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30 【温剑】伯利恒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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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ku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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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3-30 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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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0 【温剑】伯利恒之星

1.

一步。只晚了一步。

神蛊温皇只晚了这么一步，便眼睁睁见着剑无极从濒死边缘变成伤重不治。

最后一口气咽下，只留给他再也探不到的脉搏。

沉默笼罩的神蛊峰，自此紧闭的房门，在七天后终于开了。

头七这天，剑无极还魂了。

或者说，诈尸。

神蛊温皇听着外面不寻常的吵闹，还没有心思去理，那一路喧哗的声音就急奔着到了他房门前。

“楼...楼主......”

能让他的侍女大惊小怪至此，也是极不常见了。他每个动作都慢慢，仍带着提不起神的疲倦，起身打开了门。

“如何这般失态。”

一双眉眼都未完全抬起，外面的光线落了进来，他的目光却始终紧闭在这房内，只轻轻掷出一句微微斥责。

那声音仍是慌乱不可冷静，急急地咽着唾沫，又混乱地道：“他...刚才......”

神蛊温皇眉头拧起。

“剑无极他...他回来了.....！”

回来的确实是剑无极。

那张脸，眉眼，神色，甚至只开口说了一句话，也听得出声音就是他，绝无有误。但是...神蛊温皇眼中第一次浮上些惊异，他这一身上下......

剑无极看到人越来越多，甚至这个被他们叫作主人的人，一下令他脱口而出：“你是！神蛊温皇，是吗...？”

“你不记得吾？”

他再上下打量一圈，眼前的剑无极......穿着一身奇奇怪怪的衣服，好像是什么特殊毛呢材料，蓝色的裤子和‘柔软’二字扯不上任何关系，让人不能理解这样硬到粗糙的面料如何能穿到身上的？脚上那双，更是奇怪，看着连‘鞋’也不能算是。而他手里，还捧着一颗......

一颗星星。

剑无极也愣了，他对周围情况的惊愕不比他们对自己的诧异少。突然掉到这个地方来，烟雾缭绕的山巅上还有这样的庭院楼阁，而眼前的人一个二个都像在拍古装剧。更神奇的是，现在站在面前的这个人，只有这个人，自己是见过的。

“记得？你说什么啊？”剑无极没忍住往后退了半步，“我是在梦里见过你很多次...”

他刚说完这句突然反应过来，对了，这应该又是梦！但是又不对，明明之前的事很真实，自己的的确确是走在街上，怎么会一下开始做梦了？他仔细回想，抬眼看到神蛊温皇的眼神落在自己手中的东西上，也低头看了一眼，对了！是这个！

今天是，圣诞节啊。

圣诞节还加班到八点的剑无极把大衣扣好，围巾拉起来遮住半张脸，感觉一条牛仔裤完全抵不住今天的冷气。好在家离公司很近，虽然是一个人过，但他还是喜欢圣诞节的。

温暖，明亮，到处都是可爱的色彩。

商场在路边摆了一棵大大的圣诞树，挂满了彩灯和雪人，他也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了两眼。

然后就被旁边的小朋友盯上了。

十二月手里还拿着甜筒的小家伙笑嘻嘻叫着“大哥哥”，剑无极拉下些围巾来和他讲话，才知道他在这里等妈妈来接，说好了站在最大的这棵圣诞树前面等。

奶油冰淇淋沾在鼻尖上，穿得像个可爱毛球的小家伙求着他，想要圣诞树最上面那颗星星。

伯利恒之星。

剑无极看了一眼，有些高，踮起脚来可能也还差一些距离。但再看看那眼睛里藏不住的期待，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跳起来摘摘看了。

谁知道就是这一跳，星星是摘下来了，但他落地的时候却整个人跌到街沿外面，背朝着大街倒了下去。

直到疾驰的车辆将他撞出几米远，整个胸腔腹腔，四肢都在剧痛中无法动弹，直到失去意识......他仍紧抱着怀里那颗星星。

自己也许，大概，应该，是死了的......

