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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萬千/刀劍無名x千葉傳奇]對稱情節 Symmetrical Plots (多配對注意)
1
千葉傳奇穿越重生,無聊又狗血,其餘警告略。
J!^~KN6[
配對包括但不限於:天都雙雄,饒悲風x月靈犀,太學主x下酆都,死神x一夕海棠,等等。
%&Q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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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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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F*jjcUk
“人求助於‘真理’,往往是為克服脫離其常識之事物引起的恐懼,實則世上並無太多不言自明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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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主位的太學主對此微微一笑,只道:“千葉先生對‘真理’之存在持懷疑態度,如此悲觀,在年輕人裡倒也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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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侍用餐的男僕上了第二杯酒,在太學主左側下首安坐的千葉傳奇放下刀叉,端著斟滿的酒杯嗅聞片刻,接著湊到唇邊,淺淺一抿。太學主饒有興趣看這番動作,眼前的青年男子是這場盛宴唯一的客人,正是近來率領近來在苦境斡旋於儒門學海與朱翼王朝間的日盲族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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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寂無名的日盲族在數百年前也曾以作戰驍勇顯揚於世。若非這一支部族天生眼疾,且族風封閉自守,興許早被覬覦其善戰資質的各大勢力馴作私兵,絶撐不到他們迎來外號“太陽之子”的救主的那一日。儒門學海名為第一大獨立學術團,在戰爭藝術上的研究造詣已大大超過學術團對獨立的需要,學海之主對這名幼兒手中的寶山興趣有限,相比之下,還是千葉傳奇本人有幾分意思。一生懸命遞上來的資料顯示,此人父母不詳,日盲族對其出身諱莫如深,但其人面貌酷肖引導苦境數個世代的賢人素還真,又連連挑動學海與朱翼王朝勾鬥,在雙方盛怒之下尤能率族全身而退,頗有幾分素還真早年的風範,難免叫人對他與翠環山主人的關係想入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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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名青年高調出道至今三月有餘,以太學主的眼光來看,所犯的唯一的過錯便是太年輕。日盲族不過烏合之眾,再善戰的原始部落武士,要成為千葉傳奇的後盾還欠些資格,被雄心壯志葬送在苦境的才俊不勝枚舉,這名偏愛豪賭的少年人又比他們高出幾分?
^[?+=1 k
出乎太學主預料,千葉傳奇並未像展露學識那樣盡情揮灑對酒的評鑒,他放下酒杯,只道一句“好酒”,便靠在椅背上不再說話,少少一飲,似乎便已令他染上醺意。太學主吩咐下去,訓練有素的男僕便上前為嬌客撤去杯盞。頰邊飛紅的千葉傳奇從容挪開手,目光轉而落在為自己收拾杯盞的男僕身上。此人身材修頎,骨肉勻稱,為整理餐盤而張開的五指纖長有力,天生是操弄武器的料,太學主將這樣的人留在身邊,竟只充作收拾餐桌的下僕。千葉傳奇挪開視線,他對最後一道菜沒什麼胃口,乾脆放下刀叉。
#/sE{jm
太學主目光微閃,敲敲桌面,道:“千葉先生有些醉了。無名,上茶吧。”
A =Az[
正為學海之主更換餐盤的男僕微不可察地一頓。他行過禮退下,很快便又帶上一套銀質茶具,想是為待客而提早備下。太學主道:“聽聞千葉先生極擅茶道,無名學藝不精,便不賣弄了。”無需更多指示,提著銀壺的男僕便在千葉傳奇身邊站定,傾斜手腕,裹著熱氣的茶徐徐斟滿銀杯。千葉傳奇揚起眉毛,視線沿男僕沒入袖口的疤痕掃過。他開口,禮貌稱讚茶色紅明,氣味也夠甜香,縱然沖泡時機欠佳,茶與水一定是上好的。以他出入各大勢力所留的風評而論,此言對主家的款待可謂相當恭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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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海之主任由厚實的酒液包裹舌尖——單寧稍重,酸度尚可,回甘中仍帶幾分苦澀,滋味四平八穩,不能令人留下鮮明的印象,任酒鬼牛飲倒也罷了,用以待客則不夠完美。不過,太學主愉快地一彈舌尖,既然貴客已大醉酩酊,這甌陳酒便不算太過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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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畢,兩人往休息室打了桌撞球,一面又接著席上未竟的話題聊了下去。他們談的不是別人,正是近來作風相當激烈的朱雀女帝。目前據苦境一方稱帝的織玉長心垂髫時曾遊學學海內某位女師門下,繞上一圈,竟也算太學主半個門生。主賓二人默契避開女帝姐妹倆為素還真的那位故人而起風流韻事,只聊朱翼朝大刀闊斧的稅賦改制,權當趣聞。千葉傳奇婉言謝絶太學主留宿的美意,直言他若今夜就寢於外族人的臥榻上,隨行的扈從只怕不得安寧,“我族風俗如此。”他用並不需要寬恕的口吻說,還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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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海之主不置可否,這種程度的冒犯稱不上過界。勢單力孤的小族群在學海的王畿之地難置產業,除非他們真能忍受一族神子在外人眼皮底下入眠。勃勃野心偏偏欠了相配的實力,此情此景,多少讓人心存憐惜。太學主話鋒一轉,提議讓一名熟悉地形的僕從陪同返回日盲族位於衛星城內的別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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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車開得穩,”太學主指間雪茄虛點站在角落的高挑侍從,“太陽之子若不介意,不妨由他代老夫相送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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裊裊白煙之外,千葉傳奇放下冷透的咖啡,像世上所有的體面人一樣,微微頷首向好客的主人致意,“卻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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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的隨扈是叫作燕啼紅的年輕人。他的身份不夠與主人一道領宴,便在僕從休息室等候,一見千葉傳奇走出廳堂,便立刻起身。他注意到緊隨其後的陌生人,不由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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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之子。”燕啼紅雙眼越過千葉傳奇的肩膀,“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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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海主人近侍,”千葉傳奇及時接過話頭,從燕啼紅手中取過外套,開始扣鈕子,他有意無意隱去那個名字,只道,“燭山與衛星城相去迢迢,有勞無名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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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是個寡言的男人,垂手道不敢當。燕啼紅將車開出,又用目光詢問千葉傳奇,任外人染指與首領相關的事務有悖族規。直至再次得到主人許可,他方將鑰匙遞入刀劍無名掌中。這名學海之主的近侍對此不置一詞,甚至未因此而流露些微不快,太學主確實御下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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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一坐進車便閉起眼養神。燕啼紅欲言又止,跟著在副駕駛位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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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遠郊格外安靜。刀劍無名按設定路線沿繞城公路向外駕駛,離燭山愈遠,往來的車輛也愈多。燕啼紅幾次掃過反光鏡,注意到一輛商務車咬得正緊,目光不由一凝。他下意識握住刀劍無名的手臂,鼓起的肌肉令他微驚,燕啼紅幾乎立即鬆開手,壓低聲音說:“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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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輛商務車外表尋常,燕啼紅卻不敢等閒視之。日盲族被剝奪掉一半視覺,經年累月便在耳力上得到補償,燕啼紅能清楚分辨引擎轉動與輪胎刮擦地面的聲響。再過兩公里將到第一個岔口,由此右行是直達衛星城的路,若來的是朱翼王朝的刺客,形勢似乎談不上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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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不知何時睜開眼,他神情自若,一面解西裝鈕子,一面對摸出配槍準備裝上消音器的燕啼紅下指示:“先收起來。”又握住車座,問:“先生有把握在兩公里內甩開對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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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公里有些緊張。”刀劍無名微微偏過頭,似是為了避開撒過香水的袖口,他不疾不徐踩下離合器,輕聲細語道,“到衛星城要好辦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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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略一思索,便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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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造衛星城時當地豪族曾求助於學海,雙方簽署十年託管協議,十年一過,學海便風度極佳地撤回台上的骨幹,任其野蠻成長;到今日,各方勢力此消彼長,衛星城倒是成了一座在東南也數得上號的繁華商城。同在南方的朱翼王朝因女帝踐祚未久,論及對衛星城的掌控,或許還不及一位城內世代販鹽的鹽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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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啼紅仍有些緊張。他是千葉傳奇欽點的隨從,眼下本該由他負責將主人安全帶回日盲族別館,主人卻放任一名敵友不明的外來者掌控安危;原本他的資歷才能在日盲族內皆非頂尖,少年時違背族規攜父母出外求醫,若非父母故交作保,大祭司絶無可能鬆口令他擔任貼身隨扈,倘若千葉傳奇因此出任何差池……他不敢想下去。“太陽之子,進城後需要聯絡銀絶把人處理乾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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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必要。”千葉傳奇揉著太陽穴,緩緩道,“短期內跟朱翼王朝起的摩擦不宜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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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職於女帝身前的玉陽君目前正忙於稅務,派出的刺客水準應當不如他親力親為來得麻煩,與其不必要地吸引朱雀女帝的注意,倒不如示敵以弱、以逸待勞:兩家的世仇總要有個了結。燕啼紅是聰明人,稍加提點便想通關節,只是出於安全考慮,仍將槍握在手中。比起日盲族內普遍的樂觀魯莽,謹慎些倒也不是壞事,千葉傳奇不再多言,只聽刀劍無名道:“坐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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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他正全速駕駛轉過岔口,後方的改造車果真緊咬不放,一同開上通往衛星城的公路。燕啼紅不時瞥一眼後視鏡,千葉傳奇支著頭,忽道:“先生有夜盲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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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答道:“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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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撥子彈幾乎同時擊中車尾,加厚的防彈玻璃上裂出一道蛛網,千葉傳奇拉開車座後的操作面板,道:“打開自動駕駛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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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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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道:“看路況良好……五分鐘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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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依言動作,燕啼紅盯著他的側臉看了一會兒,千葉傳奇的聲音從後方傳來:“燕啼紅,你也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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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之子,這——”燕啼紅還想爭辯,卻聞千葉傳奇不容置疑道:“我負責監控自動駕駛系統,現在,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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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抬起頭,望向前視窗,微暗的燈光沿高聳的路燈垂落,照不穿黑黢黢的一截山洞。第一層防彈玻璃被子彈擊碎的瞬間,及時倒臥的千葉傳奇按下操作板上的某個按鈕。兩座車駕一前一後駛入長長的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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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啼紅,把多餘的光源處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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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日盲族的青年戰士不再猶豫,戴上紅外鏡對準車燈便是兩槍。驟失光源,後方傳來連聲咒罵,“紅外成像呢——怎麼還不開紅外?按鍵太多了找不著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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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啼紅的第三槍瞄準車窗,第四槍便擊穿司機的肩膀。商務車在山洞內失控地橫衝直撞,像被倒扣在碗底的蒼蠅,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刀劍無名趁勢加速,一舉甩掉不甚老練的刺客。他抬起眼,迅速掃過反光鏡,正瞥見千葉傳奇直起身,用手勢示意年輕的隨扈一切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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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車駛抵別館。日盲族主從二人一同向刀劍無名致謝,少了他高超的御術,今夜要低調料理朱翼王朝送來的麻煩只怕沒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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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先生一路勞累,此時繼續駕駛,只怕於身體有妨害。”千葉傳奇娓娓道,“若先生不棄,不如飲杯熱茶,在此稍作歇息,等明日一早再返回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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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望向日盲族首領。今夜的千葉傳奇已足夠反常,進退間頗顯風度,不似傳聞中高傲;他站在台階上,任晚風撥動鬢角與微紅的臉頰,那雙鋭利的眼睛此時深深凝視學海之主近侍,竟讓人十分難以拒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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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垂下頭,避過那雙白瞳的注視。他仍舊用與高大的身材不甚匹配的輕柔口吻答話:“那便叨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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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好茶,更擅茶道。刀劍無名在客廳小坐一會,燕啼紅將他請去起居室便退下了。更衣過後的千葉傳奇正擺弄一套白瓷茶具,看得出手上功夫極佳。他將茶盞推向客人,刀劍無名瞥一眼這碗堪稱珍貴的茶,婉言致歉:“……抱歉,我不太懂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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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介懷。那本不是該讓你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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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一怔,只聽千葉傳奇又說:“飲酒嗎?小酌一杯,也好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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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似執意要與刀劍無名對飲,也不再動茶盞,只起身繞過有些無措的男人,逕自拉開立在不遠處的櫃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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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先生!”頂著刀劍無名的目光,千葉傳奇泰然抽出埋在冰中的酒瓶,轉過頭來示意刀劍無名繼續。猝不及防撞上他的目光,刀劍無名有些猶豫,又道:“多飲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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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千葉傳奇將起出的瓶塞握進手心,任酒液將笛形杯填滿三分之一。他並不善飲,這千真萬確,或許也是賜他這副面貌的素還真的錯,誰知道呢,但此刻仍未到失去控制的時候。酒液像被掠入杯中的薄暮,他的雙眼穿透輕盈的蜂蜜色液體凝視刀劍無名。屋內暖氣強勁,刀劍無名脫去馬甲背心,只餘一件剪裁不夠合體的襯衫。肩膀處短一截,胸口也緊了些,這衣服不是他的。千葉傳奇想,刀劍無名絶不該是區區一名男僕,儒門學海還沒有奢侈到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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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搖酒杯,小小啜飲一口,眼睛卻在看英俊的學海之主近侍,“濃度只在百分之十一的起泡酒,能醉倒什麼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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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醉倒你嗎?”千葉傳奇冷不丁俯下身,湊近刀劍無名的臉龐,“刀劍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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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側過頭,避過近似親吻的動作。試圖推拒的手被千葉傳奇輕輕一捏又迅速放開,高傲的日盲族首領改握住他的手腕,拇指在腕骨處的疤痕上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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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先生,”刀劍無名扶著千葉傳奇的肩膀,勉強道,“您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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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這間屋子之前,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會發生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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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沒有,”千葉傳奇在刀劍無名唇沿呼出帶甜香的空氣,“在我與學海主人相談甚歡的時候盯著我看嗎?——對我失禮在先,卻又將罪過推到不曾喝醉的人身上,刀劍無名,你竟是這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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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受責難的刀劍無名喉結上下滑動,他望著千葉傳奇,神情複雜,一時間竟令千葉傳奇產生某種往日重現的錯覺,他忍著醉意帶來的輕微眩暈,只含笑望著刀劍無名。後者忽地將香檳從他指間抽走,閉上眼迎合落在唇間熱烈的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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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酆都披著鬆散的睡袍走下樓梯時,正見衣衫整齊的刀劍無名自外進入,便出言譏諷:“這個點才回來,是又迷路到哪位紅顏知己的臥室了?那個女博士怎麼還沒煩透你這種三棍子打不出個屁的悶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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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充耳不聞。兩人先後進入燭山侍奉太學主,殺手出身的下酆都與他的故友明珠求瑕一同供職血榜時有些齟齬,連帶著與他關係也極為不睦;又因比他多一項服務內容,她便日漸以燭山別墅女主人自居,時不時弄些口舌官司出來,故意送到太學主眼前斷,也算是不大不小一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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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甫在書房外站定,只聽太學主由內間喚道:“是無名?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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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開門,學海主人正端著一杯熱茶讀報。下酆都在臥室出入多年,至今只能在一樓餐廳用飯。刀劍無名沒有將太多心思花在她身上,垂手等待太學主發問。他在日盲族之主的宅邸中留了一夜是照計劃而行,也該帶來計劃所需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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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此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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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敏過人,有勇有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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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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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回想燕啼紅與千葉傳奇的對話,稍加斟酌道:“算是御下有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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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術御人……”太學主品味一番措辭,道,“聽聞日盲族奉他為神子,身為神子,還需機關算盡才能統御人心,這就不太尋常了。他父母是誰,有線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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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搖頭,“別館是後置的產業,內中日盲族相關的痕跡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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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學主若有所思,“倒是有意思得很。”他瞥一眼恭立一側的刀劍無名,目光在他刮淨的下巴上一頓,眯起眼玩味道,“險些讓你這個老實人矇混過關,問你他待人接物,倒是一律用不相干的事搪塞。——說說,你是怎麼看這位太陽之子的?他符合你這位夜族叛民對主人的期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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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垂下眼,委婉道:“叛民並無這樣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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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當成是讓你滿意好了,”太學主將報紙翻到底,索性折起擱到一邊,道,“昨晚那場小意外裡,千葉傳奇可有看破你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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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思忖片刻,只微微搖首,“難以斷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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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有不知的好處,知道也有知道的價值。”太學主把玩著一枚朱紅的海棠果,“太陽之子、太陽之子,若是他的光芒不能遍照族民,奉他為神豈不偏狹。”
6[7k}9`alz
刀劍無名一怔,太學主的目光直直投進他的眼底,“如果他能叫你喜歡,何不繼續保持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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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V$n>.
