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19 【劍之初X慕容情】狂（一發完）

復制鏈接 | 瀏覽器收藏

祁琦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98635
精華: 0
發帖: 84
威望: 3 點
銀兩: 47191 兩
蓮花: 320 朵
本命: 鐵驌求衣/剑之初/弁襲君
王道: 軍兵軍/雀風/初情
牆頭: 牆不動了
配偶: 無
座右銘: 無
注冊時間: 2017-10-04
最後登錄: 2024-11-06

鮮花(44)

樓主發表於: 2019-10-19 22:01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0.19 【劍之初X慕容情】狂（一發完）

舊文搬運，全文武戲。

背景：劍之初得到素還真所交付的雅狄王的銅鐲與“山高水長此情不老”的遺言，為了與母親即鹿的銅鐲重新成對，劍之初孤身回到慈光之塔取回即鹿的遺物。

鍾乳三千兩，金釵十二行。妒他心似火，欺我鬢如霜。慰老資歌笑，銷愁仰酒漿。眼看狂不得，得狂且需狂。

那少年，雲衫勝雪，眼中火烈，背負彎月長弓。

劍之初按住隱痛心口，只靜靜投一眼便轉回視線，他連日奔逃，一身仆仆風塵，血染袖襟，形容狼狽，不比那少年足下流波金紋白緞靴都浮埃不染。

他坐倚荒城殘垣，容色蕭淡，漆眸沉寂，唇未笑而語氣卻寧和：“閣下是秀士林弟子。”

少年冷笑不答，掣弓往前一斜：“允你死前一戰。”

劍之初無所動容：“我與閣下非為仇讎。”

少年厲聲喝道：“叛徒！慈光之塔人人得而誅之！”

劍之初微微一翹嘴角，似有苦澀，卻不辯解。心知此戰無法善了，遂緩緩起身，兩指胼立起勢抬手：“那便讓吾，見識一番盜驪弓傳人的威能罷。”

在那少年眼中，他本是幾近窮途，卻在這長身而起，拽步立定的剎那風華重燃，宗師氣度深不可測，竟是一派凜然不可侵犯。

他一手負背後，另一手指端凝氣，星點銀華已漸蓬勃，深邃眼眸似在看他，又似越過他注視世道萬千：“死決禮節不可廢，在下，劍之初。”

他儀態傲岸，少年持弓的手掌竟滲出微汗，意識到這一點他勃然變色，身形急轉足掃拄地長弓，腳下一掠，於距劍之初十丈外的丘墟處站定，居高臨下抽箭搭弦定，瞄準劍之初毫無防護的胸口。

一字一句：“吾，一羽賜命。”

言語瞬間，懴天一羽七殺誅滅已脫弓崩弦，厲芒遁化長龍震天嘯吟，日月失色風雲狂卷，鬼哭神泣造化俱驚，正不愧是震動天下的刀弓盜驪！

劍之初耳聽辨位，目視鎖形，箭矢快如閃電，他卻不疾不徐，指尖劍光連綿如雪，輪畫轉圓勢成周天，白猿獻果輕輕向前一啄——

頃刻間兩股湃然浩力衝撞相迎，劍之初心劍神光瞬時暴漲，似燕山飛雪如瀑噴薄飛濺，全力沖抵聖箭來勢。一羽賜命以神御箭，立刻發覺懴天一羽被一股沛然強悍的力量穩穩攔擋，這股力量綿柔卻恢宏，甚至在吸納聖箭神威。他心中又驚又怒，當下一聲清嘯，再催功體慾贊箭勢沖前。

耀目白光中劍之初覺察他之意圖，神色未動，指端劍氣愈發深如沉淵，砥礪亦輪轉斂納，任憑層層殺意滔天亦穩固中心絲毫不變。

一羽賜命牙咬欲碎，未料想劍之初連日搏殺奔逃，竟還能保持如此雄厚的根基，劍氣長足他居然不能破得半分！一時羞憤難抑，眼燒赤紅，一聲暴喝卻是催命相搏！

劍之初於重重風刀影中輕聲喟歎，這一聲歎息本應極輕，誰知卻分毫不錯地落入一羽賜命耳中。下一刻就見他退一步向後，聖箭得此隙光芒頓漲，直要飛攢而入，險象之下，但看他步法騰挪，往後疾掠，與此同時指尖劍式驟變，圓融真氣如水驚浪掀，層疊撲裹箭意，旋即乍收一線轟然相接，那人竟借力打力身形飄搖而起，斷線紙鳶一般遙遙蕩向衰草天邊。

