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j)GtEP<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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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这一套剑法已练掌握纯熟,较岁前愈发凌厉,有几分陛下当年风采。”年近耳顺的轻车都尉曾随慕容烟雨纵横沙场,圣人于北境驰骋的英姿至今仍历历在目,见到慕容宁剑招中的挂、撩、崩、刺几式都带了似曾相识的影子,不由得生出怀念之意。少年不知眼前的武师傅心中所想,将手中用毕的木剑递给一旁陪练的童子,颇为谦逊地回道:“是皇兄与周都尉教导有方。” )0R'(#
“老臣不敢揽功。”周都尉眼角的细纹聚在一处,面上须冉轻颤,笑声有如洪钟,“殿下这几式,可是陛下近日亲自指点的?” rt|7h>RQ
“正是。休沐这几日,劳皇兄拨冗亲授。”慕容宁未有隐瞒,周兆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亦提醒道:“陛下的剑术非同一般,乃是于战场上千锤百炼所得,堪称天下无双。殿下务必将要诀牢记于心,勤于修习,假以时日必有大成。” ##o#eZq:"
这几句乃是肺腑之言,与旁人的恭维之词截然不同,慕容宁并不自恃身份,以弟子之礼恭敬地答道:“学生明白。” 9E6R0D}
武课结束后,慕容宁从堂中步出,温平早已知机地送上防风的大氅,免得宁王殿下被料峭春寒侵染。少年正抬手整理衣袖,眼尾余光忽然瞥见左侧有一道人影,正是惯常不离慕容烟雨左右的内常侍。他在圣人身旁随侍多年,其人出现在此,便意味着今上也在武德堂。 JLJ;TM'4=
菀菀的武课究竟学些什么,竟然能让皇兄放下堆在案牍上的奏章,亲自赶来武德堂指点?少年心中存满疑惑,依着他前几日所见,小公主每日武课之后除了更惫懒些,便没有旁的不适,故而又猜想慕容烟雨应当只是传授她一些皮毛,只做强身健体之用。 ~= -RK$=
复学第二日一早,诸生将秘书监布置的功课上交学官,林夫子一目十行地扫过,由中挑出几篇搁在一旁,又从余下的文章中选出数篇,当众评读起来。诸生所写不过满篇歌功颂德的废言,莫离骚听得昏昏欲睡,直至秘书监将那几纸堆砌之辞批完,接着岁前的课程讲起了《尚书·商书》,她才略清醒几分。 t_suF$
堂后,林禾沐将挑中的几篇文章与莫离骚的策试卷一并呈往明英殿,让慕容烟雨亲自过目。那日祭天大典之后,慕容宁心中常有自省,正巧林夫子以此为题,他有感而发,便洋洋纚纚地写了一大篇,题名《万民论》。慕容烟雨皱着眉看完,提着御笔在文章上落了“尚可”二字。他并非以七八岁孩童的文章为准绳,乃是以一国之君的见地去品评,能给一个尚可已是极高的评语,余下的文章虽被斥了句不知所谓,但到底还是都看过了。 eN~=*Mn(za
