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4【剑龙群像】伪阴阳师系列 (金银双秀篇 9 完) F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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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ian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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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樓發表於: 2022-05-27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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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龙番外五（8）

（8）

龙宿回到三分春色的翠竹苑时，苑内湿漉漉的，竹叶尖挂着晶莹水珠，应是刚下过一场大雨。大气中填充着清甜淡雅的竹香，让人感觉格外清爽。他还没彻底摆脱大漠那干燥得使人窒息的感觉，就看见自己最钟爱的凤灵侍者穆仙凤匆匆跑出小筑，正要化形飞走，在意外看到自己后就立即转向跑来。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个向来谨守礼仪分寸的侍者如此失态了。然他还没来得及细想缘由，穆仙凤便露出一脸喜色，欢欣回报道：“主人，剑子先生醒过来了，实在是太——”

穆仙凤还没说完，他就一缕风似的掠入了小筑，长驱直入到剑子的客房门，倏地停下脚步。他看到剑子挣扎着欲撑身坐起，一副很不在状态的样子，显然人是醒过来了，意识却还没跟上。

他终于松了口气，一反方才的急切，缓步踏入房中。

明明是三人一同赴战，却只剩他一人归。千万年过后，他终于下定决心，这一回，一定要和这两人一起与弃天帝战到最后，若真有一死，也是冥冥中自有天定，他问心无愧，亦不负人间这场重逢再遇。然而，最后关头，这人却是拒绝了与他同生共死。

好在，一切还能挽回。

他是该气。怎能不气？这人如此绝情，如此小气，竟是挑那种关键时刻挟嫌报复。

然而——

“哈，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他蓦然轻笑，不由得想起圣泉瀑布前消失的白影。

那个人，明明都到最后了，却仍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说。

可对着他，那人又有什么可说的？

那一瞬，难以抑制的情绪翻江倒海般涌上心头。

啊，是啊，现时此刻，他和剑子还能继续插科打诨，千年万年。

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边，倏地俯下身一把拥紧剑子，将脸深深埋到那人肩头，不发一言。

仿佛是被龙宿忽如其来的逾矩惊到了，剑子瞬间愣住，本能发问：“怎、怎么了。”

龙宿没有答话，只是缓缓收紧臂弯，将脸埋得更深了。

等过了好一会，他才放松了些，摇摇头，依旧拥着剑子，轻声邀约道：“过段时间，吾们一起去大漠游玩吧。”

“啊？” 剑子仍是一脸弄不清状况的样子。

这时龙宿才放开剑子，起身来到镂花窗边，看窗外天很清，雨后阳光洒满竹叶，格外耀眼，感觉接下来会是好天气，往后也是，心中一片明朗，便不由得露出柔和的笑意，回眸道：“不是要看仙人掌开花，找传说中胡地的白骆驼吗？”

“哦。啊？”

“吾觉得，现在的话，能找到。”

“啊？”

“吾亦想瞧瞧，那仙人掌的花到底是何种颜色。”龙宿故意挑了挑眉，心想，那花大概是白得圣洁，剥开后花心底部则会黑一大片，却不妨碍这花的干净喜人，是他最钟意的颜色。他看着剑子初醒迷糊的模样，完全不复平日精明，却是那般珍贵，眸光更柔软了。他噙着笑意，温声道：“有剑子和龙宿，何者不能寻得？”

这时，剑子才略微清醒些，反应过来龙宿在说什么，缓缓瞠大双眼，是真醒了过来，却仍是无法言语。

“一起去，嗯？”龙宿再问了一次。

“好。”

（剑龙番外五完结）

暂时掉落完新篇了，滚回去继续重修《黑白变奏》了，要是挖掘到新CP，会继续掉落，毕竟号称毁CP系列。最近有点萌情梦来着，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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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j123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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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樓發表於: 2022-05-30 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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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5.27【剑龙群像】伪阴阳师系列 (剑龙番外五完) F ..

看完感觉有点失落是怎么回事，果然还是想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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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ian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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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樓發表於: 2022-05-31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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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剑龙群像】伪阴阳师系列 (剑龙番外五完) F ..

引用
引用第141樓kj123456于2022-05-30 18:04發表的 Re:5.27【剑龙群像】伪阴阳师系列 (剑龙番外五完) F .. : |9\Lv$VJ
看完感觉有点失落是怎么回事，果然还是想甜甜的 *Mp<4B

自觉写甜文的人感觉收到亿点重击，泪目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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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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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樓發表於: 2022-06-10 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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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5.27【剑龙群像】伪阴阳师系列 (剑龙番外五完) F ..

大大写的真好，期待大大接下来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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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樓發表於: 2022-06-11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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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5.27【剑龙群像】伪阴阳师系列 (剑龙番外五完)

引用
引用第143樓yuge于2022-06-10 14:06發表的 Re:5.27【剑龙群像】伪阴阳师系列 (剑龙番外五完) F .. : u\wd<<I']
大大写的真好，期待大大接下来的文字 _JDr?Kg

谢谢喜欢，往后会间歇性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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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樓發表於: 2024-10-24 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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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双秀篇1

金银篇人参果奇缘

（1）世人只道故事好
世有灵树，干赤叶青，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三千年成熟，果貌似小儿，见人皆笑，动其手足，头著树枝。若服用此果，可延年益寿，增长道行。世人谓之人参果。

久远之前，无边云海某处，有绝壁高耸，得天时，聚灵气。有修仙者登高寻至灵地，以天地之气孕育人参果树，遂就近建立道观，以服用人参果增进修行。

后有云游仙人途经道观，被奉为上宾，待以人参果。仙人见人参果颇具灵性，心生不忍，寻至绝壁，将仙气授予果树，使人参果修成人形，不再受人鱼肉。不料人参果成人后反制道观，强夺道观双宝——名剑金锋和银骠玄解，奴役观内修者，甚至联合妖邪为祸苦境。

天庭得知人参果恶行，降下雷霆之怒，遣仙人下凡收服。人参果不敌，退守云海绝壁，企图回归灵树。修道者一朝得势，追至绝壁，放火欲焚毁果树。

烈火焚身，山穷水尽，当此之际，云游仙人携赦令赶到，以仙水浇灭火焰，保下灵树。此后，云海之上再无灵树，道观没落，只余绝壁留字——名剑收天，银骠当家，以及遗落于时光洪流的吟诗声：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l:yAgm`
!!%nl_I(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那是很久远前的故事，后世人只听闻故事，却不明故事背后的沉重，念得诗句，却吟不出诗中的哀凉和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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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樓發表於: 2024-10-24 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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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双秀篇2

（2）古有原黎盼重逢

“剑子先生这是在诓凤儿呐，这哪是什么故事传说，分明是摘取了《西游记》里面的片段改编，害凤儿白期待了一番，真真是太过分了。”

开口娇嗔的是穆仙凤，原身是一只火凤凰，常年陪伴龙宿左右，是龙宿最常用的侍者，尤其是剑子来访的时候。

深秋时节，剑子造访疏楼西风，这是短短数月内的第二次，十分不寻常。

这回造访，他被龙宿招待到了一处格外萧瑟的别苑。后院吹着瑟瑟凉风，黄草摇曳，老树只剩残枝，枯藤盘错墙上，寒鸦时而低鸣，让人发冷。

两人如往常对坐在后院窄廊闲聊，由穆仙凤从旁侍奉。剑子讲了个他云游至道真旧址一带听闻的故事。道真是久远前就存在的道教一支，曾有过鼎盛时期，如今已式微。道真旧址一带流传了许多与道真过往相关的故事传说。待他讲完故事、吟却那几句诗，院内的气温似又降了一些。

穆仙凤打了个冷颤，更是不满了：“天已经够冷的了，剑子先生还在这儿讲冷故事，就不能讲一些开心有趣的见闻吗？” 平日里她大都谨言慎行，知书达理，十分擅长待人接物，只有面对剑子时会表现出孩子气的一面。

“哎，这是重点吗？”龙宿可有可无地放纵自家侍女抱怨，深深叹了一口气，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瞥向剑子，过了一会却只是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看回向穆仙凤，坐起身义正言辞地纠正：“重点是，如此宛转悲怆的哀歌竟被这清心寡欲的道士吟出了得道升仙的韵味，哎呀呀，到底谁才是不识人间疾苦啊。”

“所以听着才更冷了嘛。”穆仙凤很配合地“咯咯”笑应着。

剑子本来见龙宿一脸不善地看过来，心下当即大喊不妙，都已经开始准备应对之词了，却不料是被这主仆俩联合讨了嘴上便宜，心下郁闷，便取过温在一旁的酒，自斟自饮了一杯，难得孩子气地较真道：“哎呀，仙凤要觉着冷，就让你家主人施法改变气候好了，强行扭转自然不是你家主人拿手好戏吗？”

虽是赌气的调侃，却也是实话。凡是龙宿的宅子，大多时候都有龙宿的法术加持，维持在龙宿喜欢的气候，甚至会随着龙宿的心情大规模更换草木植被。这般违逆自然规律的事，初重逢时剑子见着不喜，还会明言暗示，企图干涉，后来越说越见龙宿变本加厉，还以此为乐，尤其是爱当着他的面，也就随他去了。横竖只要这条龙不去为祸苍生，这点影响范围不大的小嗜好也无伤大雅。后来他渐渐习惯了，偶尔还会想，让龙宿随性摆弄自家天候也不是件坏事，不然以这龙深受儒门影响、容易伤春悲秋的性子，要哪天一个心情不好，又找不到地方发泄，就到外面乱窜，又或是突然失踪，那该头痛就是他了。

龙宿则让穆仙凤给自己斟了酒，喝了一小口，半眯了一只眼睨过去，凉凉道：“吾的法阵仍在运行，汝没发现么？”

剑子闻言一怔，立即闭目运气感应了一下，确实在满院的萧瑟之气中感应到了龙宿的龙气，只是那股龙气被另一股强烈的邪能压抑，无法发挥。这会儿他是真惊讶了：“这！”

龙宿法力高深，疏楼西风又是龙宿地盘，区区邪能怎可能作妖？念及此，他立即皱起眉，按不住心下忧虑看向龙宿，想要仔细观察对方的精神状态，他才要起身靠近，却不料听到穆仙凤嗔道：“都怪剑子先生了啦！”

他一听立即就有谱了，暗暗责备自己又大意着了道，表面上则故作举手投降，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摇着头否认：“这误会可大了，我自来了后就一直在陪你家主人喝酒，可是什么都没做。”

穆仙凤自是不知剑子内心戏，是真在为自家主人抱不平：“就是剑子先生前阵子送来的东西啦。”

“哦？哪样？”剑子挑起眉故作不知，又掩不住一脸的得意，“我这一年到头的，可少不了送你主人珍贵物件，他这地下龙窟里的宝物可有不少我的贡献。”

