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19 【蔺無雙X赤雲染】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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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曼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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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

樓主發表於: 2014-11-19 04:50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1.19 【蔺無雙X赤雲染】舊書

舊書

        赤雲染有個秘密，當然，其實也算不得什麽很秘密。因爲秘密這種東西總是別人想知道卻偏偏不得的，但她的秘密別人——起碼她周遭的師兄弟，似乎沒那麽大的興趣。

　　修道之人，清心傾情，待心情皆空之時，才能真正做到胸懷天下，憐憫蒼生。

　　如男子者，不遠便有個六弦之首蒼，頂著淡漠的表情，正在倒茶；

　　如女子者，卻總比較麻煩——方滿十歲的赤雲染正躲在廊柱之後，露出一雙還稚嫩的眼睛，正看著亭子裏與人品茶論道的師兄。小姑娘的眼睛一眨一眨，看著也的確、大概是空靈的、將來可以懷愛蒼生的人吧——黑色的衣服映在黑色的眼睛裏，可以說什麽都看不見，而那多余的一點點紅，自然，自然算不上什麽。

　　天下很大，但心若空了可以更大——所以可以解釋爲，多那麽一點紅，不傷大雅，亦不阻礙三弦道心日後修道爲蒼生之路。

　　——“雲染，你在看什麽？”

　　小姑娘一驚，啪的跳轉回身，正見微笑著端著一盤茶點的翠師兄，忙揪住師兄的袖子撒起嬌來。

　　“什，麽都沒做呀。”

　　“那躲在這裏？”

　　“我，我的功課都做完了，該背的翠師兄早上你就查過了呀！”

　　“這和你躲在柱子後面有關係嗎？雲染。”翠山行溫柔笑道，“既然功課都做完了，不如幫翠師兄把茶點端給大師兄和蔺無雙道長吧。”翠山行蹲下將盤子遞給雲染，言語間又對後一個名字說了重音。多年後赤雲染才明白，爲什麽全道境玄宗都說翠山行是玉一般的人。

　　十歲的赤雲染心中默念著那個初次聽說的名字，弱弱想接過茶點，忽伸出手才發現不對。

　　翠師兄的手真好看，又細又長，雕出來的一般溫潤乾淨，像女子的手。

　　六弦這山頭上，平日裏鮮少有人來到，女子數來數去好像也只有她一個。可她的手並不是這樣的——赤雲染的手，至少是十歲赤雲染的手，稚氣未脫，伸展了手掌尚可以看到手背關節上十個淺淺的小窩，蒼師兄說很可愛，但她不這麽想，她是女孩子呀，女孩子可愛頂什麽？女孩子漂亮才好！

　　有一次翠山行下山采買，經不住赤雲染和白雪飄的哭鬧，只能背著蒼帶著兩個半大孩子下去轉一轉。那是赤雲染第一次見到那麽多的人在一起說話吵鬧，聲音不見得多好聽，也有許多她聽不懂的詞兒——她問翠山行，翠山行也只淡淡說是莫學，粗俗之詞。

　　可那時候赤雲染和白雪飄的確在這充斥的粗俗之詞的集市上找到了許多歡樂呀。

　　那日鎮上新來了一群賣藝人，有奏樂的，還有會跳舞的姑娘。她和小白擠了許久，才從周圍的人牆裏擠了進去，見到了那跳舞的姑娘和奏樂的老頭。直到很久很久以後，赤雲染仍舊覺得，那個姑娘是她一輩子見過最漂亮的女人，與她比起來，笑蓬萊的五色妖姬又算得什麽？

　　姑娘穿著薄薄的黃紗衣，腰間手間都系著小銅鈴，赤著腳；姑娘一圈一圈的轉著，好像永遠也不會暈不會停，手臂又瘦又長，舞起來好像冬日脫光葉子的樹枝；姑娘的下巴是尖的，不像她；姑娘的頭髮好長，也不像她……身旁的小白看的正高興，沖著小赤做鬼臉，爲什麽都是女孩子，她長的就比你好看這麽多呀。

　　小赤咬著牙憋紅了臉，因爲小白是故意要她生氣的，她偏不氣！她偏不氣！

　　她就是不生氣！不能讓師弟得了志！

　　不生氣!