意识消散之前，他眼前已一片模糊，只有些微弱的声音，听到周围吵闹不堪，最后好像有谁说了，“晚了，救护车来也救不了了。”

想起来之前的事，那巨大的疼痛仿佛瞬间回到记忆中，再次光临这具身体，让他不禁恐惧地弓身抱着双手。

“你怎么了？”

周围的人皆不敢碰他，神蛊温皇凝着神，向他跨步前去，一手拉起他手臂扯起身子来，便看到那张痛苦不堪的脸。

“剑无极？”

被这只手抓握住，好像才回过些神来，才发觉心里的疼痛反应已经结束在到处都放着圣诞歌的街道，结束在冰冷的，自己的血迹中，并未真实残留在这具身体上。

并没有带到这里来。

他猛然抬头也一把抓住身前人的手臂，得到更真实的触感，然后失措地道：“不是梦，是真的...我真的死了......”

神蛊温皇脸色再变，反手探他脉息，没有任何异常。而他奇奇怪怪疯疯癫癫的行为言语，和这句‘我真的死了’又是为何？一把捏住剑无极下颌，掰得他昂起头来，近近看着似乎完全懵然无知的脸，他凝视几秒。

“你叫得出吾的名字，但不记得吾了？”

同样是对现况一无所知，但他能猜到能思考的点，总是比剑无极多很多。也永远知道该从哪里切入问题，解决问题。

那张脸还有些惊魂未定，轻轻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不是不记得...是我根本不认识你，只是在梦里见过...很多次......”

“你是，剑无极？”

“嗯。”

听到肯定的回答，温皇也感觉到他并无虚言，而且这一身上下也实在怪异不合常理，才慢慢松开了手。

剑无极长长呼吸几口气，看了一圈周围，“这里是哪里？”

“神蛊峰。”

神蛊峰...又是什么地方...看着不像地狱，说天堂好像也不对劲，如果自己还没死，那就更奇怪了，难道都躺在血泊里动不了的身体还能穿越不成？

穿越。

等等。

等等......

剑无极终于发现了盲点，一下睁大眼睛，“现在是几几年？”

周围的人都愣了，什么几几年？他见没人回答，又转转脑子道：“现在几月几号北京时间几点钟？”

“北京...？”

侍女们被他的问题搞晕了，温皇反而安定了下来，走到桌前坐下，重新仔细查看起剑无极一身。

那句他的确是剑无极的肯定回答，至少能让他安定第一份心思。

“罢了，你问她们亦是徒劳。”温皇淡定开口，“吾问，你答。”

剑无极听话地点点头，总觉得他虽有些不同常人的威压，但与他好像又有些莫名的亲切感觉，下意识总觉得听他的应该没错。

“你说你是剑无极，是哪一个剑无极？”

没想到第一个问题就让他懵逼了，“什么哪一个？我就是我啊。”

“那你从哪里来，什么时间来，来之前又在做什么？”

的确该是这样的逻辑顺序，他感叹这个人的清晰理性，想想自己刚才那堆乱七八糟的话，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一五一十把圣诞节的事说了。

温皇微微点头，又问，“你说你梦见过吾？”

“嗯......”

“梦见吾什么？”

他梦见这个人，就像是已经成为习惯的高频事件，总是时不时就会梦见，每次的环境背景都不同，也只知道他叫神蛊温皇。甚至...有过几次不可言说的旖旎梦境，醒来以后连自己也惊讶不已，怎么难道已经变态到了在梦里和一个男人这这那那。而现在本人就坐在面前问，梦到他什么......那些光怪陆离每次不同的梦，他大多记不清了，而那些情欲缠绵的梦，剑无极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只有傻站着沉默。

“嗯？”神蛊温皇刻意催促。

“啊？哦...没什么......就乱七八糟的梦啦，我也记不太清了......”