“再過兩週是九月十五。”千葉傳奇一面翻看報告一面說。坐在他對面裹著長外套的女人是日盲族大祭司獨女,芳名女華。裹著白大褂的女華看著三十出頭,端正的臉龐缺乏足夠的血色,神情中更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鬱氣。“按照慣例,你有一天假。”
ij5YV3
她沉默片刻,答道:“手術籌備已至尾聲,得天大夫指點已是大幸,該讓其他醫師做練習的時候我卻不在場,這不好。”
^123.Ru|t
“假期批給你,想怎麼支配是你的事。”千葉傳奇說,“不過,和朱翼王朝的人接觸確實不如以往隨意,本族正在治療痼疾的重要關口,出入還請拿捏分寸。”
4F!d V;"Z(
女華絞緊雙手,緩緩道:“我明白。我不會去見不見荷。”
b*fflJ
“不必事事向我報備,”千葉傳奇將報告一目十行看完,雙手交叉看向女華,“和傳說裡的那個太陽之子不同,我不干涉族民私人生活。想再婚也無妨。”他的視線越過她顫抖的嘴唇,望向合攏的百葉窗,此時正是仲春,窗檯零星散著幾瓣桃花,“大祭司也看過這份報告?”
s~G{-)*
女華收拾過心情,隨之更換話題:“大祭司確實傳信來實驗室要過副本。不過,那時報告還沒整理完成,這事便耽擱下來了。”她斟酌片刻,才續道:“如果……她再打聽這個,我還有法子應付。”
A4h/oMis
門敲兩下,燕啼紅在門外說:“太陽之子,聖女,大祭司說祭月禮服準備得差不多了,請兩位過去驗看。”
\$"Xr
祭月是一族盛事,大祭司相請實屬情理之中,女華看向千葉傳奇,後者搖搖頭,站起身將報告丟到桌上,輕快道:“一起走嗎,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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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來到時,一身長袍的大祭司正與身旁的綉娘討論綉樣,“看看袖口是不是該多加些銀線,還有下裳,只一套是不成的。”佈滿青筋的雙手顯出老態,經年累月指尖摩挲過衣料上繁複的月形花紋,又道:“庫裡材料不夠,就讓人出外採買些。”
Y1IlH8+0
燕啼紅率先出聲,“大祭司。”
YZ@-0_Z
大祭司聞言轉過身,露出一張過分衰老的面容,她眼前蒙著黑紗,拄著杖顫顫巍巍向千葉傳奇行禮,被一把托住,“太陽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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綉娘偷偷朝千葉傳奇身後瞥一眼,猶豫道:“倒是……不見聖女?”她咬著嘴唇,小心繼續道:“聖女妙手治好我弟弟的病,我想當面同她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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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盲族舊例,祭司一族溝通神靈、身份尊貴,代代聖女在接任祭司前隱居祭祀聖所阿虛夜殿深處,若無要事,尋常族民並無資格進入神殿。千葉傳奇接手族務後曾頒令廢止陋俗陳規,移風易俗終究不是一日之事。女華自成婚以後再未踏入祭祀聖所一步,她的研究所位在日盲族聚居地邊緣,除了她選中的學徒與獲得許可的病人,平時也不見人拜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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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未及開口,大祭司便說:“聖女近來事務繁忙,禮服過後著人送去便是。”她側過頭,對千葉傳奇道:“太陽之子,請試一試禮服,看合不合身。”
t;3.;
他的一應數據早在大祭司掌握之中,這名老婦人有此一問,卻也不顯得過分慇勤。燕啼紅接過千葉傳奇脫下的洋服外套,綉娘從衣架上忐忑地取下外袍呈給日盲族的少年首領時,連手指都在不住顫抖。千葉傳奇皺起眉,一手攥住外袍,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向外掰,又抬起下巴吩咐燕啼紅:“帶止血貼了嗎?拆一片出來。”
EM}z-@A>
綉娘茫然道:“太陽……太陽之子?”她低下頭,發現指尖不止何時被戳了個洞,此時正向外冒著血珠,她渾身一震,下意識往後躲,卻被燕啼紅拿住臂膀。大祭司耳中一片兵荒馬亂,忙問道:“怎麼?太陽之子受傷了嗎,燕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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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好。”千葉傳奇抽出卡在衣領內的一根綉針,淡淡道,“綉娘受了點小傷,險些毀去一件精工細作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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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橫眉道:“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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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啼紅為綉娘貼上止血貼,道:“大祭司安心,太陽之子一切平安。雲衫忘記把綉針從衣裳裡拿出,剛才扎到手,現在已經沒事了。”
lH.2H
大祭司追問:“血跡污了衣袍沒有?”她雙目失明已久,當下卻轉過頭,準確捕捉到綉娘惴惴的視線,“祭月大典在即,禮服豈能有誤?若是傷了太陽之子,更是罪加一等!雲衫,你知錯嗎?”她嗓音沙啞,卻落地有聲,綉娘聞言,一時幾乎站不住,若無燕啼紅在後支撐,只怕會立刻癱軟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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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在藏了綉針的領口摸了摸,又將指尖湊近鼻端嗅聞,道:“禮服完好無損,倒是不必費時再趕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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險些闖了大禍的雲衫深深垂著頭,千葉傳奇朝燕啼紅送一個眼神,後者馬上將綉娘半拖半扶地送出去。大祭司長長呼出一口氣,蹙起眉頭:“雲衫神思不屬,老身目不能視,只怕這件禮服上仍有不妥之處,太陽之子,請聽老身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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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盲族人力珍貴,”千葉傳奇一抻胳膊,見這件衣袍的尺寸確實恰到好處,便又脫下掛在臂間,隨口道,“用在更正當的地方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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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將了一軍,大祭司卻不以為忤,只微微頷首,“太陽之子說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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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精工細作的禮服增補了下襬的刺繡,連女華的禮服一同被送入研究所,在某一座衣櫃裡被懸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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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在恆溫浴池裡假寐,溫熱的液體令他肢體慵懶而思維敏捷。從前的他並無這樣奢侈的習慣,即便那處的日盲族與此地的日盲族都心甘情願傾全族之力供養他的起居——或許是這具並不完美的皮囊自身的瑕疵,或許是曾度過的第一段人生消磨了他的意氣,或許是因為這個苦境比那處流速更為緩慢、更少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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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門被輕叩兩下,“太陽之子。”燕啼紅在一扇玻璃門後的聲音含糊又遙遠,“南武林商會代表已到了。”他停頓片刻,追加一句,“您……沒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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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人何須質疑,哪怕是在浴室中與世隔絶地疏鬆筋骨。燕啼紅有此一問,親熱得稍顯僭越。千葉傳奇濕淋淋地跨出浴缸,從前的他並不會為此受用。他變了許多,這個世界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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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件件往身上套衣服,拿過燕啼紅備好的溫水沾了沾唇,便走向會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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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名叫花無蝶,是南武林商會下轄聖獅區新任理事,今年才二十三歲,這個年紀做區域理事的秘書都欠些資歷,他不帶護衛,隻身前往東部的衛星城求見名不見經傳的小部落首領,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都顯出難言的困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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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見千葉傳奇便起身,得體地伸出右手,“久仰。”千葉傳奇從善如流與之一握,雙方再次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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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蝶三言兩語說清來意,他此行是為與日盲族合作共同開闢一條打通西南的全新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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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武林諸商區中,聖獅區面積最大,商會的區域管理收入也最為微薄。這並不稀奇,聖獅區所覆蓋處本為兩處毗鄰的王國,人稱“西聖獅”、“東賀蘭”。在東的賀蘭國土僅為聖獅的二分之一,國主一脈忝居虛職,於國事更有影響的則是連任三屆首相的滅境奇人鳳凰鳴。鳳凰鳴主政期間,賀蘭支持農戶、鼓勵商貿,推行寬鬆的稅負政策,又與周邊自由城市結成經濟同盟,在紛爭不斷的南武林一枝獨秀。時人提及賀蘭,無不稱讚其為“稚齡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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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之相對的“西聖獅”,疆域雖大,卻有近四分之一是不宜開墾的山地與貧瘠的紅土,經濟泰半落在各類原料出口上。初代國主出身勁旅,向來以擴張領土為第一要務——臥榻之畔的賀蘭連同諸多不肯稱臣的自由城,正是聖獅務必除之後快的肉中之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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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前,聖獅以舉國之力供養的空中旅團傾巢而出,賀蘭一夜國破,上至國主一脈,下至大小官吏,殉國者眾多。本任獅王尉遲驕雄如先輩一般缺乏治國理政的才能,在任時賀蘭一改昔日富庶,物價飛漲,秩序動盪,甚至不得不仰朱翼王朝的駐軍維持國祚。兩國在南方沆瀣一氣,對非特許商人橫加盤剝,從南武林西行的陸上商路基本斷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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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會處境之難,我亦有同感。”千葉傳奇話鋒一轉,“不過,區區一支日盲族,難道便能改變時局?就算不提翠環山,向東有儒門學海,西南則是佛門須彌如來藏,這兩處勢力無不勝於日盲族,商會何不捨遠求近,向其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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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蝶斬釘截鐵:“先生此言大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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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彌如來藏向來袖手俗務,學海向來雄踞中原以北,又與朱翼女帝有幾分說不清的香火情,怎麼肯親自插手。”花無蝶抬起頭,瞥了千葉傳奇一眼,這名比他看上去更年少的日盲族首領唇角含笑,瞧得他多少有些氣悶,“求人不如求己,南武林混亂至此,與其在各有考量的勢力間奔波,不如另謀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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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中了日盲族的‘戰族’名頭?”千葉傳奇聳肩,“那只是傳說。夜族在日光下連眼睛都睜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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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蝶的目光掃過千葉傳奇身後無聲握住配槍的燕啼紅,接著又回望千葉傳奇,淡淡道:“親身領教過戰族殺手本領的人,總是比別人更有發言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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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加思索,千葉傳奇便想起一個名字,“十二蘭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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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蘭燈是賀蘭國滅後興起的結社,緣起賀蘭遺民的復國之願,據傳籌謀過幾次刺殺,聖獅宣佈對原賀蘭國民加倍徵收雜費後,十二蘭燈重心逐漸轉向對遺民的經濟支援。尉遲驕雄生性多疑,對賀蘭遺民頗多猜忌,大祭司與此人做過幾筆買賣,派出十數名頂尖的日盲族戰士趁夜奇襲十二蘭燈基地,重挫基地暗藏的精鋭之師。若非大祭司為迎接千葉傳奇降世而召回外派殺手,十二蘭燈剩餘部眾斷無生機。其後朱翼王朝女帝登位,尉遲驕雄與朱翼首相玉陽君有幾分面子情,借朱翼駐軍之威,聖獅也不必再從殺手手中花重金買太平,此事便擱置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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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生出些興趣,問道:“哪怕有血海深仇在前,也要與日盲族結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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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為結盟,而是買賣。”花無蝶糾正,認真道,“這已不是十二蘭燈一家之事。南武林生機盡在這項計劃,成,南武林生,不成,坐視南武林被女帝蹂躪的中原也逃不了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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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心繫蒼生、襟懷坦蕩,著實令人敬佩。”千葉傳奇微微一笑,道,“日盲族雖居山林,同為苦境蒼生一員,自當略盡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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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應允的意思。花無蝶鬆了口氣,忍不住擊掌讚道:“實在太好了!”他目光一閃,再次向千葉傳奇伸手,口吻真誠不少:“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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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彷彿想起什麼,也翹起嘴角,“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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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人意料,先一步與女帝再起衝突的並非南武林商會,而是翠環山。翠環山主人隱退已久,在他那以戰績聞名的摯友無條件站到喜怒無常的女帝身邊時,也曾有人寄望他能挺身而出,阻止一柄利劍為惡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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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賢人一定生了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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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聽聞他曾參與對異度的那場大戰,傷得厲害,至今醒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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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環山不及回應,朱翼王朝在南武林的勢力在短期內急劇擴張。有消息傳來,女帝的人馬甚至開到西武林邊界,揚言要在三月內盡屠不肯臣服的勢力。日盲族才與商會簽下這筆買賣不久,便傳來這樣真假未知的消息,南武林商會不敢等閒視之,一面絞盡腦汁排查可能的“釘子”,一面傳信千葉傳奇,表示計劃將延後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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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家的悲歡並不相通,南武林為女帝隨手揮就的政令帶來的政治風險焦頭爛額,與朱雀殿相距甚遠的學海無涯卻頗有餘裕地操辦起慈善晚宴,廣發請帖,熱情邀請苦境各界名流參與,以為深受異度魔界之苦的受害者籌集補償善款。同樣收到請柬的千葉傳奇光鮮亮麗地出現在學海舉辦的慈善宴會上,看不出半分生意即將擱淺的焦躁。他甚至頗有興趣地與人聊起消失已久的素還真——他與翠環山主人相似到九成九的相貌是極好的社交話題。不過,其人面對諸如“風姿如玉不遜素賢人”這一類恭維時露出的笑容,令遠在角落端盤子的刀劍無名也要打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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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在影像資料中見過素還真,被鏡頭敬拜的賢人像凡人無法直視的太陽,因而更顯遙不可及。此刻站在眼前的千葉傳奇,由會場蒼白的燈光自內透出照亮半張臉頰,足夠人清楚瞧見綿密的睫毛與線條柔和的下頜。他看起來至多二十出頭,額發用定型水抿得一絲不苟,刀劍無名很清楚,在場的所有名流——無論他們握有多少財富,或出身某個歷史悠長的世家,在苦境如何聲名顯赫,他們與千葉傳奇不可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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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二十餘名侍者約有一半是學海主人座下的密探,這些密探所佩戴的耳麥直通裝作客人混入宴會的小隊長,也便於彼此交換情報。刀劍無名與他們稍有不同,他的耳麥只與一人聯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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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學主帶著女伴亮相時,人群中傳來低低的一陣驚呼。他的年紀已然不輕,卻著意表現出一種少年才有的瀟灑。兩人攜手從會場入口走進,沿路的賓客紛紛向學海的無冕帝王舉杯致意,一面迅速交換幾個眼神:這位挽在太學主臂間的窈窕女郎美貌過人、氣質沉靜,卻是個未曾見過的生面孔。為學海主人奉送青春的女人不知凡幾,能被帶上學海主辦的大宴招搖過市的卻不多,這個陌生女人在太學主心中的地位可見一斑——燭山別墅或將迎來恭候已久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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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下意識環顧場內,血榜殺手出身的下酆都絶無可能踏入會場方圓十里,他固然清楚這一點,卻仍不能不為她的境遇感到一絲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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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價的同情往往代價高昂。刀劍無名才收回放空的眼神,便立即對上千葉傳奇戲謔的視線,不偏不倚。千葉傳奇隔著雲鬢香衣對他微微舉起杯,自緊貼嘴唇的杯口向下滑落的蜂蜜色液體,彷彿滋潤萬物的青春之泉。刀劍無名匆匆轉身,將托盤中的空杯一一斟好酒分給被忽略已久的賓客。最後一個充盈的高腳杯被取走時,背後伸來一隻白皙的手掌,鬆鬆搭上他的胳膊。千葉傳奇的手臂輕輕擦過他的,襯衫底下隱約透出一股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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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點香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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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刀劍無名只淺淺斟上一小杯,千葉傳奇挑起眉毛,伸手壓住瓶頸,“倘若不能暢意飲酒,賓主豈能盡歡?為人僕從,自當忠人之事,豈有任你擅專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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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托起酒瓶,溫言相勸:“美酒宜人,也請量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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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手指相接,千葉傳奇挑逗地一刮,刀劍無名立時噤聲,只聽前者壓低嗓音,以近似耳語的口吻說:“到露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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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麥中不期同時傳來學海之主的指令:“盯緊千葉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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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台視野開闊,幾盆高大的鐵樹將空間分成數塊,方便不同的客人互不打擾地享受新鮮空氣。微風拂去酒精帶來的熱意,未曾嘗過的香檳擱在欄杆上,隔在兩人之間。千葉傳奇解開一粒襯衫紐扣,率先開口:“那次晚歸在情在理,學海主人應當有所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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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無疑是個尷尬話題,刀劍無名目不轉睛地望著一樓汩汩湧出的噴泉,試圖緩和湧上臉龐的紅潮。千葉傳奇身為苦境一代新秀,學海內相關資料少得不尋常,恰逢朱翼女帝心情惡劣,親自送上一個近距離觀察千葉傳奇的機會,順勢試探日盲族首領確實合乎情理,但試探到床上則是另一個故事。他的喉結動了動,輕輕應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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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名年少的日盲族首領卻不願放過他,指尖一點滑動的喉結。“我本以為,遠離人群以後你會更放鬆一些。”千葉傳奇用食指勾住刀劍無名的背心,將緊張的侍者拉近,揶揄道:“我比會場裡那些人加起來都可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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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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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挑起一邊眉毛,刀劍無名動了動唇,沒繼續下去。學海之主指示他跟上千葉傳奇脫離會場後,領結後的麥克風始終處於開啟狀態,無論任意一方開口,對話都將一字不差落入太學主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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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字如金,是嗎?”千葉傳奇為刀劍無名整理領口,若無其事摘下領結,“要做個喋喋不休的客人,也非我所願。”他瞥一眼被立時攥住的手腕,故作不解地露出微笑,“不過,這又是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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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像魚一樣囁嚅幾下,指著空空的領口尷尬地來回比劃。日盲族首領剛才為他料理衣著時,有意或無意,順手也解開領口兩粒鈕子,此時露出一片帶褐色傷疤的鎖骨。千葉傳奇饒有興趣瞥了一眼,對刀劍無名象徵性晃晃手腕,“別擔心,我關掉了麥克風。”談及麥克風時他還故意眨眨眼,“你的那些同事沒有機會聽到我們的對話。鑒於你的手不便用力,想要什麼還是直接開口來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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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鬆開手,千葉傳奇的笑容慧黠得惱人,他稍稍一頓,才小聲說:“我還需要繼續工作,請……允許我整理著裝,千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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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微微眯起眼,會場內忽地一陣喧嘩。第一件待拍藏品已揭盅,主持拍賣的司徒偃推了推眼鏡,大聲念道:“由匿名藏家提供的‘賀蘭十二金人’絶密設計圖譜,起拍價一萬兩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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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場一時寂靜,緊接著便聽人高聲道“不可能”。被打斷的司徒偃皺起眉,慢吞吞地重申一遍藏品真偽學海保證的老話。“賀蘭十二金人”實為搭載智能戰鬥系統的全自動機械步兵,賀蘭能憑小國寡民與聖獅拉鋸數代之久,這一武器可謂功不可沒。出自鳳凰鳴之手的設計圖譜國破前藏於皇家圖書館,任何想要閲讀的國民只需提出申請,得到批准後即可翻閲。賀蘭國主殉國時,以“憂慮全自動步兵將被聖獅用在群氓身上”為由,憑聲紋激活武庫內的自毀系統,代表南武林機械技藝巔峰的出色作品瞬息間盡皆毀滅。尉遲驕雄翻遍王宮尋找關鍵的設計圖,始終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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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譜在學海現世的消息一旦傳開,安坐廟堂已久的尉遲驕雄只怕又該輾轉不安。為消除心腹大患,聖獅必主動出擊,南武林固結的局面會因此變得更糟或變好,仍是未定之數。若經營得當,朱翼與聖獅間脆弱的同盟也能順勢瓦解。或許這便是圖譜主人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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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藏品的價值遠遠大於起拍底價,隱藏的風險又令任何價格顯得過於虛弱,在場的名流雖有不少出身一方世家或享有潑天財富,舉起手中號碼牌的卻不多,千葉傳奇掃過一眼,以恰好能令刀劍無名聽見的聲音讚道:“果真逸品,連集境中人都一同參與角逐,不知這本圖譜將花落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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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果真吃了一驚,他迅速瞥過幾位舉牌人,不無疑慮道:“……集境人?”在場眾人無不衣冠楚楚,苦境盛行的洋服將族群之分進一步模糊後,要從衣著辨別各境中人變得十分困難。學海舉辦此次晚宴並未向任何集境中人發出邀請,此人竊取身份混入晚宴,所圖定然不小。刀劍無名繃緊嘴唇,千葉傳奇見他如臨大敵,便好意問道:“想要提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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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立刻望向千葉傳奇,英俊的臉龐清晰地浮現出的掙扎。千葉傳奇卻不再開口,轉而望向場中諸人的各異神情,唇角微微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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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先生。”為圖譜角逐舉牌的竟拍已將價格抬到了八萬兩,幾位竟拍人面露躊躇,司徒偃喊到第二聲,這個價格已觸及大多數竟拍者的心理底線,千葉傳奇輕輕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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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譜被苦境豪族紫宮世家以八萬五千兩銀收入囊中,刀劍無名稍稍鬆口氣,千葉傳奇甫一開口,又讓他的心懸了起來,“怎麼,你覺得這是如假包換的紫宮氏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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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中的戲謔之意令刀劍無名眉頭緊鎖。他仔細觀察過會場深處那兩名賓客,審慎道:“來人膚色較深,面帶兒時雷擊的傷痕,應是紫宮昊辰無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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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紫宮昊辰身邊的那個男人。”千葉傳奇道,“紫宮氏族可沒有出身幽燕征夫的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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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一愣,不覺擰起眉頭。他環顧四周,一同聽命於太學主的密探都離得太遠,更糟的是他與那支隊伍並不熟識,未必能差遣得動他們。視線轉一圈回到千葉傳奇,這張白皙俊秀的臉龐上仍是令人惱怒的遊刃有餘的笑容,刀劍無名正在猶豫是否該動手,連一眼都沒投給他的千葉傳奇悠悠開口:“不必憂慮。那的確是紫宮太一的外甥紫宮昊辰與愁落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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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凝視一坐一站兩個人影,低語道:“愁落暗塵隱退已久,又是幽燕征夫出身的刺客,紫宮世家怎會接受由此人保護紫宮昊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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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又是微笑,繼續說道:“我曾進入學海書庫,未曾想到講究儀禮的儒門連這等密辛也曾述及,本以為那是稗官野史一派胡言,不過空穴來風必有其因,這便得到證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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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不覺抱起雙臂,其人這樣露骨的防禦姿態倒是許久未見,千葉傳奇端起酒杯,正要邁步向會場走去,卻被自後拉住胳膊,“……先生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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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歪過頭望向刀劍無名,後者表情複雜,糾結許久才道:“請把領結與麥克風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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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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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盲族首領似乎想開口說什麼,但旋即又搖頭否決了這個主意。