　　然而……忍著忍著，眼淚嘩的就出來了，不但嚇壞了小白，跟著也嚇壞了周遭的許多人——這是誰家的小姑娘，單獨放在這裏看熱鬧，也沒人管？小白手忙腳亂，喊著別哭呀，師姐，我叫你師姐啦，你別哭呀，我是開玩笑的！你，你好看多啦！

        小赤聽見了，還在哭，誰要安慰呀，就連她自己想想，都醜死了！

　　小白勸不住，咬著嘴唇，心裏想，要是實在不行，就不勸了，跟著一起哭多省事。

　　當間的舞女聽見小赤的哭聲，又聽見小白大聲安慰，于是慢慢的不轉了，她眨了眨眼睛，慢慢走過來幫那個哭鬧的小姑娘抹了抹眼淚，她的手，赤雲染沒有看清，卻感覺的到，手指涼涼的綿綿的，手心卻很暖。

　　“小妹妹不要哭了，你的家人呢？”

　　後來她說了什麽赤雲染記不清了，也只大概知道翠山行發現他們走丟，又聽見這邊大哭聲追了過來，忙領著他們兩個小的向跳舞的姑娘道歉，向被他們擾的看不得舞的百姓道歉。一旁有人認識翠山行是山上修行的高人，叫了出來，翠山行只得趕緊帶著兩個孩子走了。臨走前，她好像聽到了那個跳舞的姑娘說，姐姐羨慕你呢，等你長大了過的日子一定更好。

　　這話是她不懂的，于是也未多挂心。

　　于是在那之後，赤雲染堅定的相信，女孩子不是像她這樣的，絕不是這樣的。女孩子有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還要會跳舞；女孩子要有一雙修長細嫩的手，像翠師兄這樣其實也可以。

　　但十歲的赤雲染覺得她離這個標准似乎好遠。

　　小姑娘縮回了接茶點的手，撥浪鼓般的搖著腦袋，不要不要，師兄你的工作，你自己去送。

　　翠山行一愣，笑道，好吧，那你也別站著了，回去溫書吧。

　　赤雲染點點頭，回頭又看了那個和師兄一起喝茶的人一眼。

　　蔺無雙，蔺無雙。

　　似乎也是聽過的，如雲飄渺，蔺無雙。

　　于是那抹紅色，那個不足人道的小秘密，從十歲存入心中。

　　那天赤雲染乖乖的回到房裏打開筆墨書卷，扯了一頁她所看起來最規整漂亮的長紙條，寫下了她的願望，卷起來塞進了那個十歲生日時蒼師兄翠師兄一起送她的簪子裏，這才繼續開始讀書。

　　歲月甯靜，未來未曾到來，過去也還只是值得去留戀溫暖的回憶。

　　一切都還美好的很呢，赤雲染溫著書，看見師弟在窗前的院落裏跑來跑去的追著小狗，蒼師兄送客路過了小院，那人離開了。

　　好友，什麽時候再來呢？

　　她仿佛聽見蒼師兄問道。

　　這次好友忽然來到，未有准備，沒讓好友嘗嘗玄宗拿手的‘千山沐雪’，吾心有遺憾。

　　‘千山沐雪’，是什麽？

　　是小翠做的蘿蔔糕，甚是美味。

　　蒼悠悠道，仿佛回味之中。

　　她又似乎聽見那蔺無雙大概是嗆住了，赤雲染望望筆尖，心裏抱怨，師兄只會騙人。

　　聲音越走越遠，這一次，她是真的什麽都聽不見了。

　　師弟還沒追到小狗，于是她又低頭寫字。

　　嗯，就這樣吧，等他下次來。

　　等他下次再來，要做什麽呢？可能還是什麽都不做，但有這樣的期盼，本來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

　　可後來那人再未來過了。

　　她沒有問過師兄是什麽理由，也許只是蘿蔔糕對他的誘惑力不夠，也許是他很忙吧，忙完了總有閑的時候。

　　這樣過了幾百年——她倒真的有了尖下巴，大眼睛，和像那個跳舞的姑娘一樣好看的手，赤雲染雖然不會跳舞，但會彈琴，想來也不差多少。

　　爲修道人，清心傾情，這百年來她倒是做到了，幼時懵懂無知，心自然空；稍大些悲憫一只折翼的鳥，爲沒有鞋子穿的老人而流淚，既而又聽師兄教導，此爲小善；不知道春秋過了多少輪，不再懵懂無知，不再拘于小善，不爲一人一物而流淚，真正倒空了心，裝了天下。

　　那是三弦道心赤雲染。

　　可是心裏倒來倒去，卻好像還是記得一抹紅的，其實大約，是不妨礙事的。

百年間她又見了許多人，跟著師兄弟打了許多架，多少次差一點點就要死了，但即使這樣下一次還是要上陣。翠師兄總說雲染是個女孩子，不該總和大家一起沖鋒陷陣，彼時蒼悠悠然的吐一口氣，望著天波浩淼無盡雲煙水波，仿佛沒個盡頭。

