弧度还委婉。在烛光中挑了花儿的女子让女伴给自己戴上，轻笑之时容颜璀璨地压倒繁花。
无衣跟着摇着扇子的枫岫，看了傍晚时的热闹。
天黑的时候，他已经兴致不高。枫岫只道他饿了，既然要带人见世面，自然要上最好的酒楼。
酒是梨花白，清清甜甜的，女儿家的口味中藏着猛烈的后劲。无衣只喝了一杯，渐渐眼角透出嫣红来，艳地逼倒桃花。
枫岫给他布菜，鱼是红油水煮，排骨是糖醋快炒，白斩鸡的调料里是浓厚的酱油混了陈醋，又要了自以为会符合无衣口味的些许清淡菜肴。
无衣夹了一筷子鱼。鱼肉鲜嫩地一触即碎，雪白上面沾着些红色，分外好看。
枫岫在等着看笑话。按珥界主的饲养方式，无衣对辣椒的接受度应该为零。
烛火明明灭灭热热闹闹地烧着，耳边是小二的吆喝声，楼下的男人们喝得兴起，索性猜起拳来。对面桌子上是一个青年男子带着妹妹出来玩，男子不知说了什么，女孩子的脸红得在昏暗中也能看见娇羞神色，嗔道，兄长——
无衣静静看着，漫不经心将鱼吃下去，面不改色。
天色略晚。
枫岫觉得……略无趣。
兴冲冲带着瓜子桃仁准备看一场大戏，而戏开场了，却被告之大角儿没来，多浪费心意。
无衣对他笑笑道，果然老师那儿的东西不好吃，吾跟着他，也不知瘦下去多少。
筷子专拣浓酸重辣的菜，连梨花白也被嫌弃，换上了千里香。无衣慢慢喝着，不是很在状态地吃点菜，看看窗外。
枫岫道，汝看什么呢？
无衣捡了一枚炸的略焦的辣椒咬着，咽下去之后道，没什么。
五脏六腑都如烧灼。
他口味极重而内脏虚弱，珥界主带着他，饭菜连盐都不许多放。既然出来，便随意吃吧。
枫岫用扇子掩去自己有些震惊的表情，风度翩翩地看着风度翩翩的无衣将剁椒鱼头当汤来喝——这玩意里面百分之四十都是辣椒麻椒，鱼几乎被挤到了配菜的位置，无衣极为淡定地喝了两盏，然后道，结账。
他拒绝了逛夜市这一消食运动。
枫岫带他回书院。珥界主在院子里晒月亮。
无衣走过去。枫岫直觉这是他这个晚上最高兴的时刻。
作为一个有理智有理想有理性的少年，枫岫真心不愿与珥界主和无衣呆在一起。这意思是，单独的珥界主和无衣都是很有趣很健谈很值得交往的，而绝逼不能与他们同时出现在同一空间。
两人气氛诡异堪比祥瑞。
珥界主在摆棋谱。星光落在棋子上，枫岫眼睁睁看着无衣捏起黑子，在棋盘的某个角落放下。
玉质的棋子与同样材质的棋盘相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是山间幽远的回音。
珥界主轻轻勾起一点微笑。
银河洒落下来，将无衣的眉眼照得明亮，如同白天。
第二日吃饭的时候，无衣和枫岫一起，珥界主自在房中。
菜是按照两人的喜好上的，吩咐什么做什么，大厨高兴的时候附赠一壶烈酒，只要不影响功课随意喝。
无衣总是不醉，他吃的多了些，人却有点消瘦。
枫岫嘲笑他，汝真是难养活。
无衣看了他一眼，赌气一般多吃了半碗，枫岫忍不住笑，给他夹了一个芝麻汤圆。
……无衣其实在想，珥界主何其矫情啊。饮食清淡，行为端庄，不苟言笑着打官腔，正直寡淡地堪称慈光之塔的太后。
他不知自己为何忽然生厌。珥界主却道，因为枫岫。
珥界主道，汝差不多也大了，不该和总是和老头子呆在一起，与枫岫交往也好。
珥界主也开始懒得看他。老师总是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人之常情。
……没有人听说过太过相像的两个人能成为情人，如此而已。
过于相像的两个人必然忍不住相互排斥，虽然之前他们因为相似而忍不住靠近。
在桌上见着的字，一时分不清是不是自己写的。下达的命令，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下的——因着思维回路几乎完全相同。用来喝的茶，用来穿的布料。
无衣和珥界主逐渐合一。
两人站在一起，连客套的笑容官方的言语都因为乘以二的缘故几近妖异。
珥界主终于道，明日汝搬去流光晚榭吧，师尹。
说完了这句对慈光之塔意义影响都重大的话，珥界主关上窗，无衣放下床幔。两人还在一起睡，睡前一如平时说话，偶尔开个玩笑。
温润的肢体接触，呼吸离得很近，感觉到气息温暖绵长。
次日无衣正式成为无衣师尹。