除此之外,莫离骚的策试得了一个更为难得的“佳”。天子于此事上倒是不吝笔墨,在那一字后头还有几行批语,让她不必再学《孝经》、《论语》,可用心钻研《谷梁》。又额外嘱咐林禾沐,言其女于算学颇有天赋,不可荒废,秘书监自然是恭敬无比地应了。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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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离骚在尚文苑进学两旬,因每日都得早早起身,入学堂后总是懒于言语,让人误以为是天性内敛、不善言辞。兼之慕容宁在堂间休息时也不去寻她说话,众人便觉得他们或许并不亲近。但她功课确实不差,仅这二旬之内就得了秘书监三回夸赞,前两日还将她写的一篇《谷粱赋》当众诵读,要诸生取法乎上。 }{<'8J.R
能在尚文苑进学的,无不是各家出类拔萃的少年才俊,心中自有一份傲气,却几次三番被一介女流比下去,纷纷深感面上无光。另有些许攀龙附凤的心思悄悄作祟,一贪一恶的念头交杂萦绕,终有人在某一日做了回出头鸟。 xjUtl
隔日即是逢五得一的休沐,适逢近来冰雪消融,春色渐显,相熟的伴读们便邀约着外出玩耍。众人谈得兴起,就连讲学完毕的夫子都离去了,这许多人仍聚在学堂中不曾散开。慕容宁正想着前去将莫离骚接出来,忽有一道颇高身影从后方行至西屏之外,隐约露着半张俊朗面容,朝着屏内执礼扬声道:“臣冯中甫,冒昧叨扰,还望公主恕罪。臣近日研读《尚书》,对‘臣为上为德,为下为民’一句略有不解,听闻公主熟读《尚书》,颇有见地,愿向公主请教。”其人乃是吏部尚书第三子,在诸多伴读之中最为年长,已是志学之年,兼着身形高大、样貌端正,在万曦城中薄有风流之名。冯中甫这话看似庄重,实则不乏轻挑。寻常少女若是听得他如此言语,便是不能即刻芳心萌动,只怕也要满面飞红。堂中诸人只觉此人果真狡诈无比,盼着公主不被花言巧语打动,又不禁揣测屏中少女现下该是何等娇羞模样,个个眸光闪烁。慕容宁一眼扫过众人形貌,登时心头火起,哪知却是“不善言辞”的莫离骚先开口了。 ~WN:DXn
“你又不拜我为师,为何要寻我指点?”隐在屏风后的小公主声若莺啼,言如钩吻,众人乍然一惊,又听闻她讽道,“你若是自觉请教课业会耽误林夫子辅政,万曦城中还有许多名流大家,想来令尊应当不吝一份脩束,为你再聘一位西席的。” D)'bH5
“臣……”众目睽睽之下,被公主这般不留情面地拒绝,冯中甫面色忽青忽红,青红交错,好不精彩。他双唇张张合合,急欲以言语挽回颜面,可莫离骚又道:“你若是能在闲暇时对令尊多尽几分孝,区区一句‘臣为上为德,为下为民’,乃父应当能对你言传身教。良言在此,愿君谨记。”这话就更有几分指桑骂槐之意,旁观者不乏面色丕变之辈,但想到屏后之人的身份,便都鸦雀无声了。 IkXx# )
“公主所言有理。而冯文林郎年岁最长,进学多年仍有功课学不明白,想来尔等也未必能真正通读经典,不如就此闭门苦读,也不枉皇兄与夫子们对诸君的期许。”宁王殿下较普通孩童略沉的音调乍然回荡在学馆内,如一柄大锤狠狠砸下,将诸生从荒唐念头中敲醒,连忙俯首称罪,直言不敢。 Ib0ZjX6
“真正不敢么?”慕容宁虽是总角之龄,但这一声质问仍听得冯中甫心惊胆战,青红面色逐渐转白。宁王殿下看一眼揖礼几乎要落到地下的伴读们,伸手将屏后的小公主迎出来,并肩朝外走去,不再多看他们一眼,只留下最后一句忠告:“不敢就好,心存敬畏不是坏事。” GDy9qUV
“多谢两位殿下指点!”伴读们齐声回道,即便慕容宁已领着莫离骚走出学堂,也要教他们听得真切,以免将方才那一点荒唐传到陛下耳中,引来不必要的祸患。至于如此请罪是否能可奏效,那就不得而知了。 X~i<g?]