他向後扯了扯手臂,刀劍無名的手掌順勢一路滑下,穩穩捉住窩藏臓物的拳頭。捏緊的拳頭落在他的掌心,像遇水舒張的乾花逐漸展平。無來由地,刀劍無名握著那只帶來太多麻煩的手,心頭卻湧上一股難以明辨的微妙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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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很快鬆開指掌,任領結落入刀劍無名掌控。他後退一步,神色自若:“我對後幾件藏品有些興趣,無名先生請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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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會場因第二件稀世珍品現世而同時沸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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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件拍品:異度魔界‘天魔池計劃’殘存樣品一份,起拍價十萬兩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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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場內一時陷入沉默。與會者面面相覷,在對方的臉上看到熟悉的貪婪與恐懼。異度魔界在苦境掀起的戰火已是近一個世紀前的事,但倖存者的記憶中仍存著以“超凡者”自許的棄天帝驅策基因改造戰士帶來的顫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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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收集各境界內古代英雄基因為志趣的棄天帝在捕獲的苦境英豪身上進行過許多實驗——正是傳說中臭名昭著的‘天魔池計劃’——異度魔界敗亡後,仍不時有小道消息傳聞某地又發掘一處“被遺漏”的魔界實驗場,發掘者獲得若干“珍貴樣本”,云云,這些消息常常沒有下文。代素還真料理雜務的屈世途更屢次闢謠:不存在新的實驗室,也不存在什麼新的樣品!異度魔界設在苦境的實驗室只有四處也早已被搗毀,浮在上空的巨大戰艦更一早被苦境的三先天炸成碎片。獲得資料的幾大勢力在戰後達成協議,將資料全數封存。苦境的基因研究隨之陷入漫長的停滯,一直到近十年,在主張學術自由的學海倡議下,相關報告才陸續解禁,得以重見天日。自然,那些此前流傳在外的所謂樣本,不會比野蘋果與山梨的雜交嫁接在技術上更具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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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先生,”有人斗膽發問,“無意冒犯,異度魔界的實驗樣本每一件都有數,每一件都在佛門上了檔,就當這位收藏人神通廣大、能從羅漢陣裡滾出一條血路,這件藏品經學海之手拍了出去,憑先天的交情自然無虞——請別誤會,來此的賓客,誰不敬仰太學主先生的人品風度、誰不是為行善而來?儒佛兩家素有交情,可買家哪裡能輕易靠上雲渡山這樣的大船呢,若有人出手買了,往後的安危是否也該有個憑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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唾沫飛濺說完一席話,此人甚至故作姿態地彎下身,向一旁的太學主行了個大禮,看得台上的司徒偃眼角一陣抽搐。此人張口大義閉口功德,繞來繞去,所求為二:其一,為這件藏品驗明正身,其二,若拍品果然為真,要求學海出面為佛門的追責而斡旋。兩件承諾無不超出司徒偃的能力範圍,他面色鐵青,一隻手將話筒捏得嗡嗡作響,恨不得立刻拂袖退場。司徒偃在學海擔任御執令,向來埋首研究,若非前些日子學海內部政變頻仍、損耗掉不少頗具手腕的人物,像今日這樣的事件原本也無需他拋頭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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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他相比,平白受了一禮的太學主倒是怡然自得,他似乎全不將這名滿腹盤算的不速之客放在心上,攬著女伴的肩頭侃侃而談:“學海為天下學術團之首,自當以信為先。藏品經幾位大儒親自檢驗為真,雖難免存在誤判,但即便樣品非異度魔界所出,就其研究價值而言,以苦境目前的研究水平,對各位求索真理者而言仍屬珍品,何故棄實就名?求真去偽,亦是為善;天下之道,豈不殊途同歸?這位兄台,如此解釋,不知是否令你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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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到尾音,太學主眼中陡然迸出精光,那人被目光震得膝蓋一顫,只得訕訕退下。太學主又朝司徒偃微微頷首,後者會意,重新開始叫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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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找了個角落將領結重新佩好。太學主既已明確下達指令要求關注千葉傳奇,再躲避與此人的接觸便是推諉。他抬眼朝遠處望去,自言對往後藏品頗感興味的千葉傳奇站在長桌旁,手中提著酒杯徐徐轉動,他看上去就不是那種愛從乏味的行為中獲得樂趣的人。刀劍無名捏了捏眼角,決定硬著頭皮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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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哎呀,看樣子,千葉先生莫非也對這個樣本感興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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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金髮的青年男子操著一口怪腔怪調的漢話擠過來。他瘦瘦高高,五官較大多數苦境眾人更深,顯然身懷外境血統。刀劍無名一愣,旋即被身後的某位女客扯得一個趔趄。她口齒不清地對刀劍無名抱怨宴會上的美酒缺乏刺激,她的模樣完全在說另一個事實。開筵沒多久就有人大醉,這雖然罕見,倒也不是絶無可能。刀劍無名任由那些抱怨情人的絮語穿腦而出,架起那位失意人,將她送進附近的女侍手中。再折返回去時,只見兩人頭碰頭湊到一起,千葉傳奇甚至因那名俊秀的金髮男子附在耳邊的一句私語而微微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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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那名正在朝台上拚命揮手的金髮男子是在學海出了名難纏的書執令央森,刀劍無名暫時按下直接上前加入對話的念頭。不必要地增加任務難度絶非他所願,按兵不動至少能增添一些重新與千葉傳奇攀談的勇氣。在眾多任務對象中,他尤其不擅長應付智者。太學主為什麼堅持讓他來做這個?他決定暫停思緒,以免開始對質疑命令感到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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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森很快便放下千葉傳奇,他的下一個目標是一個面色蒼白的高挑青年。刀劍無名確認兩人找了個角落開始划拳,才重新走向千葉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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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似有所感,轉頭朝他投來視線。刀劍無名卡了殻,良久才找到話題:“……先生尚未釋明,那名混入會場的集境人究竟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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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聞言挑起眉,刀劍無名立刻便知道這不是個好的選擇,他仍硬著頭皮繼續,“若先生不便談及親朋,這件事便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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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罷?”千葉傳奇彷彿聽見什麼笑話,唇角的笑容加深了,“你是在調查我——還有那個集境人。被一個眼神就嚇得打退堂鼓,這個態度未免也敷衍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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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來意已被解得七七八八,也不知千葉傳奇是否有心垂憐,將那個多半為子虛烏有的集境人扯進話題。刀劍無名很清楚,聽見對話的太學主多半已料中這個結局。他沒有收到任何後撤的指令,沒有得到向被冒犯的日盲族首領謙恭地表達歉意的許可:仍需在這名危險的智者前班門弄斧,仍需站在千葉傳奇的注視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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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斟酌了又斟酌,甚至顧不上斟酌本身將加重猜忌,“您是學海的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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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誠實些吧。”千葉傳奇近於冒失地打斷,“日盲族是個魯莽粗野的少數民族,我們何不各自敞亮一些。”刀劍無名心下微微一沉,只聽這名文雅的少年首領繼續說道:“學海若以誠相待,我自然也將以同等真誠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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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垂下眼簾,不覺捏了捏出汗的手掌。“日盲族亟需基因修正手術,而您對來自異度魔界的藏品——似乎並無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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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瞥他一眼,“夜族的眼疾,我早有安排。異度魔界的實驗樣本本身於眼疾方面的研究方向有差,我又何必捨近求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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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又道:“……也沒有想過以此武裝日盲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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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如此,那夜族的武裝只怕太過簡陋。”千葉傳奇挑起一邊眉毛,“你對夜族的興趣已超出我預想的程度,恕我冒昧,莫非學海的研究課題也有你的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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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所陳述的理由無懈可擊,雖然以他的性格而論,借刀劍無名之手傳到太學主耳中的內容有幾分真幾分假,實在是未定之事,好在這些無需一位侍從費心。刀劍無名在左右腳之間來回交換重心,為任務勉強打起的精神在對話中消磨了七七八八,此時千葉傳奇專心觀察竟價,不再理會身旁笨拙的耳目,很難說這究竟是體貼還是純粹的漠視。稍稍放鬆的刀劍無名將目光投向台上,司徒偃已接連推出數件罕見的珍寶,有些甚至帶著不祥的傳說,譬如那件據說能實現一切願望的“希望號角”,據說是大小王朝更疊不斷的苦境歷史中某位無名暴君的隨葬品,每吹響一次便能實現一個願望,每實現一個願望就要奪走許願人珍愛之物作為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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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苦境靈氣匱乏,邪穢一同鋭減,像希望號角一類的邪物受制於此,也起不了什麼作用,無非是作為一尊帶有傳說的古董,為主人的沙龍增添一些談資。講究些的世家興許還要自恃矜持,新近發跡的暴發戶最缺這類裝點門面的物件,立刻便有幾名新晉富豪舉牌竟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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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激烈的角逐後,一個兩撇八字鬍的商人歡欣鼓舞地拿下希望號角,其餘幾人懊喪不已,有一人追問:“希望號角都在了,今晚的拍賣品裡有沒有羅喉戒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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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著被打斷的司徒偃連假模假樣看一眼藏品單都懶得做,冷冷答道:“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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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戒璽與希望號角在古董市場並稱兩大邪物,向來只會給持有人帶來悲劇,又因曾負有極強的力量,被秘密轉手的次數殊為可觀。希望號角進入學海主辦的慈善晚宴公然拍賣,不能不令人對羅喉戒璽也浮想聯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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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沒有嗎?司徒先生再仔細看看、看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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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偃面無表情開始念下一件拍品:“自冰湖下取出的血紅連理樹一棵,起拍價三千兩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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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喊出了拍賣以來的最低價,在場者卻少有人問津。與此前的奇珍異寶不同,這棵血紅連理樹除卻難得的色澤與生長之地外略有些趣味外,並無其他特別之處,若與那幾件頗有來歷的藏品相比,更是籍籍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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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五百兩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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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五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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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內兩處同時響起喊價聲,一時間,會場眾人的目光向聲源投去。千葉傳奇向與自己一同竟拍的女郎微微頷首致意,那名女郎輕輕掙開太學主的胳膊,向前一步道:“四千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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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在加價,對那件名不見經傳的藏品似乎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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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目光亂飛,私語聲漸漸響起。太學主所選的女伴自入場以來未發一言,誰知一開口,卻是要爭奪一件不夠價值的藏品。她雖然生得楚楚動人,才智與閲歷上的匱乏實在令人遺憾——選中如此品味庸俗的女人,太學主也不過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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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女郎對此無動於衷,她望向一時怔愣的司徒偃,輕聲而堅定地重複:“四千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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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偃立刻道:“四千兩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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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五百兩。”千葉傳奇也跟著加價。他格外篤定的態度叫有些來賓也躍躍欲試,價格磕磕碰碰加到五千兩,那女郎猶豫片刻向千葉傳奇走去,蹙眉道:“先生為何非要得到這件藏品?你真的瞭解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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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側過頭,目光落在台上枝條盤曲的殷紅樹木,不由揚聲道:“——那並不是什麼連理枝!那是一株……不成熟的娑羅雙樹,既沒有什麼力量,也無有趣的傳說,於在場諸位而言不過是一株稀鬆平常的病樹,甚至沒有太高的欣賞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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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將價格推到五千五百兩,也神在在道:“雖是稀鬆平常的病樹,姑娘對此似乎也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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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郎眨眨眼,似乎是為掩去一瞬的悵然,道:“本系故人所贈,於我而言別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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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既然此刻這樣介懷,又是如何令其流落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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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郎只簡單道:“陰差陽錯。”隨後便不再與千葉傳奇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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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學主在原地喊一聲“海棠”,便向女郎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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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攬過一夕海棠的肩膀,半親昵半責難道:“到底是身外之物,何必這樣耿耿於懷?”他舉起手,喊出全場最高的價格:“一萬兩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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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悄聲道:“可算是衝冠一怒為紅顏,可惜……太學主,冤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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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道:“還不是左手出右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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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萬兩叫到第二遍,刀劍無名看了一眼千葉傳奇,此前踴躍竟價的日盲族首領彷彿對長桌上的餐點產生了興趣。覺察到刀劍無名的目光,他不慌不忙叉起一片桃子往口中送,道:“想嘗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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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望著他濡濕的嘴唇,腦中竟浮現出一個荒誕的念頭:千葉傳奇剛才的舉動堪稱對學海之主的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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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麼?”千葉傳奇道,“這麼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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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學主令侍從接近千葉傳奇假意套話,千葉傳奇便也假意施壓以此回敬。雙方似模似樣交鋒一番,充其量算是遊戲。刀劍無名絞盡腦汁捋了又捋,勉強確認雙方沒有將這種程度的往來升級成正式交戰的打算,千葉傳奇撞在他腰際的手肘來得恰到好處,恰如其分打散了胡亂堆起的思緒。刀劍無名像被踩到腳趾的貓一樣咕噥一聲,千葉傳奇斯文地嚥下蛋糕,唇角掛著微妙的一抹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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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片刻,跟著來賓一同為順應太學主鼓舞向未婚妻求婚的青年鼓掌的刀劍無名一頓。千葉傳奇口型的意思是“像那晚一樣”,這讓寡言的侍從耳垂發燒。在少年首領的輕笑聲中,刀劍無名稍稍垂下頭,很清楚這種程度的反應恰好能令千葉傳奇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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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那夜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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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拍結束後,那株娑羅樹被移入燭山別墅的暖房。一夕海棠在眾目睽睽下婉拒這份禮物,太學主不以為意,只吩咐花匠仔細料理,說要在書房見到一棵成活的樹。掛在他臂間的下酆都挑剔好半日,也沒能讓學海之主鬆口將那株“晦氣玩意”丟出去。太學主走後,她發了一通脾氣,幸而花匠恪盡職守,好聲好氣將她請出暖房,允諾暖房新出的奇花異草會優先供給下酆都,才算拿住這位身份尷尬的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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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海棠人不在燭山,下酆都對這個看不見也打不著的對手咬牙切齒,太學主卻派了樁任務給她,讓她破解一份新的致幻劑配方,順利將她困在實驗室。撇去為愛痴迷的時刻,下酆都不算是十分敬業的下屬,太學主近期無暇對她管教,只令刀劍無名定期前往實驗室督促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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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本心而言,刀劍無名並不喜歡這件事,好在下酆都對他也同樣厭惡,兩人只需在實驗室外走個過場,乾巴巴地一問一答,便算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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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越過下酆都的肩頭望進實驗室,被注射了毒劑的實驗體抱著頭縮在角落,偶爾吐出不成邏輯的隻言片語,除了證明那個可憐的男人的精神已被下酆都弄得一團糟,更無其他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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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酆都順著刀劍無名的視線望過去,惡聲惡氣道:“看這麼入迷,你也想來一針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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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然十分明白自己的姿態算不上討人喜愛,除了太學主,昔日出眾的血榜殺手實在也沒有更多想要討好的人——能值得她這樣委屈自己。刀劍無名按住一瞬的情緒,只提醒道:“適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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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酆都翻個白眼,對他的褲腿呸了一口。刀劍無名皺起眉,腰間的通訊器內同時傳來通報,千葉傳奇前往學海書庫實現最後一日借閲權,人已到了小廳。刀劍無名收回視線向外走。他們的對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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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海書庫藏書之富,天下聞名,個中分有兩座大庫,甲庫對外開放,不論是否為學海學子,只需辦理借閲證便可閲覽,乙庫常存珍本禁書,無學海執令以上的權限不得開啟。千葉傳奇向學海之主要來三日借閲權,自然不會把時間白白耗費在甲庫。前兩次負責接待的那名書庫管理人因故告假,刀劍無名連制服都不及更換便匆匆趕來,千葉傳奇將臨時權限卡遞過,目光落在刀劍無名的手腕,意味深長地道:“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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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又說,“實事求是而言,我們近來見得未免有些頻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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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搓了搓痙攣的手指,側身讓千葉傳奇居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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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寒光忽地闖入眼簾,刀劍無名下意識抓住千葉傳奇的手腕向外一拖,驚險避過直奔面門而來的一刀,他甫一看清對方的面孔,便不再遲疑,當即拔出腰間的匕首迎戰,一腳踢向對方膝蓋。千葉傳奇在學海內遇刺,無論是否得手,日盲族絶不能善罷甘休。雙方以白刃交戰,一發子彈擊飛對方手中的小刀,刀劍無名順勢將他的右肩卸去,用關節卡住仍試圖掙扎的刺客,千葉傳奇將不知何時抽走的消聲手槍別回學海之主侍從的腰帶,蹲下身端詳片刻,道:“刀劍無名,捏緊他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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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拾起地上的匕首,將刀尖探入對方大張的嘴,刀劍無名蹙眉,小心組織措辭:“先生,此人未經審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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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匕首探來探去的千葉傳奇聞言,含笑道:“無名先生認為我會藉此斷絶此人開口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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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按在地上的刺客頓時雙眼鼓出,啊啊做聲,生怕千葉傳奇稍有不慎,便切去口中的那片軟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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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並不理會,以刀為鏡仔細查過此人的齒縫,確認一粒隱藏的毒劑也無,才撤開手,示意刀劍無名將流滿口水的下巴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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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書庫管理人,不過,也是朱翼王朝的人,”千葉傳奇道,“以朱翼樹敵之多,我倒是很好奇女帝為了什麼緣故對鄙人如此——唸唸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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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庫管理人含混地說了句什麼,帶毒的目光狠狠釘在千葉傳奇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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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轉向刀劍無名,“他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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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瞥他一眼,不太自在地複述道:“先生的面容與素還真酷似,女帝雖與琉璃仙境交惡,卻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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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著意討葉小釵歡心,直接對他的知交素還真動手是下下之策,縱然恨到極點,也不得不忍到極點,日盲族與朱翼王朝小衝突不斷,此次任務以夜族首領為代罪羔羊,同樣能令女帝展顏。千葉傳奇揚起眉道:“人心果真奧妙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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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猶豫片刻,道:“先生,是否希望將此人帶回日盲族?”