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6.20 将欲取之（慕容宁X慕容胜雪）【06.20更新至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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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小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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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8-06-20 1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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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0 将欲取之（慕容宁X慕容胜雪）【06.20更新至第二章】

将欲取之

第一章

慕容府的人都说，他自小最像宁叔。

大概是做事的风格，凭心情行事，舌利言锐，又总是出乎人意料，所以他才落得这么一个评价。只不过，像是最像，经过风月与江湖雷雨的慕容宁，显然有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沉稳，手腕更强硬，作风更强势，论智谋与胸怀，与他这般年轻人差着许多距离，那距离，高山仰止，跨峰叠峦，不知一般人能追及的差距。

年轻人。这三字，他最怕在慕容宁口中讲出。慕容宁每次对他说这三字时，都有着被酒熏酿的陈香，如此倜傥，口吻却语重心长，谆谆教诲中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耐人寻味，看着他的眼，也从常惯的那种行事雷厉中，缓化了部分锋芒，只剩余醉酒微醺。

当然，慕容宁是不会轻易饮醉酒的人。常来府中的人，多是江湖豪杰，豪饮之人不在少数，更别说那位与父辈结拜的世叔，别看那人一身白氅作风雅致，饮起酒来更是厉害，自诩千杯不醉，与这类侠客结交，宁叔酒量自是相当可观。

和他喝酒，当真没意思。百般无聊，慕容胜雪湛蓝发丝随意编束，一身月白的绸缎袍子，缀着深蓝的布边和华珠，显出世家公子的优雅贵气来。此刻，他正将手中把玩着的小瓷杯举在面前，拇指搓转着看那白瓷杯上的石青浮纹，再举高些，能看见梨花树连绵成片的白，亭台楼阁的高，天边明月的远，以及——

一只手将他手中的空酒杯抽走。

“少年人，还是少喝些酒吧。喝酒，抽烟，都会让你执剑的手颤抖。”慕容宁绕过他，寻了石桌另一边，一撩袍，沉步入座，自顾自斟了一杯酒，扬起头，飒爽而饮，风姿英俊。

与慕容胜雪的深蓝不同，慕容宁的装束，是一袭利落的浅水蓝，白银发冠简单却又不失斯文风雅之气，上面镶嵌颇多玉石，搭配他那浅紫的发，显得翩翩洒逸，气质卓绝。

慕容胜雪醉得有些放纵，说到喝酒抽烟，他两样全沾，依府中规矩与世族言教来说，酒还算尚可，烟草本不是他该碰之物，但这天剑慕容府实在让人压抑，向来只有他父辈那一代，才会觉得此间世外桃源，富丽堂皇，与世无争，一心在证剑路上，独领风骚数十年，什么辉煌都是父辈的，包括香火，十三剑豪赫赫有名，轮到他，就只有一根独苗，偶尔想要发泄心中结郁时，他会托着烟斗燃上一支，但绝不会在外人面前这般大胆。

少府主？是责任，也是义务，更是沉重负担，若是没了烟与酒，那还有什么好消遣？他转过身，单掌撑腮，软趴趴地往石桌上一支肘端，说得任性，“宁叔，你抢了我的酒。”

“不好好练剑，躲到这里偷喝酒，若是被你父亲知道，以他脾气，不会轻饶了你。”

慕容宁说着，把喝空的酒杯放下，碰到石桌，发出一声清脆磕碰响动。

又是这种说教。梨花香味，真是恼人啊。

他翻转肩换了一个角度侧坐，不再去看慕容宁，伸手揪了一朵树梢开得正盛的雪白梨花，如雪花瓣和他的手臂是同一个肤色，白得泛光，修长手指捻着花蒂，闻着香，随手一抛，花朵轻飘飘掉进酒杯中。

“哦？你们年轻时做过的事情，现在老了，开始觉得不对，就要教训下一代了吗？”

少年人的倔强还是有的，论回嘴，他从不输人，更何况眼前这位还是跟他关系最亲近的十三叔，年纪虽相差许多，但终归十三叔最年轻，知道他的脾气，自然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慕容胜雪看着他的十三叔，没有丝毫畏惧，他是慕容府独子，光明正大的少府主，说什么是什么，除了长辈，这个府内还没有人敢对他大小声。

只是，尽管他了解十三叔的脾气与个性，却还是不知道慕容宁在想什么。有的人，深沉如剑，经历得越多，越如汪洋大海。他的宁叔早已在江湖中有累累盛名，之后因自己父亲一心悟剑常年闭关无心俗事，因此在自己成年之前，一直都会由宁叔代为执掌慕容府。

天剑慕容府之所以屹立不倒，多半也是因为这位十三叔进退得宜的钢铁手腕。但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数不清的理由在脑海中盘旋，慕容胜雪冷冷一笑，露出少年不该有的心狠手辣神色，但在十三叔面前，也不过一闪即逝，掩饰得悄无声息。

“我们年轻时，心高气傲，没有经历过失败，多少也有放纵，犯下不少错事，甚至还酿成大错。你现在年轻，一身无垢，不必走我们的老路。”

侄子在想什么，慕容宁心里是有数，可以说是再清楚不过。他微微一笑，曲指弹杯，将盛着梨花的空酒杯向前一弹，酒杯受这股力道驱使，滑至慕容胜雪肘边。慕容胜雪被这一碰，低头去看，微醺眯起眸，等着慕容宁的下文。

“胜雪啊。”

那悠悠的口气，云淡风轻。

“你是慕容府独子，我们寄予厚望。”