“皇叔敬畏什么?”从尚文苑走出来,莫离骚用靴底踩着路旁将化未化的积雪,同慕容宁问道。少年亲王心中早有答案,在小公主身旁慢慢走着,笃定地回道:“我敬畏皇兄,敬畏天下万民,敬畏天地神明。” 2wgg7[tGi
“果真是如此。”莫离骚在雪里连踩几下,将靴底的花样在雪上留了一整片,走得愈发慢了。慕容宁暂不催促她,只好奇道:“你如何知道的?” vA.MRu#
“阿耶给我看了皇叔的《万民论》。”莫离骚放过足尖前这一片雪地,又往前挪动几尺,接着踩出不同的纹样来。慕容宁随她玩闹,也坦诚道:“只是祭天之后有感而发,比你的《谷粱赋》还逊色不少。不过,离骚,你方才为何不愿回答冯中甫?” 9<)NvU^-r
“谁让他不安好心。”提起方才让她不快的人,小公主朱唇轻抿,一语道破真相,更为不满道,“再说,连夫子都散了学堂,偏他还要来问。他多耽误一刻钟,我就少睡一刻钟,这可不行。” y#$CM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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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不行。”见莫离骚如此愤慨,慕容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连忙安抚小公主,“既然如此,我们快些回去吧,用过午膳后你早些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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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小公主的一点小脾气被抚平,不再去踩那些堆积的白雪撒气,又认认真真地走回了正路上。 'XBFv9&
慕容宁原本以为,那日的几句警告之后,尚文苑中的小小风浪就当弥平,不料事态却忽然急转直下。休沐之后接连有人称病告假,不过短短三日,学堂里就空了一半,乃是前所未有的景象。秘书监正要着人查验病假真伪,朝中忽然又吹起一阵带着血腥气息的风,却是说入京述职的两位郡王之一被陛下夺爵除国,与随行的属官、家眷、仆从一道被幽禁在城北安兴坊的郡王府中,由重兵把守。 t!\tF[9e
与此同时,因着季春将至,宫中已着手准备今岁的亲蚕礼。依着旧俗,盛皇后将亲蚕于公桑,享先蚕于北郊。北郊又有行宫,皇后娘娘有意要带宁王与公主一道前往踏青。正当宫人们都忙碌的时刻,一道求见盛皇后的折子辗转多人,终于递到了立政殿。 K}U-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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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O<;3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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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花朝之后,屋外愈发天晴日暖,只是万曦不比江南气候温润,此时屋中还断不得地暖。这日午膳才过,盛皇后带着两个孩子坐在东暖阁里,齐齐看一副从藏库里翻出来的《春江百景图》。画是当世名家手笔,绘的乃是仲春时节万曦城外的景致,笔触细腻柔和,用色明亮可人,是不可多得的佳作。盛皇后正依着绘卷柔声低语,说起这时节的皇城外该是什么模样,有多少美景趣事,引得两个孩子都心生向往。一身绯色衣裙的小公主边听边看,转眼瞧见画卷一角的鹅黄小鸭们纷纷藏着脑袋打盹,一团团好似一簇簇盛放的结香,恍惚闻到那浓郁的芬芳,不由得犯了春困的毛病,脑袋一点一点地挨在盛皇后臂上。 {$Gd2gO
“若是困了,就回内殿睡去。”皇后殿下放下手中画卷,以暖热柔荑撩开落在莫离骚面上的额发。哪知小公主身子一歪,躲到阿娘身后撒娇道:“不想走。” O5t[