此人雖受朱翼王朝策反,身份仍屬學海無涯,若千葉傳奇真要將人帶走,難說幾位性格剛強的執令是否會藉機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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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千葉傳奇站起身,“朱雀女帝向來喜怒隨心,此人不過一顆廢子,多花心思也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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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此人便哇地嘔出一口黑血,顯然是事先服下的毒藥已生效。千葉傳奇站起身,脫下染血的外套,不再多看一眼那具面目腫脹的屍體,只道:“今天不是讀書日。”他側過身,對刀劍無名說:“出了這樣的事故,學海也不能全然撇清責任。無名先生受學海之主委任承擔書庫安保工作,難道不該對此稍加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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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的口吻不似言辭犀利,比起質問,更像某種意在言外的暗示。學海無涯與朱翼王朝的真實關係恰在刀劍無名的知識盲區,以他的身份不便妄下斷言,太學主親自外出拜會一夕海棠,往後半月內絶無可能返回學海,權衡之下,只能由學海近侍暫退一步,將書庫附近的監控錄影調出,任日盲族首領親自查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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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控鏡頭的目光掃過書庫管理人略顯佝僂的脊背,此人像沒頭的蒼蠅在門內轉了幾圈,隨即從上衣內側摸出一個不到掌心二分之一大小的紙盒。他猶豫許久,將盒蓋一揭,仰起頭將盒子的內容物一飲而盡。錄影中的男人發出無聲的嘶喊,指尖拚命抓撓喉嚨,靠著牆角下滑縮成一團,片刻過後,他站起身,若無其事地用內置識別晶片的掌心打開書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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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庫的氧氣儲備總量有限,貴地管理人倒是沉得住氣。”就著監控錄影,千葉傳奇從容評點這名刺客,並無險些喪命的餘悸。一旁的刀劍無名卻有些不自在,他們靠得太近,一方的呼吸輕輕噴吐在耳際,多少讓人有些分心。他拖動播放條,將錄影拖至書庫管理人進入鏡頭的時刻,不待對方吩咐,便又播放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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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放大錄影中的單幀嗎?”千葉傳奇道,“三十八分四十秒,看看那個紙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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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依言操作,輪廓稍顯失真的紙盒放大十倍呈現在屏幕,讓人失望,影像中並無足以明示內容物的文字或圖紋線索。刀劍無名覷著千葉傳奇臉色,小心道:“更換一台儀器或許會有更清楚的結果。先生要複製一份錄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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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刀劍無名自知失言,立刻移開了視線。沒有學海之主的授權,任何人無權調閲學海內的監控錄影,遑論複製帶走。名義上,刀劍無名不過是太學主的近侍,願意動用扈從的權限調取影像已屬十足僭越。千葉傳奇瞥他一眼,唇角戲謔地一勾,“何必讓你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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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他的事實權限究竟到了何種程度,千葉傳奇既然願意配合裝聾作啞,刀劍無名也不必親口揭穿:若非彼此留有的這些餘地,兩人之間含糊的曖昧便不能進行得如此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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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在刀劍無名胸口那股的悵然不過轉了一秒,千葉傳奇的聲音便傳入耳中:“不知你是否聽過血榜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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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一愣,只聽千葉傳奇續道:“‘天下無人,唯吾不殺’。”不待刀劍無名回答,他侃侃而談,“這八人中,至少有一人是毒道逸才,醫毒向來一體兩面——這藥劑暫時改變人的體質,令人能在氧氣不夠充足的場地內蟄伏,無論任務成敗,服藥者必死無疑,藥劑這樣巧妙,不可能與當年的血榜毫無關聯。連這類高手都能攬到麾下,女帝的魅力當真無遠弗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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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心頭一沉。以他對下酆都的瞭解,至少千葉傳奇關於能力的那部分論斷是對的,但下酆都向來唯太學主之命是從,學海之主在朱雀女帝與日盲族首領的衝突上置身事外,不必為這種絶無可能得手的伎倆上將自己拖下水。千葉傳奇見他走神,便道:“看先生若有所思,似有所得,不如一抒己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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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先生,”刀劍無名猶豫片刻,輕聲道,“聽過深度催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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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來他一直在追尋隱藏在這個詞背後的真相;三年,摯友在玻璃幕牆後陷入昏睡的臉龐不時在他獨處時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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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的目光微微一閃,“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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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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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襲紅裙的下酆都將煙灰彈落在地毯,正蹲著清理沙發縫的刀劍無名看她一眼,默不作聲地將地毯掀起,試圖將煙灰抖入簸箕。下酆都一腳踩住地毯,不耐地抬起下巴,“喂,叫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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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鬆開手。為償還恩情,他替太學主奔走多年,由暗轉明正式進入燭山卻是不久前的事。同樣初來乍到的下酆都似乎對他天然地帶著幾分敵意,屢次主動尋釁,都被刀劍無名以忍字拖過。他對太學主的瞭解僅限於派下任務時不多的數次接觸,以及十年前相救的恩情。評價恩人選擇伴侶的品味有失尊重,但下酆都實在是個除了容貌別無長處的女人,而容貌又是最經不起比較的東西。他的摯友曾挖苦,像這類缺乏實用性也不值得玩賞的花瓶,連擺在家裡都顯得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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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知道你會裝啞巴,”下酆都輕蔑地掃來一眼,“殺個雞都哆哆嗦嗦殺不好,像你這種一無是處的廢物,就算跟明珠求瑕混在一起,也只配幹下等人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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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負容貌者最恨的便是比較,並且還不幸比輸。刀劍無名的摯友明珠求瑕正是一個令下酆都深感忌憚的美男子,可想而知,兩人昔年在血榜的共事歲月並不太平。下酆都對他的為難裡,未嘗沒有發洩明珠求瑕帶來的挫敗感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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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決定押後對客廳的打掃,而下酆都顯然不打算輕易將他輕易放過,半個手掌大小的劇毒花蛛被放在掌心把玩,只聽她悠悠道:“跑什麼,話還沒說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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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酆都一雙妙目閃著惡意,一字一頓道:“看來你真的不知道,明珠求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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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皺起眉,下酆都吹了吹指甲上的灰塵,道:“不信?兩個月前他跑去殺朱翼王朝那個女帝了,失手不說,還受盡折磨,送回來的屍體缺胳膊斷腿的,臉也被——”談到此處,她甚至嘖了幾聲,彷彿所述場景歷歷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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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卻覺不妥。明珠求瑕與女帝素無冤仇,血榜解散已久,摯友隱退後深居簡出,少有人求上門前,這樁任務來得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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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道:“哪來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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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酆都瞟他一眼,道:“你去停屍間轉一圈,不就都知道囉。對了,”下酆都弓起紅唇,“要趕在司徒老頭把他拿去當解剖材料之前,不然連完整的一面也見不上,那就太可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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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下酆都所得消息為真,請明珠求瑕重出者必為儒門中人。刀劍無名匆匆趕赴實驗場,倘若太學主未能及時遣人將他請到別處,只怕他會當場與阻攔的御執令動起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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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求瑕自願為學海做一件事,”太學主如此解釋,“事關多年前的一樁交易,其中內容不便越過他直接向你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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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注視玻璃幕牆後雙目緊閉的摯友,“……還活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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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學主沉沉嘆息一聲,道:“雖生猶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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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海損失了數名密探,才將明珠求瑕控制起來。”身負重任的明珠求瑕一去不返,埋伏在朱翼外部的學海密探幾經周折,才終於在避開女帝耳目的情形下找到他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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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偃道:“——中了深度催眠,如無解開催眠的契機,便是受控朱翼王朝的行尸走肉,如此便只好令他始終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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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女帝出身寒微又生性暴虐,朱翼上下子民卻死心塌地追隨女主,這一情形此前極為令人費解,江湖傳言,此系羅喉戒璽之功。明珠求瑕是至今唯一一名進入朱翼後復被帶出的戰士,他的催眠狀態至少證實其人的魅力確有不自然之處。女帝登基不久,便決意通過網絡媒體播送她的演講,有明珠求瑕之事為證,學海便有充分理由從衛星轉播斷絶女帝影像在苦境的流傳,幸而處置迅速,否則後果難以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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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另外找人解開嗎?學海能人輩出……”刀劍無名道,“總該有些辦法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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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司徒偃冷冷開腔:“一切研究都需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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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怔忪,以明珠求瑕個性,絶無可能忍受自己落入此等境地。太學主輕拍他的肩頭,婉言勸他暫時將明珠求瑕留下,縱然恢復遙遙無期,至少能在學海得到最妥善的照顧。這是唯一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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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催眠需要借助道具與藥物、在條件苛刻的環境中達成,想要大範圍實施並不容易,不過,”千葉傳奇將棉棒伸入書庫管理人的口腔,小心刮取內部的液體與組織,“考慮到織語長心手上的羅喉戒璽在數個世代前據稱也可號令萬民,難說她能做到什麼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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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具屍體尚未完全僵硬,嘴唇極不自然地發烏,刀劍無名握著管理人的下頜,防止大張的口部合攏。千葉傳奇將提取完試驗品的棉棒塞入兩隻塑封袋,刀劍無名隨即將下頜輕輕上推,千葉傳奇朝他的手腕投去一瞥,道:“對死者也這樣溫柔,無名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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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誇獎人的口吻似真似假,禮貌的措辭中偶爾藏一簇軟刺,幸而他們的關係尚未親密到會為此感到受傷的地步,刀劍無名的任務只剩將這名棘手的日盲族首領原樣送還給他的隨扈,那是職責所在,無從迴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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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接兩座書庫的通道比想像中更長,罕有人至的走廊靜得能聽清彼此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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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舊傷,”千葉傳奇將寂靜打破,他的聲音不高,長廊中泛起細碎的回聲,“沒想過再去治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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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將手掌按上識別器,大門向兩側敞開,某種人類混合產生的氣味透過縫隙傳來,他望向最後一道隔門,動了動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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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妨礙生活。”他本以為自己不會回答,像這樣冒失的發問,原本也只需沉默以對,“人總會有些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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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冷不丁將自己的手掌覆上來,刀劍無名瑟縮一下,便任由那只白皙柔軟的手掌留在原地。與千葉傳奇共度的那一夜足夠讓對方一一看清往日在皮肉上落下的印記:瘢痕,瘡疤,諸如此類、並不美好的痕跡。千葉傳奇指的當然不是那些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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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頓片刻,刀劍無名只道:“多謝好意。”他將手腕從千葉傳奇汗津津的掌心抽走,順勢向前一指:“再向前便是出口,先生如需飲茶休息,直接聯絡甲庫管理人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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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聳聳肩,道:“是我冒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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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垂下眼簾。日盲族首領機敏慧黠,無需將話說盡,他便體貼地退後一步,令即將綳斷的弦為之一鬆。他很瞭解,像千葉傳奇這樣的人物並不總這樣善解人意,而世上不可言明的事太多,試圖將一切理清則有失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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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道大門徐徐打開,千葉傳奇道了聲“後會有期”便踏了出去,燕啼紅正在不遠處等候他的主人。刀劍無名在原地佇立良久,才鬆開不知何時捏緊的手掌。他的掌輪置換過人工骨骼,本無可能再為扎進血肉的碎骨感到疼痛。刀劍無名凝視手腕上的手術疤痕,千葉傳奇的薄唇在疤痕上摩挲的觸感像在記憶中燒著的火,自掌根向外迅速擴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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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正的希望是不必再與千葉傳奇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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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翼王朝陳師百萬,在西南武林交界處設置路障,不僅阻攔南武林人西行,西武林的客商同樣不得越境南下,美其名曰:固守疆界,保護兩地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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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武林氣候炎熱潮濕,居民長於農事,並無成型商業行會,在西武林一側主持秩序的天下封刀應巨賈之請遣使朱翼試圖和談。談判經過幾輪,最後為西武林一側的行商定下堪稱天價的關稅,只要繳足稅額,出身西武林的商人便可取道聖獅進入南武林經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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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關稅是天下封刀親自出面為西武林談下的“優厚條件”,怎麼拐彎也落不到南武林的同行身上,關稅累加聖獅自身名目繁多的捐稅,於行商而言幾乎無利可圖。花無蝶與西武林頭號巨賈海派天老爺牽頭,約定雙方各自組織船隊開赴公海進行貿易,可解一時燃眉之急。兩處行商不約而同選擇低調行事,在海上完成的一筆筆貿易,落在報紙上,只剩下一句輕描淡寫的“某某號滿載設備到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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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將報紙嘩嘩翻過,隨即放到一邊。他讀書看報一向很快,有幸近身服侍的燕啼紅早已習慣。他為主人端來無針注射器與藥劑,隨即便規矩地退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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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旬,時間未免過得太快。”千葉傳奇將自己的袖口挽起,擰著眉將藥粉推入手臂,他將用完的注射器重新丟入托盤,道,“祭月大典就在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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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啼紅道:“是。”他猶豫片刻,開口道:“太陽之子,舟車勞頓,需要備水沐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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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千葉傳奇仍不置可否,燕啼紅斗膽繼續:“太陽之子,您與聖女在祭月大典前有約,再過兩個小時,阿虛夜殿的人手便更為緊缺,請您稍加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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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一思索,千葉傳奇便意識到確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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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到此世時日尚短,因為某些緣故,他常以公務為由避開與女華約定的日子,將基因手術的事安排妥當後便客居衛星城,平日極少返回日盲族。然而大祭司極力相請,言道族民對他思念日深,於情於理,他都需要在祭月台上現身,向夜族人佈施恩慈:他是飽足、健康與安寧。至於他是否真能治癒饑餓疼痛或恐懼,也許並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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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降世後,他未嘗沾手祭祀一塊的族務,一應儀式仍由大祭司操持,他只需盛裝華服站在高處扮演一尊會呼吸的雕塑,儀式便已很完美。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會稍稍懷念起被搬進臥室充當衣架的那尊石像。在神壇上呆足三百年的石像經年累月受用觸摸與叩拜,吸飽日盲族人的脂膏與願景,因而下巴圓潤,眉眼慈祥,神態與千葉傳奇大相逕庭,是一副相當討人厭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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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幸想起了令人不愉快的人事,考慮到燕啼紅稱職地履行了責任,依然值得嘉許,於是千葉傳奇道:“做得很好,燕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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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啼紅低著頭,囁嚅一聲謬讚。按照慣例,他行過禮便無聲退下,將千葉傳奇留與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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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日光透簾而入,將內室照得透亮。千葉傳奇支著頭,減緩代謝速度的藥劑令他的前額沉重。無論是否給足禮遇與優待,他的扈從似乎總是比其它夜族人更敢想敢為一些,這之中當然有他故意放縱的成分。與另一人相比,燕啼紅自信,無條件馴順,且生氣勃勃,身上具備千葉傳奇曾期待從另一人身上看見的一切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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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捏捏眼角。太漫長了,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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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踏入研究所時,原本忙碌的實驗室陡然一靜。披著大氅前來的女華匆匆朝他一拜,在場眾人才如夢初醒似地俯下身,東倒西歪地向千葉傳奇行禮。有膽大的實習研究員偷偷抬眼望向本族神子,正瞧見千葉傳奇親手扶起女華,並吩咐他們起身說話。這些青年男女跟隨女華在此學習,一向遠避日盲族聚居地。大名鼎鼎的日盲族救主降臨時,大多數人仍在實驗室忙碌,只在大祭司安排下,朝千葉傳奇所在方向跪拜,便算全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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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尋常族民相比,這些研究員的打量中藏著更多好奇。千葉傳奇不動聲色,只與女華談論基因手術與其他藥劑研發的進展。女華略說了幾句,便道:“反誘導劑的配方是紈紅確定的,由她細說也許更合適。”千葉傳奇順著她的目光,在人群中鎖定一名身材瘦小的女研究員。那名研究員的右頰覆著一小片深色的瘢痕,本人對此卻並無罣礙,自然地為千葉傳奇陳述過反誘導劑的完成情況,還熱烈邀請千葉傳奇取一管樣品帶走,“當香水用”。有紈紅在先,千葉傳奇再問及其他試驗結果,負責相關項目的研究員也能從容應對。從外表上,他們的年紀比不見荷略大幾歲,差不多是女華兒女輩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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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華將測量儀器連上千葉傳奇的手臂,仔細調整鬆緊,“醉心研究的人行止多少有些出格,若他們有失禮之處,萬望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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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日盲族有所貢獻便是實績,何須拘泥虛禮。”千葉傳奇望向屏幕上閃現的數據,道,“紈紅是叛民之後,剩下的應當有一些混血兒,那些都是當年留下的遺孤。你將他們教成了原本絶無可能的出色人物,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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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盲族天生眼疾,族群內等級森嚴,不堪困苦生活的普通族民一旦選擇外逃便是叛民。一些叛民在外生計艱難,也會折返日盲族駐地,在族群外的樹林邊緣結廬而居。他們無權參與日盲族祭祀,也無權參與集體漁獵後的恩賞,卻仍需服軍役,在日盲族向外輸送刺客時參與行動。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平日靠養蜂、採摘草藥與清理溝壑為生,生活較一般族民更為清貧。大祭司遞上的資料中對叛民的記述寥寥數語,有些叛民從生至死,不曾有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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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華苦笑一聲,委宛道:“像足頓地,倒下的豈止鮮花。”大祭司嫁女何等用心,一同送嫁的族民中便有出身叛民的鎖匠與泥瓦匠,頃刻天變,這些蒙受殊榮的叛民亦在劫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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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大祭司向千葉傳奇提起這樁傷心事的時候,不會將死去的叛民囊括在內。日盲族損失許多精英戰士,她一面拭淚一面說,請太陽之子為死去的族民復仇,向背棄日盲族的玉陽君討回公道。這是失去父子兄弟的日盲族民的願望,也是賠上女兒一生的大祭司殷切的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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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錯信玉陽君釀成慘劇後,便默許獨女搬出阿虛夜殿,連女華收養叛民遺孤為學徒也不再阻攔。女華在遠離日盲族駐地的桃林收拾出一座研究所,在這座稱得上簡陋的實驗樓中繼續她的研究。又十二年,作亂苦境的異度魔界被剿除後,日盲族期盼已久的救主在此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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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藥後身體有任何不舒服嗎?”女華微微蹙起眉,“說實話,這劑藥的副作用尚不清楚,我始終還是希望您能慎重考慮……對它的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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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取決於你的研究進程,研究員。”千葉傳奇道,他的目光沿著貼在角落的手繪人體解剖圖掃過,道,“另外,你可以隨時解凍下一個胚胎。只要在合適的時間點喚醒下一個‘太陽之子’,亦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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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華咬緊下唇,千葉傳奇所提的建議也曾出現在前期的討論中,作為廢棄的預案存檔,她輕聲道:“太陽之子,這話未免……”她停頓片刻,才繼續道:“無論如何,我們將儘力而為,在此之前,或許必須委屈您將意識轉移到……別的載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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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費力地闡述對於目前的苦境而言難如登天的技術,千葉傳奇微微一哂,也不與她仔細爭辯。在靈氣充沛的時代,神魂出竅、移魂奪舍之事並不罕見。較之他的苦境,儘管此世的女華同是令他得以從無到有成為存在的關鍵,由於他獲得形體的方式發生了變化,連帶女華待他的態度也產生了微妙的偏移。或許是因為她與女兒不見荷的關係更為疏遠,或許是因為某些別的緣故,日盲族聖女那顆本該徹底枯竭的心仍能湧出利他的涓流。