慕容府独子。

这五个字，触了年轻人的自尊与逆鳞。这种头衔，自他出生时便压着他，行任何事，都要以此为界线，捆着他，绕着他，像条无形的锁链，勒得他难以活出自己的人生。

慕容胜雪丹凤眼危险眯起，倏然起身，抿着唇角。眼前若不是他碰不得也碰不到的人，他会用剑杀人。

他承认，他的剑意还稚嫩，对上慕容宁这等高手，半点没有胜算，甚至一招，对方就可以把他摁在梨花树下的泥土里狠狠教训。慕容胜雪的手指掩在袖口下，狠狠捏攥成拳头，试着平稳呼吸，但这股郁气，始终压不下去。

“你们的厚望，我还真是消受不起。拿你们的曾经和现在对比，也同样大相径庭，你们现在甘心择一处山水避世，然后把光耀门楣之责推给别人，好一个厚望。”嘲讽般地，薄唇勾起，口中尽是刻薄之词，“宁叔啊宁叔，你该不会觉得，现在的我，还会想继承这个家吧？”

“继承家业，有何不好？学习家传剑法，足以让你威震江湖一方，你的叔叔姑姑，哪个不视你为掌上珍宝，你要做的，就是改掉这个性子，学会沉敛锋芒，冷静以对，而不是处处卖弄小聪明。”

“哈。”一声冷笑，面对人沉稳的回击，慕容胜雪不由想起他为何要躲到偏远庭苑来偷喝酒的原因，“这番说辞，我白日里已经听够了。怎么，宁叔也要学那老头，用藤条再度训斥我一顿吗？”

从不管慕容烟雨叫“爹亲”，关系真是差得可以。

慕容宁注意到侄子说这话时，微微挺着脊背，不使背部有半点塌陷迹象，想必那藤条鞭打过的红痕，还未涂药。这么说来，里衣应该是蹭上了血迹的。如此硬撑，倒确实是遗传了慕容家的血脉，几代相传的倔强脾气。

“你父亲对你的要求是有些过高，唉，老来得子，恨铁不成钢，可以理解。再说，他的脾气，有几人能驾驭得住？你不好好练剑，只学一套《潇湘十三剑》，这怎么能行。”慕容宁曲指扣桌，一下一下地敲点石面，甚是从容，“还是说，怪宁叔不教你其他剑法？”

“一套《潇湘十三剑》足矣，这套剑法，不是集你们十三人剑法之精粹么？”慕容胜雪看着他那从容不迫的态度，打心底冒出一股厌恶来，“还是说，宁叔自认这套剑法威力不强，那就是你们的错了，不在于练剑的人。”

慕容宁藏纳温和，笑了笑。那笑容，别有深意。

“胜雪，只是一套微末剑法，便能满足你的野欲了吗？”

慕容胜雪哑口无言。他知道宁叔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不过就这样被赤裸裸的挖出来，仿佛当场在打他的脸。

看了宁叔半晌，最后慕容胜雪选择一甩袖，直接走人。那雪白长袖甩荡出一道波，风一扫，隐约有绸缎的亮白色泽，入了慕容宁视线中，成了比梨花还白的存在。他看着少年置气离去，不可置否般一笑，再度为自己斟满酒，看着那梨花飘旋在酒杯上打转，缓饮慢酌。

他怎么会不知自己方才那句话有多重。

只不过，现在压制一筹，也比成为纨绔子弟好得多。人不压不成性，至于器，日后慢慢再说了。

“我倒忘了，来找他是因为有重要之事。”光和侄子斗嘴，然后把正事忘了，慕容宁一拍腿，掸去被风吹落在身上的梨花瓣，“也罢，不急，明日择机再提，也是无所妨碍。”

月挂亭台檐瓦角，小院偏僻，风声过耳。慕容宁一闭眼，心中浮起的，都是无上剑意。天剑慕容府之人，永远不可更改的，便是一心为剑。

子嗣凋零，多是因中途夭折，死于非命。这么多年来，十三剑豪，也所剩无几了。慕容宁也不是未曾想过，带胜雪离开此地，远比卷入江湖是非好，然而，天下之大，何处最安全？失去天剑慕容府庇护，依照胜雪心比天高的骄傲骨气，任性妄为还算是小事，若是夭折在外，恐怕全慕容府上下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报仇。

大哥性情极烈，对待这个小子，除了知道棒棍底下出孝子，也难有其他方式进行驯服。这父子俩，都是难缠的人。想到这里，慕容宁轻声一笑，一仰饮尽杯中酒。

又是三月梨花开，几十年了，天剑慕容府的规矩，照旧。置放酒杯，他一扬手，唤了属下来，交代了几日后的重事，并且拿出一个青花小瓷瓶，里面是治疗皮肉伤的药，吩咐人给少府主送去。

隔了几日，按照惯例，慕容府中只余下守剑奴，全部弟子都得离府。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天剑慕容府作为武林第一世家，立足江湖近百年，纵然辉煌不复初时，论及势力与影响力，在江湖上依旧是首屈一指，人人敬畏。这样大的世家府第，规矩自然是不能少，尤其在每年三月梨花绽白时，按照严矩森规，府内所有弟子都要出府，按照天剑名册上的名单，一人选一名登记在册的人，出府单独猎杀，只有名册上所记载的人死了，弟子们才有资格回到慕容府。

名册上所登记的人，都是十恶不赦之人，因此不必考虑留手的可能。

名门正派？慕容胜雪对此嗤之以鼻，都是杀人，又有什么不同。

“出身于慕容府的人，对待正义侠士要敦厚有礼，对待十恶不赦之人，手段要比他们更残毒。”

——就因为这句训诫，便可以残忍地杀人是么？他是见识过十三叔的杀人手段的，只用轻描淡写的一剑，便让那个人死得异常难看。究竟就多难看？那一剑极其凶猛，从喉咙处开始刺入，一剑竖切至腹，剥皮剔骨，五脏皆露，幼时的他在旁边看着，险些被溅上一身的血，幸好十三叔在杀完人后还有空闲，一个旋身，便抱着他闪开了那一泼血溅。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让从未见过死人的慕容胜雪顿时感到手脚冰凉。