枫岫主人于流光晚榭见到无衣师尹，舒了一口气道，汝终于出来了。
无衣师尹莫名道，怎么？
枫岫主人用扇子抬起他的脸，道，汝和老师在一起的时候连点人气都没有，多智近妖其词于别人身上重点在智，在汝身上便生生变成了妖，而汝现在总归像个人了。
无衣师尹拿出镜子。镜子里是他的脸，温和正气的书生样子，后面是摇动的竹叶，有金色的阳光照在竹叶上，灿烂地错觉是秋天。
他有些不认得自己。他记得自己分明是有些冷淡的眉眼，里面透着些风流，说的不好听些像成精的狐狸，哪里有一丝温和的气质。
枫岫主人摇摇扇子道，好友本质如此。
如的是哪个此？
无衣师尹没问，枫岫主人也没说。两人谈心喝茶，亲昵友好。
亲切地逐渐变成了例行公事和虚假。
枫岫主人对狱友道，吾和他算不得不好，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得一个好字。果然是世事无常哈。
无衣师尹道，楔子误入歧途，吾心痛得很。
总结起对面无辜的听众的感想就是，吾是倒了几辈子霉要听汝说话？
耶耶，物以类聚嘛。
枫岫摇起扇子，无衣给香炉里加了一勺香，不同时不同地，笑得像两只成精的紫狐狸。

言允陪无衣师尹一起吃饭。
他看着师尹的菜。素，淡。主食是白粥半块点心。
无衣师尹佯怒用筷子尾敲了敲他的头道，好好吃饭。
言允握着小勺子慢慢吃银鱼蛋羹。无衣师尹夹了一块炖地很嫩的牛肉在他碗里。
言允用小勺子戳了半天，好容易窝上一块牛肉来，他口齿倒是清晰了，话说的却慢，小心翼翼想给无衣师尹放碗里去，说，师尹也吃。
无衣师尹把他的勺子拐回去轻声道，吾不吃，汝吃吧。
他早就远离了各种浓烈的食物，酒不沾半滴，茶都是清的。
珥界主盛年时便病入膏肓，他总不能跟着学——若他们都病着，慈光该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呢？
无衣师尹眉目舒展，不经意想着，会是什么样子啊，根本半点改变也没有，总是有后来的人撑着么。
谁死了谁活着谁上台谁下岗，人民总是那么活着的。年景时景好些坏些，也不碍着什么。
到了苦境之后，素还真请客，自荐带领贤弟闲暇时刻阅览苦境山川顺带讲解苦境史。
无衣师尹享受着苦境春日柔软的风，道，贤兄这些年可想过没有贤兄的苦境？
素还真道，一切只是素某甘愿。
无衣师尹想，苦境也好外星也罢，哪个不是安安静静地过着呢……
过程再波澜壮阔，历史依然水波不兴。
反正人都是要死的。

无衣师尹对撒手慈悲道，吾似乎做了一个很舒服的梦。
撒手慈悲给他端了一杯温水。无衣师尹撑着坐起来，梦境很短，却有耗尽他一生的力气的疲惫感。
梦里他还是少年模样。珥界主坐在他身边，给他剥了一粒荸荠。
无衣微微笑着，样子天真又乖巧，是不谙世事的干净气质。他少时心事也是重的，但不必时时去想。
他嚼着零食，没有品尝出味道。珥界主安静地看他，将他深深浅浅地看到心底去。
无衣等着他说话。珥界主的手指上还有水光，看起来和摸起来一样凉。
他莫名心酸。分明是夏日无风无雨的夜晚，却有凛冽的寒风自他心上吹过去，冰凉荒芜的一片，大片月光将心底照得白亮。
但珥界主在他身边，他很快便将那些诡异的情感忘却。
无衣第一次亲自动手剥了一颗莲子送到老师手上，莲子清如水，莲心彻底红。
果实圆润饱满。珥界主在无衣经历过的那些夜晚总是不怎么说话的，更是不笑。而此时他看着手中像珍珠般的果实，微微舒展了眉间。
便是云开月出，流风回雪。
无衣忽然高兴起来。珥界主将他落下的头发别到他耳后去，露出一点白皙的耳垂。
珥界主道，汝的人品果然比吾高。至少汝养的孩子，都不像汝。

无衣师尹笑道，深以为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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綦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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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8)

1樓發表於: 2012-02-16 15:3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同化的過程既說不上緩慢也不算急促，時至而已，且許是本質上的相近
近而遠而近，造就的是否是另一個悲劇？
副本可以隨時被丟棄，是否就跟複製人的用途一樣生來只為延長本尊的生命？
公不公平，不能只看結局，也毋取乎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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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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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4)

2樓發表於: 2012-02-16 22:4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引用
引用第1樓綦縭于2012-02-16 15:37發表的 : (xVsDAp=@
同化的過程既說不上緩慢也不算急促，時至而已，且許是本質上的相近 Q(<)KZIK
近而遠而近，造就的是否是另一個悲劇？ &jsVw)Ue
副本可以隨時被丟棄，是否就跟複製人的用途一樣生來只為延長本尊的生命？ J.ck~;3
公不公平，不能只看結局，也毋取乎過程 COW}o~3-4

姑娘这个意思也是对的。
但实际上，这里的界主是按照无衣师尹的样子来写的——少年的无衣，于成年的无衣师尹，一场关于水仙的爱情。
并不是复制，而是NANA，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什么的【够了！
少年的无衣，与世界上唯一的那个与他完全一样的人。忍不住迷恋，又因为这样的相似感厌恶。厌恶的是他，更是自己。
……并深爱。如他一般的人，自负自恋自怜的同时忍不住自我厌恶，无法解脱的诡异情感。
年少的无衣仰望着成年的无衣师尹，而在他真的成年之前，教导他的工作是珥界主承担的，所以就将他们同化啦~~~~
所以说，本文的配对是——【容我深呼吸一下】
无衣师尹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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