　　玄宗之命，終其一生的宿命，協助天道循環。

　　然後呢？翠山行歎，遊曆之時若不撿回她這孩子，如今她……

　　已爲白骨。蒼道，凡人命數不過百年，換是你，是要生，還是要活？

　　若只是浮生百年，那是不是會有許多遺憾呢？

　　赤雲染撥弄著三弦琴，五色妖姬舞似傾城，白袖翻卷，一絲媚眼遊曆場間，神色變幻，是否就是人生百年。分離聚合，苦樂悲歡，求不得，愛難全。

　　弄琵琶，錦台春色茂，梅魂映月笑。

　　問琵琶，錦台雙色梅，紛紛今何在？

　　心中顫動，似有變幻。

　　後來不久，她終于又見到蔺無雙了，這單方面的約期，不知是遲了多少年。

　　雲翳升騰，仙氣飄渺。眼前忽然一片朦胧不清，絲絲雲氣侵蝕過境漫過腳下，隨即雲中而出的，蔺無雙。

　　一切皆恍若當年重現，赤雲染本想說一句要嘗嘗‘千山沐雪’麽，我和翠師兄學了很久，做的和他一樣好吃。但終究還是改了口……怎麽就忘了呢，蔺無雙連她是誰，都不曾知道。

　　她問，那我帶你去見弦首吧？

　　那人搖搖頭。

　　赤雲染合該知道他不會去，蔺無雙自己的事永遠是自己去解決的，就像當年的一去不回。她已多多少少知道了爲什麽蔺無雙再未來過，其實他不忙，反而在白雲山上閑的要命，只是爲了一人的一句話罷了。像賭氣般把自己關了起來，爲了這個人，他可以不來吃翠山行做的糕點，也可以百年多一步不離的住在浩然居裏養了大堆的兔子玩。

　　于蔺無雙，鎖住自己是爲了練峨眉；而今涉入江湖亦爲了練峨眉。

　　赤雲染思慮間擡頭對上他那雙紅紅的眼睛，有些不舒服了。

　　其實不去見弦首也是可以的，只是想指指以前我是怎麽看見你們喝茶的，其實或者，這些都不再重要了。

　　赤雲染變成了三弦道心赤雲染，容顔固然美麗心中卻好像經曆了許許多多的輪回，假若是十歲的她，也許會大方的說出自己想說的；可如今的她什麽都變了一點，溫文有禮，安然大方，知道進退也再不會像幼時那樣有事沒事的就大哭了。

　　可明明如此，什麽都明白了，爲何偏偏還是執著呢。

　　很久以後她生病了，病的很重，想要拿桌子上的一杯茶腳卻不聽使喚，差點一個不穩就摔在桌子旁，正這時卻突然一雙手過來扶住她，是從小聽到大的玩笑之音，如今卻偏偏帶著些難過——“是我來晚了。”

　　赤雲染想，若她能早些聽見白雪飄的這句話，是不是也會對蔺無雙說，是我來晚了。

　　蔺無雙講情需斷在未深之時，是在告誡她。

　　她自覺小心翼翼的收下了這獨爲她的關心之語，竟不覺苦澀，偏不知道是爲什麽如此甜的。長久的性命太過荒蕪了，有一朵花總是美的，即使這朵花不過是無心而栽，但如此長久的活著，難道真的等不到一天麽。

　　幼時收藏的簪子裝飾在白紗之下，等到有一天一切安甯——像她十歲的時候那樣安甯的話，那麽她就要告訴蔺無雙其實我很早就認識你了，其實我一直有個願望就在簪子裏，其實未來還會有很多其實……只要我們有時間，活到那個時候，我們當然有了，我們抛棄了一切，斷了塵緣，不過就是爲了換得著無盡的歲月，我們怎麽會沒有時間呢。

　　凡人在生命中一一的退場，當初的舞娘早已成爲青冢土下灰塵，過往的企盼只有那一抹紅色還是存在的。

　　而你又怎知道我用情未深呢。

　　天波浩淼，閉眼即無窮大的世界。

　　蒼遞給他一杯茶水，倒的太滿了，左右不穩的溢了出來。

　　“好友，你命中三劫，皆系一人，自需謹慎。”

　　“若謹慎便可改，可還是命麽。”

　　“哈，若好友真不知那是何人，蒼爲友人願自減修爲不惜算出。可你知道，又讓我如何勸。”

　　“若是命，蔺無雙便順命。”

　　……

　　然而那時的安甯，從何處來，又爲何去。

　　然而一人的生死，是否真的只與一人有關。

　　然而此生的劫數，原來是很久以前命定中的。

　　然而你已不在了，你已決定結束無盡時間的折磨了，誰又能拉的回來。

       ……

       後來蒼也對著她說過這樣的話，就仿佛蔺無雙上了師兄的身似的安慰，讓她感覺到這或許是另一種遺言，是他冥冥之中的預見，爲了不讓別人傷心而留下了不同的模樣給世人。但這都不重要，他縱使有一百種遺言給一百位好友，卻永遠有一條命向著練峨眉。蒼說你所傾慕的也許只是戀慕著雲人的雲飄渺，癡心人的樣子的確易讓人傾心。