“你啊,又犯懒。”莫离骚不肯回内殿小憩,耍着赖皮就在东暖阁里歇下了。盛皇后到底还是纵容她,用暖被将人裹着,在小女儿肩背上轻拍几下,就将小公主哄得睡过去了。一旁的宁王殿下观此情形,不禁扶着画轴偷笑两声,冷不防被皇嫂捉了个正着,也问他:“宁弟呢,可要歇一会儿?” uc"P3,M
“皇嫂,我昨夜睡得早,不困的。”慕容宁正色回道,又去偷瞧已然睡熟的莫离骚脸上粉润的颜色。少年的话音才落,暖阁外恰巧响起了内侍禀报的声响,随即有一人恭敬地捧着本折子走进来,小心地呈到盛皇后面前:“娘娘,广湖郡君递来的折子。” P}G+4Sk
慕容宁正觉得这名号有几分熟悉,盛皇后却是连看都未曾抬眼一看,便轻声吩咐道:“放下吧。”见到皇后娘娘身侧的小公主正在休憩,有几分眼力的内侍不敢多言,轻喏一声,连忙蹑手蹑脚地将折子放在展开的画卷旁,而后小步退出东暖阁。陪着解闷的小女儿睡了,又多了道碍眼的折子在跟前,盛皇后也没了看画的心思,随手将绘卷一收,等着一会儿让人挂到西暖阁去,换下去岁那副《踏雪寻梅》。 ~BkCp pI
“皇嫂不看么?”少年的眸光落在忽来的折子上,观望片刻后发觉盛皇后确实无意打开,不禁好奇道。 ;{o|9x|
“看它做什么,虚耗心神而已。”盛皇后似乎已猜到折子里写的什么,慕容宁心思稍稍一转,猜道:“广湖郡君,是长安郡王胞妹?” [R7Y}k:9U
“也是太常少卿董放之妻。”长安郡王被幽禁于府中,身为胞妹的广湖郡君因已外嫁而免受牵连,她今日用这身份求见盛皇后,不外乎是想要为兄长寻得一份转机。此事乃是岁前储位疑云的余波,还牵扯到长安郡王于封地私自蓄兵一案,稍有不慎便是谋逆之罪。本朝虽未有后宫不得干政之说,但慕容烟雨只将人幽禁府中,已是极为网开一面,此时去求情颇有指责陛下之嫌,不免令枕边人寒心,盛皇后便不欲再妄加干涉。 )D82N`c2\i
“此事陛下自有定夺,不需你我过问。”盛皇后稍加点拨,慕容宁便想通其中关节,一本正经地回道:“臣弟明白了。” *C=>X193U
“明白就好。”不仅朝中百官将眼前少年视作储君,就连盛皇后也是这般想的,见到慕容宁如此一点就通,自然心感安慰,只是还有一事担忧。“我听说,近日学堂里有不少伴读告了病假,可是风寒之症?”这两个孩子尚且年幼,尤其莫离骚初来时还有些虚寒之症,盛皇后担心他们同处一室,也被过了病气。 A6iq[b]
“应当不是。”慕容宁神色如常,想起那日之后的情形,心底已没有那许多怒气,平和地同盛皇后问道,“离骚没告诉皇嫂吗?” f:.I0 ST
盛皇后眉峰一扬,有几分诧异:“她瞒了我什么?” Nm>A'bLM
“不是隐瞒。或许,是离骚不知有此事。”慕容宁想起莫离骚在学堂里总是显得困顿的模样,连忙为她辩解道。 nL.<[]r
“那是怎样一回事?” 3gj+%%!G\
宁王殿下略想了想,给的答案有几分玩笑的意味:“那几位告假的伴读,罹患的或许是心疾。” .Twk {p
“小小年纪,怎会……”盛皇后闻言一惊,颇有几分可惜。 _W'-+,
“也不是皇嫂所想的那般。”慕容宁思前想后,还是将这些时日里学堂上的小小风波如实道来。少年心有偏颇,先说的小公主功课有多么出色,得了夫子多少夸赞,听得盛皇后喜笑颜开,继而再谈那些伴读又怀着什么龌龊心思,一个个怎样自作聪明,最终如何闹得颜面尽失。至于心疾称病之说,还未有人去证实,慕容宁也仅是猜测。盛皇后听罢后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是这样的心疾,难怪她不曾同我说起这遭。” S+^E.
“她每日只顾着上学与休息,哪里能花心思去数学堂里坐了多少学生。”皇后殿下想起小女儿的脾性,颇为赞同:“你说得有理。” VD]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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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读逃学之事在立政殿三人眼中不过一场闹剧,但于旁人而言却是欺君罔上的大事。吏部尚书冯理连日来忙于长乐郡王一案,已在府衙暂居了半月有余,这日终于将长乐一地的大小官员任免之事办妥,回到家中就听闻幼子接连病了三日,连学堂都去不得了。他匆匆前去关心,哪知推开门一瞧,望见的却是那逆子正生龙活虎地窝在房内捧着闲书取乐。冯尚书险些气急攻心,扶着门框高呼几声,令左右即刻将那祸害五花大绑送去祠堂。 a,#j =