如此對抗加諸己身的束縛,猶如蚍蜉撼大樹,但她仍在此地抗爭,憑此便值得一些基本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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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敲了敲門,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喚了聲“聖女”,女華侷促地站起身,向千葉傳奇道了聲惱,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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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液殘存的氣味在屋內逡巡,這讓千葉傳奇想起“降臨”的那一刻:他在一具提取了素還真基因的肉體上甦醒,溫暖的液體從他的手臂滑落,頭一次,他用周身的肌膚品嚐寒冷。這是一具不完美的肉身,與梵蓮化成的無垢體相比,相差何止千里。在這個比任何時刻都更接近“出生”的瞬間,日盲族民在他寄身的子宮箱外跪成一片,用頭頂、用向上的掌心恭賀他的降世,熱烈呼喊他的稱號:“太陽之子,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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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胚胎曾被注入不明異度魔界因子,代謝異常活躍。女華為他做過的端粒檢測顯示,他只剩十年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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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林內的春意已濃,偶爾掠過衣袖與長袍下襬的微風仍帶著幾分寒意,千葉傳奇繞過實驗室另一側的空地,那裡擺著一些手工製作的器具,一些叛民兒童偶爾會來此玩耍,前來拜訪的族民從不帶上自己的兒女,但在聖女跟前,至少不會對他們施以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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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繼續向東走,直到桃林另一頭,到最高的那棵桃樹下。近旁有一塊粗壯的樹墩,有人用小刀留下拙劣的刻字。這裡被稱作“一夕夢鄉”,千葉傳奇在兒童學步似的字跡上輕輕摩挲,在這其中也藏著某個不曾直言的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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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此世的身軀也能來自一支蓮花,暴風無法摧折細長脖頸,驟雨如露水自花瓣滴落,而他人的命數像河流永不停留,興許他將在世間獨自屹立直至又一個劫末。譬如這株桃樹,目睹花葉落盡,目睹新枝抽條,在根系未曾朽爛前,它便是不朽。他曾是桃樹的桃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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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為某個目的而被引導到此世的。如果十年光陰能令目的得以實現,那也足以稱得上是充足的壽命,反之,即便是足以度過整整一劫的生命,若只能徒勞地在絶望中消磨,接近永恆的存在也不過是一粒夢中的泡沫。他已在上一個夢中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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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疾風拂過枝椏,千葉傳奇裝作未曾聽見枯枝被踩動的聲響,朝紛紛落英伸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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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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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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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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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迅速縮回手。那個名字脫口而出的瞬間,他便覺察到其中的謬誤:曾與他在桃樹下相談甚歡的那位……朋友,是身段窈窕的女性,而眼前人寬肩窄腰,修長的雙手關節分明,是再明顯不過的男性;日盲族尚黑,眼前人一身白衣,垂落的長髮用布條挽起。他本該早些意識到,這個身影分明與桃花毫無相似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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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仰起頭,比他足足高出一個頭的刀劍無名連手指都在輕輕顫抖,像一尾面對人類無所適從的魚。這實在是久違的反應。在他與刀劍無名真正初見的那一日,在被翻出叛民身份的男人向他屈膝的瞬間,每一寸都浸透被侮辱者常有的麻木與平靜。千葉傳奇目不轉睛地凝視刀劍無名的臉龐,他大約並不明白,這樣的神情出現在他身上,是多麼令人厭惡,教人一刻也無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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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彎起嘴唇。“讓你失望,無名先生,我們又見面了。我確實未曾設想過這一次的重逢將在此時此地發生。你的日盲族課題想必進展頗豐,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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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的喉結上下滑動,千葉傳奇又說:“日盲族尊崇月神,祭月更是舉族共襄的盛事,本該邀請先生一同參與,好為研究添磚加瓦,”他停頓片刻,話鋒一轉,“不過,日盲族到底是個排斥外人的族群,無論是為什麼緣故來到此地,先生都該就此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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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一怔,他抬起頭,對上千葉傳奇的雙眼。雙方都十分清楚這個藉口下掩藏著怎樣的事實。真相只會傷人,而謊言則正相反。學海之主的近侍張開口,良久才擠出一句:“先生近來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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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為貴主而問,”千葉傳奇雙眼彎起,溫聲道,“還是為自己而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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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的臉龐立時漲得通紅,千葉傳奇唇角的笑容加深,他輕咳一聲,最終還是選擇放過這名拙於言辭的侍從,“我自然一切都好。若貴主問起,也替我向他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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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輕聲應是。他的神情肉眼可見地鬆弛了,興許因為方才的一番往來耗盡他的力氣,而此時的寧靜尤其宜人,兩人在桃林中並肩而立,誰都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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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桃花嗎?”絮絮的私語在又一陣疾掃而來的東風中飄散。刀劍無名下意識偏過頭,接著便默默容忍千葉傳奇探來的手掌,曲起的指節輕輕擦過他的臉頰,千葉傳奇用指尖拈去一片粘在刀劍無名耳根的花瓣,任下一陣風將它帶往遠處。山中的花期姍姍而來,將至盡頭時同樣燦爛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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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嘶喊倏地打破闃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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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不好了!太陽之子!不好了!”一個七八歲左右的男孩赤足奔來,刀劍無名條件反射後退一步,那個被選中做信使的孩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張口便爆出噩耗,“雲衫把聖女給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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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女流了好多血,有人說要吊死雲衫,您快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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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的身影甫一出現在門口,人群便自動分向兩側,為他讓出一條通路。圍在女華身邊的是她最得意的幾名學生,雲衫被反剪雙手按在地上,鬢髮凌亂,看不清表情。千葉傳奇暫時顧不上她,先問女華的狀況:“傷勢如何,為什麼沒止血?”他瞥見落在地上的那枚兇器,不由擰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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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外形看,兇器的形制類似日盲族行獵時用的吹筒,族民會在針尖淬上毒性輕微的麻藥,好減少獵物的掙扎。大部分的藥劑都控制在祭司一族手中,平民的製毒水平不會超過以蛇蝎為原料的粗製毒劑,家家戶戶都備有對應的解藥,實驗室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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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蟬衣的女研究員才將手中的一碗清水倒下,衝去女華傷口流出的黑血,“我們不知道師父中了什麼毒,本不該隨便用解藥,紈紅給師父打了一針還在實驗中的廣譜蛇毒血清,但是……”她沒說下去。從女華泛青的唇色看,顯然解毒劑的效果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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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住雲衫的族民是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他插嘴道:“太陽之子,讓我問問雲衫這婊子,這是弄了什麼東西來害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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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蹙起眉,只道:“取‘圓缺無二’的解藥即可。”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立刻對上在門口裹足不前的刀劍無名,他將自己藏在半扇門扉之後,只留下一道長長的陰影,像一條被回憶打濕的喪家之犬。千葉傳奇移開視線,對那名報信的孩童道:“去找燕啼紅,讓他用舊口令去開乙字第三號箱,除此之外什麼多餘的都不必說,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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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信使點點頭,當即領令而去。按住雲衫的那名族民環視一圈叛民,見無人開口,便又道:“太陽之子,您怎麼曉得那是‘圓缺無二’?那不是只有大祭司他們才能動用嗎,這賤人又是怎麼弄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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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缺無二”乃日盲族不傳之秘,製作配方只在祭司一族內口耳相傳,配置的手法稍有不同,便是一味全新的毒劑。只有極少數需要毒殺的任務才會用到這味藥,尋常族民服役外出時,頂多只能獲贈一丸鶴頂紅,取的是不成功便成仁之意。大祭司生性謹慎,即便是心腹親信,也絶無可能從她手中輕易獲取這味奇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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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希望我向你交代什麼,狼奔?”被點名的男性族民縮了縮脖子,立時噤口。千葉傳奇看了一眼面容慘白的女華,撣去衣襟上的花瓣,又道:“把人帶出去,我有些話要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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紈紅跟著他走出幾步,小聲道:“太陽之子不等大祭司一起審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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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聰明人,卻不太瞭解大祭司。千葉傳奇不欲多費唇舌,只道:“好好照顧女華研究員。”若她在這個當口死去,不僅會妨礙基因手術在日盲族內的繼續推廣,對日盲族的士氣也有不可小視的影響。掌握權柄的大祭司老了,一個威嚴隆盛的老人痛失愛女後會做出什麼事,並不難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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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找了一間堆放器材的雜物間充當審訊室,狼奔將雲衫拷上椅子後便被支到門外。他一面咂嘴一面往外走,似乎對不能旁聽大為遺憾。像他這樣的族民不在少數,在漫長的封鎖與嚴厲的權威教導之下,他們中的大部分在性格中保留了在外界看來近於幼稚的成分。雲衫則是另一種極端。她有一雙灰色的眼睛,在日盲族的傳說中是被月神眷顧的證明,灰眼女被認為更適宜學習經典,多被選入阿虛夜殿為祭司一族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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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你知道的一切。”千葉傳奇拉開一把椅子,在受縛的刺客面前坐下,“珍惜你能說話的最後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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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衫的雙眼與舌頭同樣緘默。她的嘴角掛著淤青,手腕因脫臼而不自然地垂著。萬幸狼奔沒有一怒之下敲掉她的牙齒,或如他所恫嚇,將她當場扼死,這場對話才有可能繼續。訊問毫無必要。選中日盲族人來執行一場堪稱軟弱的刺殺,與其說是主要目的是為擊垮日盲族,主謀者倒不如說是為了玩弄人心,同時具備這樣的活動能量與下流趣味,這個人選已十分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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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浪費了屬於自己的一分鐘。”千葉傳奇淡淡道,“你大可繼續保持沉默,如果改變主意想開口,就在祭月大典開始之前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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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之子想知道什麼?”雲衫舔去唇角擦傷的鮮血,她的聲音像吞過火炭那樣沙啞,“處死一個瘋女人需要聽一聽理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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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杉的父親早逝,母親沒多久因難產而亡,只留下一名先天不足的幼弟。像這樣的孩子在出生後將被勒令遺棄在樹林邊緣,讓上天決定是否有資格存活,只有在林中活過一月的嬰兒才能被父母帶回繼續撫養。一些捨不得親生子的父母會在兒女身邊偷偷設下陷阱,以免野獸將嬰兒叼走,即便如此,寒冷與饑餓仍舊會奪去這些孩童的生命。雲衫將幼弟裹入襁褓,在進入阿虛夜殿前幾番叮囑鄰人,委託他們到時將弟弟帶回撫養。她在阿虛夜殿日夜誦讀經文,祈求僅剩的親人平安無事。一待獲得許可外出採集藥草,她便立即回家探望。在她家中住下的鄰人告知她,那名新生兒早已死在獸口之下。佈置在周圍的陷阱完好無損,但原地連一片帶血的襁褓都未曾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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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衫頓了頓,繼續道:“您有什麼看法呢,太陽之子?這世上有什麼野獸,能準確繞開夜族人佈下的陷阱,將一名嬰兒連襁褓一起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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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中棲居的除了野獸,還有不被承認為族民的叛民。於大多數日盲族人而言,任由兒女被野獸撕碎甚至比被叛民帶走更強些。她慘笑三聲,繼續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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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衫後來才輾轉打聽到,弟弟或許被一位擅長吹葉笛的養蜂人收養了。她通過聖女的貼身侍從向大祭司懇求,想讓健康長大的弟弟回到族民居住的村莊,姐弟相見多少也能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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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拒絶了這個要求,嚴厲斥責她的軟弱與愚蠢,“‘受不潔者撫養,此身亦為不潔’,”雲衫一字一頓重複,“‘一日為‘不潔者’,終身為‘不潔’。’”與野獸為伍的叛民無福蒙受神殿的潔淨禮,自是鐵板釘釘的“不潔者”。她父母一生清白,行走起臥無不恪守族規,他們的幼兒怎能在一群叛民中成長、終身不得靠近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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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華被許嫁自稱能治療日盲族頑疾的外族人玉陽君,不宜再於阿虛夜殿久住,玉陽君自言已為女華在山外建起一座豪華的府邸,萬事俱備,只欠服侍人手。雲衫的弟弟因擅長奏樂被破格選中隨行。容貌酷肖母親的叛民墜在隊伍尾端,與其他蒙受恩寵加入隊伍的叛民打鬧調笑,他見阿虛夜殿門前恭立的侍女對自己微笑,便也回以赧然的笑容。被剝奪名字的少年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如此便是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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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諸多日盲族人的朝陽宮之難後,雲衫將手頭綉好的經文全部拆散。她無法真心敬奉虛無縹緲的月神,便轉向在阿虛夜殿深處的另一尊神像。雲衫不再為月神唱誦詩篇,她向面貌模糊的太陽之子供奉雙份鮮花與清水,甚至偷偷將月神像下的燭火移到石像面前。偌大阿虛夜殿內,她是唯一一名在默誦經文時,將禮讚全部獻與太陽之子的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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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衫因對月神不敬被逐出阿虛夜殿,好在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狂熱地敬奉太陽之子,聽說此事的人暗自將她當做一個迷戀上神像的瘋子;日盲族的救主何時來到仍是未知數,百年來為他發狂的女人卻已不少。憑著這個名字,連同那手綉活,即便失去阿虛夜殿的庇護,她在族民中仍能鶴立雞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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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雲衫抬眼,望向千葉傳奇。後者聽完一段公案,面上神色自若,不見分毫動容。他是如此高傲、冷漠,被祭司一族迎接誕生,因而天然便是大祭司的同盟——此人與她的期待相去甚遠,她的“太陽之子”並不存在,這一點早在她跪迎千葉傳奇降世的當日便已十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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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人不如求己。”千葉傳奇道,“把藥給你的人是這麼對你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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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人不如求己’……”雲衫喃喃重複,她吸了吸鼻子,道,“是。不,是我自己這樣想。只有我自己才能完成我想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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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唇角一抿,道:“大祭司敵視叛民,聖女則不然,否則也不會令你的弟弟離開駐地,前往遠離日盲族的朝陽宮居住。你對大祭司的怨恨合乎情理,但對施惠叛民的聖女動手——這確實是你想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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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衫的嘴唇痙攣了一下。她強自冷靜,道:“微末賤軀,能讓金尊玉貴的大祭司品嚐同等的割心之痛,怎能不令我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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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微微頷首,似乎對她已全然失去興趣,他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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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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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衫喘了幾口氣,“我不知道那是‘圓缺無二’……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毒。”她掙動幾下,連同椅子一起摔倒在地,怔怔地目睹千葉傳奇浪花般的袍角拂過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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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圓缺無二’無關緊要,能解‘圓缺無二’的唯有萬用解毒劑,”閻王鎖拉長聲調,“就是在當年苦境還仙氣飄飄的那會兒,一百年也出不了一顆,現在就更不必提嘍。咦呀!這麼珍貴的藥,竟然用在日盲族自己人身上,您說可樂不可樂,親愛的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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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麗堂皇的朱雀殿內,女帝織語長心在黃金御座上端坐。她本是正值妙齡的少女,臉上卻用象牙色的粉塗得雪白,兩道眉毛被剔得細長,這副妝容配上扁平單薄的身材,頗有幾分難言的滑稽。女帝實該連隆胸手術也一塊定製,閻王鎖心中發笑。死國的地下工廠只按訂單做活,從不即興發揮,不得不說,很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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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語長心對閻王鎖的那顆光滑無毛的腦袋似乎意見頗大,她看了好幾眼,終於忍不住一拍扶手:“閻王鎖,離朕的水晶燈遠一點!”她頓了頓,又高聲道:“可樂什麼,有什麼好高興的?我要的是女華的人頭!一顆解毒劑,多了少了與我何干?如此廢物,連一樁簡單的刺殺都做不好,太學主是這麼教你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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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呀,”閻王鎖豎起一根手指,“女帝此言差矣!本人是死國公民,師從死國之神,堂堂正正的‘死神傳人’aka死神遺產繼承人,太學主是誰,我可從沒聽說過啊——怎麼好憑空污人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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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語長心冷笑:“這副神氣活現的模樣收一收。你姓甚名誰是什麼身份都不重要,太學主把你送到這來是來做事的,難道是為了讓你白吃白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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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王鎖咧開嘴:“女帝的好意,本人心領了。”織語長心投以白眼,他不以為意,繼續道,“刺殺嘛,不必拘泥於形式。反正日盲族的那個聖女平白無故挨了一刀,說不定解了毒人卻染了什麼病呢?因果關係上來說,還算是為了那一刀而死,毒殺死得那樣容易,反而還不如搶救半天還把人送走來得悽慘,女帝以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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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語長心冷冷道:“女華的事我會讓別人接手,讓你查的西武林的事怎麼樣,查出是誰在懸賞羅喉戒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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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同高懸榜上等待摘取的還有她的人頭,此事並不罕見,連學海無涯暗中也送過刺客,有羅喉戒璽在手,這類威脅傷不到她。織語長心本已吩咐了玉陽君,查出是誰在生事,照舊處置了便是——玉陽君安排人手追查發佈者,卻被對方反過來被侵入指揮系統,炸掉一艘才建好不久的遊船。織語長心這才察覺不妙,將這樁任務轉交死國出身的外族客卿閻王鎖,一面又向西武林的天下封刀施壓,試圖儘早拔除這枚肉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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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呀!這個不急,不急。”閻王鎖打了個噴嚏,頂著織語長心嫌惡的眼神繼續說道,“其實我這次出差呢,還給女帝帶了件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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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語長心揚聲道:“來人,將他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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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等等——”閻王鎖像滑溜的泥鰍那樣從被喚上的高手手底躲開,“女帝還是看看嘛,我保證您一定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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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拍雙手,殿外緩緩走入一個頎長優美的身影,閻王鎖搓著手看御座上的織語長心神情變了又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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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求瑕——”御座上的女帝尖叫一聲,抓住正在把玩的香墨擲了過去,“你還有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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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硬的香墨擦過明珠求瑕的胸口,落下點點墨漬,他卻似乎一無所覺,煢煢立在璀璨的水晶燈下。這個男人彷彿正是由一捧冰冷的雪澆鑄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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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織語長心又放軟了聲音要求對方上階,閻王鎖躡手躡腳倒行出去,獨自竊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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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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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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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完手術,女華被推入病房。主刀醫生泰逢換過衣服,露出一頭紅色的長髮,他用力拍一下守在病房門口的刀劍無名,嗔道:“你也不嫌腿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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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著刀劍無名找了長椅坐下,一面嘰咕餓死了餓死了,伸手就往刀劍無名的口袋裏掏。他對著刀劍無名抖了抖手裡的東西,道:“你猜怎麼的,我剛差點以為摸到了套。”刀劍無名無言,目送醫生拆開順來的小袋裝巧克力餅乾,一面往嘴裡塞一面感慨,“這個牌子又貴又齁,怎麼突然吃起這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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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夠甜的啊,齁死我了。”泰逢喘了口氣,瞥見刀劍無名透過病房窗口向內投入的目光,又道,“手術很成功。傷口很淺,把卡在裡面的針清理掉就能縫合。傷口的毒處理得馬馬虎虎,所幸送得及時,總算沒把人耽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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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略鬆了口氣,道:“多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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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逢一本正經道:“不客氣。”他一清嗓子,朝病房抬了抬下巴,正色道:“初戀還是現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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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蹙起眉,只道:“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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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初戀了,年紀也對得上。”