——竟是藉機遁身而去！

只留有沉鬱聲線千里凝傳：“今日到此為止。”

丘墟之上一羽賜命功體不支，一膝跪倒，懴天一羽追之不及，且再無新生之力，鏗然墜地，塵埃震野。

驚鴻滿天飛掠。

少年汗水岑岑，喘息不止，他丹田中空，一拳砸地也綿軟乏力。只能久坐原處，靜待調息恢復。

如血殘陽將墜未墜時分，他卻聽見身後遠遠傳來急促馬蹄。

他不需回頭也知是誰前來，果不其然很快便見一纏巾青年挎刀率隊而來，正是秀士林翹楚，撒手慈悲。

一羽賜命同他本有齟齬，此刻更加憤恨被他撞破狼狽，撒手慈悲登上坍圮女墻，目光粗略一掃便知曉發生何事，不由掛了個笑在唇：“一羽小子，你跑得確實比我們眾人要快，可惜如何又送了那叛徒一程？”

少年臉色煞白，閉口不答，眼神卻狠剜。

青年心中大快，連要犯脫逃都不能沖散這突然天降的快意，他向身後手下一揮手：“把一羽小子的馬還給他，帶他向師尹回稟！”

耿耿斜河，疏星淡月低迷，煙水朦朧，劍之初一舉震懾一羽賜命，爭得一把生機，遙退遁向滿陂蘆葦，沿水高崗。

連野濕雲下，暮鴉驚散，劍之初足步漸緩，而眼下內傷隱有復發之像，他四下環視一圈，尋到水邊一塊潔淨青石，盤膝坐定，運真氣徐走周天。

如此三輪往復後，終於逐漸暫平腑內傷勢，卻更覺滿身疲憊，他一人獨自靜坐，遙聽晚風鳴。

水月寒漪，青樹高岑，故地舊景本應熟識，卻教生不出半分悵懷流連。良久，他彎下腰去，掬一捧涼水潤唇。

便在這一刻，流波乍冷。

風卷細雪，紛沫平沙，蕭蕭槲葉簌簌覆霜，梨蕊楊花漫灑。

劍氣栗烈，殺意肅殺，來者一人一口劍，劍身猶瀝墨血。他一振鞘，金鳴錚鏦，六花急舞迴旋。

一息百年，永歲飄零，來人正是，殢無傷。

劍之初凝神，神色未動，指已凝劍氣蓄勢含威。他徐徐轉身正面迎上，難分高下的不世劍者再度相逢，雙方在風雪瀰漫之中彼此打量，觀人觀己，觀心觀意。

殢無傷漠聲道：“你為即鹿而來，更激起吾之殺心。”

劍之初答：“一言久失落，而今終得結局，吾萬險不能辭。”

殢無傷道：“泉下百年寂然，若一言可解，未免可笑得令人不堪。”

劍之初道：“托體山阿，同化萬千，已不可追，吾只求了卻未盡之遺憾。”

言語交錯，肅冷勁風揚卷霜雪塵，不能自制，相對空憶長恨。

殢無傷道：“你身帶內傷。”

劍之初答：“可應你戰。”

殢無傷道：“殘缺的較量，與折翮而競煙霄，駑蹄而爭千里並無差別。吾之墨劍，不需要這種時機。”

劍之初道：“三分的傷勢，不足折吾劍氣，損吾心劍。”

殢無傷道：“既然如此，便以三招定約。吾全力三招，你能接住，則吾不參與慈光之塔對你之圍捕。”

劍之初靜默片刻，淡道：“可。”

一字未落定，半陂積雪似相感應，憑風飛旋掛滿荻花瑟瑟。殢無傷墨劍震鞘而出，劍之初風氅飄揚，指端劍訣綻光，一點疾射，平雪乍留深壑。

墨劍死志凜冽，咄咄逼人。當先劍光如飛流倒掛，灌頂密撲而來，攜徹骨嚴寒來勢洶洶。劍之初不敢輕慢，當下抱元守中，行神如空，運气如虹，隻手劍指走云连风，正純罡氣驟然生發浩蕩，以密對密，以強抗強，兩招相向對接轟然作響，驚起雪舞如狂，周遭氣流急旋爆裂！

