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20 till the end (襲蒼現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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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

在你殘破的天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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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5)

樓主發表於: 2010-07-20 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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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0 till the end (襲蒼現代)

　　我知道你不會是孤獨的
　　因為我會
　　陪你到世界的終結

／

　　自喪禮回來，你們各自待在屋子一隅看電影、打電腦。耽在同一個空間裏做自己的事，看似與平日無異，一股不安的張力在沉默中蔓延，彼此心知肚明，卻無人願意開口。

　　死者是你的學生。為了一個你不甚熟稔的同事殉情。鄰居聞到炭火味道察覺有異，慌忙報警，送醫卻已然不治。

　　喪禮上，死者母親哭得肝腸寸斷、一度昏厥。你那位同事不見蹤影，似是打定了主意撇清關係。她並非他的學生，生性孤僻沒有什麼要好的朋友，留下的遺書亦無指涉任何人；只要他保持緘默，真相便將永遠沉埋。

　　一樁感情糾紛，糾結出一條人命、一個公理與正義的是非問題。而你，什麼都沒說。

　　既未向死者家屬透露死因，亦未曾質問你的同事。感情的事沒個準，愛一個人愛到願意為他而死，被愛的人該負責嗎？你不認為，但心頭畢竟起了漣漪。

　　這些心思，你也沒有對同居人說。

　　她曾是他的學生。陪你參加葬禮，他明知你心底有事卻什麼也不問；怔怔望著蜷在沙發上疑似看電影看到睡著的男人，交往半年進而同居了一年多，有時你還真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離開電腦桌，你進房拿了一條薄被，為他蓋上以後順手關了電視。正要往回走，情人涼涼的手握住了你的。

　　那是有話想說的眼神。

　　你順勢往地板上坐，拉近彼此距離準備做個傾聽者。不料，他只是凝視著你，道：「你想說了嗎？」似在問外頭天氣好不好，無關緊要的口吻。

　　心念一動，你傾身抱住他，將頭埋在他的頸窩呼吸著他身上若有似無的檀香味道，沉默了許久，才發出乾澀微啞的聲音：「你覺得，愛情是什麼？」一個很老掉牙的濫情疑問、你成長過程中始終帶著的痛。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輕緩地唸了幾句詞，他說得字字清晰，「愛的定義存在於流動之中，你覺得是什麼就是什麼。然而無論賦予什麼樣的定義做出怎樣的解釋，都無法改變它的本質不是？」

　　他答得太完美，似是什麼都說了，也像什麼都沒說。面對世事，你常覺得他是個太通達太中庸的人，明知那只是表象，探不到底卻總是讓人不安的。

　　「你又是怎麼看的？蒼。」抬起頭凝視他深邃不見底的眸，你執拗地探問。心結，正是肇因於此。你非問不可。

　　「你。」沒有任何猶豫勉強。輕描淡寫吐出這個字，彷彿一切便已道盡。

　　語不驚人死不休，大抵如是。

　　你知他這話無半分戲謔，卻忍不住歎息，胸口發疼。是的你愛他（如果這種情感可名之為愛）。然而，你所經歷的愛，卻總伴著死亡而來。

　　──會毀滅的啊。

　　放開蒼的手，你背靠著沙發邊緣，有意無意避開他凝視的目光。突然提起塵封往事，儘管願意對他說，卻跨不過彆扭的心理障礙。

　　傾訴從不是你的人格特質之一。

　　深吸了口氣，你緩緩開口：「……我母親是跳樓死的。」

　　萬事起頭難。打破最初的僵局，像是按下了一個開關，接下來的話便能順利脫口而出。

　　「我不知道一個人得有多大的勇氣才會選擇跳樓。即使要死，比這輕鬆的方法多的是。」平緩的語氣中有著些許自嘲。背對著蒼，你不知道情人此刻作何感想。

　　也許，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母親要的只是不受拘束的飛翔。

　　頓了會兒，你續道：「遺書上簡單寫道：『很抱歉，我再也無法獨活在失去所愛的世間。對不起，可我愛他。』。父親直到那一刻才驚覺，朝夕相處的妻有著另一面他全然不知的生活。他抱著我哭，哭得聲嘶力竭，問我他哪裏做錯了、她怎能拋下自己的孩子。」