“你这是做什么?”冯夫人乍见心头宝被这般对待,赶忙要拦着人不让动手,冯尚书怒斥道:“你问问他这是要做什么!欺君罔上,要把这一大家子都害死了!”他也不等再细说,急忙让人将上朝所乘的马车牵出来,抓上冯中甫的书童一道往长兴宫赶去。冯尚书在途中问明了前后因果,入宫之后二话不说,双膝一折便跪在了明英殿前,要为逆子请罪。已是日落时分,慕容烟雨将要用晚膳的时候,忽然听得内常侍回禀,说吏部尚书在殿外长跪不起,便将人唤进来问道:“发生何事?” JOim3(5?s
“臣教子无方,致使他荒唐行事,辜负了陛下寄予的厚望。”冯理依旧长跪在慕容烟雨面前,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原来冯中甫当日在慕容宁面前口中称服,回到家中后却深感面上无光,不巧休沐游玩时又有人提起此事,他思来想去辗转难眠,第二日起身便迟了。少年想着如此匆匆赶去尚文苑只会沦为笑柄,索性就说外出时让冷风吹得头疼,要修养几日。后来几位交好的官家子弟前来探视,他怕事情败露,干脆将人一道拖下水,劝他们一同称病。都不过是十余岁的少年,每日黎明前就要起身,摸黑入尚文苑进学,着实有些困苦。 _8)*]-
“法不责众,便是被发现了,也不过罚写几篇文章、抄几遍书,比起这两三日的快活又算什么?”最为年长的文林郎信誓旦旦,余下诸生也半推半就地效仿了。 Z} r*K%
慕容烟雨听过之后并未勃然大怒,他顾念着老臣辛劳,只召来了秘书监,要尚文苑将所有欠学一日以上的生员名录上报,并从学馆中除名。林禾沐早就在查核此事,进入明英殿后即刻呈上了一份名录。几位伴读惹出的乱子最终就以慕容烟雨的定夺落幕。 ,V:SN~P66+
“殿外那几个,你一并告知吧。”慕容烟雨不耐烦再听一遍请罪之辞,就将余下之事交由冯理善后。 8d-t|HkN
“多谢陛下开恩。”冯理最后深深一拜,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退出明英殿,将晚到一步,齐齐整整跪了一排的几位同僚叫起,各自回家处置不孝子了。 ["e3Ez
尚文苑里的伴读少了近半,对殿下和夫子们而言毫无影响,甚至因为清净了几分,小公主反倒觉得更为惬意。之后的某日,慕容宁将此事与慕容烟雨说了,圣人也就打消了再选些伴读填充尚文苑的念头。陛下难得手下留情,将那些称病的学生从尚文苑中逐出去后,依旧让他们回去入选伴读前的同文馆进学,只是文林郎一类的虚职已经被夺了。 GU8sO@S5#
季春安安稳稳地过了大半,慕容宁已将那一日的闹剧抛之脑后的某日,有人在散学后拦在宁王殿下面前,礼数周全地唤了声殿下。他记得这也是位文林郎,尚书左仆射之子,有时喜爱吹捧逢迎,但素来小心规矩,与冯中甫只是泛泛之交,也未同他们一道逃学。 u21EP[[,
“何事?”慕容宁语气冷淡,年岁相近的少年神色有些尴尬,勉强将手中书信呈递上前,解释道:“微臣,微臣受人之托,请殿下将此函转交公主。” Hi`//y*92H
“冯中甫?” oW Nh@C
“是。”文林郎并无隐瞒,“他昨日求到微臣家中,自陈从前是他心胸狭隘,对殿下与公主多有不敬,如今吃了教训,已有所悔悟。只是他如今入不得宫,无法亲自向公主谢罪,只好借书信表意。” ^7KH _t8
既然是给莫离骚的书信,慕容宁心中再有不快,也不好擅自为她拒绝,只得别别扭扭地收下,再转交到小公主手中。那信中是时下最受追捧的金花笺,还熏了淡雅的寒梅香,几行蝇头小楷写得倒是规整。少女一目十行地看过,秀气双眉微微蹙起,似有几分为难之意。慕容宁试探地问道:“有什么不妥吗,可是冯中甫又有不敬言辞?” U,-39mr
“他……”莫离骚轻轻摇头,“他说,想要拜我为师。” w+E,INd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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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eRX+B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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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你为师?”宁王殿下惊讶语气中带着几分没压住的肝火,低头瞧见小公主明亮双眸才勉强忍住怒意,不高兴地问,“他是,如何说的?” 4l45N6"