知道他在心虚，也不去多做猜想，温皇暂且不在这上面多费时间，开合眼帘先放过了他。

“那看来，你不是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个时空的人。”

温皇眼神再次落定到他怀里的星星上，暗想可能这个东西会有什么古怪。

剑无极随他眼神也去看，手上转了一圈，突然，星星开始五颜六色地闪烁起来，还开始放出声音。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Oh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 horse open sleigh, hey Jingle bells~ ”

这带着光效的声音一作响，顿时吓得一群人大叫起来，剑无极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玩意儿居然还有电？刚刚自己又是碰到哪个开关了，然而现在找了半天也关不掉。

神蛊温皇静静看他表演。

十分钟后，他绝望地放弃了，“对不起，它好像，是太阳能。”

而且，开关刚刚被自己弄坏了。

很好，在根本不知道圣诞节是什么的神蛊峰上，这一天，伯利恒之星欢乐地唱了一整晚，直到没电。

2.

“你是说，这边的我和那边的我同时死了，所以时空出问题让我传送过来了？”

剑无极被逼着穿了一身复杂到没有侍女帮忙他完全穿不来的衣服，然后他的请求是：别扔掉他的牛仔裤和大衣。他觉得哪天要是跑路的话，从床上跳起来穿这身的时间，那他已经死硬了。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跑路，但脑子里就是莫名有这个暗示。

事实证明，不同时空的剑无极，危险感知的本能仍是一流的。

神蛊温皇并不回答任何问题，连头也懒得点了。他刚费了几句话说清楚事情，已经没兴趣管顾还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的剑无极。

剑无极，二号。

他现在在意的，是别的事。此剑无极，到底能不能等同于彼剑无极？

搞清楚来龙去脉以后，他第一时间去查看过剑无极的尸身，还在，没有任何异样。说明这个剑无极确是死了，也没有传送去别的时空。

他在墓前细想良久，也许是这边的事早了一刻，或许晚了一刻，但无论什么原因，这个剑无极终究是回不来了。

这个答案令他直到现在仍然心情挂在面上——沉青如铁，冰寒如刀。

剑无极见他这样也不敢多讲话，虽然穿着和那个人一样的衣服，但他仍不是那个人。他这么想，温皇也这么想。

“那个...”他想要不自己还是回去吧，虽然还没想到怎么才能回去，“节哀...”

面前这个人不需要安慰。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这么感觉到。不知道另一个自己对他而言是什么，尽管看上去似是情非泛泛，甚是重要，但那张脸上的表情，每一个难得移动的眼神都在说明。

他不需要安慰。

他收了这句话，不想自讨任何没趣。梦中人站在眼前，其实他的心情难以言喻，而且...这人和梦中一样美，一样温雅清贵不可攀，看着这张脸便觉得很多醒来就变得模糊的记忆莫名清晰了。

他好像想起很多关于他的事一般，对他生出些亲切来，可惜温皇对他却反而没了初见的一丝温柔。大概得出两人的不同，他的温柔便立时尽收了。

不如说，更加冷漠。

自己的存在像是真物已消亡的最佳提醒，在他一言一语中雕刻成冷酷冰刀，再扎回这具虽然代替，却无法代替的身躯上。

知道自己替代不了，但本来也没想替代。这点亲切和微妙感觉也不足以成为什么留下的理由，更何况对方对自己这般态度。剑无极想了想开口：“我明天...”

“你明天开始练剑。”神蛊温皇截了他的话道。

“啥？练啥剑？”他本来想说‘明天就研究怎么回去’现在被这句练剑堵得哽喉。

“自然是剑无极的剑法。”他面容宁静，无有一星半点让人拒绝的意味，“明日开始，吾亲自教你。”

“可是，我从来没用过剑啊？”剑无极真觉得这太危险了，使剑耍帅摆摆pose啥的还行，真的要上手那不得被捅成筛子？

“所以吾说了吾会教你。”

“可是......”

“好了，回去。别再吵吾。”

很想骂人，但很可能会被打，剑无极深呼吸咽下这口气，悻悻回屋。

第二天，他忽然改变了想法。

当那柄剑递到他手上的时候，他脑内过电般地触动不止。

“这是......我的剑......”他不禁喃喃出声。

“你说什么？”

“......我好像，也见过它。”

甚至，知道怎么用。

“也是梦中？”

“嗯。”

“那你随意使一使。”

“这....”他脑子里有好多感觉，可是无法在手上变成实感，只能握着剑发愣。

“吾帮你。”三个字刚说完，他的羽扇已不见，一同不见的还有神蛊温皇。一柄幽蓝华丽的剑旋着入他手中，这人也变作......