泰逢吸了吸鼻子,道,“這麼多年沒見,不想想復合?不對,她是結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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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孩子今年十七。”刀劍無名無奈道,“我們只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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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逢別他一眼,促狹道:“看看,連人家的孩子多大都記在心上,哪有半點沒想法的樣子。腹部受了傷丈夫卻不在身邊,她和那一位至少也是個分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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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婚後大約受妻子影響,憑空生出保媒拉縴的熱情,一心一意為刀劍無名與自己的妹妹牽線,弄得兩人尷尬不已,最後只好減少見面。泰逢的試探自然是出於一片真誠,刀劍無名卻不好隨便開口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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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泰逢的妻子薩安是故交,兩人的頭生子還是他親手包的襁褓。其時喜極而泣的新手父親正忙著對痛到幾乎昏死過去的妻子熱烈表白生過孩子的她容顏更顯嬌美,為新生兒清洗並穿上襁褓的任務便落在孩子的姑姑與教父(即為刀劍無名本人)身上。或許是為這個緣故,泰逢的長女比起父親更親近“教父叔叔”,此事實屬泰逢人生一大敗筆,讓他極想在刀劍無名面前找回場子,這名外科醫生於是立誓要為刀劍無名的孩子接生。因為某些原因,這一希望正變得愈發渺茫,但這就是不必對故交的丈夫交代的事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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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逢對他時不時用沉默迴避問題的行為已經習慣,十分體貼地換過話題。他的手機不巧放在辦公室,便只能對著刀劍無名手機中女兒的相片長吁短嘆,沒過幾秒,屏幕頂端冒出一條浮窗,是封未知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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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刻鐘後到’……?什麼啊,約會嗎?”泰逢咕噥幾句,將手機還給刀劍無名,“難怪對初戀興趣不大,你可算想通了!有機會也把人帶給我們看看,薩安一定很高興。能受得了你這悶葫蘆,至少是個爽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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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的母親三刻鐘後要來探望,”刀劍無名將訊息下拉到最後,微微擰起眉,旋即鬆開,“能暫時封一下這層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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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逢揉了揉眉心,“啊,一般來說,這種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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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是日盲族大祭司,按苦境少數民族認證條例的標準,”刀劍無名抬高眉毛,慢慢唸完訊息中的內容,“需要在充分考慮文化背景的前提下,儘量給予一國元首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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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還娶了須彌如來藏的繼承人咧!”泰逢運了運氣,苦悶不已地繼續,“需要這麼興師動眾嗎,素還真來看病也不講這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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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同情地拍拍他的胳膊,泰逢扶著額頭,揮揮手,“知道知道,我來安排。一國元首嘛,我有數。”停頓片刻,泰逢狐疑道:“不過我怎麼記得,出來替日盲族應酬的那個好像不是什麼祭司?喂,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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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轉過頭,刀劍無名便已溜得不見人影。醫生撓撓臉頰咕噥,跑得還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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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揭開門簾,撲面而來是一陣濃烈的煙氣。這種捲煙很便宜,二十文錢可以買一包,工頭被勞工催著請客,便會買一包劣煙,一人一支蹲在工地外分著嘗,用來舒緩痠痛與疲勞。有一陣他抽這種煙抽得很凶,到最後連髮絲間都瀰漫著劣質煙草燒焦的味道,此時一聞到這股煙味,酸苦的記憶便如潮浪在舌尖向上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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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值得你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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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外不遠處便支著一個煙攤。守攤的中年男人留著兩撇鬍鬚,脖子上掛著隨身聽,神情十分愜意。他見刀劍無名走過來,主動說:“年輕人,買菸嗎?看你呼吸吐納,是個練家子吧?內功不是一兩日可修成,卻能被一兩根菸敗掉,要不還是別抽了?我這兒還有口香糖,無糖木糖醇,滋味更佳,還不傷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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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不置可否,彎起手指輕彈中年男人板凳邊上的酒罈,“酒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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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眼光!”中年男人豎起大拇指,緊接著又道,“不賣。”他揭開酒封,拿過地上的紙杯接了一小杯遞來,“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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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嗅了嗅,將酒一飲而盡,香氣與輕微的刺痛瞬間驅散舌尖酸苦,他將酒液嚥下去,當即讚一聲“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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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卻道:“別急著誇,這酒熱了還能更贊。”他將酒罈遞過,“拿回去熱一熱,再調點蜂蜜,能止咳潤肺,小孩子也能喝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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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一愣,道:“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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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爽快道:“知音難逢,這酒是自釀的,送你權當紀念我們有緣,不用客氣。”他湊過來,一手掩口,刀劍無名這才注意到他的另一側肩下空蕩蕩的袖管:“說實話,你長得和我年輕的時候有幾分神似,送你也不虧,就當送給年輕時候的我了。美酒如人生,記得好好細品。——啊對,不要隨便抽菸,抽菸有害健康啦,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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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過而立之年的刀劍無名哭笑不得,他謝過中年男人的好意,將酒罈小心捧起,轉身往回走。他的座駕對於脆弱的酒罈而言過於顛簸,此刻只好將這份萍水相逢的好意暫時寄在泰逢的辦公室中。他聽見有名少年自遠處跑來,氣喘吁吁地喊:“姨丈,姨丈,你有賣出一包煙嗎?今天要是再沒有進賬,公孫伯父肯定不讓曼睩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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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悠悠道:“山不轉水轉,我看你的腦筋也該轉一轉,約女孩子去水族館正大光明,你沒有收入,當然要用你媽給的零用錢,怎麼跟做賊一樣那麼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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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哭喪著臉說,不能自食其力賺來票錢,曼睩就不同意去水族館。姨丈,沒時間了,我們快吆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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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動聽過牆角的刀劍無名微微一頓,那股廉價煙濃烈的氣味又一次縈繞在鼻端,如同揮之不去的幽靈。他按住原因不明開始狂跳的心,意識到掌心不知何時已沁出一片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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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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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內的火警陡然炸響,正是女華因休養而暫時封閉的那一層。刀劍無名立刻推開眼前的人群,向消防梯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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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求瑕從不抽菸,他厭惡一切讓人聯想到不整潔的東西:味道濃烈的食物、動物皮毛、泥土,以及煙。他極少飲用年份不夠的蒸餾酒,往往淺嚐輒止,醉態與成癮都失於體面。失去理智的精神比被穢物弄髒的絹布更不堪。他是追求清潔到近乎病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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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在樓道口放緩腳步,明珠求瑕背向他站在走廊另一端盡頭,腳下是被擊成碎片的報警器,一縷白煙自他指間點燃的捲煙裊裊升起。一時間,千頭萬緒湧上刀劍無名心頭,他張開口,輕聲呼喚本已陷入深度睡眠的朋友:“明珠求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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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求瑕將煙尾送進口中,略顯生澀地吸了一口,煙灰隨即被彈落在窗檯,落入攤開的雪白絹帕。“這煙很臭。”他沒有解釋出現在此地的緣由,“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用這種東西代替止痛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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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求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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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求瑕轉過身,將煙頭按滅在窗沿,他的雙眼深如夜色,手腕抬起,冷不丁舉槍對準刀劍無名的右肩,“拔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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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吞下喉口的酸澀,啞聲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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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想知道,我和你的槍法,誰更勝一籌。”明珠求瑕揚起下巴,“拔槍,或者你想用我的,我也可以接受。”他單手解下配在右側的手槍放到地上,輕輕一滑,手槍的槍托擦過刀劍無名的鞋尖,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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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刀劍無名低聲道,“我只有你一個朋友……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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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求瑕揚起眉,他似乎想說什麼,卻只微微側過頭,轉而將撥開保險栓的槍口對準病房,“我很快就要殺死你愛的女人,還不肯動手嗎,刀劍無名?我數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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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刀劍無名懇切道,“血榜早已不在,你到底為誰而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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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在不該思考的時候,”明珠求瑕冷冷道,“做你根本不擅長的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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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垂下眼簾,明珠求瑕的配槍橫在他跟前,冷光沿槍管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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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數歸零的瞬間槍聲響起。刀劍無名繃緊嘴唇,握住配槍的雙手穩穩對準明珠求瑕的左肩。明珠求瑕握住被子彈擦過的上臂,淡淡道:“剛才那槍,你該瞄準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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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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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求瑕歪過頭端詳刀劍無名的神情,道:“總算有些認真的樣子,很好。”他從上衣口袋取出彈匣,緩緩推入配槍,刀劍無名的手腕泛起細碎的顫抖。他有許多問題想問對方,在原應以笑容問候彼此的時刻,本有更該說的話,他們卻將槍口對準彼此。這實在太過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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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告訴我為什麼,”何故設計這場毫無必要也意義不明的生死之搏,刀劍無名澀聲道,“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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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被什麼刺傷了額角似的,明珠求瑕伸手輕輕按揉太陽穴,漫不經心道:“沒有什麼緣故。非要說的話,和你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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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你所愛的人,你曾震碎自己的掌輪,”明珠求瑕將手挪開,蹙眉道,“而現在,我要為我的愛取走你愛人的頭顱,你準備怎樣應對,刀劍無名?把槍拿穩,否則下一發子彈就會穿過她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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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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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的嘴唇微微顫慄,他望向明珠求瑕,後者不覺按住額角,彷彿正忍受某種不明的頭痛,槍口一陣搖晃,幾乎無法對準刀劍無名的胸前,“我不喜歡把話說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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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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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聲槍響。在須臾的萬分之一間,時間彷彿停止流動,刀劍無名眼睜睜看著明珠求瑕的手指僵在原地,他沒有扣下扳機。明珠求瑕仰起秀麗的臉龐,他抓緊自己的肩背,一路趔趄倒向窗口,身後的人影才映入刀劍無名的眼簾。其人一身深色洋服,舉槍的手臂尚未垂下,英俊的面容上不見一絲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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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絶,”刀劍無名耳中一片轟鳴,只能依稀瞧見對方翕動嘴唇,“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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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提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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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靈巧的銀髮女人自那名青年身側竄出去,與身中一彈的明珠求瑕纏鬥起來。刀劍無名怔怔望向迎面走來的青年,他感到掌中之物被輕輕抽動,便下意識將手中的那樣東西握緊——繼續握緊,一無所成的人似乎此刻只剩這件事能做。有人嘆息一聲,將手覆上他冷到失去知覺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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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對方輕聲呼喚,“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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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言將目光落在對方的唇上。禮執令教導過,這是對侍者而言最得體的目光落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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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都別想,什麼都別看。”千葉傳奇繼續說,“只看著我。不要挪開視線。”他將刀劍無名的手指從配槍上一寸一寸分離,直至全部握進掌心。配槍失去阻力,鏗然落地,受過重創的手掌轉而以費解的力氣將他抓緊。千葉傳奇將手指插入刀劍無名發間,輕輕按摩對方緊繃的後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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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了。”千葉傳奇用眼神止住銀絶試圖靠近的步伐。後者冷哼一聲,抱臂立在原地。縱然有傷在身,明珠求瑕與她在近身格鬥仍能佔據上風,他忍著藥劑對平衡的干擾,一意從窗口一躍而下;考慮到千葉傳奇所下命令中並不包括追擊,任何行動都屬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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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的手掌在刀劍無名的頸後輕柔摩挲,後者像一匹傷痕纍纍的駿馬,向人低下了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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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了。”他任由刀劍無名的手將他的西裝背心揉皺成一團,在對方耳際溫聲重複,“一切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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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結束了,長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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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華在短時內接連遇刺,獲知此事的大祭司驚怒交加,雲衫迅速被處以極刑。按照族規,冒犯聖女之罪必延及家人,雲杉沒有丈夫孩子,受牽連的便只有早已逝去的父母。她的先人中也出過數位灰眼女,為阿虛夜殿的經典編纂出過不少力,按照大祭司的意思,這些名字也須從相關的記錄中划去,叛民並無資格在日盲族的經卷中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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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女華與母親在病房內又是一番爭執。老婦人拄著枴杖拂袖而去,女華頭一低,瞥見紗布滲血,無奈只得讓銀絶再為自己更換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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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呢?”銀絶口頭十分不客氣,手下的動作則是十二分小心,“雲衫敢動這個念頭,就該知道會有這種結果。既然她都想得通,你又在計較什麼?和大祭司吵架,無論有理沒理,弄到最後總要生一場氣,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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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華蹙眉忍受疼痛,咬牙道:“不是這樣。雲衫動殺心,起因在母親處事不公,根源卻在日盲族陳規陋俗,倘若讓這次的事以抹去更多名字告終,那這種事,也只會一代一代繼續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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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眼女人默不作聲,她將傷口重新包好,便抱臂坐回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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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絶,你不同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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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絶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道:“按照日盲族的陳規陋俗,我應該說‘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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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華忍俊不禁,道:“所以是不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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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絶翻個白眼,道:“這種事還是留給別人去操勞吧。脆成一張紙,還擔心兇手的身後事,和十六歲比,你有一點長進嗎?我看沒有。別思考了,這事就此打住,先養你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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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口中的別人,此時正在日盲族盤點戰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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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無眼,此去西武林,感想如何?”千葉傳奇道,“參與海上行動有任何不適之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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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前架著一座寬屏聯絡器,屏幕內的中年男人面容嚴肅,他朝千葉傳奇微微欠身,沉聲道:“勞太陽之子費心,一切照計劃進行。除少數人外,族民多已適應海上作戰,迄今為止與海盜正面作戰三次,我方均順利擊退來襲。無法繼續行動的族民將在下一個港口被放下,走陸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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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鷹無眼提及海盜,千葉傳奇的唇角嘲諷一勾。“進入南武林海域後,海盜的炮火有一定機率加強。西武林商會的空中支援無法獲得特許進入,南武林商會方面應有對策,花無蝶三日內必定與你商討此事。”千葉傳奇思忖片刻,又道,“若磋商不順,切勿妄動,等我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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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無眼肅容稱是。千葉傳奇道:“另外,我囑咐你留心的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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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無眼道:“確如太陽之子所猜測,西海距海岸三十海里處確有磁場異常的現象,我已在商船系統中加入這一坐標。”他思索片刻,又道:“太陽之子,需要另行派先遣隊探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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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千葉傳奇道,“你做得很好。”這便是結束的信號。鷹無眼再次恭敬地俯身,將通訊切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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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探出手,正要將通訊器關閉,下一刻,屏幕陡然跳出飄滿雪花的抖動畫面,室內燈火悉數熄滅,徒留持續運轉的空調在一片昏昧中嗡嗡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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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挑起眉,不待入侵者開口便率先道:“有貴客遠道而來,請恕我不能親身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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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被落在耳後的親吻驚醒,還不及反應,便被換上睡袍的千葉傳奇捏著下巴輕輕一吻。他笨拙地閉上眼,捉住對方的肩頭將人拉近。就事實而言,他與此人在這幾日內的親密接觸已稱得上頻繁,但對方遊刃有餘的態度總能令他輕易陷入困窘,那種困窘反過來又取悅了千葉傳奇,實在令他感到……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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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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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在他身旁躺下,揪了一下他胸前的紐扣。刀劍無名搖搖頭,他什麼都沒想。雙方都瞭解明珠求瑕的實力,附帶麻醉效果的反誘導劑彈頭對他效果有限;女華身邊留有隨扈,更非刀劍無名該掛心的對象。千葉傳奇將他的手掌拿過,放在手中搓揉。兩人掌心被對在一起比劃,刀劍無名的手掌略大,手指更長,指節也更寬,相較之下,千葉傳奇的手則像女人一樣白皙柔軟。他彎下手指,將兩人的手掌扣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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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困惑地眨眼,千葉傳奇道:“看著我。——刀劍無名,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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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一愣,猶豫片刻,便比出“太陽之子”的口型。他是脫離日盲族已久的叛民,在太學主身邊侍奉日久,對千葉傳奇並無族民那股世代豢養出的盲目熱烈,然而,被問及身份的此時再用上這個稱呼,似乎又令兩人之間的關係染上幾分難言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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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從什麼時候知道,”千葉傳奇的拇指在他的指根輕輕摩挲,刀劍無名低聲道,“我是叛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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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棟別館此時只有他們兩人,他實在不必這樣壓低嗓子說話,彷彿每一句脈脈私語都冒著被千葉傳奇那名隨扈察覺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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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被刀劍無名的謹慎逗樂了,千葉傳奇的喉中發出低低的笑聲。