龙宿才要喝酒，听了这话差点没不雅地被喷出来。然他还没来得及否认就被穆仙凤抢过了话头：“就是那把名字怪可怕的剑！”

“血阳残剑？”

“是啦是啦，”穆仙凤小鸡啄食般点着头，又一脸兴奋地补充道：“就是那把会控制兵主去寻找东西的怪剑，确实很神奇有趣，算得上珍品，”可说着她又蹙起眉，“可是问题是，它给主人带来了很多麻烦。”穆仙凤不是人类，又自小跟在龙宿这条拿常人觉着可怖的东西当趣味、天不怕地不怕的龙身边，耳濡目染，对“神奇有趣”的定义自然也有别常人。说起“神奇有趣”的东西，她就有讲不完的话题，尤其说话的对象还是她最喜欢、最敬仰的剑子先生：“剑子先生，您送的那把剑，不好好呆在藏剑阁，一天到晚逃窜出来攻击宅里的精怪鸟兽，想要饮血，还想用邪能控制主人，被主人用法术封印在这儿后，无法动弹，就开始没日没夜鸣泣，散发出无边怨气，弄得宅子里人心惶惶，还影响到了主人的天候法术。如今这宅内天天这般阴云密布，死气沉沉，日子是真没法过了。”龙宿的宅子占了大半个山头，内里看着空荡荡，实际住满了各种一般人看不到的精怪，时不时也寄居了一些珍稀飞禽走兽。毕竟无所事事的时候，龙宿还是一条比较温和好相处的龙，而且是条懒龙，只要这些精怪鸟兽愿意签卖身契为他服务打点，听话乖巧能入他眼的，他都不会拒之门外。

听到这儿，剑子是彻底明白龙宿这回为何会选在这个院子招待他了，真是龙心昭然啊。他心下正无奈感叹，就听穆仙凤总结道：“说什么送主人珍宝，凤儿看剑子先生就是想让主人帮忙制住这邪剑，果然是谈先生常说‘死道友免死贫道’！”

听到这龙宿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听，这可不是吾说的。”

“啊，果然就不该将仙凤交你教育，我心之痛。”剑子故作以手锤胸，露出一脸痛惜的模样。

“话可是谈无欲说的。”龙宿闲闲搭了一句。

“哼，”剑子抱起手，露出不满的神情，“话都让别人说完了，喜欢耍赖的到底是谁？”

“面对满腹黑水的剑子大仙，岂敢岂敢。”龙宿弯着眉眼用戏谑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着赔罪之语，取了酒壶，倾身为剑子续了酒，又将酒杯往对方面前推了推。

剑子落落大方接过酒，一饮而尽：“哼，小小剑灵的怨气真能镇住神龙大人？哼哼！”话已说开，他调整到一个较为舒适的坐姿，微盘双腿，有些随性得像在自家后院一般。

龙宿见了也往后靠上廊柱，支起一条腿，一条手臂搭上膝盖，晃着手中酒杯，露出闲适的神情，对剑子的话不予否认：“可吾为何要自找麻烦白费劲？”

“龙宿久居人界，难道没听说过‘吃亏就是占便宜’的道理吗？”数杯清酒下肚，剑子愈发胆壮，更是理直气也壮：“你之前不是老抱怨缺趁手的兵刃吗？这可是把上好的利刃，材质稀有，是由南海海底的原石所铸。那原石吸收日月精华数万年，灵性已俱，铸成的剑可是无比强大，别人想要都要不到。”

“会饮血控制兵主的剑，别人大概也不想要吧？”龙宿是真想为眼前之人的歪理翻白眼，“再说了，龙宿生活富足，衣食无忧，什么都不缺，所以剑子大仙的便宜，吾不想占，这亏嘛，就更不想吃。这剑汝拿去，好走不送。”龙宿说着往外一扬袖，一把剑就悬浮出现在庭院中心上空，剑身腥红，笼着暗绿色邪能，透着不详的气息，甫一出现，冲天怨气铺天盖地充满整个庭院。它剑身颤动，发出“嗡嗡”鸣响，似在悲诉，又似在痛斥，霎时间，风云变色，电闪雷鸣，感觉随时都可能一道雷劈下。龙宿冷眼看着，再次睨向剑子，很是不悦地纠正多一句：“而且吾是上古神龙，不是别‘人’。”

剑子自是看到了这阵仗，不由得心虚地干咳两声，马上又一本正经地企图转移主意：“龙宿可知这把剑为何会如此怨念深重？”

龙宿再顾不了气质，很不雅地投去一双死鱼眼，才想拒绝回答，却被穆仙凤抢了话：“听着有故事。”

剑子见龙宿叹了口气开始喝酒，露出得逞的笑意：“看，仙凤感兴趣，你怎么好让乖巧的仙凤失望。”

“哎，真是女生外向，汝离去时顺手将她带走好了。”龙宿见穆仙凤在一旁偷笑着对剑子眨眨眼，是真懒得计较，对两人扬了扬手，任他们闹去。

剑子清了清嗓音，开启了惯常的讲故事模式：“那是很久远很久远——”

这一回，穆仙凤很快打断了：“剑子先生，凤儿能不能直接听重点？”她的眼神很正直，“这会儿凤儿可不想再听剑子先生吟诗。”

龙宿听了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剑子立即瞪过去一眼，轻咳了两声：“咳，没有吟诗，别打乱。”

“所以？”穆仙凤歪了歪脑袋，忍住笑意问。

“哎，以往有礼的仙凤去哪了？”剑子耷拉着脑袋可有可无地抱怨一句，马上进入正题：“南海海底的原石其实是雌雄对生的渠玉的其中一块。另一块名为黎石。渠玉被强行拆分，怨恨让南海沸腾，导致海啸，吞没了不少山川平原，使得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其中原石被一处名为‘论剑海’的门派拿去铸剑，也就是这把血阳残剑。”

“啊，原来如此，血阳残剑之所以控制兵主，饮血增强邪力，不仅仅是为发泄心中怨恨，更是想去找寻黎石。要是原石和黎石重逢，原石的怨愤就能平息了。”弄明白前因后果，穆仙凤没了之前对血阳残剑的抱怨，反是产生了些美好的遐想：“无论相隔多远，不知彼此身在何处，但无论如何都想要再见一面，怀着终会重逢的心情，不断找寻，这就是人类所说的‘情之所至’吗？真是浪漫！”

她才感叹完就被龙宿用扇柄敲了一下额头，被说教了：“说了多少遍，多看些大道书籍，少看民间的小道书刊，尤其那些搬不上大雅之堂的言情话本。”

“可主人不也爱听曲儿嘛，比如说那个《雨中会》——”

她还没说完，又被龙宿狠狠敲了一下额头。

剑子还嫌事不够，在一旁配合般唱了其中一句戏词：“古有牛郎织女鹊桥会，今有阿郎仙女雨传情，情无终止雨无休，一年一次与君会。”他刚唱完，就被龙宿狠狠瞪了一眼。他没有理会，只是柔下目光与龙宿对视：“是啊，千山难阻，万水难隔，甘之如饴。”他见龙宿放下扇子别过眼，也不揪着，只是淡淡笑了笑，转瞬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耍赖神情：“所以啊，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寻找黎石的下落。”

龙宿闻言一愣，自是听懂言外之意，却仍是故作冷淡：“老做些无谓之事，自找麻烦。”

“不麻烦。”剑子直勾勾看向龙宿，“成对的渠玉，想必是放眼六界都难得的珍宝。”说完，他故意对着穆仙凤调笑道：“想必这礼物仙凤不会有意见。”

“当然不会。主人也一定会很开心。”不等龙宿回应，穆仙凤代为回答。她很是欣慰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剑子先生真有心，是凤儿错怪先生了。”

她才说完，再一次被龙宿用扇敲了下脑袋。龙宿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一眼穆仙凤，摇头叹气道：“哎，真是的，汝才认识汝剑子先生么？剑子的礼物可是有代价的，越是珍贵，代价越大。再说了，”他睨向剑子，眼里充满了鄙视，“他有说他得到黎石了吗？”说着他分神瞄了一眼院中那把被无形之力束缚在半空的血剑。他早就留意到，就在剑子提起黎石时，剑的气息变了，剑身摇晃得更厉害，剑内邪能迅速提升，几近要冲破他的限制。

他暗暗加强对剑的限制，又听剑子道：“有眉目了。听说黎石是被道真所得，由照世明灯制成了银骠玄解。” 照世明灯是铸师，也是修道人，更是剑子的友人，但非是道真之人。

“啊！”穆仙凤一下就听出了其中的名字，“是故事里道观的双宝之一。原来那个真是道真的故事，不是剑子先生胡编。”

剑子听了差点没被酒给呛了，龙宿则一脸“吾就知道”地耸耸肩：“看吧，听汝剑子先生故事有代价吧。”说完，他收敛起玩笑的神情，一脸严肃地看向剑子，不再虚与委蛇：“据闻银骠玄解已经失踪很久。美其名说是送礼，吾看是血阳残剑找不着银骠玄解，便去找照世明灯麻烦，还那么‘凑巧’让汝撞上收服了，便被汝送来吾这，脸皮真有够厚的。”其实自剑子踏入疏楼西风的那一瞬，他就感觉到血阳残剑的异动了，估计这人拿下剑时的手段过于强硬，便遭这把剑怨恨了吧。说着他又似想到了什么，眯了眯眼，更是不悦了：“与道真双宝有关，该不会是有道真的人找上汝，让汝帮忙把名剑金锋也找回来吧，那群一天到晚只想着复兴道真不干正事的道士。”

复兴道真怎么就不是正事了。剑子腹诽了一句，轻咳两声化去尴尬：“咳咳，说什么呢，礼物不问出处，重要是心意，心意！”他没有直接回应龙宿的话，再次企图转移话题，“而且也拒绝回收。”

龙宿听了本是要发怒，临了却金眸一转，改了主意冷笑着道：“给吾添了这么个麻烦，汝好胆再来，看来是知道黎石下落了。”他话音刚落，悬浮半空的剑便立即闪现血光，邪能大作，欲与天地雷霆之气连结。

剑子自然也察觉到剑的异动，心下明了龙宿动机，叹着气继续道：“被道真的原无乡带到了黑海。”

他一说完，一道巨雷就自天而降，贯穿剑身落入地面。得到了雷霆之力，那剑挣脱了龙宿的束缚，掉头欲飞出庭院，却被龙宿先一步掠身抓住了剑柄。再次被制住，邪剑开始散出充斥着雷电的邪能欲攻击龙宿，却被龙宿以气劲轻巧弹开。然后，龙宿在半空以优雅的姿势旋身制住剑势，顺势将剑往剑子所在的长廊方向挥出。霎时间，剑气连带残存的邪能如千军之势一同袭向剑子。剑子再叹了口气，无奈起身，踏入庭内，执着拂尘往外轻扬一划后搭回手臂，一道空气墙瞬间筑起，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了猛烈的剑势。然两力相冲形成风暴，不受保护的后院则被整个儿摧毁。龙宿重新落回一片残垣断壁中，手中的剑虽仍在鸣动，却再无法动弹。