而今再看十三叔杀人，他只会冷眼旁观，兴许还会为十三叔神乎其神的剑法而惊赞，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别的想法。

同情心？或许吧。但慕容府杀的一律都是十恶不赦之人，同情心给那种人，不嫌浪费吗？

慕容胜雪也是慕容府弟子，尽管上面还有几个师兄，年纪不大的他排行在后，但少府主的身份在这种事情上不会给他特殊优待。这一日，天色阴沉还飘着雪，并不是个好天气，他轻巧提拎起剑，牵着一匹马，踏出朱红镶铜的慕容府正门，整装待发。

府门外，守剑奴持着名册，恭敬地向他递上，供他选择。其余弟子都走得差不多了，看看名册上划去的名字，剩余无几。

“不必再翻阅了，就这个。”慕容胜雪随意一指其中一个名讳，算作接纳任务。正打算走时，肩上突然覆上一个力道，那手掌温厚有力，扣住他的肩头。

慕容胜雪侧偏移视，原来是十三叔。

“打算送行吗？不必了，反正按照速度，我会在几天之内回来，抢在所有人的前面，赢得头筹。”

优雅斯俊的语调，说着这番话。嘴刁牙锐，从不更改。

“年轻人潇洒自信是好事，但你的那几位师兄承得你父亲真传，此次历练，也是要一显身手的。这么急着抢头功，如何，开始有压力了？”

慕容宁握住他的肩头扳回，打量着年轻侄子脸上的神情。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惜的是，即将离家，半点眷恋也无，想必日后非是能止步在一处的人。

若是慕容府圈不住他，还有何地能留住他呢。慕容宁的思绪飘得有些远，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侄子正用一种十分凉薄的神色看着他。

只在惊鸿一瞥间。

“压力，”近在咫尺的人不屑轻哼，“十三叔说的笑话，我会在回来的那一天，再嘲讽给你听看看。”

慕容胜雪随后转了方向，步下台阶。

慕容宁站在石阶上，双手一背，修长身形轩昂挺拔，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少年离开，那茫茫雪色之中，这抹湛蓝，忽然有了那么一些不同的味道。

到底是自己宠出来的人，从不脱离他的掌控，而今逐步成长，让他十分欣慰。

雪落在颈领内，冰凉沁肤。在慕容胜雪消失在视线内后，慕容宁一转先前神色，变得有些淡漠，且干练，不近任何情感。一旁的守剑奴看见慕容宁有了这种变化，于是上前几步，弓背低声，“十三爷，需不需要派人跟着少府主。”

“不必了。”慕容宁一摆手，沉威语气示意作罢，“让他历练历练也好，但胜雪选的人并不是容易对付的普通角色。千里寻踪庄行鹤——，随时回传有关于他的消息。”

这个道貌岸然的名字，曾骗过无数人，都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并且让他安然在晋西太行山当了十几年的道派掌门。若不他兄父死前血书，江湖上谁都不知此人竟然还有杀妻杀兄父以欺天下的行径。

“庄行鹤以轻功闻名天下，逃脱各大门派追捕时又带着一身毒药，少府主此去，属下认为过于凶险。”

慕容宁当然知道庄行鹤是个什么样的人。过去慕容府与道派也略有交情，他作为代府主，与其见过一两次面，印象尽管不深，亦会有所观察。那老匹夫轻功虽高，但还不至于让慕容府的人放在眼内。

不过，胜雪的剑法。唉，平日里不好好练剑，逞强时倒是很有骨气。

他看着远方的雪，白雪飘皑，山也罢，树也罢，山川一片银装素裹，慕容府座落其中，大气磅礴。

慕容宁抬手，松了松腕口的系扣，而后拇指摩挲着，捻起袖上的雪，慢慢感受凉意，随后挥掌一扫，将衣袖上的雪尽数拂去。

他做事一向果决，出口之言，必成绝对，所行之事，必有思量。慕容宁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慕容府的令。

“若是半月未归，我会亲自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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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宁，天剑慕容府的十三爷，年少成名，生平无败。他的剑，见过的人无不冷汗涔涔。作为慕容府第六代十三剑豪之一，慕容宁在剑法造诣上，向来独出一格，正如他的人，心狠，手厉。

他是向来奉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人，却并非嗜好杀人之人。荡寇义行他自认谈不上，杀人，不过是一种行为，杀该杀的人，令人憎恶的人，或者是，给那些不值得存活的败类一个赎罪的机会。

每次看着血从那些恶人身上喷涌时，画面就算再瑰丽夺目，对于慕容宁而言，也只是完成了一次杀戮而已。

无动于衷，游刃有余。这么说比较恰当。

慕容宁负手踏进地道，扳动机关，推开钢铁闸门，在一条黑暗无尽的长廊中，昏暗烛火在墙壁上摇曳，两边的铁栅栏中，关押着江湖近一年来罪恶昭彰的人，有的已化成尸骨，有的纵然活着也面目全非。

当慕容府弟子悉数出府时，这里便开始杀戮，施行所谓的、一年一度的“制裁”。守剑奴分列两排，沿着长廊站成两列笔直的线，无穷向黑暗中延伸。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慕容宁的出现，只需要当家府主的一声令下。

这个位置，迟早都是慕容胜雪的。慕容宁心里想着，目光没有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只不过是背着手，容姿甚俊地从众人面前走过。什么时候，胜雪才能接替他，来掌管整个慕容府？这种黑暗里的施刑，做得久了，满手血腥，总会让人觉得五感麻木。

慕容宁的肩挺得很直，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强势且高高在上。一撩袍摆，他回身坐在走廊尽头的一把雕花木椅上。

木椅宽而精雕，足以供人休息。

凌厉之语，说得极沉稳。

“开始吧。”