梦中的另一个人。

“任飘渺...”剑无极失声喊出这个名字，又令自己也惊异数秒。

还不及反应这一切变化，他脑中的混乱便被凌空来的一剑斩断。这一剑已经极慢，但对完全不谙剑法，甚至从未提过剑的他来说，仍是万分危险。

他情急之下胡乱抬起剑身去挡，只一下也震得整个小臂都酸痛不止。而任飘渺的剑还在迎来，他毫无章法地闪躲，狼狈不堪地后退，定身在山崖边上，退无可退的剑无极只能再用全身力气去挡。

这一剑收时，逆刃已经脱手，而他就如轻盈碎屑被重击下崖。

“救命啊——！！！！！！”

他半点轻功也不会，失了重往下狂坠，心中恐惧攀了满脑，只叫出这声救命来。

他当然没有死，任飘渺接住了他。

他可能要死了，因为任飘渺的剑正插在他的颈边。

被按倒在地上，他还惊魂未定，任飘渺已经凌在他身上，一手握着剑不过离他侧颈不出分毫，一手狠狠、死死，带着真怒掐在他的咽喉。

剑无极甚至知道，这是无双。这个名字从那柄剑一出现，就自己跳进了他的脑子里。只是他没想到现在它会在取自己性命的咫尺之间。

被扼得发不出声音，喉骨像要断裂，他不明所以，只能任凭对方制裁。

“你何时变得这样弱。”

剑无极皱着眉眼听着，他知道这不是在对自己说，心中忽地痛了一下又转瞬被身上的剧痛剥夺。

“一样的脸...”

剑无极眼中流露着本能的哀求，不想死是每个人的本能，更何况如此不明不白的死。任飘渺对他的痛苦熟视无睹，只将一股血迹从他喉中掐得直溢出来，仍不放手。

“你怎会有这样的眼神？”

他不屑一顾地问。

剑无极想答，却只能努力地张了张嘴，即使这样的动作，也艰难至极。

因为我不是他。

这六个字就是自己无声的遗言了，剑无极不想认这样的命，却逃不开那只决断的手。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等着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掉。

他连这个人的一丁半点也猜不到。在他以为一切到此为止了的时候，那只手忽然又松给他一口气。

再睁开眼睛，这片刻间他已经虚弱不少，眼皮也无法完全抬起来，只能虚虚地看着面前冷傲孤绝的脸。

他真心想杀死我，剑无极从这脸上看得出。但他最后舍不得的并非自己，剑无极也同样看到了。

“你...”尝试说了一个字，他已觉咽喉痛得像被刺穿，但他搅着剧痛到展不开的五官，强忍着一字，一字说道。

“你是不是......有病......”差点都快死了，什么怕不怕，惦不惦念的也都无所谓了，他现在只有这么一句话想说，“你舍不得他，那和他一起死啊......你他妈的，折磨我...干什么...”

任飘渺瞳中蓦地一震，刚刚松了两分力的指尖在那已出现红痕的脖颈上微微颤抖，碰出一阵沉默。

剑无极却无力看他这番变化了，最后一个字几近无声，沉重眼帘再坚持不住，身体一软，彻底昏死过去。

再醒来，又是同样的房间，喉间的疼痛还未完全消失，剑无极转转眼睛看了一圈。左侧的桌案刀架上，那柄异常熟悉的逆刃又被置放上去。原本还以为，他肯定不会再让自己沾染那个人的武器了，没想到...