　　「看著近乎歇斯底里的父親，我才意識到，自己被遺棄了。」你在說話中逐漸平靜，一字一句，說的像是別人家的事。

　　「母親眼裏只有對我和父親而言全然陌生的情人。為了她所謂的愛拋家棄子，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而父親的眼裏只有母親，辦完她的後事不多久，我就被送到親戚家寄養。自從離家到外地唸書以後，我不曾回去過。常言道，血濃於水，事實上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你想回頭抱住蒼，狠狠地吻他。然而你知道，一旦這麼做，你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告白需要勇氣，在任何意義上皆然。被這場喪禮觸動的種種，你想在此時此刻完整地告訴他。

　　「那年我十歲。原先看似健全的家庭，因母親的死分崩離析。目睹過父親狂亂的一面，我以為他會恨。葬禮結束，親戚們都離開後他卻哭著說，是他對不起母親。這麼多年來的同床異夢他竟絲毫未曾發覺，才將母親逼上絕路。」

　　彷彿又回到當時，迷惘地看著父親聲淚俱下的自己。

　　每個男人的記憶中，或多或少有段將父親視為英雄仰望的日子。在那一刻，你的父親只是個痛哭的人。此後他再也沒有回到英雄的位置。

　　「我不懂，父親怎能那麼懦弱地看待這件事。更不明白所謂的愛情究竟是怎麼回事。也許人世間並沒有恆常的情感。朝朝暮暮，終有各分東西的一日；夫妻情份，走到貌合神離，另一半卻無能察覺，這不是很悲哀麼。人走了，再說什麼愛不愛的意義何在？」

　　「蒼……」無意指謫什麼，你歎息，「我不懂什麼是愛情，卻知道它同時意味著背叛。」

　　母親背叛了家庭追隨著她愛的人而去，學生為了愛得不到回應決絕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令她委屈、心碎的人，連這段情都不敢承認。

　　死亡是永恆的離棄。而愛與死，竟那麼那麼接近。

　　問世間、情是何物。人世間當真不是生離就是死別？你再次深深體會到，自己的父母都是瘋子。而瘋狂是會遺傳的。

　　你內心顫動，血液彷彿在瞬間凍結。

　　怔忡之間，情人自後方環住你，下頷靠著你的肩膀，輕聲道：「還記得前幾天看過的遺書嗎，她說，愛是一個人的事……」

　　未竟的話語，被乍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

　　單手越過你的肩膀，他有些吃力地搆著了放在玻璃桌上的手機。右手仍環著你的肩，就著不甚舒服的姿勢講完一通簡短的電話。

　　「……嗯，請等我一下。」

　　放下手機，他一面坐起一面說：「抱歉，我得出去一下。之前和學生約好的。」而後俐落地站起，迅速整裝出門，前後花不了三分鐘。不識他者，很難想像一個人在慵懶與俐落間能迅速切換得這麼自然，毫無違和感。

　　出門前，他深深地凝望你，留下一抹帶著歉意的眼神與一個不輕不重的擁抱。

　　整個人癱在沙發上，仰頭呼出一口氣。關於愛與死的辯證未有結果，目送情人離去，你忽而又想起了一句──

　　而我是不是，你的永久。

　　在矇矓的假寐中被電鈴聲驚醒，見四週一片漆黑，你怔了片刻方才憶起今夕何夕。甩甩頭，暈眩的感覺依舊揮之不去。

　　開了門，蒼抱著一個看起來份量不輕的紙箱站在門口，托著紙箱的右手還掛著兩個紙袋。「我不太方便開門……」話還沒說完，你面無表情地接過對方手上的紙箱，連掛在他手上的紙袋也勉強拎了走。