龙宿与剑子对视了一眼，眯起眼不悦道：“黑海森狱已经覆灭很久。”黑海森狱是很久远前与侵攻苦境的妖魔组织。

剑子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到遗迹探险很有意思不是吗？”说着，他的声音忽地轻了下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一起去冒险？”

“不去。”龙宿一怔，仍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但他还是补了句：“之前说的是大漠。”

“可你也没去啊。”剑子讨价还价道：“这回当成是补偿？”

“不去。”

“去啦去啦，让黎石和原石重逢，像仙凤说的，多浪漫。而且，你还可以收藏完整的南海灵石，多划算。”对龙宿的拒绝，剑子向来是充耳不闻。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近龙宿。

“不是汝说那是汝要赠吾的礼物？！”

“可你不也说剑子不赠白给的礼物嘛！”

“滚！”

就在剑子要拉到龙宿的衣袖时，龙宿猛一震袖，便将毫无防备的剑子整个震飞出了疏楼西风。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剑又开始了猛烈的震动，似在对剑子幸灾乐祸，又似在为自己的无力反抗而哀鸣。他低头看了一眼已全然变得猩红的剑，半强制半安抚地压下剑身的暴动。然后，他看向剑子离去的方向，不知为何，蓦然就想起了上千年前在血龙湖醒来的那一幕。彼时正逢旱灾，神湖神龙现，白衣道士如仙人般从天而降，仙气飘然，四目相对，一眼千万年。上千年过去，很多过往片段已经模糊，唯独重逢那一幕，仍清晰地留存在他的记忆中。他悻悻想，撇去些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和使人难堪的天庭往事，那确实是个美好得足以千古留存的画面。念及此，他嘴角竟是不自主勾起了一抹笑意。他低下头，对着一直无法停止躁动的剑安抚道：

“别急，同生便是缘，若是有缘，离别再久也终会有重见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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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双秀篇3

（3）金锋银骠恨相逢

仅剩残垣断壁的灰败庭院中，龙宿坐在尚算留存完好的窄廊上，倚着坍塌过半的廊柱，支起一条腿，将小臂随意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缓缓翻着摊在另一条腿上的老旧书籍。这一册书的纸页已经泛黄起毛，看着应是有些年岁了。

龙宿如今身处的还是数月前剑子造访时不幸遭两人暴力摧毁的庭院。这些时日，他时常来这庭院看书，却一直没有将庭院恢复原状。疏楼西风外秋尽冬来，没多久万物再次迎春复苏，可别说这个残破的庭院，整个疏楼西风内却仍是一副萧条寂寥的入冬之景，感觉是龙宿突发奇想沉浸在这种凋敝荒凉的景致就不愿改回来了。

那之后剑子一直没造访，了无音讯，黎石之事自然就没有进展。血阳残剑仍被封在这破败的庭院，没日没夜地散发出肃杀怨气，持续影响疏楼西风的生态，龙宿还是没有强压，只是封住其行动。只是这段时间内，他到藏书室搜出了不少旧书翻阅，似想从书籍中确认些什么，又似仅在等待，不过闲暇无聊才翻书打发时间。

一想到剑子，他就不禁不由得有些苦恼，总觉着近些年剑子的造访委实有些频繁了，所以这人如今不出现正好，他活得清净安逸。此时此刻，离上回剑子造访不过数月，就他们聚少离多相处的上千寒暑而言并不算长，而聚少离多才是他们相处的常态。真正的转变是在弃天帝那事之后。那时，待得剑子好转，他们仍是没能如约赴大漠游玩，总觉得时机老凑不到一块，即便他自己也不过就是成日成日在疏楼西风舞文弄墨、无所事事，而日子一久，最初约定时的兴味也淡了，便再没有后续了。之后剑子倒是开始来访得频了，说话也更贫了，有时说出的话甚至撩人而不落实处，惹人心痒却无法应对。这人甚至变本加厉，不断换着法子要拉他出门，但都被他严词拒绝了。比起刚重逢时那个疏离、有界限感的剑子，如今的剑子反是让他感到不自在了起来。关系是更亲密了，却让他觉得似有什么在对他步步近逼，反让他下意识想要抗拒。

见得频了就要嫌，见不着时又心心念念。这又与之前心烦剑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上门必定没好事”的烦躁失望不同，这种感觉更像是初春来临，万物复苏，雏鸟自壳中探出头时的小心翼翼和惶恐不安。总觉得，他和剑子之间，无论如何，总卡了些什么，就是对不上。

对此，他那龙生少有的佛儒双修的儒门前辈兼好友、将他私人住宅三分春色广为传播的鹩哥——佛公子玄知音是这样评价的：“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可作为一条能为高深、活了上万年的龙，他自认不需要什么安全感，甚至可以说，身为与天地同寿的龙族，他自身的存在便是安全感的来源。是剑子行为模式的转变，让他感到疑惑。他不知道，在血龙湖与剑子相遇后放纵自己与其交往至今，到底想从剑子身上获得什么。是想要确认并重温数千年前坠天时遗落在天庭的那一时的怦然心动么？若是，他又为何在回避剑子的反客为主。还是说，选择遗忘过去、活在当下太难，冲突骤起、生离死别时顿悟的一切，在时过境迁后，又回到原点。之前弃天帝乱世，剑子生死未明，没时间想的事，如今生活惬意，便有回顾，重新衡量，让他忍不住又开始去分清剑子真心中的杂质。终究，在世人眼里，他仍是一条能为高深、有利用价值、甚至有可能为祸世间的龙。就如同剑子赠剑、提议同去黑海，首要目的是要诱他出手，一旦他无法控制这样想，就会不自觉退一步，将彼此拉回到安全的交往范围。那个消失了的、为龙宿吹响希望号角穿梭时空的剑子确实让他动容，让他有一瞬真甘心堕回数千年前踏入的那个名为“在意”的陷阱。然而，仍存在于这世间的剑子无需吹响号角，真心便无法认证。困于血龙湖中蹉跎数千年，他不能放任自己无止境地任人利用他的在意而得不到同等的待遇。他还想，或许因为天上那场惨不忍睹的离别，让凌云动摇了，为此，重逢后的他得到了剑子更多的关注，可那才是最危险的，只要那人释出多一些情谊和关注，他就忍不住飞蛾扑火。凌云是他龙生中唯一让他真真正正感觉身心受到威胁、甚至栽了大跟头的存在，而剑子是凌云的延续，他该避而远之。过去的不安并没有消除，他还没准备好丢盔弃甲。

他一边翻动书页，草草阅览，一边有一茬没一茬想着些有的没的，忽然就听到有声音随风传来——是守门的侍者通报有访客了。

他很快探明来客气息，立即正襟危坐，拍了一下掌，衰败的庭院内便起风了。霎时间，满地枯叶被掀起，在清冷的天色下纷飞起舞，叶非叶，蝶非蝶，在风中舞出饶是没落亦繁闹的景象。没一会，纷扬枯叶间凭空窜出了数位女子，清一色偏深黄的十二单衣，衣摆上绣了枯叶暗纹，细看又似蝶纹，应是擅于伪装的枯叶蝶化成的精灵。眨眼之间，侍女们已在窄廊上准备好茶案茶具，起了火煮上水，然后又安静地消溶在空气中。

紧接着，穆仙凤就领了一位看着仙风道骨的道人出现在窄廊转角。此时穆仙凤穿着绣了黑蝶的暗红色单衣，既搭上她火凤凰的色调，又完美融入如今疏楼西风的衰黯之色，很是应景。待得道人入座后，她跪坐一旁，开始泡茶的工序。

来的人是苍，算是剑子和龙宿两人共同的朋友，但毕竟是修道之人，自然跟剑子走得更近。苍来自与苦境相邻的道境，属于玄宗一脉。玄宗一脉自古与弃天帝有渊源，是许久之前主动留在凡间封印弃天帝的仙人们所开创，苍也是其中之一。苍个性温和淡泊，处事冷静，观察细微，看事通透有决断，更重要的是能知天命顺天命，是少数能让龙宿和颜悦色表示尊重的修道人之一。

寒暄过后，苍很快就注意到茶案边上摆着的书册，心下有所猜测，开门见山道：“看来龙宿已知吾之来意。”

这是广为民间流传的《西游记》话本，还是较为古老的版本。

穆仙凤虽专注于泡茶，但也留意到了苍的眼神，再听苍这么一说，便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茶案旁的书册。她记得上回剑子先生到访就讲了个和《西游记》里人参果故事相似的道真往事。她是知道自家主人这些时日不仅在藏书室翻出了不少旧书，也遣精怪外出收罗了书册文献，如今看来，主人应该是很在意剑子先生当时提及的故事。她心下好奇，可有外人在，她不好逾矩。

另一边龙宿听苍这么一说，心下已有了些谱。他根本不知苍会来访，更别说猜出这人来意了，会在此时翻阅这话本纯属巧合，但他并没打算说破自找麻烦，只是委婉地回拒：“吾以为那是道真一脉的天命，并非玄宗一脉的。”

听出龙宿婉拒之意，苍从容应对：“道真一脉也算与吾有些渊源——”

“难不成苍道长就是那让人参果化成人形的仙人？”

出口打断的事穆仙凤。她本是想忍住好奇什么都不说，以免怠慢了客人削了主人面子。可当她听到苍这么一说，又知这人曾是天上人，也就是人类所说的仙人，便不禁有所联想，脱口便问了出声。但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失礼，立即低下头赔罪：“是凤儿失礼了，搅扰了主人和客人的谈话。”

苍听了一愣，是真有些摸不着前因后果。龙宿见了先是对着穆仙凤一脸无奈宠溺地摇了摇头，代为解释：“吾这侍女平日里真是被吾宠坏，失礼之处请多海涵。不过嘛，这一回的罪魁祸首是剑子。”他将剑子日前讲述的道真传说给苍简要复述了一遍，金眸一转，狡黠之色一闪而过，又故作埋怨道：“那人啊，总爱在这只小凤灵面前说些有的没的，勾起她的好奇心又不给答案。”