还不及往下想，他的视线便转到了立在床尾后方的神蛊温皇身上。

“你醒了。”

剑无极不回答，他不认为和这个人之间还有什么好言好语的可能。而且，嗓子也痛得他不想说话。

温皇转身在床边坐下，目光扫了扫剑无极的脸到颈，不理会他脸上的疏远淡漠，两指轻轻触在他喉结上。

剑无极刚要拧头，就感到疼痛不堪，顿时不敢动作，只眸光转向一侧，尽力躲着他。

温皇的手异常轻柔，在他脖子上那圈显眼到有些骇人的紫红痕迹上慢慢抚了抚，这动作让剑无极真真觉得他是个时好时坏，完全不可理喻的神经病。

“并非相像，”温皇淡淡开口，“而是一模一样。”

这副身体在自己手下濒死的感觉也好，最后的那个眼神，那个语气也好，都一模一样，都绝对是他。

死亡是无法骗人的，一定有什么无法理解的事，让剑无极发生了这样的诡谲变化，但他确定。

眼前这个剑无极，本质一定还是那个，自己想着的人。

但剑无极已经不在乎这些，他已经厌烦至极，也不得不怕。现在，他只想快点离开。

他眼睛在房间搜寻一遭，看到安静置在桌上的伯利恒之星，好不容易耗光了电，现在只是个普通摆件了。但是自己会到这里来，以及还想回去的话，关窍一定都在它身上。

“你在想什么。”

温皇冷冷问出这一句，但手上仍很轻柔。剑无极不答也不看他，就像已全然放弃了。

温皇随他眼光踪迹瞄一眼那颗黯淡静默的星星，忽而泛起一个极轻极淡的笑。

信手懒散一抬，隔着二三米距离的指尖划过，那颗唯一的希望登时‘砰’地一声，炸裂成一地碎片。

剑无极忍不住惊慌骇然，睁大了眼睛怒不可遏地看向温皇。

他脸上的笑却还未收起，更甚向前俯近身体，沉声道：“不必想了。”

剑无极满眼震惊失措中渐渐染上绝望。

“你一生一世都不可能离开这里。”

3.

剑无极已经一个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他的伤已经痊愈，但他仍缄默不语。他痛恨和那个人一样的顽强身体，甚至会从梦中醒来，一时分不清自己的一切是否都是继承自他。

他开始穿回自己的衣服，但总要换洗。就像无能为力的报复，他只穿着一件里衫在冬日里蹲着清洗，手已经开始在冷水里冻得发红。

厚重披风覆上他肩头的时候，他本能地去扬开——他不愿再沾染那个人的影子。

虽然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身上有他的影子，还是自己不过就是他的影子。若存在于此，只为了将已死的人再次实质化，那也死过一次的自己又能算什么？

如果真是同一个人，又凭什么是我要替代你？

神蛊温皇亦没退让，披风紧紧按在他肩头，这月来他一言不发，温皇也话少，这刻再听到他的声音，剑无极莫名有些眼鼻发酸。

“是吾的斗篷，暂时穿上。”

不知道他想表明什么，或许也知道，但是不想承认。

剑无极只把头转向另一边，无声地反抗。是谁的都不重要，反正不是我的。

“吾为你重新做了一身，做好之前先穿着。”

惊异他仿佛真的能看穿人心，愕然回头来，正对上他的眼眸。

温皇却是低头去看了一眼他的手，抓握上，剑无极才发觉双手已经失去知觉，连被他握紧的温度也一时感觉不到了。

他的脑中又有无数片段在飞舞，冲击着他此时迟钝恍惚的感官，拧着眉垂首半刻，才下意识说出几个字来。

“这一幕...我好像见过......”

温皇揽揽他的肩头，微微笑着，像已将他从内到外剥成裸露碎片。

“吾说过，你就是吾要的人。”

霜雪盈身，怎奈有那双手牵着，一句‘你是吾要的人’又将他混乱的心绪彻底破坏。直到坐在燃着炭炉的房间，温度一点一点从麻木的指尖攀升，他才回神过来。

“你还是以为我是他吗？”

剑无极也没想到这么久以后再次说话，仍是一点改变一点进展也没有。

温皇起身为他斟一杯热茶，放进他手中又再落座回对面，淡淡道：“以后这些事交给别人去做。”

剑无极随他目光看回自己手上，已经冻出几道裂口，正在恢复的体温中刺刺发痛。

“不一样的，你知道的吧。”他不管，执意要说穿，“你再怎样对我好，我也不会变成他的。”

温皇就似没有听到，掏出一盒药膏来要为他上药。剑无极更恼更怒，一手将银盒打落地上，滚出一阵刺耳的叮叮当当。

“我说我不是他，永远不会是他，你听明白了没有！”