殢無傷不留空閒，一招交過二招瞬發，傲然劍氣揮灑，墨劍泣血引雪，生死分際，雪野間，鏽黑殷紅長畫殘影，冷鋒先聲奪人噬命而來。

劍之初步走身回，心知帶傷無法強拚，當下換手劍氣以柔易剛，恰一似流水照鹓鸞，韶風澹蕩。但見他中門大開，劍指畫圓，暗合陰陽，纏絲巧勁滾流走卷，橫阻殺招逼面而來！

一寒一暖，一烈一和，兩股真氣對沖，殢無傷立刻看出他欲以綿力削墨劍鋒芒，卻不急於破勢，而是將劍上勁氣收含不發，一點點貼纏劍之初的劍指走勢上下盤旋，尋求突變。二人旗鼓相當，機動靈活，各自尋找雙方破綻，以備瞬發克敵。

雲濤觸風，玉蟾掛魄，皓皓清影下，兩個人較量的是武學的測度，臨敵的見識，看似波瀾未驚，千般神妙變化卻盡納方寸一圓間。

朔風卷地，吹聲沙上，便在這電光火石之中，僵持的二人同時身動！劍鋒劍指一剎交錯，觸而即分，厲芒爭電烈，飛雪亂星光，湃然內力瞬間迸散，金鐵鏗然錚鳴振動平野！

劍之初只覺五內陡震，連退數步方能堪堪止住，隨即心口驟痛，身形一顫唇畔竟落朱紅。

殢無傷揮劍消抵餘力，卻也擋不住後沖之勢，他當即足點流風飄然而起，於半空崩力卸勁，方才旋身落定。瞥見劍之初口邊艷色，他一振袖，劍身斜下，可未曾立刻出招。

劍之初運功控制住體內動蕩翻滾的氣血，絕頂武者之間交手，分毫差謬也堪致命，他與他雖看似攻防搏個相當，個中兇險卻只有他自己才知。

他起先一式寸步不讓，必爭主位，留得發招主動權，而後一式則以守對攻，在無法連出三式硬招的情況之下退而選擇保留氣力，為真正關鍵的第三式空出盡可能大的迴旋餘地。此刻他氣走周天重歸掌控，遂緩緩起手，沉聲道：“最後一招。”

殢無傷面無動容，傾劍向前：“來。”

劍之初兩手同掐劍訣，十字交叉重合鋒芒，一月反景倒映千江！

正是山水重重阻，大道迢迢任風濤，水月心空照。

殢無傷劍端天星周連雪光耀眼，剎那間隆寒四罩，風冰鼻莫嗅，血凍指無覺，去迷眼文飾，無浮華拿腔，這一劍以生風攜死氣，只是殺，殺，殺。

周遭萬千驟然拔空，如入混沌太始之境，劍之初不以目視，不以耳聽，純以神遇合，一劍縱劈九陌塵。兩劍鋒芒交匯雲驚石破，乍迸飛星迅逐霞外，萬物爭崩奔，雪散千點輝明長空，水擊百尺，霧化鴻蒙。

一招已交千百招，二人身形驟合即分，殢無傷面色冰冷，劍之初神情斂淡，遙遙相對，各自注視。

雲歸全野暗，月墜不問西東。

殢無傷手一揚，墨劍收兵歸鞘。

“不盡興的武決，好比廢琴，鼓之也無滋味。我留你下次。”

劍之初負手背後：“自當奉陪。”

殢無傷旋身拂袖，飄然踏雪，倏而不見。劍之初目送他離開，忽而腰桿一顫，驀地嘔出一大口血來。

慈光之塔邊境，貧士林駐守塵沙道外，遠遠可見一輛車駕徐徐而來，白駿神行踏月霜，雲車珠箔卷風開，未及近處，垂簾當中已探出一手翠袖金羅，五指玉琢，捏一封慈光入境的通行牒文，腕力一抖，朱紅綉面的文牒便遠遠隔空拋射向塵沙道守軍來。

眼下因無衣師尹之令，全境戒備，圍捕劍之初，慈光之塔上下防禦森嚴，塵沙道為東出第一關卡，尤顯關鍵。輝煌墮世親自率人巡視查勘，把守要塞。此刻，他見那孤車單騎來得詭異，立刻招手攝過牒文，同時下令攔阻原地，不許車駕再近一寸。

傳令落下，寶馬軒車竟當真順從停駐，輝煌墮世心仍提懸，打開牒文驗查，鵝黃絹帛之上慈光書法工整秀麗，官印清晰，毫無偽作模樣。他剛要略鬆一口氣，翻過一頁卻震驚發現，下一張帛書以苦境文字狂妄塗寫整張，筆筆跋扈飛揚，赫然竟是五字：交還劍之初！