剑子的友人都知道剑子与龙宿的相处之道，苍自然不例外，马上就听出龙宿话外之意，笑着接下话：“剑子说话喜欢拐弯抹角，也莫怪他人听后好奇。”他说着再看了一眼茶案边上的书册，对现下情形的前因后果已猜出七八分，但他没有直接点明，而是看向穆仙凤解答其困惑：“可惜了，吾并非故事里的仙人。道真由盛转衰，其中起落确实充满了不少传奇色彩，而且年代久远，流传多年，也莫怪民间留存了不同的版本，当然，其中最广为流传的就是《西游记》里人参果的故事，而剑子所说的故事，则是道真旧址一带较为主流的传说。”

龙宿听了嗤之以鼻：“哪来什么传奇色彩，不过是说故事的人想通过讲故事去要达成某些意图而已。”

对此苍不予评论：“看来龙宿是看出些心得了。”

“也不算是。”龙宿也不打算纠缠，信手拿起的书册，随意翻了几页，随意评注道：“《西游记》的故事里，人参果吸收了圣僧一行人的精气成为了人，由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带领，夺了镇观之宝，下山为祸，猎取人类食用增进修为。而道真的传说则是，人参果得仙人之助成人，夺取道观双宝，强占道观，奴役修道者，祸害苍生。”说完，他扭头看向穆仙凤，倏地发问：“凤儿喜欢听故事，可听出这故事里有什么共通点？”

他这么一问，也就是默许穆仙凤参与这个话题了。穆仙凤思考了片刻，不太确定道：“是道教的宝物被人参果夺取了？”

龙宿摇了摇头，拉开手中惯用的折扇，挡住了大半张脸，仅露出一双鎏金眸子盯着穆仙凤，眸光锐利，似笑非笑，给人莫名压迫之感：“错了，是人和人参果之争。”说完，他又甩手“啪”地一下合上扇子，勾起嘴角，“人参果早已隐世成为传说，而流传故事的是人。”

“原来如此。”穆仙凤恍然大悟，“所以在这些故事里，人参果是施害者，人是受害者，因为是撰写故事的一方。”说完她忍不住看向苍求证：“苍道长，事实真是如此么？”

恰到好处的问话，顺理成章、不着痕迹地引入预定话题，由他人之口。苍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龙宿，没有道破，只是顺着话继续：“虽然吾虽非故事里的人，却对道真往事略知一二。”说完他特地将视线转向穆仙凤，温和道：“穆姑娘若是好奇，吾可以将吾所知尽数告知。权当是这茶水的谢礼。”

龙宿自是听得明白，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难得有汝这般知情知趣的修道人，和某些不识相的就是不同。”说着他象征性地用折扇敲了一下穆仙凤的脑袋，故作责备道：“想听故事还不快快起茶给苍道长？”

“凤儿谢过道长。”穆仙凤怔了一下马上为苍斟了茶恭敬地递上。她见对方品上一口，才开始发问：“剑子先生说听故事的人不知故事背后的沉重，所以说真正的道真往事很沉重吗？”她略微蹙眉，心生不忍：“所以人参果是被冤枉却无法为自己辩白么？”

“是，也不是。”苍用手指来回摩挲了一下杯壁，又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要说道真，就不得不提道真的双宝——名剑金锋和银骠玄解。那是特意做的成对的武器。”

穆仙凤又忍不住打断：“可和银骠玄解成对的不该是原石吗？和名剑金锋又有什么关系？”

她才说完，院内温度骤降，一股强烈冷怨的邪气自庭院中心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让人感到不寒而栗，连残垣断壁和老树枯枝都被寒得打颤。可身为主人的龙宿没有动作，苍自然不会贸然行动，但他已有猜测，便继续接上前话：“看来穆姑娘也听说了原石和黎石的传说。但真论起来，道真往事和原黎分离倒没什么直接关联。之所以说双宝成对，是因为很久以前，即便以修仙为主，道真仍一直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而双宝便是道真的除魔利器。道真的武学多是相辅相成，需要两人配合才能发挥全力，武器亦然。道真先有了名剑金锋，为了让名剑金锋发挥全能，他们需要制造与之配合的武器，正好他们得到了黎石，而黎石的特性恰好能制造出那样的武器，于是他们便将黎石交由照世明灯制成了银骠玄解。成对的武器，便以为着成对的使用者。”

听到这里，龙宿有所悟：“原来如此，故事里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其实另有指代。”

穆仙凤却仍是不明白：“可这和人参果又有什么联系？”

“这就是你家主人所说的人和人参果之争了。因为在人参果隐匿前，道真内有能力持有双宝、统御道真的是人参果而非人类。”苍说完见穆仙凤一脸困惑，便贴心地将他所知重头说起。

其实云海绝壁前的灵树并非修道人所植，而是吸收天地灵气应运而生。后来，有仙人下凡时途径云海绝壁巧遇灵树，见树上有不少成熟的果实，态似小儿，颇具灵性，便授予其修仙之法，使得人参果修成后得以离开母树，幻化成人身，到外界继续修行。这些化身成人的人参果在那一带遇见了同为修道之人的人类修行者，一见如故，便一同修行，一同维护当地百姓，除魔卫道，最后一同创造了道真。

只是人参果上万年方能成熟，成人的果实不过数十，经年之后，道真的人类修行者以压倒性的趋势增多。然人参果毕竟是仙果，寿命长，又曾受仙人点拨，修行自然比百年一更迭的人类修行者高。这些人参果常驻道真，不经更迭累积起来的地位自然高，也因此，道真一直由人参果主持，双宝也由人参果持有。渐渐的，道真开始有人觊觎云海之上尚未修成人的人参果，想偷来服用延长寿命，增进修为，夺回道真的控制权。而在人参果内部也分成了两派，一派不齿人类偷鸡摸狗的行为，支持人参果统治道真、打压人类修行者，另一派则支持继续与人类和平共处派同修。

说到此处，苍不禁喟叹：“人类修行者虽然胜在人数，但论修为道行，远远不如存活修行了上万年的灵果。所谓争斗，其实更多是人参果内部的争斗。人参果两派的主事者分别持有双宝，支持人参果至上的一方持有金锋名剑，而支持与人类和平共处的一方则持有银骠玄解。”

穆仙凤听了不由得皱眉：“人参果和人类既是同门，人类还想觊觎人参果的同族，也莫怪遭人参果蔑视。”说到底，穆仙凤仍是精怪，又跟着对人类嗤之以鼻的主人，对人类的感观一直算不上好。

可苍却反问：“可对于那些与人参果友善相处的人类修行者呢？一概而论为免过于偏颇。”

“这…...”穆仙凤迟疑了。

此时，龙宿接下话：“说得好听，说到底，不过是既得利益者不舍自己手中的权势、地位和力量。”他冷笑一声，“看来仙果化成人，与人一同修行，仍是避免不了受到人的习性影响。”说着，他的眼光越发冷冽，“人嘛，无论是天上的还是地上的，都一个德行。”

苍对此番评论不置可否，只是继续故事：“为了平息内部争端，平衡势力，道真每隔数年就会更换主事，由双宝的持有者进行竞技，胜者出任。这个传统一直延续下来都相安无事，直到双宝上一代的持有者进行决战。”

“怎么会是一直相安无事，只是还没出事而已。”龙宿不予苟同，已是猜出事情走向。

苍听得明白，不由得摇头叹道：“龙宿何必太过尖锐？如此，亦是他们命中劫数。”他继续陈述：“那一回，名剑金锋的持有者自杀了，好像是叫葛仙川，吾记不太清了。因为支持银骠持有者的人类修行者在银骠持有者落败后开始散播留言恶语，中伤金锋的持有者，说他收买评判，胜之不武，最后金锋持有者受不住舆论压力吞刀自杀了。为此，两派爆发了严重的冲突。名剑金锋的继任者倦收天一怒冲冠，手持名剑金锋斩杀了不少人类修行者，誓为同族报仇，最后遭银骠玄解的继任者原无乡阻拦下来，杀戮这才停止。道真也因此正式走向分裂。”

“这么说来，人参果到底还是屠戮了人类。看来传说也不算都是假。”穆仙凤一边感叹一边给苍续了新茶，“接下来呢？”

苍接过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喉，继续道：“虽然那次的事让道真彻底分裂走向没落，但真正让人参果成为传说的，”说着他看向龙宿，“却是后来黑海森狱的妖魔乱世。”

“就是原石所在的黑海吗？”穆仙凤贴心地替自家主人发问了。

“黑海森狱盘踞妖魔数万年，无时无刻不想破封而出，一朝封印破除，群魔涌入人界，又临近当时的道真地界，首当其冲自然是道真。为统合双宝之能，道真两派再次合并，重启双宝之战，选出道真共主。可道真中有人暗中联合了黑海，导致道真溃败，人参果在战中更是损伤惨重，后来得了素还真之助，才得以顺利击退黑海，让大部分人参果回归灵树隐匿避祸，重新修行。”

“原来故事里面解救人参果的仙人竟是素贤人！”穆仙凤越听越来劲，便开始忍不住连续发问：“可为什么黎石会落入黑海？所以说，银骠玄解的主人没有回归果树吗？还是说，他就是道真的叛徒，是他背叛了道真？同族和人类决裂时他与人类站在了一边，想来——”

“银骠当家不是那样的人。”苍难得打断了穆仙凤的问话，语气是少有的强硬。他见穆仙凤似被吓到了，自觉语气过了，缓下语调耐心解释道：“吾认识的原无乡，个性温和，待人和善，不喜争斗。向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说的便是那般人物。只是，”说着，他皱起了眉：“大战后期，他确实性情大变，转投了黑海森狱。之后，不仅仅银骠玄解失落，连名剑金锋也失去了踪影。”

又是语焉不详的话，穆仙凤听后才想提出疑问，这回却被龙宿先一步打断了。龙宿喝了一口茶，不轻不重地放下茶杯，恢复了交谈初时的淡漠，单刀直入：“故事讲到这也差不多了，茶也要尽了，说吧，剑子交代了汝什么？”

苍一怔：“呃，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解释道：“吾来苦境事出突然，尚未知会剑子，更别说有什么交代了。”然后，他想到龙宿翻阅的书册，又念及往日剑子在友人间的故作抱怨，不禁莞尔：“看来真是天意。”

龙宿皱了皱眉，并不赞同：“有剑子涉入的巧合吾都会对‘天意’打个问号。”

苍听后不禁轻笑出声：“实不相瞒，吾这趟来苦境，是为了银骠玄解主人原无乡。他于吾曾有救命之恩。当年他遭黎石的怨念侵染入魔，最终受困于黑海，吾未能及时施以援手。如今原石现世，黑海封印松动，是解开黎石怨念、解放原无乡的时候了。吾听照世明灯说原石在龙宿手中，是以想请龙宿携原石走一趟黑海，解除渠玉分离之怨，释放原无乡。”

龙宿转了转手中茶杯，低眸想了想，又抬眸对苍挑眉故作推说：“吾亦可将原石借出，汝自行解决，省吾麻烦。”