他怒不可遏，几乎不能控制这份自己也觉得是无理取闹的任性，控制不住要他划清界限。

温皇淡然不语，俯身拾起药膏，再握住他的指尖，轻柔动作中带上不出声色的强硬。

剑无极眼眶快要酸得绷不住，他越是缓慢，越是温柔，这伤口反而越痛。终于，在那滴忍无可忍的眼泪落下来之前，他才轻轻开口了。

“若你再乖巧些，知道爱惜自己一些，或许就没有那么像了。”

越是不爱惜，越是相像。

剑无极愣愣地听着这句话，想象不到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手上的动作仍没有停，他在这温柔感触中无法不迷茫。温皇待他这样好，他为何不爱惜？

就连自己，自己一个冒牌货，代替品，也不禁动容。

想到这里，他苦苦地笑了笑，语气沉静不少，“你想他吗？”

温皇定了数秒，微抬起眼睫瞄向他眼中，以沉静回应他的沉静。

“你想猜吾的心？”

猜不到，也不想猜。这原是剑无极想说的回答，可禁不起一秒的思考。若真不想猜，自己又怎会这般纠结？他的心里到底是那个人，还是自己，还是有两个人？难道当真不想知道？

他避了避这个凝视，自软了三分语气道：“我有一天会变成他吗？”

那份‘绝不会变成他’的坚决已经在悄悄崩塌。

神蛊温皇看着眼前控制不了身体随情绪而动，微微颤抖的肩臂，决然将他拥紧，强势止住他的瑟缩，自信给出答案，“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是谁。”

4.

岁近年末，神蛊峰一片皑皑。

剑无极也已熟惯了很多，无论是这里的生活，还是和神蛊温皇的微妙相处。他还是待自己很好，在自己脾气上来嬉笑怒骂的时候，也偶见他的笑意。

一片白中挂上一点红，剑无极从树上爬下来拍拍手，看了看自己挂的灯笼和彩绳，非常满意。

这才有点过年的样子。

转过身来，察觉到温皇的目光。他愣了一愣，忽然陷入沉默的对视。瞬时涌上的思潮让他久久未动，明明已经习惯了......可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微笑？

不知这个笑是否属于自己，他张了张唇，又压下，最后小声地说：“我以前生活的那边，过年的时候都要这样，还会装很多彩灯，很热闹的。”

“嗯。”温皇微微点头，“依你喜欢。”

一向清冷的神蛊峰圣诞也过了，现在又迈进了过年的气氛。这一切或许是剑无极带来的变化，也或许他才是被改变的那一个。

“你们新年会许愿吗？”

“许愿?”

又被他教了个好玩的事，侍女们上上下下给树上写了心愿纸条挂上，温皇看着还未开春便垂下万千丝绦，累于人类愿望不堪重负的树枝浅笑着摇摇头。

“你不许愿吗？”剑无极还是忍不住问。

“不了。”他抿抿茶，淡定自若。

「你不许愿真的那个他回来吗」

他没有问，温皇也假装不知道，直到夜幕降临，风雪停息。

这夜温皇在他房里留到夜半，剑无极见他一派如常，只是坐着，说也无话可说，睡也不好去睡。又过几刻，终于坐不住了，向他问道：“你不回去？”

温皇放下杯盏，又再一次答非所问，“你今日许了什么愿？”

剑无极呆立半晌，他不想挑动两个人的心思，给本已复杂不堪的现状再添上更多矫情，所以今天刻意没有许愿，什么也没有写下，什么也没有挂上。

“没有，我没有许愿。”

但始终仍有些失落，在这字句间不经意溢出。

高高的影子站起身来，在摇晃的烛火里映出一片将他笼罩的深色。剑无极就这样看着他越临越近，直至手指抚在自己颌边。

“这是属于你的新年，为何不许？”

属于你的。

剑无极想摇头，一二分的无措将他变成乖顺的小犬，只能看着那双眼睛木然地答：“我...我忘了。”

“那现在许。”温皇向窗外侧了侧余光，“夜还未明，仍是今日。还来得及。”

“来得及吗......？”

“吾说来得及，就一定来得及。”