他湊上去與刀劍無名交換一個潮濕的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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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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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民在日盲族的經卷中既不曾出生,也無權死亡。刀劍無名的故事在無數被奪去聲音與面容的叛民中或許並不稀奇。他有一雙出逃的父母,那對無法在日光下生存的夫婦最終又將他放在竹籃隨水送回日盲族。綉著姓名的襁褓被勃然大怒的祭司撕碎,他因此並不知曉父母通過名姓曾寄予怎樣的期待。在若干個無名中,他只是平常的那一個,少時去桃林修煉養父母授予的口訣,不巧便遇上了出外尋找藥材的日盲族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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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緩緩敘述他的往事,從女華到明珠求瑕,從薩安夫婦再到太學主。他本是憑著一股魯莽將自己的過去和盤托出,末了才遲鈍地意識到,這些未曾被千葉傳奇參與過的陳事多半隻會惹來厭煩。他缺乏與情人相處的經驗,對年輕氣盛的情人可謂毫無辦法。刀劍無名訕訕地住口,小心地避開千葉傳奇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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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就著相扣的手掌搖了搖刀劍無名,“怎麼不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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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刀劍無名囁嚅道,“不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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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眯起眼,微笑道:“哪裡,我喜歡聽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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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被溫柔相麻痹一時的危機感陡然閃現,出於謹慎,他換了個話題,“你呢?你沒有說過任何……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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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當真是日盲族靠祭祀求取的神子——還是其中另有不為人知的隱秘,刀劍無名接近千葉傳奇,本是為了應付太學主對此的濃厚興趣,兜兜轉轉,最終竟回到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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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便,”刀劍無名立刻緊張起來,說道,“也可以不回答。那並不是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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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的拇指按上刀劍無名的下唇,輕輕摩挲。這張口。他的目光向上划過對方的臉龐。這雙眼睛,再不會吐露讓他惱怒的話。稍一用力,千葉傳奇的手指便越過為他敞開的唇齒,直達柔軟的口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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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千葉傳奇如此承諾,“我會帶你去看,我‘出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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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出生”代替“降世”,如此描述自身的存在,便愈發接近太學主所揣測過的真相。刀劍無名的舌頭後知後覺地纏上侵入者,恭順地濡濕口中的指節。這不是此刻該思考的東西,而他也不過是無法從日盲族狡黠深沉的首領口中探取真相的駑鈍侍從。倘若他們的緣分只有寥寥數日,便不該令其蒙上更深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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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嘉獎這份馴順,千葉傳奇對他微笑,又在他的脖頸吻一下,悄聲吩咐他去取潤滑劑。高傲的日盲族首領曾數度為刀劍無名打開身體,這件事的意義如今已大不相同。千葉傳奇用一個勝利換取另一個勝利,這匹被他人搶先戴上轡頭的野馬,終於從身到心落入他的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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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該感到心滿意足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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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rr,
“廢物!”御座上,織語長心怒不可遏,前額垂落的珠鏈來回碰撞,偌大的朱雀殿內,一時間只聽得見眾人的呼吸聲。“都是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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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相玉陽君為群臣之首,不能在此時裝聾作啞,只得硬著頭皮出列告罪,“陛下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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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怒?哈!”織語長心尖利的聲音在宮室中迴蕩,“就憑你們這群廢物的表現,就是死上一萬次也不值得可惜!你,玉陽君,首當其衝就罪該萬死,叫我息怒,你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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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露憂色的玉陽君深深一揖,心中則叫苦不已。三日前,朱翼王朝藉口臨檢,截留了一批西行的南武林商船,船上所有乘客被押入大牢,包括不屬商會成員的乘客。這批人在獄中喊冤,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竟將伸冤的條子遞到首相的辦公室。為首者自言繫在西武林極受歡迎的馬戲團“新樂園”,據團長稱,因團員水土不服,不得不中止在南武林的巡演,在路費缺乏的情形下搭乘商會貨船返回故鄉實屬不得已,若女帝開恩,馬戲團願為女帝無償獻上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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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語長心對馬戲表演毫無興趣。濫施恩典於立威無益,她已打定主意,要讓來贖人的南武林商會受盡羞辱也無法得償所願。玉陽君派人摸過“新樂園”的底,確認馬戲團不屬任何一方勢力,也確如團長所稱,馬戲團在西武林頗有名氣,便勸女帝接受這份獻禮。苦境四方豪傑認定憑技術封鎖朱翼向外的通訊便高枕無憂,如翠環山、學海無涯一般力主對朱翼與聖獅斷絶人員往來者並不多,西武林區域更因天下封刀管控無力,正是朱雀殿向外擴張的最佳沃土。憑羅喉戒璽的威勢,不費吹灰之力便能令這批藝人為朱雀殿向外傳播女帝的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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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陽君與幾位政務大臣商議出合宜方案,趁夜入宮覲見,對織語長心說得唾沫橫飛,險些因女帝無常的喜怒被她的隨扈一拳震碎心肺,末了還是在場作陪的另一人點頭,才讓女帝迴轉心意。誰知在馬戲團獻演當日,變故驟生,本應順服羅喉戒璽約束的馬戲團長金好牙盜走掛在女帝脖頸間的戒璽,就著剩餘團員的掩護迅速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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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玉陽君只恨自己不能回到那一瞬,將出現在辦公室桌上的陳情書一把火燒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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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武林上下絶無謀劃此事的人物,臣事後得知,金好牙能率眾免費搭乘商船,所憑正是印有千葉傳奇印信的文書。——陛下,此事定與日盲族脫不了干係。”
U]iZ3^8VT
織語長心冷笑道:“這些連三歲小兒也知道,你倒是說點我沒聽過的?區區一個落魄小部落,哪來的能耐擺佈朱翼王朝的首相?還是——”她抬起下巴,目光刮過站在角落的不見荷,道:“我差點忘了,你的妻女可都是日盲族人,與日盲族有這樣的深情厚誼,也是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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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陽君汗出如漿,只咬牙道:“絶無此事!臣對陛下之心,昭比日月,天地可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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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別提什麼天啊地的,”織語長心把玩著修剪圓潤的指甲,慢慢道,“天不公,地不明,否則又何需人皇救黎民於水火。師傅,玉陽君,你教我的那些話,我可一日不敢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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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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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語長心毫不留情將他的請罪打斷,道:“廢話姑且省下。三天,三天之內我要見到戒璽出現在朱雀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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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陽君一拱手,“臣,必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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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急,”織語長心拉長聲調,慢慢道,“除此之外,別忘了那些膽敢窺伺朱雀殿的宵小,將他們的人頭一顆顆擺在階下,如此才配得朱翼王朝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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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陽君心一沉,情知女帝是要將那名毀去遊船的懸賞者一併除去,然而朱翼關於此人的情報仍是一片空白,偶有幾個未被破壞的攝像頭,所調取的錄影多為含糊片段。對方精通反偵查,極有可能是不在血榜列名的頂尖刺客,要追查此人的下落何等困難,遑論將此人誅殺。他深吸一口氣,按住喉中的顫抖道:“臣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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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還像個樣子。”織語長心滿意地拍拍扶手,道,“好了,正事議完,也該商量一下對你的處置。身為策士,未能遠謀,致戒璽被奪;戒璽之重,如朕性命,此事若不予以懲戒,於朱雀殿內上下紀律無益。犯下這等大過,本該極刑處死——”織語長心一頓,滿意地在玉陽君眼中瞧見恐懼,她又放軟聲音,徐徐道:“念在師徒一場,朕赦你死罪。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無用之人豈配相印?傳朕旨意,從今日起,革去玉陽君宰相之職,編入軍士行伍,戴罪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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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陽君一時難以置信,不由高聲道:“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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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士不夠資格上殿,”織語長心打了個呵欠,“東風怒雪,交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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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在玉陽君後的東風怒雪應聲出列,向女帝恭敬一禮,接著便抓住玉陽君的領子,不顧對方掙扎,一意將尊嚴掃地的前上司拖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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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玉陽君的聲音在宮門外漸漸隱去,織語長心又打了個呵欠,道,“無事便退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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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啼紅將茶放在千葉傳奇手邊,後者正以驚人的速度閲讀不知從何處弄來的電子古籍。南武林商會與朱雀殿之間的衝突日漸白熱化,身在漩渦中心的日盲族首領卻窩在別邸足不出戶,與商會理事保持舊日的通信頻率,甚至不曾開啟加密頻道。其人姿態之悠閒,與在會客室侯見的學海乾部之焦頭爛額形成鮮明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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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前,一封揭露學海無涯高層利用異度留下的資料進行人體試驗的郵件悄無聲息在苦境大小報社的信箱,此事原本並不新鮮,在學海要求解禁資料時便已有人如此揣測。學海研究者憑著上代教統弦知音確立的透明原則,將建立在異度資料上的一應研究結果全數公開,為學海贏得不少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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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學海恩惠的各大報社不約而同冷對這條消息,幾名獨立記者卻未將其輕易放過,郵件標題雖將學海與異度聯繫在一起,所附資料卻直指另一個在苦境隱名多年的外族研究人——自稱“死國之神”的一名神經學家。此人沉迷於靈魂說,為求復原早已失傳的移魂術做過不少挑戰倫理的實驗,在他的諸多研究成果中,一項被稱作“攝魂”的技術最為引人注目,蓋因其效果近於催眠,而受場地、藥劑約束小。像這樣違反常識的技術,不能不令人想起另一件據說業已失竊的邪物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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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記者的調查報告一出,頓起軒然大波。更令學海門下學子焦慮的是,學海無涯的官方發言人司徒偃始終未曾對此予以正面否認。這份郵件的新聞價值因而急劇膨脹,少數實力雄厚的大報社宣佈將對此進行更深入的調查。幾名學海門下的研究員通過內部渠道向漩渦中心的太學主遞上聯名信要求真相,不料卻遭解職;以立場激進聞名的樂執令月靈犀當即宣佈離職,為往後無數教職員的請去立下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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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一出,圍繞學海獨立性的物議紛至沓來,連帶苦境內各大世家豪族對學海的評價也變得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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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此求見的正是月靈犀的丈夫。他是個相貌陰柔的男人。根據千葉傳奇在另一個世界對他積累的幾分瞭解,其人對任何能冠以理想之名的觀念毫無興趣,與其說是為某種主義,毋寧說是順應一身傲骨的伴侶而行動。學海內有近親屬不得同時擔任執令的內部規則,他為妻子辭去數執令一職,以普通教員的身份過了數年,直至最近多位高級幹部一同請辭,學海方面才又將他挖出來,匆匆授予一個職銜,將他打發到日盲族來。一聽對方開口要求結盟共對日益擴張的朱翼王朝,千葉傳奇不由揚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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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幹事為求盟約而來,”千葉傳奇道,“是為學海無涯,還是為學海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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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悲風與直白單純的學生打了多年交道,一時不能適應這樣的對話風格,他噎了一下,方艱難道:“這二者並無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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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道:“尊夫人決意去職是否背叛誓言,饒幹事所求之物是否有益儒門學海——差在何處,差別多大,閣下應當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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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悲風沒有久坐。不久後,與學海關係密切的幾份報紙不約而同將炮筒對準日盲族,以千葉傳奇豪奢的用度為引子,用外界罕見的細緻描繪這一民族內部層層分明的等級制度與嚴重落後於苦境常理的神明崇拜。有些報紙甚至細心配上一副漫畫:一身洋服、處處摩登的千葉傳奇腳下是無數身穿麻布的日盲族民倒臥堆積成的血肉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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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一度禁止族民將外界的報紙帶入聚居地,也嚴禁族民討論這些報導,卻難以阻止出外行商的族民用在草廬、在河邊與山谷中談論被抹去名字的雲衫的故事。考慮到聖女與太陽之子對普通族民(甚至卑賤的叛民)的恩德,她的行為仍然不可理喻,同理可證,這些對她並不瞭解、卻用過譽之詞稱頌她的日族同樣缺乏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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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對這類剖白興趣有限,燕啼紅將抽去特定版面的報紙遞給他時,頭一次在職業生涯中遭到斥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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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迷瑣事於你無益,”千葉傳奇毫不客氣地將報紙摔到他胸前,“下去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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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饒悲風乏善可陳的出招,眼下更令他牽掛的是朱翼方面的局勢。金好牙受他所托盜走羅喉戒璽,因朱翼特務的連番搜查,使他不得不提前動身走海路前往西武林與接頭人回合。為躲避受朱翼驅使的聖獅海軍騷擾,航線幾度更易,在西武林駐守的探子回報,受到朱翼施壓的天下封刀同樣對治下各個港口加強布控。因此,一旦踏上西武林的疆土,金好牙便將面對天下封刀的地網天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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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昨夜動身返回燭山別墅。千葉傳奇曲起手指,撥弄投影地圖上刻下標記的大海,立體投影的光線在指尖扭曲。他很清楚,大剌剌出現在刀劍無名眼前的明珠求瑕無法徹底判處太學主死刑。從千葉傳奇手中卑鄙竊走的恩情注定此人將永遠在刀劍無名心中盤踞極為特殊的一處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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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實在玄妙非常。恰如這幅投影,所有人的位置因被手指撥弄而產生變動,曾為仇讎,曾為主從,曾為愛侶,曾為陌路,他像觀察另一個無關緊要的個體那樣從旁觀察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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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否能在愛著一個人的同時恨著同一人——在最絶望的時候,在意識到萬古長空的肉身正不可逆轉走向崩毀的時刻,他相信自己也許恨著這個自卑又自傲的男人。他怨恨萬古長空向他隱藏的心竅那樣輕易地向他人敞開,他怨恨萬古長空始終否定他的愛,他怨恨萬古長空寧願獨自赴死,也不肯與他同落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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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受賜名與治療之恩的萬古長空為一個女人懲罰千葉傳奇直到死去,與千葉傳奇同飲愛慾之水的刀劍無名將如何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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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對此感到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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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海內的海盜比往常要猖獗,好在他們的炮火一如既往缺乏準頭,誠如同行的西武林商人所調侃,與天下封刀虛應故事的減稅相差無幾:聽著砰砰作響,實則炮炮落空。負責迎戰的日盲族傭兵不敢稍加輕視,不知何故,本次的空中支援遲遲不來。在應對海盜的戰術中,空戰的打擊效果遠勝於海戰。鷹無眼心中疑慮,按部就班以炮擊拉開與海盜的距離後,吩咐船員加速向西武林海域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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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武林內風平浪靜。與天下封刀海軍相熟的一名商人提議由他聯絡故交,催促本應就位的空中支援。通訊才經撥出,鷹無眼眉頭一緊,立刻拍下他的手道:“馬上掛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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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一驚,還未及反應,便聞一記鳴雷般的巨響,船身隨即緩緩傾斜,隨即便傳來一聲怒吼:“船身中炮!”鷹無眼丟下懵然的商人,向操舟的日盲族人大聲道:“穩住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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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西武林海域內,卻在內側遭受炮擊。發動機的轟鳴自上方由遠及近傳來,鷹無眼厲聲道:“對空火箭炮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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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箭炮?你們這是搞什麼,來的可是西武林的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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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盲族傭兵訓練有素,第一發榴彈當即向外發射,同時落下的還有雨點般密集的掃射。機槍子彈擦過船桅撞擊甲板,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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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武林商人面面相覷,無不在對方眼中看出驚懼之色。眾人一向以海派天老爺為首,此時也由他率先發問:“這是怎樣一回事,鷹無眼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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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兩名負傷的日盲族傭兵退回艙內,鷹無眼對這些衣冠楚楚的商人頗感不耐,只道:“看看他們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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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封刀已將這些西武林商人徹底出賣。天下封刀之首刀無極素愛黎民,常將和平與福祉掛在嘴上,在悍勇的朱翼王朝陳兵邊境的情形下,為萬人之福而犧牲一部分商人合乎情理,毫無失當之處。一位隨行的商務秘書當即罵了句髒話,道:“說得好聽,這不就是殺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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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無眼看了他一眼,海派天老爺沉思片刻,又道:“是非對錯容後再說,鷹無眼先生此時可有對策,商船內的武器又能否教我們平安活過這次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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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商船以服務商事為第一要義,自然不可能配備過多重火力武器,日盲族傭兵雖可以一抵十,憑血肉之身要對抗空海三處合圍夾擊,幾無勝算。即便通訊未曾被完全切斷,要請求南武林商會連同日盲族出動空中支援,只怕也已太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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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無眼打開地圖,標紅的坐標在萬頃碧海中孤獨閃爍,顯得分外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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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向變了?”直升機上的玉陽君放下望遠鏡,不由蹙起眉,“這又是故弄什麼玄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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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載西南武林經濟命脈的商船一意孤行地沿著某個方向前進。天下封刀的海軍與偽裝成海盜的聖獅軍緊隨其後,雙方交換一輪炮擊,按照推算,商船的炮火已至臨界點,繼續向海域深處前進只有死路一條。玉陽君咬了咬舌尖,千葉傳奇生性狡詐,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日盲族在他手下竟也被調教出幾分急智,然而此時此地正是毫無勝算的絶境,即便日盲族神子親臨,也逃不過與船共同沉沒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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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往西行,海水的流速便愈加緩慢,天下封刀的海軍似乎也不知不覺放慢航行的速度。聖獅軍的指揮吐去口中濃痰,要求輪機室開足馬力,船身很快便越過天下封刀的水師精鋭,緊逼商船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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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訊器內傳來沙沙雜音。通訊官皺著眉頭調試許久,始終無法將其祛除。聖獅指揮不以為意,聖獅久居朱翼之下,邀請天下封刀一同參與海上演練,卻屢遭拒絶,他積了不少窩囊氣,只待此時徹底蹂躪商船,才可疏解一二,“開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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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訊官擦了擦汗,戰戰兢兢道:“司令,我們真的不用等天下封刀的信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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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什麼話?我說開炮!”聖獅指揮一擺手道,“把他們給我打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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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司令……司令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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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目力可及的天海交界之處浮著一對潔白的圓頂,週遭纏繞幾縷霧氣。這類虛實不定的蜃景偶爾便會在海上出現,有些迷信的水手將它稱作受詛咒的鬼城,另一些則認定那是苦境尚未斷絶登仙之途時仙境留下的殘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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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獅指揮翻個白眼,道:“炮手呢,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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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手哭喪著臉,說:“這不好吧司令……我聽天下封刀的人說,對鬼城開炮的人個個不得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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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訊器內的雜音愈來愈響亮,指揮怒吼道:“放你媽的屁!