輝煌墮世當即變色，掣劍呼喝：“拿下那車！”

就見乍然簾卷，車中飛出冰雕玉砌，瓊姿華彩，儀容卓絕的一人來，看他足履長風，袖展月霰，兩手輪轉間，氣走圓回，一招推出砂石彌天崩散！

“無心非心，自在觀真；薄情非情，醉飲太平。”

來者身形蹁躚，從容不迫，仿佛閒庭信步，眼神睥睨，霎時有一股龐然的壓逼之力震透全場。

“薄情館主慕容情，領教了。”

輝煌墮世牙咬頓足，萬不曾料慕容情竟敢隻身悍挑慈光守軍，當真目中無人到了極點。天墜一劍震鞘旋出快如閃電，捲起墮世天火焚毀長空直衝慕容情——劍鋒在前，身隨劍動，輝煌墮世亦非凡手，頃刻已自軍中飛撲而去！
口中道是：“今日你會後悔來此！”

慕容情恭候大駕多時，凌厲鳳目一凜，寒聲朗應道：“劍之初何在，說來！”

聽答一聲：“妄想，接招！”人在半空雙雙已上拳手交接！

輝煌墮世根源四魌武脈，身法神鬼莫測，來勢洶洶，佐天墜劍威更是聲勢迫人。慕容情一聲冷笑足旋身動，步踏往來如影隨形妙絕更甚，遊避劍鋒且貼身纏鬥，手上功夫或指或爪、或拳或掌，一時分花拂柳一時疾風驚雷，招式連變輪轉無窮招招森狠，專破的是內家好手的護體氣罩。

輝煌墮世自忖機動不如他，且不耐久戰，當即大喝一聲掃劍八方，口唸劍訣：“依智不依識，依識入地獄。”

霎時間鋒動厲芒閃，捲起層層氣浪漩渦，白刃長嘯直刺對手心口。慕容情身在險境面色愈冷，雙拳連環氣勁疊追迅發，兩重罡風甚至隔空產生氣爆！輝煌墮世心中暗驚，然變招不及只能再催功體，瞬間二人招接，兩強對衝掀起氣浪滔天怒江奔海，慕容情運功抵擋足陷裂土三寸，輝煌墮世遜過一籌則被震飛丈外！

慈光守軍訓練有素，目見間隙當即群攻而上，兵陣排布殺聲動蕩，慕容情於萬軍之中不退反進，掌勁劈掛，袖風橫掃，便聽他兀自低笑，刀光劍影之中竟也能春風拂面，柔情自語：“你不愛殺人，我為你便不動殺，今日可是自出難題。”

就見慕容情高蹈青雲，身形似旗花火樹直沖而起，霓羽華彩凌空舒展：“回天動地鳳羽千里！”

阿多霓清聖武學顯露，浩蕩罡風穿空倒懸，飛瀑灌川擊流回湍，武學不足者當即力不能支慘呼倒地，射往半空的飛羽流矢亦被磅礴真氣紛紛裹挾粉碎！

慕容情隨心發動，身未落地，鳳鳴七彩已立刻跟出，隔空指打輝煌墮世，後者激憤當下捉刀虎撲再戰，二人軍陣之中拳來劍往，金鐵交鳴招招狠烈，一時之間甚至無人敢靠近上前。

慕容情老於殺場，且戰且測度，覺察對手漸有不敵，攻勢愈狂，以身犯險使一破綻賺得劍路攻左，右手一爪虛張憑風繞後直抓後心，立時就聽輝煌墮世一聲慘叫，口噴血雨遍灑，奮身一躍竟拼死撲出戰團。原來他劍指左路只削一段袖襬、鋒尖未中，已知中計，然招式已老再難轉圜，絕地之下只能猛提真力護身前躍，但背後慕容情虎爪已化龍爪，皮肉未傷強悍內力卻灌骨穿筋，一式廢他七成功體！

貧士林衛軍見狀駭然，陣腳乍亂，慕容情遊走其中，意不在殺，話卻狠戾：“爾是給吾回答，還是給吾性命？”

輝煌墮世恨聲嗆回：“慈光叛徒，舉國上下皆不會放他生路！”

慕容情聞言大怒，一式鳳翼掩天飽提瞬發：“不知時務！”