莫离骚无辜地偏着头,将手中展开的金花笺递给慕容宁,半点不避讳地让他细观。少年逐字逐句地读过,越看越是气闷。冯中甫并未在信函中直言要拜师,只说公主当日的指教句句箴言,他这段时日闭门思过后才深有体悟,又自贬才疏学浅,纵然将经典通读百遍也难解深意,希望来日能有幸再向公主请教。那人分明不仅不曾断了心思,反倒更为狡诈地迂回行事,也是小公主尚且不通情爱,所以才想得岔了。 dg"3rs /?A
好好一张金花笺险些在慕容宁手中被攥成废纸,少年敛眉垂目,胸口一道火气上下窜动许久,良久后才沉声道:“他既有所悔悟,今后必然会潜心向学,我明日与林夫子说一声,让同文馆的先生们对他多提点几分。你每日连休憩的时间都尚且不足,不必为他多费心。” W=qVc
不知是否因连州和暖,而万曦霜寒,莫离骚每日能睡上六七个时辰,慕容宁说她休憩的时辰不足够,全然是偏心之语,但小公主听得顺耳,自然不会有所疑异,只是仍有困扰:“皇叔,我要回他么?”于理而言,这一封书信回与不回皆可,宁王殿下自然是不愿她与冯中甫弄什么鱼雁传书,便自告奋勇道:“你若是不想理会他,就交给我处理吧。” sCb=5uI
“有劳皇叔。”不必为这突来的麻烦费心,莫离骚立刻眉眼弯弯,也不管那被攥得不成模样的金花笺了。慕容宁被她忽然送来的笑颜击中,心尖儿蓦然一颤,声音也跟着一顿:“我……应当做的。” Jrpx}2'9:a
宁王殿下谋划着要给冯中甫找些麻烦的时候,立政殿的忙碌也到了最后时刻。经太卜署占卜,今岁季春的吉巳为己巳,天气极为晴朗。城里城外的积雪早已全数化作清露,滋润着歇了一冬的草木,催着它们快快萌发。亲蚕礼当日,万曦城中的数百内外命妇与内侍、宫女候一早便候在长兴宫外,等待着皇后殿下的卤薄仪仗起驾。本朝大长公主、长公主皆薨,唯一一位公主便是盛皇后爱若珠宝的义女,她不同其他内命妇一般守在宫外,乃是在吉时降临之刻与皇后殿下一道被六尚女官奉迎出来,被娘娘亲手牵上了以雉羽、黄金装饰的翟辂。 [ )dXIIM
亲蚕礼乃是皇后主持的重祀,并非年年都有,但凡在京内外命妇都需一并参与,唯独广湖郡君称病不往。月前她往立政殿递的折子被盛皇后置于不顾,这一回倒是宽宏大量地允了她的缺席,亦不追究其人究竟是否有恙在身,只是关系终究不如从前亲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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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湖郡君为兄长抱屈,盛皇后又何尝不是为枕边人不值。追根究底,一切皆起源于长乐郡王在封地私自蓄兵,有挑衅皇权之嫌。他所犯之罪不仅按律当斩,在酷吏手中甚至可判多人连坐。到底是慕容氏人丁凋零,就连旁支都已不多,慕容烟雨顾念血脉之亲,兼着长乐郡王所蓄私兵仅有百余人,也未有其余犯上作乱之举,陛下强行压下了朝中许多疑议,最终只将他那一支都幽禁在郡王府中,由专人看守,不得随意出入。 ,1CIBFY
“阿娘不欢喜吗?”避开车外繁多的耳目,盛皇后面上的神色便冷淡下来,小公主乖巧地伏在她膝头,仰首凝望着母亲的眼眸。 iBgx
“怎么会,阿娘没有不欢喜。”盛皇后垂眸对上莫离骚关切的面容,唇角显出一点上扬弧度,“今晚带你去北郊行宫,这一日就见不着陛下和宁弟了,菀菀可会想他们?”她曾盘算着开春后带着幼弟与小女儿往北郊行宫走走,今日的亲蚕礼便是极好的机会,美中不足的是慕容宁乃是男丁,按例不得与亲蚕的仪仗同行,要等到后一日再随着慕容烟雨的圣驾一并前往。 bPt!yI:
“嗯——有一些。”莫离骚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一日不见而已,所以只有一些。” f-n1I^|