简短三个字，让得了令的慕容府守剑奴们各自拿起兵刃。守剑奴们黑衣束身，带着金铜色面具，看不出长得什么模样，训练有素地打开自己身后的牢锁，一时间，杀伐声，咒骂声，哀嚎声，惨叫声，求饶声，纷杂而至，充斥耳膜。

更多的，是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慕容宁身子向后靠，在木椅扶手上拄臂，手掌虎口撑着额，打算在这里假寐片刻。这样的规矩在天剑慕容府内，没有人会质疑，亦无人主张取消，行过死刑的恶人会从府内的追缉名册上消去名字，尸体要用化尸粉处理，从此曾经存在过的，将会被抹消个干干净净。

黑暗是滋生罪恶的源头。被关在这里久了，就会有人一腔怨气。

突然有声音响起，狰狞，癫狂，不顾一切地在发泄。

“慕容府这样行杀戮，全家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哈哈哈哈哈……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慕容宁缓缓睁开双目，去看说这话的人是谁。

那人披头散发伏在地上，衣衫褴褛，所露皮肉已有部分腐烂，是一个在牢里已受了一年酷刑的人。

这里关押的人都是十恶不赦之人，没必要理会。于是，慕容宁保持着撑头的姿势，蓦地抬腕腾掌，旋即一道掌气冲那人而去，这道掌隔空而至，那人忽然像被扼住了咽喉，全身开始涨紫、僵硬，接着便开始痉挛，这个过程很慢长，求生不得，死，同样也不容易，施行这样的死亡方式，是那人该为这句话付出的代价。

为何不一掌杀了他，而是让那人这样死，慕容宁支着额头，目光看向那人。杀人的时候，他脑中浮现的，是慕容胜雪紧抿的唇角，倔强又让人心动。

慕容府的独苗啊，他叹息。谁能动呢？谁也不能！

慕容宁猛地一扣掌指，全身抽搐的人瞬间化为齑粉。顿时，黑暗中鸦雀无声。

“继续。”

他收回掌，闭上眼，依旧是假寐，耳旁是杀戮的声音。

终于，在短短时辰之内，这里除了慕容家的人，其余都变成了尸体，而这些尸体，也将不复存。

当杀戮声停止时，又一批鱼贯而入的人将负责打理此处，血迹要冲洗得干干净净，擦不掉的，就要全部换新。然后，待慕容府弟子陆续归来时，便会有新的罪恶之人被关进此地，周而复始，一年复一年。

待所有的人都收拾完毕退出去，只留慕容宁一个人坐在雕椅上休憩时，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从后面靠近了慕容宁，昏暗的光线将此人的身形拉得颀长，高长八尺，同样俊美，风流蕴藉器宇不凡。

“辛苦了。”那人道。

“谁来处理都一样。”慕容宁眼皮也不抬，依旧闭着眼，声音稳得如同与自己对话一般，不需要任何思考。

“那胜雪如何？”“还是老样子。”

听到回答，人影似有些忍不住一样，放声而笑。

“他若不和长辈对着干，那便不是慕容胜雪了。”

“不担心他的安危？”

“你不是说过，过了几日他若未归，要亲自走一趟？”

手指有节奏地敲着太阳穴，慕容宁闭着眼“嗯”了一声。被人听去话，他并不介意。

“所以，你该准备动身了。”

###

夜，似无尽笼罩，雪下得纷纷扬扬，很快覆盖了这一路。

原本他给自己的时日是五日，但最后还是没能按照心底预期回转慕容府。他当然知道自己要杀的人不是一个泛泛之辈——就算当初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同样是一个阴沉沉的下雪天，难以想象，在这清明时节，竟然还会遇见漫天大雪的夜。

他执着剑，脚步放得非常轻，一步一步追踪逃得无痕无迹的人，这个人实在能躲，耗费他如此长的时间杀他，最后还是让他堵在这个荒废的小城遗迹中。

破巷无人，夜深人静，此路不通。那人受着伤，必然走不远。

雪静静落在长剑的凌厉冷锋上，琉璃蓝的剑柄在夜中微闪亮泽。慕容胜雪持着这把剑，剑脊软绵一抖，在雪夜中闪出冷寒光芒。

“劫寒剑啊，你说那个人能躲到哪里去呢。”慕容胜雪歪了歪头，明明在杀人，而表情甚是俏皮无辜。他一边观察周围，一边回身，沿着路倒走几步，又转过来，继续看这里并不复杂却半塌房屋奇多的地形，之所以出声，是为了说给那个正在躲避他的老东西听，这声音平稳而轻雅，到尾音处还会不正经似的上挑，故意叫人捉摸不透，“啊，该不会故意消耗我的耐性吧？讲实话，我这个人的脾气不是太好，小心玩过了头。”

慕容胜雪在浅浅的雪地上留下足印，他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气息，血腥味。但是在冰冷的寒天中，劫寒剑遭受寒冻，不仅灵活度完全不如以往，若是正面交锋，兵器还易折损。他皱着眉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掌一松，在剑掉落地面的一瞬，提剑指，压气意，御剑遁地，只听一声遁地响，劫寒瞬间入土不见。并提剑指的手负在腰后，他的步子更轻，走得似乎更加从容不迫。

直到一座破屋前，风动，老旧房门同样咯吱一动。一把毒粉，直接猝不及防扑了过来……！慕容胜雪及时旋袂一闪，那紫黑的气体顿时弥漫四周，随后动静传来，他抬头看，一个老迈但矫健的身影窜上屋顶，踩着瓦片跳窜到另一处。

慕容胜雪只顾用衣袖掩着口鼻，这下三滥的招数，竟也用得如此麻利，索性翻过手腕，剑指御气一提，劫寒剑从地底破土而出，奇诡难测，滑着曲线在半空打了一个旋后，如同被疾射的箭矢，直冲人而去。他足尖一点地，衣摆呼风，紧随劫寒剑，从屋顶沿着路线追。