輝煌墮世已不能再戰，被衛兵搶下後退，軍陣中躍出另一年輕俊美的藍衣刀者，卻是貧士林同駐塵沙道的拔刀洗慧。此刻他手撥琴刀，湛青刀鋒迅疾旋芒，頓時只聽一陣錚錚鏦鏦冰弦震顫，為輝煌墮世將殺機一一擋下：“吾巡邏晚歸，告罪。”

說罷不作停留，當即鼓弦迎戰：“慕容館主未免太過。”

慕容情打鬥中凝目將來人打量，認出那架獨特琴刀，哂笑一聲：“那你能將吾如何呢？”

對方也不答言，約是要手下見真章，惡戰頓時又起。慕容情身在戰中，心念卻轉，劍之初往赴慈光之塔前曾與他講定，守軍無論如何也難避開，為求路徑最短，他將自王都直接退向東境塵沙道出關，而自他接到影士稱劍之初行跡敗露、無衣師尹發佈通緝的鳴鐸起已近一日，按照腳程劍之初也該抵達此地，而他鏖戰既久，還不見劍之初身影，要麼是當真未至，要麼是在別處被陷囹圄。

心下焦急，慕容情暗暗咬牙，想道，劍之初呀劍之初，你怕吾被連累，執意一人去取即鹿遺物，但若舉國傾力追捕，你當真能安然脫身嗎？又想，塵沙道守備已經重創，短時間內不足構成威脅，已是久纏無益，但就這般退去，卻要到哪裡去尋他的蹤跡？

就在慕容情思緒浮動間，忽在殺聲中聽見來使吹角，餘光瞥見戰圈外，遠遠一人孤騎帶令，自西拍馬而來，不知為何他心中一動，直覺個中必有關聯。然而拔刀洗慧命弦攻勢又至，只得再度翻身避開。

就看那廂輝煌墮世勉強上前，似在行禮聽令。慕容情正欲想法知曉發生何事，就看輝煌墮世仿佛變色，而這廂拔刀洗慧也有關注，因此分神，慕容情立刻搶得空隙一步震開戰團，運極目力飛掠數丈，不顧身後流矢紛攢，在距離拉近之後他終於能夠讀唇辯出三詞：劍之初，撒手慈悲，借軍！

腦中電轉，他霎時明白那一人該在塵沙道前方被截，而當地兵力應不夠攔阻！想至這點慕容情再不戀戰，足下疾轉，兩掌納氣一推一合立震八方，身飄搖而起迅速後退向遠處車駕。

拔刀洗慧頓時明悟慕容情慾遁去馳援，命弦徵羽雙招同出追殺，慕容情防備刀氣當中閃避不及，被一箭貫穿左臂，銳痛濺血足下卻不敢錯，最終一步撲入車內，白駿神馳當即化光向西掠去。

他猶記得當初的對話，是多年前，卻也不久遠。

那一日秋旻杳杳無際，雲滿鳥行滅，他一人獨坐山亭，滿懷細雨疏灑，靜觀水落圓紋，波動沼萍。

慕容情撐傘負手，立在亭外，十足的瀟灑風流，慢慢地走過來，隔著亭欄，卻在分明地朝他微笑。

於是他也輕輕地笑起來，手中握著一把雲母棋，依次地擺上玉白的棋簟。那個人走入進來，收了傘，細細的水珠順著包了油紙的柔韌竹骨向下滴落。

他看著他在他的對面落座，從棋盂中拾取數顆溫涼的白子，漫不經意地隨手落定。而後他聽著他不經心地問他，甚麼叫做，明月臨沧海，閒雲戀故山。

那時他舉目遙望暝合平野，含笑答道，不過是終日掩柴關。

慕容情撚子，飛揚的眉穠麗又明艷，是疏落秋景中最鮮妍的圖畫，他注目他許久，一子未落卻道得篤定，做不到。
如今時隔多年，一言成讖也好一語中的也罷，此時憶起卻澀然，只是生殺場上不容他再感懷，劍之初神識重凝，身步微移，輕飄飄抬起手，二指虛接憑空攢來的一劍，指上催力震開劍去，回身迫開逼喉刀鋒。

撒手慈悲一刀逼前一刀追後，鋒劃層層銀弧，以快搏命，然而劍之初對慈光武學知根知底，並不為其詐招所擾，不過他縱中心沉穩，畢竟三分厭戰已經難掩，雖仍在纏鬥，卻越感倦怠，而這一份倦怠落在撒手慈悲為首的慈光軍士眼中，半是暗喜半是如挑釁般刺目。