“好,就只有一些,明日阿娘会如实转告给陛下的。”皇后殿下揽着小公主说笑一番,不多时便将广湖郡君惹来的不快忘到了脑后。 D"?fn<2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长兴宫行至北郊祭坛,皇后与公主在百千人躬身致礼中降车。以白布帷幔搭建的大次就在人群尽头,南侧馔幔中早已摆满了今晨新鲜宰杀的祭品。盛皇后为今日斋戒许久,随着尚宫一声“有司谨具,请行事”,“咚咚咚”的鼓柷之声响起,随即钟磬共鸣、竽笙齐奏,只为亲蚕礼所用的《永和》之乐随着盛皇后缓缓的脚步奏起—— 4'A!;]:
芳春开令序,韶苑畅和风。惟灵申广祐,利物表神功。 g($DdKc|g
绮会周天宇,黼黻藻寰中。庶几承庆节,歆奠下帷宫。 }n2M G
莫离骚听到歌童清亮的唱和之声,目不转睛地望着盛皇后饮了清泉,净了手,恭谨地踏上先蚕坛,在女官引导下向嫘祖神位敬献白绸币。祭坛上的神位实则只是一块写着尊号的木牌,漆了金粉、罩着纱幔,不过一种寄托罢了。祭祀之礼繁杂而无趣,小公主只看了片刻就悄悄地走了神,侧耳辨听太常奏了哪些雅乐。盛皇后踏上祭坛时乃是《正和》,敬献白绸币时换了恢弘的《肃和》,其后敬上三牲与祭酒时大抵奏的是《雍和》与《寿和》,只是莫离骚并未时常修习乐理,无法分辨真切,仅能依着礼制来猜想。 mFaZio0GK
直至天上耀眼明光仿佛就在举头三尺之上,享先蚕的仪式方毕。但祭祀完毕,亲蚕礼却并未真正结束,明日一早,盛皇后还得设宴酬谢同行的内外命妇们。不过,今次卤薄仪仗不回长兴宫,而是直接往北郊行宫转去,要在彼处置宴。皇后殿下忙碌一日,下榻行宫后便有些疲累,小公主始终安安静静地陪在她身侧,不多言不多行,仿佛最精巧贴心的人偶。 PFne+T!2F
第二日早食前后,着深青色祎衣的盛皇后牵着依样打扮的莫离骚出席劳酒宴。宴席上规矩多,人更多,纵然饮食精美,小公主仍是食不知味。盛皇后同她一般不喜许多繁文缛节,偷懒地稍动了动前两道菜肴,余下的全数赐给了命妇们,使得宴席不过一个时辰便结束了。 nd1+"-,q
慕容宁随着慕容烟雨赶到行宫时,莫离骚正被盛皇后带着,优哉游哉地坐在花园里品尝一份新出炉的水晶龙凤糕,桌上还有这时节仅供帝后食用的酪樱桃。糕点以糯米、红枣蒸制,红白相间,香甜软糯;樱桃则是新摘的鲜果,滋味酸多甜少,但浇上蜜糖与奶酪,尝起来奶香浓郁,酸甜可口。盛皇后与小公主都好食甜品,一大一小对坐着细品美食,神色好不惬意。 H>B&|BO_[
“阿耶,皇叔。”眉眼含笑的少女匆匆一礼,只是手上的点心还舍不得放下,在帝王面前颇有些无状。慕容烟雨不与她计较这许多,在内常侍的服侍下也坐在了花园中。 AKyUfAj3
“皇嫂,离骚。”慕容宁虽是后叫的莫离骚,一双眼睛却早就落在了少女身上。前日午后他们就再未见过,仔细算来,至今实则已有整整两日。古人云,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宁王殿下望着小公主娇美面容,此番才有所感悟。他眸光不曾错开半刻,多瞧几眼后就得到莫离骚的一道回眸,随即一份酪樱桃就被端到眼前。 2Kyl/C,
行宫里的规矩不若长兴宫中那般多,长幼四人沐浴着晴好天光,与寻常人家一般说笑了好一会儿。慕容宁总归是在椅子上坐不稳的年岁,等莫离骚吃完点心,又净了手,便有些跃跃欲试道:“离骚,行宫去岁新添了一匹骅骝驹,毛色赤红纯净,你可想试试?” Midy"
“皇叔要教我骑马么?”连州不是养马之地,从前虽有父母纵容,莫离骚却是没有试过骑马。慕容烟雨带着她一路疾驰回万曦那回,她被阿耶严严实实地裹在怀中,连马背都未曾真正跨过。 CtAwBQO
“你想去么?”慕容宁听她这般问,即刻断定莫离骚是有意同行,果真见到面前的少女微微颔首。少年当即请示兄嫂,得了首肯后便牵住小公主柔嫩手掌,在随侍的簇拥下往跑马场走去。两位少年越行越远,盛皇后温柔目光随之而行,满含怀念之意:“记得入宫第二年,宅家也是这样带着我来北郊行宫。一晃眼,十多年过去了。” ?D*/*Gk{
“你要是也想去骑马,就直说。”十多年的夫妻,慕容烟雨再不解风情,又怎能看不出发妻所想所思。盛皇后回眸瞥他一眼,娇声道:“哎呀,就怕骏马性烈,妾驾驭不住。” DBD%6o>]K
不苟言笑的圣人哼了一声,却不妨碍他即刻站起身来,朝着人伸手:“啰嗦!我替你牵着就是。” lP@Ki5
“多谢陛下。”盛皇后言笑晏晏,仿佛又回到才入宫时的模样,双手揽着丈夫的手臂,早忘了先前如何推三阻四,笑着催促道,“那便快去吧,再晚些,宁弟菀菀可都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