莫名其妙变成这样，剑无极感觉胸腹暴露的肌肤有些凉意，不自禁又往他怀中靠靠，正好被他逮住扣在身下。

情欲动，但分别心更动。

“这件事……在梦里也有过。”他喃喃地道。

“嗯？”温皇一边在他腰间用指腹游走摸着，一边用低沉鼻音发问。

在争吵到差点难以收场那天的很久以后剑无极才知道，原来他梦中见过的场景，都是那两个人之间真实发生过的。就像记忆的备份，就像两个自我间的传输，一切都一点不漏地出现在他梦里，成为他从未亲身经历的真实回忆。

或许自己不是他的替身，也不是这具躯体上有他的痕迹，而是自己原本就是那个影子，只不过现在站在光下的是这副身体，而这副身体已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被爱。

若他就是我，而我就是他......这或许是一切的答案，但不是此夜的答案。

他现在想的，只剩另一个问题。既梦见过，那便是有过了。

“所以…你和他已经…做过了是吗…”

腰畔的手停下，看着身下的人，仍是那带着些闪躲的眼神，明明本能地靠向自己怀中，又无意识地避着自己。

“你在吃自己的醋？”

无处可躲的眼被掰正，堂堂正正坦坦荡荡地裸在彼此眼中，更深露重让肌肤更紧贴，身体更交缠。缠结到分不开的唇齿间，他也不忘最后发问。

“和他......是什么感觉？”

关不起想要夹紧的身体，欲拒还迎的大腿被分开，他才得到回答。

“很快，你就会想起来是什么感觉。”

5.

二月十七，春分。

已过了一个半月，剑无极站在亭内看着崖边那棵张灯结彩的树，“年都过完了，怎么还不取下来？”

“上面的愿望不都还没有全部实现？”

“你们难道以为这些是，实现一个便摘下一个的吗？”他也有些惊了，看着周边人诧异的眼神，忽地觉得他们此时倒是懵懂的可爱。

“不然呢？那不是白许了？”

剑无极笑，看着一群等着还愿的傻瓜，好像春风已悄然吹进这峰顶上来了。

身后忽然撞进一个怀抱，将他圈在袍中臂内，趁他一脸茫然又对众人道：“那么多愿望，要能管顾过来，不是占吾便宜？”

“楼主！你怎么能不管啊？亏我还许了明年工资翻倍！”

咋咋呼呼的吵闹今日也像没那么头疼了，仍是那个似有若无，极轻极淡的微笑，剑无极抬眼去望，又觉得有些不同。

这刻，像是真属于自己的。

这一点犹疑不定也在下刻平稳落地，神蛊温皇不理那一群人大呼小叫，羽扇拂了拂，将满树的彩绦扇落，千丝万缕荡在空中，飞舞胜雪。

“吾管得着的，只有一个人，一个愿望罢了。”

活了小半辈子，死了一次，又复活到另一段人生，短短几十年，倒真像一个梦。不，是很多个梦。他逐渐想起，逐渐还原，在那千千万万个梦中，拼凑出一张完整的脸来。

那张脸告诉他，“你就是他。”

那张脸告诉他，“他就是你。”

那张脸告诉他，“你是我的。”

终于不用再去分辨，不用再分别那双眼里看到的是谁，那颗心里住着的是谁。他知道那些梦，终于将原本属于他的归还给他，终于将自己从遥远时空尘埃落定。

一切的错误，一切的开始，只为了现在这个正确。

只为了他说。

“吾毁了你的伯利恒之星，自然会赔你一个愿望。”

他静静听着。

“你们那边不是叫什么，新年礼物？”温皇为他拉紧些领口，“想要什么？”

他静静看着。

旁边的喧哗嘈杂早已识趣地散了，留一双爱侣立于满庭春意。

“不要？”他故意笑问。

那熟惯倔强的、赌着一眼便看穿假模假样脾气的眼又恨入他的瞳中。

“谁说我不要？”

眼里带着刀，吻上去却化成了春水。人饮春风，春风醉人。

他想，既然一生一世不能离开这里，那便要他赔上一生一世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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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3.30 【温剑】伯利恒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