苍听了则露出为难的表情，再开口时语气中透了些略带调侃的笑意：“慈郎曾暗示龙宿手中的原石来源不明，吾可不敢借。而且，”他侧过脸，抬头看向长廊外天上流云，良久才回过头看着龙宿，意味深长道：“就如龙宿最初所言，吾之天命并不在彼，可您的因缘却或许与之有所关联。”

龙宿听后眉头皱得更深了：“要换了别人，吾听了权当茶余饭后的玩笑语，可出自汝之口，倒让吾不得不在意了。”他停顿了许久才放下茶杯，作态理了理衣袖，终是松了口：“哎，也罢，反正闲着也是无聊，吾便走一趟看看。”既然有了决定，他又进一步提问：“既然黑海有封印，汝可知封印解法。”

“不知。”苍很快就回答了，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正直模样。他见龙宿露出不悦的神情，莞尔一笑，补充解释道：“黎石怨念自黑海封印中外泄让人知晓，一直不知所终的原石落入了龙宿手中，相隔千万年，原黎之石终将重逢，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此，封印也会在适当的时机解开。方才的故事还没完整，吾本想再多说一些，却被龙宿打断，如今想想，也是天意，若是由我说全，就没一探究竟的意思了，不是么？”他看着龙宿一副想要发作却要维持仪态的样子，笑意愈发明显了，“说不定，在寻找故事真相的过程中，龙宿心中的疑惑也会得到解答。”

“哎呀，”龙宿重重叹了一口气，“吾算是明白为何凡人老喜欢说道士是神棍，看来在这一点上，凡人也是有眼力劲的。”

“哈，如此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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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樓發表於: 2024-10-27 12:4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金银双秀篇 4

（4）失行孤雁逆风飞

所谓黑海，表面看来是一片充斥着瘴气的危险湖沼，而隐藏在湖面之下，则是白骨堆叠的森林，滋养了无数妖魔鬼怪，这些妖魔鬼怪无时无刻不想破封而出，以人类为饵食。古有传言，黑海破，妖魔出，道真倾力退之，妖尽除，黑海封。

“既然妖魔已除尽，为何还需封印黑海？”穆仙凤是这样问的。

她如今正化作凤凰真身，载着龙宿飞往传说中的黑海。

“因为并非是妖魔盘踞黑海，而是黑海孕育了妖魔。”龙宿则如此回答。

他这么回答的时候，黑海已在两人视野之内。

越是接近黑海，气氛就越是阴森可怖。黑海周遭环绕着成片成片的古树海，常年笼罩在黑雾之中，雾中暗绿色邪光时隐时现，林中树木生枝少叶，生得奇形怪状，看着像是自地狱中伸出的一只只枯骨白爪，张牙舞爪，要将闯入黑海的一切活物拉入地狱。

飞入黑雾范围内，两人就越能清晰感受到阵阵邪气自黑海深处源源不断往外扩散，融合了另一股深重的怨念，自四面八方涌来，冲击着他们五感，欲侵入他们神识。

在龙宿的保护下，穆仙凤一路突破黑雾，沿着怨念散出的方位深入黑海。一路上，龙宿都能感觉到他背上的血阳残剑在剧烈震动，似在与邪气中的怨念共鸣。终于，他们来到邪怨之气的源头，黑海入口封印之处，龙宿让穆仙凤保持在上空盘旋，低头对入口朗声道：“黎石，原石就在此，让吾们进入，汝们便可相聚。”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他背上的剑已开始发出阵阵嗡鸣声，似在与什么交流，渐渐的，邪气中的怨念开始消散。失了怨念的邪气凝聚力开始减弱，笼罩在黑海上的浓雾亦缓缓淡去，不再如先前那般具攻击性。趁此时刻，龙宿猛地提聚龙气，再一口气释放，霎时间，霸道龙气充斥了黑海和周遭树林，将笼罩的黑雾邪气强行驱散，黑海上空登时恢复清明。

黑海现形，呈现出一片黑色的湖沼，可即便没了邪雾笼罩，湖沼仍是黑不见底，静止的漆黑湖面有若镜面，可明明映照着的是一片清空，呈现出来的却是黑白炼狱。

时机来临，接到指示，穆仙凤华丽地高空翻转，载着龙宿对着封印阵眼垂直俯冲，与龙宿配合施力，欲破封直入湖下。可猝不及防的，在她触到封印的一瞬，却被湖底忽来的一股反冲力阻挡了下来。始料未及的冲撞，穆仙凤登时被震开，龙宿挡下余波，及时回身将她捞回，一同落回了湖边。这时，原本被驱散的邪气竟开始重新聚拢成雾，可这回，浓雾并没有往外扩散，而是集中往湖面上空，重新覆盖了湖面，尤其是入口封印的地方。

穆仙凤落到湖边化为人形后站稳，看到此景只觉自己和主人白忙活了一场，不由得蹙眉：“是黎石怨气融合了邪气形成封印吗？可刚刚怨气明明因原石的到来而化解了呀。”

“没这么简单。”龙宿摇了摇头，镇住身后蠢动的血阳残剑，又观察了一下湖面重新聚拢的黑雾，道：“看来封印和黎石本身无关，只不过是封印有了松动，才让黑海中的邪能和黎石的怨气有机会溢出，照如今情形看，这封印只怕为此不了多久了。”

“可刚刚那道反冲的力劲很强，完全不似封印减弱的样子。”

龙宿往湖边走近两步，再仔细观察了一会雾气的流动，又凝神探了探邪雾内部，发现如今湖面已没了邪气泄露情况，此时重新汇聚的，不过是方才被他暂时冲散的邪能：“就方才的一瞬，入口的封印被加固了。看来湖底另有一股力量，在操控着封印和邪能。”

“另一股力量？是黑海又孕育出新的妖魔了？”

龙宿摇了摇头：“不像。只是方才冲撞的瞬间，吾感受到了一股非比寻常的强烈执念，在拒人于千里之外。”

“执念？”穆仙凤更不明白了，“不是黎石的？”

龙宿皱起眉，回想起方才受到冲击时接收到的意念，不由得低声道：“那是一股很深沉、很无力、很孤独、无所归依又不愿接受救赎的执念……哎，麻烦啊……”这么叹着气，他露出不悦的神情，“果然，道士就是道士，不分在苦境还是在道境，都只会给人添麻烦。”

“那我们该怎么办？再次强行破封么？”穆仙凤则更关心解决的方法，“凤儿不觉得这黑海真能挡了主人的路。”

“这么……”龙宿略低头，用扇子顶端抵着鼻尖，思忖片刻，然后似忽地灵光一闪，倏地重新抬头，握扇的手往下一甩，折扇“唰”地一下展开折扇。他一边摇着折扇，一边信步往黑海走去，每走一步，邪雾都为之让道。他如同书生游山玩时诗兴大发般声情并茂地吟唱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一响贪欢，苦中作乐何妨？”

“呃，那不是剑子先生讲故事时吟的诗么？”

穆仙凤正惊讶不解，却见邪气似被什么力量牵引，竟是重新聚拢闭道，再次将自家主人挡回了湖边。然后，邪雾深处传来了幽幽回应声：

“天末彤云黯四垂，失行孤雁逆风飞。江湖寥落尔安归？”

就在这时，天外一行大雁飞来，见黑海雾浓，改道绕行而过，其中一只却并未跟随，离群独闯黑海，只见黑雾没过其身形，再闻一声悲鸣，不复见其踪影。

仿佛是为那声悲鸣绝响所感，黑海深处又传出了连绵不绝的哀吟声：“失行孤雁逆风飞，失行孤雁，逆风飞、逆风飞……”余音盘桓，并没透出邪怨之气，却饱含了化不去的哀悼和无力，就如同春日里化不去的霜雪。

待余音散去，龙宿才再迈前两步，以儒门的礼节对声音传来之处拱了拱手，道：“儒门天下疏楼龙宿，受玄宗弦首苍所托，特来求见道真原无乡。”

停顿许久，那吟诗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听着冷漠无情，与方才的哀悼之音大相径庭：“此处并无道真原无乡，只有森狱黑海王。”

话音落，不待龙宿回应，雾中忽来一阵猛烈掌风，将龙宿和穆仙凤一同震离。

龙宿仍是没有强行抵御，而是护着穆仙凤乘风离开了黑海一带。忽来变故，好不容易站稳，穆仙凤堪堪定下神，不由得恼怒，又不禁心生困惑：“好霸道的气息，那便是原无乡？实在不似苍道长口中之人。”

龙宿却不觉讶异，他一边低头厌恶般地弹开沾染到衣衫上的邪气，一边问：“凤儿可知方才那诗的下半阙？”

“‘陌上金丸看落羽，闺中素手试调醯。今宵欢宴胜平时。’主人这是在考凤儿呐。”穆仙凤想都不想就背诵了出来。她曾被龙宿送往儒门学艺，自是饱读诗书，古往今来的诗篇自是信手拈来。在儒门时，她甚至觉得儒门的师长加起来都没她主人的一半严厉。

“那汝可知这下半阙何意？”龙宿又问。

穆仙凤马上回答：“说的是田野中的射手看着被猎杀、正在下落的大雁，家中的妻子正在忙碌着烹调，都在期待今日的晚饭多了一道美味的大雁肉。啊！”这么解读着，她倏地领悟：“原来是这样子么，孤雁并非真的想要离群，必然有非走不可的理由，可无论如何，它失去了同伴的庇护，又不敌猎人，终是被射下来成了他人的晚餐，多么可悲。”她看向龙宿，露出悲悯的神色，“原无乡也是这样吗，不得已离开道真，背离同族，最后就只能被困在黑海，落得如今下场？”说完她又感到不解：“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离开道真，和双宝之争有关吗？”

“不知道。”龙宿摇了摇头，嘴角却微微上扬，这是他对事情起了兴趣的惯常表情。

穆仙凤没有察觉，只是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想要厘清方才发生的一切，于是她又问：“还有，说到诗词，方才主人在黑海吟的那几句和原来的诗句不同，为什么呢？”

“呵呵，其实那是一句戏词。”龙宿对穆仙凤露出神秘的神情。

“啊，凤儿记得主人这趟出门前才去青石楼看过戏来着，与这有关？”青石楼是天湖边的古戏楼，离豁然之境和疏楼西风不远，闲暇无聊时，龙宿会去听戏打发时间，而逢年五月初三，则必会乘雨势去看一场《斩龙戏》。

龙宿点点头，表情越发神秘：“是一出名为《双秀灭双魔》的戏曲，很老的戏本了，算来应该比《斩龙戏》还古老。”说完，他似做了什么决定，合起折扇，敲了一下掌心，对穆仙凤道：“走，吾们去看看。”