撒手慈悲旋刀掃肋下，劍之初步走身動，單手牢牢擒刃不放，另手起劍訣，本意速戰速決欲震碎這柄去殺彎刀，不意正在此刻，先前被殢無傷加重的內傷突有壓抑不住的趨勢，一瞬氣滯勝殘短匕已翻轉刺來！

血濺半袖，卻來不及覺痛，劍之初半念之間已疾退守中，連發劍氣作防。他這一撤手，撒手慈悲那一匕未中要害，然而也教自己錯失廢其兵器的良機，不得不重整精神再尋別法。

雖心中清明，怎奈喉間隱隱泛起腥甜，劍風控制已不如尋常自若，劍之初自知是因連場鏖戰體力將有不支，但無奈師尹天羅地網布下，容不得他優遊來去好整以暇。

他暗暗掐算路途，此去東關塵沙道三十里，以武道者的腳程神行可速至，然而撒手慈悲既領兵追至，似當真再難走脫。

情勢已見危急，耳邊聞掩殺聲浪一重高過一重，劍之初面上猶不顯半分波動，雙手飽提罡氣，神走周天，雪青劍芒次第生發蓬勃，映照劍者一張面容猶沾新血。

朔雲橫高天，萬里起秋色，劍嘯出野藐青雲，凜然寒風颯颯振崗。

劍之初一聲低喝，十方鋒芒海岳傾頹，風沙萬里揚飛！

他出手卷清飆，湍波澄流四向奔騰掃蕩，一招遍廢兵卒功體，當下將整飭軍陣硬生生沖出缺口來。劍之初立刻選定方向抽身欲走，後方撒手慈悲緊追而來，一刀劈向背心，同時厲喝：“一羽小子！你還在猶豫什麼！此刻不將功補過你更待何時！”

劍之初神智一凜，撒手慈悲已刀匕同出，兩人鋼鋒劍指瞬息交接，風聲如鼓，火花迸濺，高手對陣生死關頭更是招招險地，就在這一剎那，劍之初分明聽見遠處山崗之上，盜驪弓弦響，激箭如流星，呼嘯穿風，縈回殺氣疾射而來！

七聖箭與去殺彎刀前後夾擊，劍之初以身犯險，拽步沉身單掌虛引，澎湃內勁急卷成漩，竟然是欲當場吸納撒手慈悲武學！

後者又驚又怒，不敢相信劍之初竟托大至此，當下刀匕相架盡全力抵擋，卻安知這正中劍之初下懷，就看他聽聲辨位，凝神抱元，諸識歸一，另手緩運心劍，以意入境，沙場喧囂他竟清晰聽得天籟蕩微風，當中玄天一羽穿夜而來，如水激龍門聲勢浩大，他遂抬手——

三秋波瀾厭倦，泛千里終需入歸潮。

雪鶴來銜，接箭！

兩方殺招集於一身，劍之初頓感五內劇震，滴滴熱血溢出齒關，氣力急速衰減，人已是全憑一股意念撐持。

撒手慈悲感到去殺彎刀之上吸納真力已隱隱不穩，揚聲冷笑：“劍之初，何必苟延殘喘負隅頑抗？束手就擒，師尹或留你全尸！”

那一人輕笑一聲，卻不曾回頭看他。仿佛這挑釁不過蛛絲浮灰，不值掛心。

“多言無益，一試便知。”

這分明是怪事。他極緩地吐息，將肺中空氣盡數置換，在彈指頃刻間掙扎致勝脫身的機緣，心中卻逐漸地意識到，或許自己當真無法化解此劫。

兜兜轉轉，春秋流散，當初的慈光要殺他，現在的慈光仍是。他終究回到了起點。

他曾聲震四魌，時至今日餘威猶烈，連他的親舅舅都知曉要舉國追捕，天羅地網也怕他逃脫。

然而他不過是一個半生浪跡在外，故土不可回，一朝重返殺劫即逼身的蹉跎之客罷了。

他模糊地想到，即鹿的銅鐲還放在他貼身的衣前，他豁出命去將其取回，不過是為了與雅狄王的那枚相配成對。臨行前慕容情曾再四勸他，但若是天意，他又要如何逆轉。

想起慕容情，便又是憾事。

他咬著牙，仿佛還能看見慕容情俊秀的臉容，他誠然並不畏死，卻十分痛苦竟要放手讓他一人獨活。

思緒紛亂，劍之初已知靈台難再清明，三方角力的局勢下一瞬就要瓦解。他最後一次長長吐息，兩害相較取其輕者，撤手踏步收回桎梏撒手慈悲的真氣，將後背空門全無防備地暴露出來，下一刻兩手共催劍訣，皓光暴漲，玄天一羽凌空震顫，穿抵不透，被劍之初霎時捉箭！