想让自己上当，真当自己是初出江湖的雏鸟？慕容胜雪冷抿唇角，从这个楼顶跳到那个屋檐，为了回敬方才的那把毒粉，该让这个老东西死得更难堪一些。

可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感到一个绳索勾住自己，勒着他的脚腕往下拽，失去重力一滑，他就这么狠狠地摔了下去。

那绳子真是结实，从房顶摔下来，碎了一地破砖烂瓦。灰扑扑的雪沾在衣裳上，令人没来由的恼怒，还没等爬起来，那绳子又好似有灵性，像一条蛇，爬滑着，拴住他另外一只足。从角落里滚出来一个驼背的老头儿，模样猥琐得很，皱巴巴的皮肤挤在一张脸上，像一张被褪下的蛇皮，黏在那张脸上，还有两缕胡子胡乱垂着，分不清具体长相，在夜里只觉得丑陋无比。

慕容胜雪从地上翻转过身，摸索着绳索用力拉拽了一番，那绳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居然纹丝不动，捆得相当牢实。

“哈，还有这一招。”

扣住绳索，另一手翻掌一招，劫寒剑急破风空，锵地一声入手，再向足踝间挥剑一斩，只听剑刃磕地声，绳子软绵绵拴在两只脚上，半点断裂的痕迹也没有。蛮力去挣动，绳子只会越捆越紧，就在被这绳子所困间，又一把毒粉从头上罩了下来，慕容胜雪眼见危险，只能在地上侧身翻滚，避开这一次。

地上的毒粉融化了雪，冒出一股难闻至极的气味。这回是名副其实地栽了跟头。

那老头占尽优势，也不急着杀他，而是窜上树，从树头看着慕容胜雪被绳子捆着。

“小娃娃不懂事，不知道这江湖还是老的辣。”老头儿蹲在树上，捋了捋胡子，“你们天剑慕容府的人，一向自高自大，这回派个小娃儿来杀我，真是不把老朽放在眼内。”

慕容胜雪心里憋气，但又不想毁了自己的优雅，只能停止挣扎，止住自己的动作，扬起脸，看着树上的老头儿冷冷笑开，“有多老，老得行将就木吗？是啊，等我杀了你，你确实就可以直接躺进棺材了。”

老头睁大眼，不敢置信这小娃娃说话这么毒，然后哈哈地笑起来。

大雪纷飞，落在他的衣裳上，混合着灰尘，多有狼狈。慕容胜雪听着这笑，心中越发恼怒，扯动绳索的动作多了几分愤恨，明显是不被人放在眼里，才会被这样笑话。

意气用事，他挥剑去砍绳索，这橙金色的绳子矜贵得很，无论如何挥剑去斩，绳子结实如故。

那老东西不打算和他耗着了。只听树上嘿嘿声再起，老头如同一只蛤蟆，从上面蹦了下来。

天剑慕容府擅长以气御剑，岂是好惹的？老头儿心知肚明，所以一直拉开着距离从不近身，看着这小娃娃牢牢握着剑在砍绳子，这才肯从树上下来。

可惜的是，慕容胜雪不是个傻人。他明白老头儿一直为什么跑得飞快，不想与他周旋而已，那就骗他下来，让他送上门。

眼神只有一瞬间的犀利，甚至发狠。

慕容胜雪腕部迅速一转，倒扣剑一扔掷，劫寒剑像一支飞镖，直嗖嗖地飞向老头儿，老头儿及时一避身，剑就钉了树上。并指再一转剑气，劫寒剑又飞了回来，软弹的剑刃挟带气流，分散数道剑意，疾速围袭老头而去，想再动时，手却一麻。

慕容胜雪低头去看，手心上纵横交错，都是紫黑的印子。

绳子上有毒。光顾着拉扯，忘了那卑鄙老头儿揣着不少毒药。那绳子困制了他的动作，不知是怎么用的，当慕容胜雪想再度强行御剑时，手腕也被捆住了。

老头儿一个反空跳，跳在了慕容胜雪的身后，拎起了慕容胜雪的领子。剑失去剑气御行，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小娃娃心机深，看来不能留。”

拎起人再甩摔在地，老头儿一脚踢翻慕容胜雪。这一脚力气了解，慕容胜雪明显感到自己的肩骨，在他脚下发出一声骨裂脆响，抽搐着倒在雪中时，他勉强在地上顶起身，看见老头儿从怀里掏出一个药包。那药包一打开，慕容胜雪眼神一暗，是磷粉。

磷粉跟雪一样从天而降，抛在他的衣服上或者周围，再怎么置气，此情此景，也到了危险边缘。这算什么江湖，慕容胜雪狠狠地瞪着老头，不忘口舌刁毒，“果然是老，老花样，老手段，老得让人笑话。除了这个，就不能换个新鲜的吗？”沾染上毒的皮肤已经灼痛至麻木，慕容胜雪嘶一口气，声音咬得死紧，“哪怕换样药粉也好，至少给我一样我没看到过的，也好让我长长见识。”

老头儿围着他洒磷粉，“到阴曹地府去和阎王爷吵，看你这小娃娃的年纪，嚯，让老朽想起来了。”老头儿一拍额头，“听说慕容府家的独苗就你这般大，你是普通弟子啊，还是慕容烟雨那老家伙的独生子？看这衣裳，上好的月白云锦料，不是一般富贵人家能穿得起……”

那老头儿上下梭巡他的眼神没来由的让慕容胜雪感到一阵反胃，当老头捻起他的袖子边时，慕容胜雪挣动着往旁边挪了挪。

“他也不是你能碰得起。”

铿锵有力的声音一沉，这熟悉的口吻从慕容胜雪身后传来，老头儿一惊，抬起头，看着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势压千钧般，迎面给他一种死亡靠近的预感。