“啊？”穆仙凤仍是一头雾水。

“自然是人参果的起源，传说中的云海绝壁。”龙宿这么说着，脸上的兴奋之色再不掩盖，感觉全身的每片龙鳞都在散发出愉悦的气息。

这会儿穆仙凤是看得明白，不禁奇道：“所以说主人是决定要插手这事儿了？”她故作抱怨娇嗔道：“主人真是偏心，剑子先生邀请时严词拒绝，苍道长一开口就答应下来，”她掩嘴笑了，“这是不是人类常说的‘区别对待’？”

“胡说。”龙宿毫无杀伤力地瞪了穆仙凤一眼，义正词严道：“分明是汝的剑子先生说服力不足。再说了，”他说到一半突然转了语调，回头看向黑海的方向，露出复杂的神色，良久才接续道：“天生万物，但凡有了七情六欲，就不可能做到一视同仁。”

可一提到剑子相关的事，穆仙凤总有另一套解读：“所以说，剑子先生其实并不是不够能说会道，只是不想强迫主人，又觉着被主人拒绝很没面子，才想着这么天马行空乱说一气掩饰过去。凤儿觉得，要换了别人，剑子先生肯定一万种说法，让对方就范。”她歪头对龙宿俏皮地眨眨眼，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剑子先生对主人用了不同的方法和标准，那是不是说明在剑子先生眼里，主人是特别的？”

“说、说什么胡话？”龙宿一愣，竟是一时语塞，不由得尴尬起来。他故作恼怒掩饰失态：“是汝主人法力无边，任剑子这妖猴作什么妖都能一眼看穿。”说完他又低下头深深皱起眉，暗示般默默道：“剑子只会一视同仁，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这么低喃完，他便似逃离般化光离去。

道真旧址一带的群山中，有一面直耸入云的山峰，山峰一面平整，如同被巨刀自天直直劈下。山壁周遭皆是高峰之巅，却仍是被云海没顶。

龙宿落到山壁正对面的一处高峰之顶，负手看向眼前冲破云霄的山壁。他落脚的峰顶已被流云浅浅没过，远远看去，就似站在云端。穆仙凤迟了半步才到。方才龙宿不发一言就先行离去，她后知后觉，赶了很久才勉强追上，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一抬头，便见自家主人正看着前方入神，也看了过去。入眼的不过是一面朴实的山壁，上面除了岩壁，什么都没有，除了高了点，没什么特别的。然后，她又四下张望了一下，入眼之处，出了白花花的云海还是白花花的云海。往日里她多呆在疏楼西风，极少出门，如今四处辗转出力，累了不说，却没得到什么收获，小性子一上来，便忍不住抱怨：“这么高的地方哪来什么果树，更不会有人题字了，剑子先生果然是不靠谱。”

龙宿听了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不是说灵树隐匿了么？”

“哦，是哦，凤儿都忘了。”穆仙凤敲了敲自己脑袋，吐了吐舌头。

龙宿见了不由得露出宠溺的笑意，无奈地摇摇头，又回头继续关注前方什么都没有的绝壁，过了一会，忽然问：“汝可还记得，剑子说的故事里，绝壁上提了什么字么？”

穆仙凤乖巧地点点头：“当然了，‘名剑收天，银骠当家’。”这么念着，她忽地有所察觉：“名剑金锋，银骠玄解，银骠玄解，名剑金锋……哎，是了，凤儿怎地就没发现，这八个字暗含了道真双宝的名字。”可下一瞬，她又疑惑了起来：“果然是跟道真有关。可到底有什么缘由呢？”

龙宿笑了笑，没有回答。然后，他倏地摇手将扇合上，张开一臂，垫起脚走了圈圆场，清了清嗓音，字正腔圆地念道：“双秀合力灭双魔，纷乱世道重太平，聚首只为苍生事，绝壁留字道别离。”

念完这一句，他忽一旋身，换做慢步，上前数步，将扇子搭到手心，作揖状，换了声调唱道：“和解协议既定下，不为苍生不聚首，今日一别再难会。”

唱完他又转了个对身，再换声调，继续唱道：“咿呀呀，哪来的伤感，为省吾家好烧饼，还请兄台莫再来。”

唱毕他又换回前一个声调：“兄弟休要玩笑话，吾需听你诉真心。”

停顿片刻，他捏着衣袖再来回连走数步，换回之前的声调叹息般唱道：

“别时容易见时难，一响贪欢，苦中作乐何妨。”

唱音落，原本空落落的山壁忽似铺上了一层金色，在金光黯淡下去的同时，两行凿刻在壁上的大字显现了出来——

名剑收天，银骠当家。

有缥缈之音似自天际传来，在空中传播开来，接下了最后的戏词：“吾以护心环为证，下回定以真心话相告。”

唱词仍在云间回响，云海之上隐隐浮现出金色人影，站在绝壁前，旁若无人地述说道：“双魔之战后，分别数百年，又逢黑海森狱为祸苍生，吾们才终得重逢，而你，却依旧没有告诉我你的真心话。”

是什么真心话？

这么想着，穆仙凤冷不防就看见那金色的人影如泡沫般散开，化成点点金色流萤朝着绝壁上汇聚。

“啊，别消失！”眼看着壁上的留字随着流萤的汇聚而淡去，穆仙凤本能要飞去阻止，却冷不防遭忽来厉风挡了下来。

就在这时，无边无际、空无一物的云海之上飘起了薄雾，雾里若隐若现浮出绿树的影子，看着与人等高，隐隐可见树上挂了不少果实，即便被雾气遮掩，仍能辨出小儿姿态，隐蔽在浓密的枝叶间。

“啊，是传说中人参果灵树！”穆仙凤再忍不住捂嘴惊呼。

浅风一阵接一阵拨弄着云海，暗含肃杀之气，灵树枝叶果实亦随风摇曳，散发出点点绿光，似动未动。龙宿才向前挪动一步，灵树枝叶便开始哗啦啦作响，战事一触即发。

然龙宿仅是如同在黑海时那般一施礼：“吾受弦首苍所托，诸位悬心之事由吾龙宿处理便好。”

话音落，灵树停止了动作，然后无声无息地淡去了。薄雾飘散后，灵树消失的地方出现了两个绿色的果实，约莫半个巴掌大小，乘着风流落到了龙宿手中。两个果实都是小儿形态，有头有四肢，只是其中一个果实形似双手的部分尖端似被什么利刃削去了，看着有些突兀。龙宿凑近果实探了探，发现两枚果实看似新鲜，却只剩空壳，没有灵魂亦毫无灵力，与死无异。

他收起果实，抬头看向又已经没了留字的绝壁，长袖一扬，那绝壁上又开始浮出流萤般的点点金光，似受什么吸引一般，纷纷飞入龙宿宽大的袖袋中。然后，那消失的八个大字又再次在绝壁上显现。

“哎，可惜了，这样一来绝壁上的留字就不会消失了，底下的凡人们又少了一个茶余饭后可供消遣的怪谈，哎，剑子，汝真是罪过啊。”龙宿封闭袖袋，理顺衣袖，半真半假地调侃一句。

穆仙凤看出那些金光其实是残存的魂魄，不解道：“附在留字上残魂和人参果有关？”她弯身往龙宿的袖子前凑上脸去，一脸好奇地打量，“还是被主人的唱戏声引出来的。”

“汝猜他是谁？”龙宿勾起嘴角。

“还用得着猜吗？”穆仙凤不满地嘟起嘴，主人这真是太看不起她了，“主人唱的是《道真双秀灭双魔》，这魂魄又附在壁上的留字上，既然原无乡在黑海，那他肯定是名剑金锋的持有者。”她歪头想了想，“凤儿记得他的名字是……”

“倦收天。”

“啊，对对，就是‘名剑收天’嘛。”穆仙凤开心地道出答案，又看向壁上留字，马上产生了另一个问题：“可另外四字也不是‘银骠无乡’啊。”

“之前闲聊时，苍曾用无意中用‘银骠当家’代指原无乡。”

“哦，啊。”穆仙凤自然没注意到，之前苍来访时她光顾着听故事了。可她还是不解：“可金锋持有者和银骠持有者不是敌对关系吗？苍道长不是说过倦收天仇杀在道真修道的人类，是被原无乡阻止了吗？而且后来原无乡还投身黑海助纣为虐。可听那戏词感觉不太像。”

龙宿用食指搭上嘴唇，露出似笑非笑的神秘神情：“《西游记》里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不也是相亲相爱的好兄弟吗？”

“可主人也说，故事都是经过杜撰，算不得真。”

“就如汝的剑子先生所说，吾们都只听闻故事，却不知故事背后的沉重。透过不同的故事寻求故事的本质，说不定就能一窥背后的真相沉重所在。”龙宿说着低头拨弄了一下收集了残魂的长袖，轻笑道：“收集完这些残魂，就能解开谜团，看来这一转也不算太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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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樓發表於: 2024-10-29 1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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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双秀篇 5

（5）有情自有偏心时

夜黑风高，流云蔽月，群星黯淡，某处被世人遗忘的部落遗址内凉风阵阵，静谧中透着诡异的气息。

忽然的，两道人影一前一后悄然闪入其中一堵比较靠近遗迹边缘的断墙后——正是龙宿和穆仙凤。

两人掩了气息，隐匿在断墙后静心等待。他们等的不是人，也不是什么精怪妖魔，或是什么生灵，而是一双手。

久远前道真曾盛极一时，后来没落迁址，却在旧址一带留下不少传闻异象，经久流传后成了当地人茶余饭后的趣味怪谈，有的甚至广传整个苦境。云海之上时隐时现的绝壁留字和人参果灵树便其中之一。只是云海过高，能到达的人少，与其说是怪谈，不如说是传说更准全。而当地怪谈中比较受大众欢迎的则是“满月夜会驱灵的手”，很多人听了会觉恐怖，但时不时还是会有人借酒壮胆找到遗迹进行试胆活动，尤其是在夏夜里。当然，所谓“恐怖”，那是对普通人而言的。

“一双会驱灵的手，光听着就很厉害、很有趣，带回去打打下手也不错。”

以上是穆仙凤——一只跟在龙身边长大的凤鸟的看法。

龙宿带穆仙凤离开云海绝壁后，便到附近城镇的茶楼饭馆流连，顺便打听这一带的怪闻传说。这“满月夜会驱灵的手”是穆仙凤打听来的怪谈。她向龙宿回报时双眼放光，一脸掩不住的兴奋。她平日里品味素养极高，却总对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兴趣，比如说会走动的石像、寻求伴侣的石头、等等等等。所谓仆似主人形，大抵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用剑子的话说，就是好好一株苗子被龙宿给整歪了。既然觉得有趣，那就去了。