　　正待大步踏進客廳找地方放，他搶在你前頭進門將玄關的燈打開。這種由生活累積而來的微妙默契，唯有相處過好一段時日的人，才能自然地在這些小地方經心。

　　望著眼前頎長的背影，你感覺心底有種陌生卻又熟悉的情動。

　　「學生從國外幫我帶了一些書和資料回來，已經說過別買紀念品的，還是送了兩袋。」見他狀甚無奈地打開紙袋，你不由得輕笑了出來。

　　你的研究室向來沒什麼人敢靠近，偶爾有同事拿來旅行帶回的土產或鑰匙圈，禮貌性地收下倒也不太妨事。蒼和你不同，研究室人來人往的還不打緊，經常還堆滿了學生送的東西。諸如從家鄉帶回的土產、國外買的紀念品、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古籍善本；最誇張的一次是，被寄養了兩隻貓。

　　儘管看似容易與人接近，只有你明白，他並不喜歡受到打擾。指導學生本是份內之事，然而日常瑣碎的串門子則太耗精神，他只是平靜地接受，無所無謂。

　　驀地，兩盒GODIVA巧克力在你眼前晃了晃，不待對方開口，你故意板著臉道：「休想要我吃這鬼玩意兒。」

　　「分送學生吧。」他笑，「被你嫌成這樣，多少人想吃還吃不到呢。」

　　「我那兒才沒有學生敢來串門子。」你聳聳肩，接過了巧克力便將它遠遠地扔到沙發上，正是眼不見為淨。

　　稍微整理過帶回來的東西──也不過是把紙箱擺到不容易踢到的角落。那些書太雜，真要好好歸類太費事，不適合週末夜晚──你拉住正往廚房走去的情人，挑眉道：「你想空腹喝茶？」

　　對方無辜地應道：「……我想看冰箱還有沒有東西吃。」

　　與下午的嚴肅氣氛迥異，兩個人的相處突然又回到了再平實不過的日常。時而默契絕佳，時而你又覺得看不透他。隱約的不安盤踞在心底。你自問，日子真能一直這樣過下去嗎？

　　拽著你的臂膀，蒼幾乎是用拖的將你拖進了廚房，而後放開你逕自在冷凍庫中翻找了一陣。

　　「只剩兩包冷凍炒飯了，將就一下？」你無所謂地點頭，而後看他拆開包裝、裝盤微波。

　　直到兩盤熱騰騰的夏威夷炒飯上桌、你們面對面坐下拿著湯匙開始吃飯，他才在吞下第一口炒飯以後說出了想說的話。

　　「襲滅，感情並不是一件非要你死我活的事情。」

　　看著蒼舀了一匙飯，吹涼，而後送進口中細嚼慢嚥。此情此景，你竟無話可說。

　　「感情的厚度是由生活堆積而成的。至少我這麼相信。無論再瑣碎的事，都會因為參與的人不同而產生個別不同的意義。」嗓音輕緩，卻堅定。一面說，他仍然一面吃飯。彷彿要印證自己所說的──感情來自於最瑣碎的生活。

　　你欲言又止，最終仍是埋頭吃飯。

　　蒼忽又低聲說道：「吶、我只說一次……我不是因為你希望才這麼做的。憑藉自身的意志來到你身旁，我並不是怕你受傷才留下來的。她說，愛是一個人的事，你明白嗎？」越說越輕，末句幾近呢喃。

　　「沒有人能許諾永恆。但我想，我們會好好地走下去吧？」頓了會，他續道：「順其自然一點也不消極。連平凡的日常都耐不住性子去過，妄言未來又有何意義？上一代的恩怨無從評斷，但無論你的父親或母親，都是盲目而真實地愛著的。他們沒有瘋，你也是。」

　　他沒有說的是，『我會陪你見證，這一切。』

Fin.
Jul.20'10

註／開頭引自棉花糖〈陪你到世界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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