老头儿还没来得及动，骑着白色骏马的人已有所动作。

他曲指一弹，一道剑气冲射，老头儿只知道自己一声惨嚎，他的手尚捻着那上好的布料，腕子却直接掉进了慕容胜雪的怀里，血如泉涌，弄污了那一身白蓝色的衣衫。

本身被救就已经是一种莫大没面子的事情，慕容胜雪低头看着怀里的断手，还有那片正在洇开的血污，咬牙，“你不能让他离远点再——”

话没说完，他被人抱进了怀里，接着慕容胜雪听见了更惨烈的声音。看见有人来援，还不是个能简单对付的人，失掉一只手的老头儿没有昏头转向，更没多余时间冲他丢出引烧磷粉的火折子，用这工夫，不如趁机逃跑，刚迈出一步，却已被盘旋而起的劫寒剑一刺穿透胸前。

死，近之又近。不知剑何时被御控，快得来不及眨眼。

但剑并没有停止，穿透老头胸前的剑开始艰难地动，像一个螺旋的刀器，一圈又一圈地割转，呈现出一种扭曲的状态。绞出的血肉与尸块零零落落地掉在地上，殷红的血像飞转的花，喷溅在雪夜中。

压抑的怒火，不泄露半分。

慕容宁的手随性一挥，将劫寒剑收回。他喂了一颗丹药给慕容胜雪，在寒夜中为人系上一条貂氅披风，这才把侄子抱起，上马。

服下丹药后，掌心的紫黑痕迹正在逐渐消失，被绳子捆着、血污遍身的慕容胜雪在慕容宁怀里动了动，沙哑地道，“十三叔，你不觉得应该先替我把绳子解开么？”

装乖。

“困仙索是个好东西，能随心所欲捆人，更重要的是，传闻中它还可以封印术力。”答非所问，无论人是否畏寒，慕容宁都会把慕容胜雪身上的貂氅拢上，不透寒风，“带回去吧，算作你这次外出，额外获得的战利品。”

这种战利品，谁稀罕。问题是，他战胜对方了吗？并无。那这东西收在他这，岂不是很讽刺。

形同于时刻提醒他这次的失败。

“哦？这么捆着，是怕我不老实，不给你面子？”讥讽他人，等同于自嘲自己。

在马上受着颠簸，还被绳子捆着，这种感觉非常不舒服。尤其是宁叔把他捂得严严实实拢进怀中，策马扬鞭时，慕容胜雪只能看见夜中模糊的远山，和飘不尽的大雪。

“嗯？是吗。”

慕容宁一勒马，长马嘶啸，夜中旷野万籁俱寂，这嘶啸声尤外清亮震耳。马猛地停住，慕容胜雪始料未及，身子往慕容宁怀里滑，挨得更紧了些。

慕容胜雪有些恼。

慕容宁则看着怀中的人，那淡色薄唇如削刀，尽说一些刁毒的话。他托住慕容胜雪的后脑，将其固住，湛蓝头发倾泻在他指间，软柔顺滑，一点也不像侄子那总是带刺的个性。

既然这张嘴这么不讨喜，那么就让它别出声。

所以——

他低下了头，吻住了慕容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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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8-06-20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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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8-06-20 1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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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梦。

云海归路，不知何方，只觉身在其中，山海之阔，使人油然生畏。一条江湖路，千古多少人举步踏过，能屹立山巅而不倒者，又有几人？慕容胜雪远望高山，他手中只有一把剑，而这把剑——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它还不够利。

轻纱拂起，清风袭人，他在晨光中醒过来，斜照入窗的暖白光线，让他有了外面已然大亮的认知。

沉睡前，慕容胜雪记得他那黑心肝的十三叔，并没有从他体内退出，甚至还埋在他体内动了动，睡醒后发现，这个男人居然保持着这幅状态直到他醒来。晨起的男人不仅慵懒悠哉，还折臂侧拄，十分直接地笑着问，舒服吗。

慕容胜雪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一样物什，通体宝蓝色，镶满鎏金掐丝，扇形的叶坠子上，叮叮当当都是银片。这东西像海浪，又像一尾水龙，明明只是杆烟斗，却让人雕琢得如此精致，巧夺天工。房间里没有外人，宁叔知道自己这癖好——毕竟是从他那学来的，慕容胜雪本意是想抽上一口烟，好好冷静冷静再回答这个问题，刚拿在手里还没放上烟草，慕容宁便就手一顺，将烟杆从他手中抽走，以烟斗那端挑起他下颌，拉回侄儿的注意力，“胜雪还没有回答宁叔的问题。”

又扫了一眼这烟杆，道，“家教涵养为先，日后不准在长辈面前拿出这东西。”

下体粘腻的感觉怎么可能会舒服，完全等同于被人占尽了便宜。体内含着男人的那里，难以抗拒晨起的情欲反应，再做一次也只不过是顺势而为。

慕容宁一身清爽地从侄子房里踏出，没有忘记及时带上房门，果不其然，刚关上，便听到一个枕头砸中门扉的声音。幸好是早上，慕容府大部分弟子都集中在练武场，往来路过并未有什么不知规矩的人，不必嘱咐什么，自止流言蜚语。是以，慕容宁整了整装，只唤出了近身属下，着手处理离府这几天的正事。府主慕容烟雨闭关已久，好在府内管家的能力不容小觑，一切都还保持井井有条，让代府主肩上的担子减轻不少。

出于信任，慕容宁一贯不管财务账，这位冷管家却非常了得，账本码得整整齐齐，命人大批大批地往慕容宁那里送。不管那账本看起来是否纹丝未动，冷管家依旧能以细微的剑气痕迹，辨别得出究竟哪一本被动过了——这是慕容宁抽查的习惯。慕容宁做事向来缜密有度，再加上冷管家心细如发的性格，这两位滴水不漏的执掌管理，方是慕容府诸事照常运转的根本原因。