       赤雲染也想反駁，不是的，並不是這樣的。曾經有一天下午他來喝茶——和之前許多個午後清晨一樣，雲飄渺來到天波浩渺，她總是看著他。那時候她不知道誰是練雲人，才爲此在多年後産生了一些不可預料的妄想。竟險些以爲自己不但可以長生不死，還能擁有凡人的恩愛聚會。

　　赤雲染帶著蔺無雙回到白雲山浩然居的時候，已是日暮黃昏，她一路上想說許多話，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其實這樣也不錯，因爲太晚了，再多的話穿越不了生死，若知道是今天這個樣子，爲何不把什麽都在十歲那年說出呢。

　　對了，爲什麽不說呢。

　　她看見浩然居裏有好多兔子，滿地的跳來跳去，浩然居的後院種了許多蘿蔔，這些東西保證了兔子們的主人在離開這麽久之後每只小兔卻還養的很精神很健康，赤雲染想起蔺無雙對她說的那句“你可願在這條路上做蔺無雙永遠的朋友”，才恍然覺察到原來她也是這樣被准備了紅蘿蔔的兔子。

　　浩然居的大屏風後面，正房的前面，端端正正的擺著一口棺材，和一個挖好的坑，獨沒有墓碑。赤雲染把他放在棺材裏，總算說了一句，原來不但別人的事你想的很好，連你自己的事你也明白的通透。她伸手摘下簪子，想放在棺材裏隨他葬了，卻覺得這樣不好，于是單單埋了蔺無雙，在棺材落土之後埋下蘿蔔的種子，摸摸一直跟在她身後那只小兔的腦袋——以後這個長出來了，就當是你們主人給你們吃的哦，不要忘記他，他對你們很好。

　　不要忘記他，他對你們很好。

對我也是一樣的好。

　　赤雲染立了墓碑，遲遲不知怎麽寫，上面的字，是回去以後又拜托師兄來填上的；赤雲染立了香燭，但又覺得不該燒紙錢，要燒也最好燒些‘千山沐雪’之類的東西好。

　　她拿出簪子取出裏面的紙條，嗤笑當年怎麽把這好好的紙裁得歪歪斜斜，還覺得很規整呢？

　　幼稚的筆觸，起筆落筆時的墨色總是深的透了紙背，有的字擠在一起，有的字卻分得太開。是她過去時，對未來最大最美好的希望：

　　——我想在最美的時候讓你遇見我。

　　那時未來尚未來到，一切都值得永遠記住，充斥著溫情，她還小，肉嘟嘟又柔軟的手握著筆，一橫一豎的寫下她覺得無比莊重好看的字體，這樣的字，即使是讓宗主評判，他都會摸著小赤的頭說真是一個聰明又認真的好孩子。

　　在最美的時候……

　　——“果真是你……赤雲染稽首。”

　　——“不敢當。玄宗受創，六弦之首可無恙乎？”

　　是最好的結果。

[ 此帖被洛曼殊在2014-11-19 05:11重新編輯 ]

頂端

lcor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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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登錄: 2019-02-06

鮮花(5)

1樓發表於: 2014-11-19 17:3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唉，无双和练云人之间的感情是一种遗憾，云染对无双又何尝不是呢。。。。。看了你的另外一篇文，写的也很好呢！

頂端

渥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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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33)

2樓發表於: 2014-11-19 19:5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無心栽的花，最是美麗，怎麼會沒有時間呢？為了換得無盡的歲月。然而，倒得太滿，茶就滿出來了，再深的情，也都會滿出來。拓量天地，若心空了就可以更大，縱然是單方面的約期，遲了多少年也沒有干係。

藺無雙這個人，出現的只有少少的數集，卻被人記住了，也許癡心人的樣子的確容易讓人傾心，赤云染想說「不是的」，藺無雙說「你可願做吾永遠的朋友？」，情如餌食一般地豢養著心念，情動了，便只好以情為食，說不清的是不懂得情動之時，要斷在未深之時、又如何知道用情未深呢？

太晚的是，再多的話也穿越不了生死，有些話早該說的。
「原來不但別人的事你想得很好，連你自己的事你也明白得通透」，我也覺得藺無雙並非不清楚三劫預言，只是早已明白後路。因為明白而繼續用情，把命都給用掉了。

松風澗水天然調，抱得琴來不用彈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