怪谈中双手出现的地方是天羌族部落的遗址。苦境野史有记载，天羌族因策划侵攻中原不果被灭族。坊间传闻则是，天羌族魔化危害百姓结果被道真歼灭。无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结果是，天羌族已经成为历史，就如同两人如今身处的遗迹一样，鲜有人问津。有传言说遗迹里风中会传来哀怨哭喊声，似冤鬼索命。也因此，有不少学者认为天羌族的覆灭另有内情。

“当流云散去，圆月染上了猩红血迹，沉眠在地底的怨灵就会冒出头来，唱着勾魂的曲子。误闯的行人吓破了胆，求救无门，眼看着就要被冤魂索命。这时候，一双无主的断手从天而降，落在其中一块墓碑顶端，散发出清圣的金光，驱散了索命的亡魂。阴魂散，流云尽退，群星再次闪耀，月色恢复清明。待行人离去，忍不住远远回望，却见那双手仍独立于墓碑之上，似在赏月，又似仅在沐浴月光，仿佛在等待什么。”断墙之后，穆仙凤小声地背诵茶楼里说书的故事，声音中透着少女特有的天真烂漫和期待，“听着很浪漫，会不会就像《雨中会》里的阿郎，年复一年在雨中等待，就只为了和仙女见上一面。”

龙宿一听没喝水都差点被呛到。苦境里明白人都知道《雨中会》影射的是剑子年年五月初三在豁然之境观雨的事，也只有剑子那个不要脸的道士才会没事儿人一般若无其事拿自己的事来调侃。至于剑子等的人么，咳咳……此时，他是真对剑子往日里对自家侍女的吐槽感同身受，真不知这丫头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暗暗叹了口气，用泼冷水转移话题：“要真遇着那冤魂作祟的场景，一般人只怕跑都来不及，还顾得上浪漫？”说完他又难得点头称赞一句：“不过死里逃生后还能回顾编撰成故事，确实勇气可嘉。”

两人正小声闲谈，冷不防的，周遭的温度猛然骤降几分，天色随之变沉，黯淡中隐隐泛起红影，空气中开始飘散出血腥腐味。龙宿凝神看天，发现此时流云虽已散尽，圆月高挂，月色却更加黯淡，透着诡异红光，似有鲜血自月亮底部往上蔓延，而血月映照下，星子也失了原有的光亮。

“来了。”龙宿小声道。

他声音才落，遗迹内便隐隐传出阴森森的声音，渐渐地，一声比一声清晰，越来越声嘶揭底，最后形成循环往复。

冤枉啊，冤枉啊——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们——

求求你们，放过这孩子吧——

救命！啊！救命啊——

不得好死！你们将不得好死——

……

“此地困了很多怨灵，一次性出现那么多，看来是满月的作用。”龙宿观察着四下状况，凝神分辨交错重叠的亡灵怨声，“听着应该是突袭，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很可能是屠村，看来天羌族被灭很可能是发生在转瞬间，也难怪会有那么多怨灵被困。”一般人遭遇突发性死亡，残存意识就会被困在死亡前的最后一刻，往往复复，无法解脱。他估摸着，单凭这里亡灵的数量，即便是平常夜里，若有人来，运气不好或日子选得不对，估摸也能撞着一两个有活性的怨灵，只是不会像如今满月这般大规模。

可一旁的穆仙凤却没在听他分析，双眼发光，已然完全沉浸于对怪谈发展的期待中了：“哎呀，果然和传闻中一样。”

龙宿听了是真想翻白眼，不由得心下再叹一口气。这个时候这丫头不该像平时那样学剑子那般悲天悯人才对吗？他睨过去看了一眼这丫头一脸兴奋的模样，当即顺着对方思路，再泼过去一盘冷水：“这不还缺少受惊吓的行人嘛？”

“哦对。”穆仙凤听后还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她马上看向龙宿，露出俏皮的神色：“怎么会缺，这儿不就有寻月而来的公子和丫鬟嘛。”说完她还不忘撒娇般地眨眨眼。

这耍赖的劲儿，到底是被谁带歪才对？龙宿心中无语，便用手中的扇子象征性敲了一下穆仙凤的脑袋，见对方捂头痛呼后才“刷”地一下展开扇子，搭在胸前，作出一副出门夜游的公子哥儿模样，一边吟诗，一边走出了断墙：“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他对月吟着诗，周遭的怨气越来越浓，怨灵的哀怨声愈发尖锐，怨气聚拢，张牙舞爪要向他袭来。他却似无知无觉，如故摇头晃脑吟着诗，仿佛已经沉浸在了美好的诗歌氛围中，是真像极了个忘我的书呆子。跟在身后的穆仙凤也很会演，紧紧往龙宿身后贴，死死扯着龙宿的袖子，四下顾盼，眼里露出惧怕的神色。她看准邪灵欺身的一瞬故意尖叫出声，龙宿也配合着看向邪灵袭来的方向，略微瞠大双眼，似这才发现周遭的气氛不对。

千钧一发之际，两人顶上忽地金光乍现，如同旭日东升，掩盖了血腥月色，下一瞬，清圣之光已驱散所有张牙舞爪的怨灵和邪气。待金光褪去，天上明月已恢复银白的光芒，群星重新闪耀，汇聚成练。一切恢复平静，就在眨眼之间。银月照耀下，部落最显眼的墓碑上站了一双手，对着月亮所在的方位，安静的，似在等待什么。

“真的和怪谈说的一样耶！”穆仙凤再忍不住惊叹。

“那凤儿也要如怪谈说的那般落荒而逃么？”龙宿笑着揶揄。

“明明就没有落荒而逃的桥段。”穆仙凤不满地嘟起嘴。然后，她发现，那双手似乎完全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或许，就算没有吾们，它仍会出现平息此处怨气，像是责任一般。”

龙宿看向月光下的断手淡淡道了句，感受着装了残魂的袖袋在不断微颤。渐渐的，那双断手上幻化出一道金色人影——是两人在云海绝壁看到的人影。那人影自顾自开始剖白：

“他若没了双手，该如何自处？无论如何，吾都需将这双手归还于他。”可说着，那人语调一变，转为叹息：“然天羌族一战，死伤无数，皆因吾等失察而起，吾合该留此平息怨愤，莫让更多无辜之人收到牵连。”

“为什么？”穆仙凤愣愣听着，忍不住发问。

出乎意料的，她得到了回答。又或者说，人影只是自顾自往下说，又一次自我反驳：“可终究是吾战中大意，只顾杀敌，未察冤情，更害他为救吾断了双手。是吾之过。”说完，他停顿了很久，似终于有了决定，长叹一声：“世情难两全，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那声音渐渐消融于空气中，人影则如同云海绝壁的残魂那般，化作点点金光，往龙宿的袖袋里汇聚。

与此同时，穆仙凤敏锐地听到响声，循声看去，发现断手伫立的坟墓上，有什么正要落下来。她本能跑上去想要接住，却是迟了一步。一副遗骸在她眼前直直掉落在坟墓前，摔得粉碎，然后风一吹，就被卷走了。

她想，那大概是一双手的骸骨。忽然莫名的哀从衷来，她竟已潸然泪下。

就在这时，银色月华下，墓碑前浮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影，是一道未被驱散的透明魂魄，那魂魄出现的地方恰好和穆仙凤的身体重合。她似完全不觉穆仙凤的存在，也没有如先前的怨灵那般哭嚎咒骂，只是安静地看着骸骨碎片随风逐月而去，良久才哀然道：“说好要为天羌灭亡付出代价，你却终究仍是为他而去，人心偏颇，留不住，一厢情愿。”女子这般顾影自怜说完又消失回了墓碑之中。

“那是原无乡的手，附着的却是倦收天的残魂。”穆仙凤已经猜到了大概，一边落着泪，一边低声道：“啊，所以主人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猜测而已。其中一个果子不是没有手吗？而且，据说道真双宝中银骠玄解可幻化成任何形态。”龙宿说着睨了一眼兴奋过后又开始悲天悯人的穆仙凤，心中不禁叹气，“有不少野史传闻认为道真对天羌族发动的战役其实是不义之战，也有说是道真受了错误情报误导，杀害了无辜。”

“那个女子呢？也是天羌族的人么？”仿佛是方才触碰时沾染了女子魂灵中的哀伤，此时穆仙凤更关心那女灵的事。她回头看向墓碑，那上面刻了“魄如霜”这个名字。她有留意到，遗迹里大多墓碑并没有刻上名字的，感觉像是合葬立碑，只有少数两三个墓碑上有墓主的名字，而这个墓碑的造型和碑上名字的刻法力道则与其他墓碑明显不同，应是出自不同人的手笔。

“有传闻提及天羌族遗孤恋上仇人，不思报仇，甚至为仇人杀害亲人，不得善终。至于真相如何，谁也说不准。”龙宿也看向墓碑，穆仙凤能察觉的他自然不可能错过，“但听这女灵方才的只言片语，‘恋上仇人’这部分倒是能坐实了。至于其他么，倦收天即便只剩残魂，亦愿为镇灵、弥补过失而留下，可见其为人，若这女子真如传闻所说的不堪，想来也不会让倦收天为难。”

穆仙凤一愣，迟了半晌才明白：“主人是说，倦收天的魂魄滞留于此，不仅仅因为这里的怨灵，也和那个女幽灵有关？”

“不确定。”龙宿摇了摇头，“吾猜想，这个女灵的坟墓大概是倦收天还没散魂前所立的，而其他怨灵，大概立碑时就已经在了吧，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倦收天没有当即清除。也许是不忍，不过就方才看来，这里的怨灵怨念深重，怕只能消灭，无法再入度化轮回了。至于附在断手上残魂，应是承载了倦收天的部分执念，为寻原无乡的断手而来到此处，然后发现了这女灵被此处怨灵困住，不得解脱，才自愿留下来的吧。毕竟以那么一点残魂之力，它既无法彻底消灭这里的怨灵，也无法送走这女灵。吾想，传闻所说的‘不义之战’或许确有其事，所以倦收天才会于心有愧。而吾们携着其他残魂到来，则让它重新想起了自己原本的执念，让它想要一同离去。”

“怎么会这样？”穆仙凤不由得惊呼，“明明不是我们的错，结果却感觉我们好像做了坏事。”她蹙起眉，深深叹了口气，回过身，闭眼低吟了一段咒语，身上的凤鸟之火瞬间往外扩散，扫荡了墓碑周遭，清除了所有的不净之气和尘埃。然后，她怜爱般地伸手轻柔抚摸碑上的名字，低声询问：“他既已离去，让我们送你入轮回，好不好？”

过了很久，没有任何反应。

“无论是到来还是离去，倦收天只为原无乡，你何苦不愿释怀？”穆仙凤不解。

“或许，无论倦收天残魂有没有来到，她都会留在这里。”龙宿一边代为回答，一边环顾这片空荡荡的遗那些地底的怨灵，心下琢磨，即便被一时驱散，这里的怨灵还是会重新聚合归来，无休无止，无法离去。“又或许，这里有她无法放下的一切，更胜于倦收天。”说完，他转过头，发现穆仙凤正看着自己，想来也是猜出了原委。