就在同一時刻胸前忽撕裂般傳出劇痛，劍之初未覺訝異，但仍垂眸，只見一柄銀刀刃尖帶血，自後心一直刺穿出來。

鑶鋃一聲玄矢墜地，滴滴血染黃沙，劍之初要用盡最後的氣力才能夠維持身形不倒。他抬起一隻手，極緩又極重地握住了胸前穿透而出的鋒尖。

他舉目。

虧星凋夜，殘月落朝，煙樹遙遙可見曦色。

有心甘同樗散，翻下青雲，到今飄蕭雪鬢雙垂頤，卻仍舊退無可退，步步江湖無盡。

“慈光之塔，又是慈光之塔。”

他愴然自笑。

“難道吾還不夠避讓嗎？”

劍之初遍身浴血，徐徐駢立二指，一點真炁後發疾射，撒手慈悲猝不及防欲抽刀驟退，孰料刀身已被劍之初牢牢掌住，他當即反應過來棄刀後縱，然劍發瞬息，剎那間轟然擊碎他整塊右肩！

血雨漫灑，骨肉支離，撒手慈悲一聲痛呼，人已飛出丈外，劍之初攥刀轉身，一寸寸向後生生推出整柄去殺彎刀，登時血湧如泉，他只覺渾身發冷，眼底全是重影，最後一點氣力用盡，人已是搖搖慾落。

他茫然四顧，朝著希微晨霞敷染的方向緩緩舉足，朝暉流光，映在眼中，恰如鳳羽溢彩。

甫邁出一步，身子已不受控制地栽倒下去，神智卻還清醒，想要將這一副破敗的肉身桎梏盡數掙開，卻是力不從心。

在跌入塵埃的前一刻，繡衣行處，香風撲拂，一人展開手臂將他牢牢扣擁入懷。

劍之初五指微微一搐，握住一段被血洇透的錦袖，閤了閤眼疲憊道：“你受傷了。”

他並不意外慕容情會在此刻出現，也全然地清醒這並非是傷重帶來的幻覺。但他著實是疲憊了。

慕容情用完好的右臂環抱著他，他的左臂被箭矢貫手及肘，箭桿雖已拔出，仍滲血難止。

他有些發抖，但總歸算得冷靜，先快速點了劍之初傷口周邊要穴，旋即敷上藥粉簡單扎裹，又將一顆固命金丹卡進劍之初口中。薄情館主出手闊綽，隨身的那些最珍貴的靈藥毫不珍惜地灑，便是如此猶怕不夠，劍之初抬眸看他，看他眼底泛紅，終是動容。

他摸索著勾住慕容情的袖，將那削玉一樣、卻染滿血污的手握在了掌心，有些吃力地慢慢牽到自己心口。

他破開一個溫柔的微笑。

甚麼也不必說，甚麼也不必宣諸言外，慕容情誠然是明白的。

他將他抱起來，此時曙光已漸現了，層疊灑落金紅暉明，蟹殼青的雲穹高遠遼闊。

慕容情環視四周，撒手慈悲已經昏迷，他原先帶來的手下已是七零八落，不過塵沙道的援軍來得最快，不多時已能看見拔刀洗慧一騎當先，身後騎兵陣煙塵驚飛，慕容情抱著劍之初神色鎮定，準備先將他送入車中，但劍之初卻輕輕撥開了他的手，慢慢站直了身。

一雙溫暖的漆眸將俊美的薄情館主深深深深地凝視。那個人側首，附到他耳畔柔聲道：“一同歸去罷。”

語畢不待回應，劍之初便轉過身去，登上雲車，慕容情回過神來連忙跟上，拾起韁繩一眼掃去，拔刀洗慧帶了三四十個全副武裝的驍騎武士，想來是塵沙道守備重創，精銳實在也分不出更多。