总是有那么一些人啊，活得太过无趣。同那日晷一样，朝升暮落，每十二的时辰的轨迹都一模一样。明明是江湖人，却在这里韬光养晦，遇见什么事又隐而不避，真不知道慕容烟雨那老头在想什么。

转眼又过数日。春末倒寒已过，细雨芳菲来袭，应合时节，濛湿瓦檐。

慕容胜雪的伤复原得极快，慕容府内天下奇珍之藏广多，尤其不缺神兵利器与金丹药材，接连几日下来，再活动肩膀时，只余下休息过剩而导致的酸麻。慕容胜雪没有忘记他想做的事，曲意逢迎，这不是他想要的人生，只不过在离府之前，他要先确定一件事。

慕容胜雪练剑的时辰明显增多，有众多师兄弟刻苦努力在前，慕容胜雪纵使天资不差，想追也是有差距，更何况——

慕容胜雪依旧只执着于潇湘十三剑。

慕容宁注意到这一点，不觉深感有趣。常在深夜时，有意路过侄儿所住的香苑，去看他执剑舞锋，偶尔发觉那手劲不对或者臂高三寸，还会折根树枝上前指点，敲人臂骨让剑出招更犀利，侧踢人后足让身位再退一步，避敌手所造就最危险之地。

叔侄间话不会太多，专注于剑上一来一往，就算起兴再行床榻云雨之事，慕容胜雪也不会对离家之事再提。一连数日如此，慕容宁还以为他已转换了性子，果然还是太大意了。

终于到了这一天。

霖雨下了多日，慕容府要地，封关后山一片寂静，上山的路很遥远，都是望之不尽的竹林柳杉，参天之高。又逢下着雨，雨中的少年银剑倒扣在臂后，一步一步踏上长阶，这通往悟剑台的石阶狭长无尽，常要笔直地走上几千步，才能到达慕容府老府主的闭关悟剑之地。淅沥地雨打在石台上，淋在树叶上，在他来到中途时，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修长伟岸，独撑着一支红梅纸伞，站在雨中负着手臂，洒脱的蓝，稳如泰山。

慕容胜雪抬步登上台阶的脚步很轻，臂端得很稳，没有就此而止步。而挡在更上层的人，就站在那里，同样未让开。

百丈之遥，缩距为几十尺，听着侄儿脚步拾级而上的声音，慕容宁手中的伞稍微斜掀，抬头看远处，青山被雨笼上一层薄纱，飘进伞内的雨沾在脸上，又冷又凉。

“你可知你来的是什么地方？”沉势而言，慕容宁没有动，仍旧目在远天，阴沉灰色，不时能听雷电轰鸣震耳。

“慕容府后山，老头悟剑闭关的地方。”慕容胜雪的眉头都不皱一下，淋湿的发黏在鬓角，从上面滴下水，再染湿他的衣裳，声音无不轻佻又自嘲的，“说起来，上次看见他还是在两月前，整日只知悟剑，对府内和亲儿子不管不问，若不是你定期来此，我还以为他早已在山上变成了一堆白骨。现在你又在此拦我上山，宁叔——”

手腕一转剑挽花，长锋斜地，剑刃缓慢转角，一旦有雨滴下来，那剑银光掣闪如雷。

天上响雷大作，慕容宁持伞回过身，从高处注视着这个少年，自己一手宠出来的祸星，从不知天高地厚，不谓谦谨和气。

“难道老头真的死了，而你意图篡府主之位？”一高一低，站着的位置不同，慕容胜雪本不精健的身形在雨中尤为显得文气，一头深蓝发辫盘卷在后，垂着髻，额角缀珠石，雨中都成模糊，“麦让人传出去说笑，所以，让开。”

“这段时日以来，你虽有进步，但还不足以与你的父亲相提并论。大哥纵横江湖近百载，几近与这青山同寿，他是天剑慕容府第六代剑豪的第一人，臭小子，你现在还是个少年，不要做不自量力之事。”

慕容宁依旧背手而立，立得非常稳。此刻他手中无剑，心中剑意却炽热无比，气意如何皆从人出，教训眼前这个小子，足够了。

“论挑战的资格，江湖多少豪杰，都尚不能承受他一招半式，而你想试你的剑，至少也要等你青年有为之时，过了我这一关，再去面对你的父亲。”

“我现在也可以先过了你这一关，再去见老头——”

“胜雪，”伞沿雨水成帘，慕容宁执着伞，截断他的话，一步步从上面走下来，浑身剑意带起风雨，令风更冷，雨更大，一时间竹木左右摇晃，林叶沙沙作响， “仅凭潇湘十三剑，你过不了我这一关。不止今日，若你执意于潇湘十三剑，那你这辈子，怕是都无望从我这里过去。”

《潇湘十三剑》共分十三式，慕容宁对这套剑法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说惭愧，只是他们兄弟兄妹十三人一人一式所创的游戏之招，尽管集他们十三人剑法精髓之大成，但说到底，一人一式随心所欲，并不讲究攻守方圆，甚至由浅入深的根基心法都无，只空有华丽招式罢了。

慕容胜雪食指在剑柄上挪移一分，继而勾住剑柄扣紧。潇湘十三剑的剑式他已记熟，就算是跌倒，也没有道理会像之前那样跌得那么惨。雨下得越来越大，雷声响彻天空时，闪电带起一片白光。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宁叔若是俱战，可以直接放我过去，那样岂不是可以平和收场，我也就不再为难宁叔。”

“你真要闯山？”英眉不动。

“真要闯山。”说得笃定，“我总要试试我自己的能力，究竟能不能在这偌大天剑慕容府，有自己的话语权。”