穆仙凤悲悯道：“想来那原无乡，也可能是因为断了手，才会不得已接受银骠玄解，然后承接了银骠玄解的使命，和名剑金锋的持有者对立。”她越说越伤感，“难怪剑子先生说世人只听到故事，却不明白故事背后的沉重和无奈。更何况，如今世人如今津津乐道的是道真除魔击败天羌族的故事，又有多少人听到这里的哀鸣声，知道这哀鸣声中的真相。”

“哎，听不到，就别听了，让它们好好沉睡吧。”龙宿见穆仙凤伤心，心下不忍，再叹一口气，口中喃喃念了一长串咒语，双袖配合着施法的双手往外一扬，一股清冽气自体内散出，瞬间笼罩了整个遗迹，于此同时，一个法阵以魄如霜的墓碑为中心迅速展开，然后又渐渐淡去。阵法已成，亡灵沉眠。

龙宿看着墓碑的名字，露出惯常性似笑非笑的神色，难道柔声道：“两不相知，各不相干，如此最好，当事人如是，看众亦如是，汝说是吗？”说完他再叹一口气，转头要离去：“哎，可惜了，这回走得再远，回头都看不见对月等待的双手了。”他一边走一边招呼仍愣在原地的穆仙凤，“愣什么呢，吾们去下一个吧。”

“啊？”穆仙凤仍沉浸在方才哀伤的氛围中，一时跟不上龙宿的思维。

“不是还有其他怪谈么？”

“啊！”她回过神来，恍然大悟：“原来主人早知道那些怪谈和倦收天的残魂有关。”

龙宿点点头，又抬头看了看月亮的方位：“夜还没完，嗯，难得赶上月圆，我们先去那里吧。”说完，他不等穆仙凤答应就自顾自化光飞了出去。穆仙凤后不明所以，只能赶紧跟上。

没几时，两人就前后落到了一处看着像是被空置许久的道观。这道观看着规模挺大，有不少房舍设施，可内里却空荡荡，凉风阵阵，大半夜里没有灯火，没有人烟，只见巨树粗根盘根错节裸露在外，与观内建筑共生，藤蔓植被四处蔓延，满地杂草疯长，无人打理，在清冷月色下更显荒凉阴森，感觉不知何时何处会蹦出些什么。

他们一龙一凤落在疑似道观正门的地方前，徒步进入。

“原来这是道真旧址，看着挺大，就这么丢空怪可惜的。”穆仙凤一路四顾，很快就看到坍塌断裂在地上的牌匾，上面的刻字能勉强辨认，是“道真”两字。

“等汝看到满地头颅，就不觉可惜了。”龙宿调侃道。

道真怪谈之一——道真旧道观广场出现的满地人头，而且还是同一个人的头颅。

“不过就是见鬼而已，有什么可怕的。”穆仙凤不是普通老百姓，更不是人类，而且自小跟在龙宿身边，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自然不可能怕鬼。然而，她想象了一下满地头颅的画面，还是觉得那画面有些毛骨悚然，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心下警惕了起来。

她一边四顾堤防，一边跟在龙宿身后深入道观。没多久，他们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是道观广场。广场一眼可尽，除了残垣断壁、西北风和清冷月色什么都没有。然后，忽然的，她听到自家主人的声音，缥缈得似来自天外：

“来了。”

她冷不防浑身一震，再回神，竟发现自己已处于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而她的主人，却是不见踪影。随着浓雾温度的急速下降，周遭气氛愈发阴森可怖。视线受阻，她莫名觉得有什么东西就在身边，竟是被吓得一时僵在了原地，只能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主人就在身旁，断不会真让自己遇险。

正默念着，她忽感一阵天罡之风穿过她的身体，往浓雾深处掠去，伴随着一把出离愤怒的低吼声——人类，可耻，不可饶恕！那一瞬，她仿佛在浓雾中看到了一道金色的人影。她认得那把声音，在云海绝壁和天羌部落遗址都有听过。她想，那大概是倦收天的残魂。

紧接着，她听到嘈杂的交战声，还有金属鸣击声，甚至血溅的声音，即便视线遭浓雾阻隔，什么都看不见，她的脑海仍浮现出惨绝人寰的杀戮画面。然后，冷不防的，她听到有东西掉落地上的声音——

咚、咚、咚——

不是兵器掉落的清脆声，也不是躯体坠地的沉重声，是很干脆利落，甚至有些弹性的声音，像弹珠落地后略略弹起，不，要更大——

是人头！

这个念头一起，她猛地发现有什么滚到了脚边，本能低头查看，发现是一颗头颅，头颅主人有着一头白色略泛蓝影的头发，用以湖蓝色为主的精致发饰头冠固定，看着该是颇具地位的人。正分析着，那头颅倏地转过脸来，瞠圆了一双眼，猛不防与她四目相对——

“啊！！！”她不期然被这么一吓，还没看清就尖叫了出声。

伴随着尖叫声响起，浓雾散开，月华重新普照大地。这时，她发现自己站在广场边缘，她的主人就在她身前不远处。广场中央，无数透明灵体有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不同的面孔，不同的穿着，但清一色皆是道教打扮。她看到的那道金色人影正穿梭在透明灵体中，不停地挥剑，每挥一剑，就斩下一个人头，头颅滚落到地面，都变成了同一个人头。穆仙凤认出，都是方才那个落到她脚边、害她吓了一大跳的人头。

渐渐的，广场的头颅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在金色人影脚边堆成小山丘。金色人影渐渐陷于其中，无法再动弹，而那些透明灵体则继续前仆后继冲过去送死，仿佛就是为了过去送人头。而那金色人影却似无知无觉，仍在一剑皆一剑砍落人头，仿佛魔怔了一般。

然后，有怨愤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广场上响起——

刽子手、刽子手，屠戮人类的刽子手！

你的双手沾满了人类鲜血！

杀了原无乡、杀死原无乡，他和我们是一伙的，你为什么不杀他？！

我们不服，为什么不杀原无乡，为什么不杀原无乡？！处事不公！处事不公！

杀了原无乡、杀死原无乡——

杀死原无乡——

……

“不、不可以，不可以，唯独他，我不可以杀，我不可以杀他——”金色人影颤着音应话，挥剑的速度开始减慢，剑锋甚至开始下意识避开这些蜂拥而至送人头的灵体，已是陷入颓势。

无数嘈杂声合成一把阴沉的声音，听着仍像是无数声音的集合，那声音问：“为何不能杀？你为葛仙川自裁要我们负责，原无乡也杀了央千澈，你却讨保？同样是杀了你们人参果，他甚至杀害同族，你凭什么讨保？他凭什么活着，我们凭什么要死？！！”

话声落，声音又开始分散，凌乱的喊杀声再次响起。

杀了原无乡、杀死原无乡——

喊着喊着，那些声音又合在了一块，谆谆善诱：“来，杀死原无乡，你就能解脱了！倦收天，杀了原无乡，你累了吧，来吧，杀了原无乡……”

说完，声音又分散开来，反反复复。

杀、杀、杀——

喊杀声此起彼伏的同时，小山堆般的人头化做了一只只血手，由死死扒紧了金色人影，似要将他往下拉入底下。

“不、不可，唯独他，不可……啊——”

眼见到达极限，苦苦撑持的人影忽地一声爆喝，身上清圣金光瞬间爆发，充斥了整个广场，瞬间驱散了广场内的怨灵。最后，清净的广场中，只剩下那道金色人影立于中央，对月久久叹息：“原无乡，你为我断手，为我一时冲动的杀人犯禁周旋，易地而处，我也定会护你周全。”

话音落，与之前的残魂一样，那人影也化作金色光点，尽数被龙宿收入袖袋中。

待一切恢复平静，穆仙凤仍有些惊魂未定，但她更好奇方才发生的事，便忍不住问：“这残魂明明有能力自己解决，却偏要等到最后，可不是自找苦吃？”

龙宿轻笑道：“说不定是心中有愧。”

“是为杀人犯禁，还是为没有讨伐原无乡？”

“或许都有。”

穆仙凤听着更糊涂了：“这就是苍道长说的金锋主人屠戮人类修士的事吧？所以说，倦收天认为自己杀错人了吗？原无乡明明站这些人类那边吗，为什么他们还要倦收天杀原无乡？还有，那央千澈又是谁？”

“这吾怎么可能知道。就那么点信息，真当吾通天彻地无所不知呢。”龙宿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主人是无所不能的神龙。”穆仙凤嘻嘻笑着奉承。

“别学汝剑子先生那套，对吾不管用。”龙宿瞪过去一眼，但还是很受用地意思意思推测了一点：“能叫得上名字，想必那个央千澈在人参果中颇具地位。吾想，那些被不由分说杀死的人大概觉得倦收天不公平吧，因为原无乡同样杀了人参果，理当结下同等性质的仇，倦收天要为人参果报仇，却只找了他们，没有制裁原无乡，他们才会死不瞑目。至于有没有杀错人，嗯，这个不好说。”

“可凤儿觉得想要护着重要的人，那没有什么不妥。”穆仙凤蹙起眉，“主人不是说，只要有心，就难免有偏颇。”她看着龙宿，神色坚定道：“就如同，如果是主人，无论主人做了什么，凤儿也一定会站在主人这边。主人也是，无论如何，主人都会护剑子先生周全。”

龙宿闻言一怔，本能反驳道：“想多了，就汝那剑子先生，与其担心他，吾还不如担心吾自己。”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一说完他便发现自己心绪受了影响，于是立即转移话题：“能得益时，人总是希望自己是被偏心的那个，可当受罚之时，就会希望同罪之人与自己一同入地狱。人性不过如此。可汝仔细想倦收天残魂方才的作为，留在此地，受怨灵困扰，他是让自己代原无乡受罚，只怕他心中有一条底线，明白犯错就要受罚，不然就是对受害者的不公，可他要周全原无乡，又不能为原无乡免罪，于是只能代罪，可这也已经是对自己的原则让步了。那般正直之人选择这么做，可想而知原无乡对他的重要性。”他这么说着，抬起头对着清冷月色长叹一口气：“若这份关系感情对等，原无乡真犯下了无可挽回的过错，无论起因为何，他又怎会让倦收天担罪？”

“所以说，原无乡是自愿被困黑海，是为了惩罚自己，也为了不让倦收天找到他然后进退两难？”穆仙凤听明白了，可她却更疑惑了：“可他为什么要杀央千澈，为什么要投奔黑海，他为什么要犯下——”

“嘘，”龙宿将食指搭在唇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神秘地笑了笑，“别急，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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