還不給老子動手?再不動老子踹你下去餵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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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手哆哆嗦嗦摸上按鈕。與此同時,圓頂下的霧氣已變得愈來愈淡,在日光下,那座同時是鬼城與仙境的孤城終於露出全貌。它像一具龐大的獸骨,倒臥在天與海之間,在日光的映照下白得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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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船堪稱魯莽地闖入那座城市的陰影下,下一秒,兩道閃光自城中的塔樓發出。聖獅指揮只來得及說了句“什麼”,被炮火激起的巨浪猛地落下,將虛弱的聖獅艦一折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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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這一定是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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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他果真不朽不滅……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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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無眼開足馬力,將商船駛入那片水域內。那座潔白的城市,與其說聳立,毋寧說與身下的島嶼本為一體。船上的駕駛系統在第一時間被奪走了權限,隨著商船不斷駛近,島嶼一側的偽裝組件緩緩向上抬升,轟鳴著打開一條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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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有人小聲道,“它要帶我們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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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派天老爺眉心的皺痕加深了,此時更合宜的問題或許是探討他們究竟身在何處。這座古怪的海上孤城像幽靈於夜深處閃現,此前從未真正向任何人敞開懷抱,在外來者用雙眼親自丈量它之前,誰也不曾意識到,在西武林大陸臥榻之側,尚有這樣一處勢力在此冷眼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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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先生,”海派天老爺斟字酌句,謹慎措辭,避免惹惱在場任何一位傭兵,“我向來信任日盲族傭兵的專業素養,您將我們帶到這裡,是否考慮過往後該如何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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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無眼冷冷道:“不必試探,我對這裡的底細只怕還沒有你們清楚。從坐標看,此處只怕該是你們西武林海域內的廢棄軍事基地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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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名行商爭辯道:“天下封刀主張禁武與民休息,哪裡會建什麼軍事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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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個天下禁武,說什麼與民休息,課重稅以商養軍,怕不是要學二世而亡的六禍蒼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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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是天下封刀的基地,”膚色黝黑的矮個子行商插嘴,神色很是不平,“我倒要跟基地的長官好好說道說道,沒事做什麼與朱雀軍勾搭?少了我們繼續在海上走商,西武林今年的吃穿住行怎麼維持?光憑西武林那一畝三分地的出產,物價豈不飛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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艙內其餘諸人默默無言。本該支援後方的天下封刀臨陣反水,與偽裝成海盜的朱雀軍一同追擊,險些葬送一船人的性命,這群商人在西武林個個有頭有臉,有些甚至有幸曾與天下封刀主席同桌宴飲推杯換盞,此時的心情更是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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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艙中席地而坐的日盲族傭兵蟲父卵數度想要開口,都被鷹無眼以眼神制止了。他憤憤地咋幾下嘴,按下辯駁的念頭。鷹無眼出身的家繫在夜族相當古老,他本人更在太陽之子降世前總領軍權達十二年,倘若面對的是年少的夜族首領,蟲父卵尚有一爭長短的氣性,此時對上這位積威深重的上司,他只有服從命令,別無他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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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時,人工合成的提示音不失時機地響起,“船已入港,請所有乘客下船,以便執行自動清潔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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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商們面面相覷,人工提示音已響了三遍,才在日盲族傭兵的護送下匆匆走下升起的舷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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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閘口內的水道下錨,商船已全然落入這座孤城的陰影之中。偌大的孤城內杳無人煙,緊隨在天老爺後的商務秘書不經意向外一瞥,遠處已恢復寧靜,水天之間既無艦炮炸裂的聲響,更無如影隨形的直升機,倏忽間彷彿置身於另一處世界,時間在此停滯不前。明媚陽光下,商務秘書不由打了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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舷梯直通幽深的通道,通道頂部的指示燈漸次亮起,為一行人指明前進方向。有行商扭頭回望身後,自閘道頂部垂下細長的鐵爪,有條不紊地拆下甲板予以清洗。這種程度的技術實在令人羡慕,考慮到此處有可能是天下封刀的秘密軍事基地,申請技術合作的希望自然十分渺茫;不過,若對方能可大發慈悲乾脆將受損的零件全部更新,聊作賠償,那也不算太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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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派天老爺在通道入口前止住腳步。他是群商之首,向前一步便有可能將眾人帶入深淵,隨行的鷹無眼口頭推脫,目光卻在一刻不停地觀察四周,在無法決定是否前進時,得到這名老傭兵的意見是必須的。“鷹先生,有何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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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無眼皺起額頭。聯絡器在駛入孤城水域時便已失靈,千葉傳奇留下的最後指示是以不變應萬變,若他未曾估錯,太陽之子授意他調查的這個坐標正是一行夜族人安全返航的契機,至於這群行商……鷹無眼淡淡回道:“此地的主人在危難一刻施以援手,難道當不得諸位親自一謝?”更何況,“諸位已在主人家落腳,客隨主便,才是穩妥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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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老爺略一頷首,微微欠身,“所言甚是。如此,便勞鷹先生為我們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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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著一條胳膊的日盲族傭兵虎翼發出響亮的哂笑,大聲道:“芝麻大點的小事也配勞動隊長,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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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老爺推了推眼鏡,他與鷹無眼視線交錯一瞬,傭兵隊長抬起手,“虎翼探路,我斷後,請諸位留心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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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盡頭是一架正在原地等待的升降梯,行商與傭兵魚貫而入,瘦長的商務秘書被擠在電梯一側,他在光滑的面板上摸索半日不得其法,升降梯猛地運行時還叫他撞到鼻頭。他訕訕地揉著鼻尖,盯著顯示屏上不斷跳動的文字,這顯然是某種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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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古怪的文字。”商務秘書自詡博學多才,從未見過像這樣的符號。四境的書寫系統大同小異,唯有集境偏愛作怪,廢棄原本的文字後刻意推行一套難懂的表音字,稱作“集文”。但這並非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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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爭著要與天下封刀要人辯駁的行商也不再說話,上行的升降梯彷彿永無止盡,因直面戰火而被勾起的憤怒與興奮逐漸被疲倦覆蓋。鷹無眼在心中計數,默數到五十時,升降梯微微一震,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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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世界像他們方才通過的地下世界一樣幽暗空曠,兩側壁上的燭光照亮連綿接起的石牆,沒有一寸容納陽光通過的縫隙。有行商扯了扯商務秘書的袖子,低聲問他聞到什麼味兒沒有。商務秘書翕動鼻翼,室內游弋些微動物油脂被點燃的氣味,伴著發霉的腥甜,整棟建築彷彿一座巨大的墓穴。他掐了把掌心,訕訕道:“哪裡?可……可不敢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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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兩側的燭火忽地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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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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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原地不要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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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鬼地方我真是一分鐘也呆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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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老爺,您倒是給個說法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們究竟跑進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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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派天老爺沉聲道:“不要慌亂,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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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中年行商顫聲道:“不成,天老爺,您不說清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可不敢繼續走了。——這兒可不是天下封刀的基地,您是领頭人,總得給我們個交代吧?”慣愛嘲弄商人的日盲族傭兵一反常態保持緘默,行商們便似忘記他們的存在,一意扯著领頭人,要他為當下的狀況作出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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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派天老爺嘆了口氣,揚聲道:“鷹無眼先生,請拿出打火機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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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傳來一聲嗤笑,須臾後,一點微弱的紅光亮起,海派天老爺將搖曳的火苗移近石壁,在鑲著燭台的石壁上方浮著近似半日輪的符號,被指尖輕輕一點,曲折的日輪旋臂便飛快轉動起來,燭火由近及遠重新亮起,行商被刺得眨了眨眼,隨即便七嘴八舌贊起天老爺經驗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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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派天老爺將打火機交還鷹無眼,緩緩道:“太陽棲居之處,羅喉所在之地。此地是不滅之城·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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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商們的臉孔霎時變得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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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境有文字記載的歷史,通常以滅境大妖佛業雙身作亂引發四境靈氣大紊亂為節點:向前是大能主宰的諸神時代,向後則是科技蹣跚發展的混亂時代。自第一縷靈氣從苦境被刺破的氣罩逸散算起,至今已有三百年,而天都叱吒風雲的歲月甚至數十倍地早於現今壟斷各項技術的豪族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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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之主本名羅喉,天生邪元,武骨不凡,少時率眾討伐為禍西武林的惡龍邪天御武,受西武林四部十二族推舉為共主,羅喉於西海之濱受灌頂禮登基稱王,人稱“武君”。武君羅喉在位伊始,便大興土木修建天都,各封國受命進貢的奇珍異石不計其數,全為裝點以純白無瑕的石料所壘起的都城——它該火燒不盡、水淹不倒,人人認定,天都將與羅喉的統治一同綿延不絶,永存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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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願望只維持了二十年。向羅喉獻上誓言的部族不堪忍受無休止的征戰,又一次舉起反旗,反抗者的屍體漂滿西海,不滅之城最後究竟如何從大地上消失,已是不為人知的隱秘。羅喉的功績與成就皆已雲散煙消,唯獨暴君之名留下的恐懼,在西武林人的家史中世代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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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確實是墳塚,英雄與暴君在此同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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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羅……那人不是早就死了嗎?”矮個子的行商一面走,一面小聲說道,“天下封刀初代主席親自動的手,一刀砍下羅……的腦袋,那把神刀至今供在封刀堂,聽說左右護法每年領著新人去上香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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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翼與另一名日盲族傭兵龍彪交換位置,此時正走在矮個子行商一側,聞言不耐道:“快閉嘴吧,等會別說錯什麼又把燈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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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再次一齊搖盪,迸出更明亮的火光,通道之盡卻因此顯得更為幽深,更為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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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派天老爺繃緊神經,忙道:“大家排成一排,手拉手一同前行,切忌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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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右手手肘立時一緊,迴首卻不由悚然:他的臂彎不知何時掛上一支細長冰冷的骨手,骨手自光滑的石壁伸出,此時隔著布料不斷收攏指節,似乎正準備將他拖入牆壁。海派天老爺不及細思,反手抓住骨節,左手握住袖中刀,一刀劈向骨節相連的脆弱處。與此同時,眾人腳下地面劇烈搖晃,自牆壁內伸出的骨手將行商們一一隔開,日盲族的傭兵早已與骨手纏鬥起來,而他們所處的這塊區域即將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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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小腿接著又是一陣尖鋭的疼痛,海派天老爺低下頭,自地面伸出的鋼爪將他扣在原地,傷口滴出的鮮血迅速沒入地面,消失不見。這座被捨棄的幽靈都城心懷主人殘存的怨恨,只怕早已生出自我意志,主動駕船駛來的西武林人豈非一席新鮮的飧宴?海派天老爺跪倒在地,望向燭火照不穿的黑暗,刻在石壁上的半日輪彷彿一雙雙冷漠的眼睛,群商之首頭一次生出絶望與悔恨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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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驅車回到燭山別墅,卻在門口見到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對方神情憔悴,步履蹣跚,彷彿下一刻便要倒在燭山門前。他忙將機車停到一邊,上前扶了一把,“……一夕海棠小姐,您怎麼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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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海棠先是一怔,“你是學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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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從善如流報上名字,並請她進去稍加休憩。太學主對女伴向來寬和,即便分道揚鑣,來登門請見也極少直接拒絶。一夕海棠的絲襪破得厲害,皮鞋也滿是泥濘,像是一路跋涉而來,然而不曾入內,她便要離開。若一夕海棠已打定主意要走,坐車也能讓雙腳好受些。刀劍無名在心中略一思索,已有了安頓這位女士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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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不必費事。”一夕海棠勉強站直,又撥開刀劍無名的手,她從手包中翻出一張手帕,展平後將一端遞給刀劍無名,“勞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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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眼看一夕海棠將破了口的手帕撕成兩半,為自己裹好受傷的腳掌後,她的神態從容不少。一夕海棠向燭山別墅投去深深一瞥,只道:“見也無益,還是省下這些功夫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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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拒絶了刀劍無名將她送到燭山外的建議,以罕見的率直口吻說道:“無論你是否相信,太學主已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學海動盪至此,只怕這壞形勢將來會向整個東武林蔓延,君子不立於危牆,你也該為自己早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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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一窒。他還沒有完全考慮好是否該向太學主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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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傳奇絶不會認為那幾個夜晚是一段露水姻緣。日盲族首領鬆鬆手將刀劍無名放走,想得到的答案也絶非情人的不辭而別。他希望刀劍無名能主動向太學主請辭,以此迴避學海無涯與日盲族日趨激烈的衝突,這當然是……可以理解的,但那並非驅使刀劍無名求見太學主的唯一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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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此行燭山別墅,更為求一個解釋。明珠求瑕因何進入朱雀殿,又怎樣被學海的密探救出,此後接受過何種治療,太多謎團縈繞在故友身上,他不能像對其他事一樣對此懵然無知。那是對友誼的背叛,也是對恩情的褻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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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郁的茶味在屋內飄蕩,太學主應當在書房休憩,一如往常。刀劍無名著實希望穿著紅衣的下酆都此時能出現在眼前,抄著手將他大肆嘲弄,然後太學主便會像往常那樣出聲將她支開,而他則順勢入內將捎帶的密報轉述。他並無可供解讀的密報,而下酆都也不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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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叩響門板,太學主的聲調像平時一樣沉穩,那原本是安寧的象徵,“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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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打開門,穿著軟拖坐在安樂椅上的學海之主沒有放下手中的書本,他對刀劍無名頷首,示意後者隨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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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無名。”太學主端起長輩的架子調侃,“在外的幾天,過得愉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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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吞下顫抖,低聲道:“有件事,我想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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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說無妨。”太學主將書本放上書桌,推到一邊。那是一冊殘本,書脊有修補的痕跡,書體更少去三分之一。“日盲族的太陽之子希望你離開學海無涯?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是喜歡,當然可以繼續接觸。只是,千葉傳奇能許諾你的東西是否值得放棄現在的生活,總還需要好好思量。無名,你像我的子侄一樣,這件事還是慎重些,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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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垂下頭,太學主意味深長地勾起唇角,只聽刀劍無名道:“……我想知道,明珠求瑕還在學海無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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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學主嘆口氣,道:“我正要跟你說這事。”他從安樂椅上起身,將委地的幔帳拉起,露出一面投影幕。“三週前,在缺乏外部刺激的情況下,明珠求瑕第一次主動從深度睡眠狀態甦醒,正逢儀器每年例行的保養期,因而未能及時記錄這次異常。大約十天前,再次主動解除催眠的明珠求瑕繞過安保,偽裝成護工的朱雀殿客卿同時在外界接應,明珠求瑕因而順利脫離學海無涯的療養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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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雖壞,但還不算壞到極點。朱雀殿所用的催眠技術複雜難解,學海努力至今尚不能解破一二,為免橫生意外,療養區早在明珠求瑕入院時便已將一枚定位晶片注入皮下。”太學主虛點一下銀幕上代表明珠求瑕的紅點,粗線條的地圖不斷放大,直至精確到街道,感慨道,“固然有種種麻煩,眼下終究還能掌握明珠求瑕的下落,沒能把這事及時告訴你,我很抱歉,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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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咬緊牙關,直至那份要將明珠求瑕的痛苦絶望傾吐而出的衝動完全消退,方又續道:“……他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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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學主的手指在屏幕上划過,為刀劍無名調出明珠求瑕數日來行進的軌跡,“起先去了朱翼南部的一處城市,隨後借道聖獅,過關入了西武林。學海無涯與天下封刀素無往來,是以目前只能派遣幾名密探,跟隨明珠求瑕留下的位置坐標進行搜查,考慮到晶片傳輸的信號難免有所延遲,搜查在短期內只怕很難取得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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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的視線落在不斷閃動的紅點,低聲道:“茫茫人海,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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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學主欣慰道:“你能體諒就再好不過。無論如何,我會儘力而為,有任何明珠求瑕的消息,我會在第一時間通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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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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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學主失笑,“怎麼如此生分?”他放下幔帳,將投影幕遮得嚴嚴實實,又端起茶杯,從容坐回安樂椅,“倘若你不介意,不妨分享一下在日盲族神子身邊的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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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再次垂下頭,斷斷續續陳述自己繼續刺探千葉傳奇的諸多不妥之處,學海無涯與朱雀殿的摩擦日益升級,何必再添日盲族一筆。太學主小口啜飲冷透的茶,評論道:“他真是討你喜歡,不是嗎?”他放下瓷盞,道:“你我相識多少年,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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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不假思索,“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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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二十年,真是漫長歲月。”太學主道,“我還記得,那時候你的雙掌盡碎,發著低燒,明珠求瑕帶你親往學海向饒悲風求醫。我才備完課,準備替太史侯做一次講座,誰知看到你裹著明珠求瑕的圍巾坐在長椅上,我問你是哪一執令門下,那會兒正是該上課的時候,你看上去像個青澀的學生,連逃課都找不到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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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無名的目光落在太學主軟拖上的金線,那是某一位女伴誠心綉制的禮物,被下酆都一氣之下剪壞後,便只能拿來充作鞋面,“數執令看過造影圖,認為粉碎的掌輪只能置換以人工骨骼,而學海以內,沒有能執刀而不落後遺症的醫生。”他握緊汗濕的手掌,又徐徐鬆開,“……是您為我引薦了天不孤大夫,才有如今這雙手,和如今的刀劍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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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挾恩圖報非我所願,”太學主雙手交握,悠悠道,“日盲族欠你實多,從來不是你的歸處。刀劍無名,你必須重新為自己選擇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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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考慮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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