大雨既不停歇，人亦不肯妥协，慕容宁在伞下止步，与慕容胜雪仍隔十多级台阶，徒手提起衣袍下摆飒然一撤，竖侧过身，单掌翻上向前，一个请武势，风掀起袖袂，雨中迭成惊涛。

只差骇浪——慕容胜雪看着这个动作，手上的剑，缓慢的，又再度转了剑锋。

忽地，竹叶伏浪，剑吟冲九霄！

慕容胜雪臂弯外旋，手腕即转一周，一驰花一提剑，剑柄离胸前三寸，如一支刺针，剑尖直对人膻中穴，低喝一声，没有停，而是速步冲上湿滑石阶，雨水飞溅，深蓝布靴尽是洇痕！

其剑之锋，犹胜昨往，短短时日之内，有这种进步，是天之骄子，亦是悟性使然，慕容宁原地分毫未动，见劫寒剑直刺而来，只迅闪如电，身一侧，一后仰，浅紫鬓髯扬绺发，两指一并，稳稳夹住剑脊，软剑卸力用力，诡势难明辨，那被夹住的剑身随即向慕容宁方向一弹，绕过伞柄，即刻就要伤及他时，一声清脆剑响，慕容宁沉中带稳，立掌切抬人腕部，慕容胜雪执剑的手臂一仰，人亦被这力道掀得向后。

慕容胜雪先稳扣剑之力，再足下转踏石阶棱角，借此为助腾空后翻，衣若游鲤跃门，轻飘落地时，左右双脚落在不同的台阶上，一足后稳，一足前踏，比之方才，与慕容宁远了五六个的台阶。

慕容宁手中仍是一柄伞，再普通不过。甚至慕容宁看着他的神色都没有变化。

“你进步了——”

自然是心不甘，慕容胜雪眼中暗影浮动，只觉耻辱，迸发了比之前更强的剑意，后足缓缓碾地踏稳，膝一弓，前足一蹬，持剑平臂一展，轻功御风飞了出去。再度近人身，他没有忘记施展剑法，尚在半空未落地，慕容胜雪就已蓄好内功之势，端剑横平在前，剑指一抹锐利剑锋，灵澈蓝光覆满劫寒，同时一招剑名，低哑徐念。

“夜雨拈花不沾身……！”

平剑一削，剑光翩若惊鸿，闪若璀璨星芒，所到之处，连雨亦被削成半。威力至此而观，饶是有所成者，亦需避身提防。

“——但还不够。”

慕容宁终于有所动，他疾退，慕容胜雪疾进，剑式在前不得不回，慕容宁始终保持未出剑的状态，只是一收伞，以伞代剑扬划一道白光，所发剑气焉是非凡夫俗子所能匹及，两道剑气相斥，气波顿时冲散两方，慕容胜雪措手不及，来不及回转躲开，这股宏力直接击在他胸口，一个趔趄后退数步，他险些从这台阶上摔下去。

而慕容宁将伞再度撑开，背着一只臂，翩然后移数丈，站得更高，离慕容胜雪更远，稳稳的身形立在那里，临风不变，淡定如常。

慕容胜雪的衣裳已经湿得能拧下水来，慕容宁身上只是一层沁凉的湿潮。

“还想继续打吗。”

这句问话，无疑是伤口撒盐。慕容胜雪倒拄着剑，勉强稳住身形，手背一抹，拭去唇边血痕，他直身面对他的十三叔，略瘦的身影愈显单薄，大雨中因为隔得太远，彼此看向彼此，都只有一道模糊的影子。

雷声隆响。

“为何不打——”剑重新拎起，慕容胜雪环转肩向，握剑提高至眉眼，外翻剑身，后撤臂肘持剑平行于耳旁，“十三叔，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否则，我会质疑你的剑。”

慕容宁的手负在后面，已碰触到冰冷器刃，只是一直隐而不出，蓄而不发。——因为没有必要。

并非拿胜雪没有办法。打晕带走，或者挫败他的傲气，都是不错的选择。面对随时有可能发招的剑，慕容宁一步步踱走下来，不疾不徐，不缓不慢。

“此山道狭长笔直，是唯一进山之路，道窄之时，若非土遁术，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正面冲击，《潇湘十三剑》中，‘烟雨拂柳剑回风’一式正适用于此。此招以多重剑气并地而起，剑路迂回难测，而山道两边多有山石，且翠竹柳杉成片，正可作为双重掩护。”

雨打在剑上，叮声作响。这等沉着，分明是不将自己手中的剑放在眼里。

“多谢十三叔这一番教导，”眼见他缓步下来，慕容胜雪心中反弹之意加倍，神情更是冷漠疏远，“看来，你是想让我用老头所创的这一招，来彻底地打败你——”

话还没完，就在慕容宁即将走到慕容胜雪眼前的时候，倏然一剑！

剑不是慕容宁的，亦并非慕容胜雪的。这道剑气浑厚有力，恢宏浩瀚，若非近百年之功，绝对无法轻易可得。这剑意，两人都熟悉，然而这道疾驰而至的剑气擦过慕容宁的肩，慕容宁刚抬手，还没来得及拉住慕容胜雪，慕容胜雪已经被直接震出！

少年的身体滚下台阶，落在山脚下的地上。

慕容宁急忙施展轻功，踏足一点，旋腾落地，抱起地上摔得不断呕出朱红血迹的慕容胜雪。

苍老年迈的声音从山上传来。

“孽子！”

“哈……”原来是老头。慕容胜雪勉力推开抱住自己的十三叔，摔在雨中落一身泥泞，意气风发都换成了狼狈，“终于肯出声了吗？”

“你想离府？！”

“不可以吗。”隔山对话，若是能激得慕容烟雨现身一见，哪怕挨一顿打也好，慕容胜雪任由嘴角的血顺着下巴滴到衣襟前。

慕容宁责备的眼神落在他脸上，慕容胜雪冷哼一声，别开头。

“不知天高地厚！”

训斥声震耳发聩，回响天地间。

“离开慕容府，你什么都不是……！”

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雨中的少年浑身一僵，瞬间面无血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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