對方必定不曾料到劍之初能憑一己之力遍挫重兵，否則定該回守塵沙關隘。

慕容情暗自測度，自己尚有一拼之力，而劍之初縱一時無性命之虞，但已然不能再戰。他心中沉重，前方的那人卻步履穩健，仿佛貫胸一刀當真無礙，不足他再掛懷一般。

拔刀洗慧青衣飛揚，到得近處望見遍地人伏馬僕，只餘二人一車駕，浴晨曦緩緩而來，仿佛早有成竹在胸。

劍之初立中，慕容情居左為其御韁，單車也若鋪開萬軍千乘。

拔刀洗慧勒馬，下令原地戒備，他謹慎審視短崗之上那兩人，他只知慕容情負輕傷，不知劍之初究竟如何，但就他看去，此人迎風而立，袍袖獵獵，雪髮飛揚，宗師氣度岳峙淵渟，縱然他並不曾生在那個四魌武會聲勢煊赫的年代，也不得不在此承認，這樣的一個人確實擔當得起慈光之塔驚歎的盛名。

見他止步，慕容情亦收韁。

劍之初遠遠端詳著這個他並未見過的年輕人，一羽賜命也好，撒手慈悲也好，而至於殢無傷，都曾到苦境與他有過交手，但眼前這個青年他並未見過，只是聽說過師尹有這樣一個使琴刀的弟子。

拔刀洗慧率先開口，聲凝內力，遠傳四方。

“師尹示諭，叛離慈光者不可赦，劍之初，汝亦身為慈光子民，而今結怨同族，自絕故國，難道全無一絲悔過之心？”

劍之初容色簡淡：“吾有負慈光，已自放境外，無話可說。但師尹，吾知你耳目遍及慈光上下，吾只有一問，人倫情理，在師尹眼中就當真單薄，不足以解釋吾當初為何而去，今日又為何而返？”

他矯首遙望去，霞光萬道，天割雲裂，本是金色的霞彩，在他眼中卻如迸千道血。

曠野寂靜，他未高聲，卻真真切切的傳音至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拔刀洗慧本是手按冰弦嚴陣以待，他分明同樣早已接受慈光內部對當年那一場陳年舊事的全部解釋，可在這一刻，眼前人平靜又無波瀾的質詢卻讓他一瞬動搖，恍惚間仿佛揭開了某一頁沉重到不得不被盡數塗抹的歷史一般。

但歷史，終究是被重重妝扮。除卻遠在王都的無衣師尹，或許再也沒有人能夠理解劍之初這一問，敲震的是當年多麼痛徹心扉的過往。

然而理解，並不意味著可以接受，可以容納。

那廂拔刀洗慧軍命在身，他終於一揮手，塵沙道驍勇善戰的戍邊武士已與他一道，馳馬奔向那高崗之上，華紋金絡的單薄雲車……

在慈光後來的記錄裡，沒有人知道這一場戰鬥是以怎樣的形式收尾，私下裡有人猜測是慈光之塔的驚歎威懾八方，還有他身邊那位霓羽聖主更不容小覷，拔刀洗慧等人終究不敵，也有人猜測是這個年輕的貧士林弟子心性不堅，輕而易舉被叛徒三言兩語迷惑了去，竟然最後放水手軟。

就像一個忌諱，那一切都成為又一段不能被提起的過去，掩埋在重重迷霧之中，後人隔霧觀花，興致勃勃地暗自品評著，揣測著，毀譽是非，論斷功過。

難免的就要有人咋舌，此人怎敢孤身就前往重兵把守的慈光之塔，就算與那位霓羽族的聖主一道，難道就不會是雙拳不敵四手，這樣的行事，難道不是太狂傲，太狂妄了嗎。

俱是再也說不清了。

唯一確定的是，那是雲海爭鋒，名震四魌的慈光之塔的驚歎，最後一次回到他的家鄉。

秋去春來，慕容情同劍之初一道，往什剎月賞了花，回來便又去了碎雲天河。

那日他將即鹿的銅鐲取回，便與雅狄王的一併，放入石龕。

劍之初淨手後，將新折的花枝供在案頭，獨自望了那對銅鐲許久。

慕容情在外等候，見他出來，笑著示意他看那夜朗星疏，千尋飛流，倒映月明中。

劍之初與他並肩站著，風輕霧涼，芳辰美夜，正可訴懷。

許一句，山高水長，此情不老。

END

文中原作武學：

劍之初：劍映千江月，風沙揚萬裡。
一羽賜命：懴天一羽七殺誅滅，玄天一羽逆天滯時。
慕容情：回天動地鳳羽千裡，鳳鳴七彩，鳳翼掩天。
輝煌墮世：依智不依識，依識入地獄。
拔刀洗慧：命弦在羽，命弦在徵。

[ 此帖被祁琦在2019-10-19 22:09重新編輯 ]

追浴沂之風徽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