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01 【御藍、三足】前塵往事一~番外三（完結），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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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治芳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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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0)

樓主發表於: 2018-06-08 20:15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8.01 【御藍、三足】前塵往事一~番外三（完結），6F

道理上，這是我在寫的卻月長篇《和光同塵》的第一個番外，但是全篇的背景。配對是御清絕和君海棠，有大篇幅三足天，當然也有朦朦朧朧的卻月。希望大家喜歡。

Word自動轉化的繁體字有錯誤，我檢查過了，如果誰還發現錯別字煩請告知我，非常感謝。

（一）

御清絕攜君海棠出現在曇華無盛門口時是當年第一場雪，皎潔的月光映在皚皚白雪上，三足天嚴肅以對，看著御清絕一板一眼的為內子道歉。御清絕解釋偷取藍王心臟之人被他撞見，將狐尾裡死而復生之力反打進身體使她複生，如今她功力耗盡再也不能危害蒼生，御清絕為人夫帶妻子為昔日罪行懺悔。他身後死而復生的君海棠被琴音困鎖，手不能動口不能言。即使與她有私仇，三足天仍不禁惻然，這是她被困鎖著低下頭顱的第幾處所在？

未料道歉進行一半，君海棠身上的琴音在曇華無盛的書卷氣中化開。是御清絕的疏忽。他欲糾正君海棠偏頗戾氣，所用沛然正樂不能不合於儒門，難免在皓足儒門靈性充沛的居所自解。御清絕並未慌張，施禮停下話頭反身去捉君海棠，君海棠退躲間跌倒，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鋒利的匕首對準自己胸口。

“救救我！別讓他抓到我！求求你們！”

昔日藍王哭喊著求助，其淒涼縱鐵石心腸也不免動容。新雪薄薄，一踏便透出泥土，君海棠在雪泥間倉皇後退，衣裙與尾巴都染上污穢。“往日海棠多有得罪，來日必將賤命以報。只求三足天發發善心，不要讓我落到這個男人手中！”三足天愕然，御清絕步步進逼。君海棠一咬牙，匕首作勢要向腹部插落，御清絕臉色一變，終於收住腳步，切齒道：“君海棠！”君海棠匕首高舉，眼中瑩然有淚光，面色哀涼。

神琴主人與藍王媂君的故事在苦境也算傳開，無論正道邪道都同意清官難斷家務事，讓怨侶自行化解怨恨。然同為女子，三足中與君海棠有過節的縹緲月首先動了惻隱之心。她判斷君海棠已無功體在身，冷然道：“神琴主人這是夫綱不振，專門跑來讓人看笑話？恕吾無此逸興。”她突然縱身輕躍，轉眼已回到佛道雙足身邊，一手將君海棠擒在身後，問御清絕：“你口口聲聲言你是她丈夫，這位女子卻哭喊求救，敢問你與她之夫妻是何時禮聘、何人為媒？”

君海棠哽咽著道謝。御清絕面沉似水，起手攻向縹緲月欲奪回君海棠。縹緲月手腕輕轉，毫不畏懼地迎上，卻塵思與鶴白丁早護在她前面雙雙與御清絕對了一掌。掌風散去，各自驚心，御清絕欲強攻而上，君海棠哽咽道：“皓足，海棠實為宵小之輩，往昔得罪，罪無可赦，只求你將海棠一條賤命取去也好，莫讓此人再折辱於我！”

縹緲月心善，冷笑回復：“宵小之命，吾取來何用？”她化出雙劍，直指御清絕：“倒是你，深更半夜強擄女子，吾縹緲月必不容汝狂徒。進招吧！”深知敵手強勁，卻塵思、鶴白丁亦不謙讓，雙雙擺出架勢，三足一對七指掀濤。

御清絕琴現，沉聲道：“此御清絕家事，望三位莫橫加干涉！”

縹緲月不屑道：“此處為吾之庭院，來者是吾的客人，你家事如何跑到吾家中解決？”鶴白丁亦道：“哈，你說這位女子是你老婆，卻連何時成親都說不出來？敢情是強擄來的吧？”御清絕見他們執意摻攪，面色更加不虞，指落弦上。

三足身後，君海棠兩手握緊匕首，奮力欲落，淒聲道：“御清絕，你若動手，海棠只好玉石俱焚，從此天上人間，再無瓜葛，你我兩清啦！”

御清絕霍然變色，怒道：“‘虎毒不食子’，而你對腹中骨肉都能下手，果然最毒婦人心，君海棠，好，好！”

君海棠垂淚道：“不得父母真心疼愛，這孩子即使來到世上又怎會幸福？不如讓他隨了我去吧！”

御清絕語塞。好心卻順帶被罵的縹緲月凜然道：“御清絕，曇華無盛不歡迎你，絕纓，送客！”躲在暗處的絕纓聞聲跑出來，向御清絕道：“先生，師尊她說讓你離開了！”

御清絕不能與小孩動手，哼了一聲，拂袖而去。三足立在原地防備地等御清絕氣息全部遠去。三人身後君海棠慘淡道：“多謝。”

縹緲月亦冷哼一聲，回身道：“不提這個，你死而復生，是怎麼回事？”

君海棠強聚精神答道：“日前……”方開口，她突然一晃，匕首脫落，人向後倒去。縹緲月一個箭步扶住她，指尖搭上她手腕，變色道：“不好！”皓足略一思索，交代了一串藥名，吩咐涉足與蹈足儘快買回。

醒來時天光大亮，君海棠模模糊糊聽見有男人的聲音說“好了，醒了”，隨即是女人清冷的聲音“吵什麼”。口中是藥的苦澀，有人丟進一塊蜜餞，她咬了兩下吞進肚，睜開眼睛。三足和絕纓都圍在她床邊，縹緲月指尖還沾著蜜餞糖霜，卻塵思見她睜眼，念了一句佛號。

君海棠想起身行禮，被按回去：“先別起來。絕纓，你去做飯。”

支走徒兒，縹緲月目光灼灼地盯著君海棠，道：“這下你可以說怎麼回事了吧？”

君海棠苦笑，將她從認識御清絕至今之事一一道來。縹緲月聽得津津有味，初時聽君海棠暗算自己還皺眉，聽到最後拍床痛駡御清絕負心薄幸。鶴白丁感慨道：“一日夫妻百日恩，這御清絕未免太過無情。”

君海棠勉強笑道：“百日已過，恩消怨長。”

“這麼說，你腹中的孩兒三個月了？”縹緲月隔著被子盯著君海棠腹部，“會動了嗎？”

“……還要一兩個月。”

縹緲月一臉悵然，按捺不住伸手要戳，卻塵思捉住她的手，向君海棠道歉：“抱歉，好友唐突了。”

縹緲月微微臉紅，甩開卻塵思的手不服氣道：“下個月就可以戳了吧？”

“承蒙皓足收留之恩，”君海棠垂下眼簾，“等他會動了叫你來摸。”

“不許戳。”鶴白丁抓出重點。君海棠啞然。

“不必‘承蒙’，”縹緲月毫不在乎，“孩子生下來好看的話認吾當義母就行，不夠好看就叫阿姨。”不待君海棠回答，她突然想起正事，掩飾道：“你還未言究竟如何死而復生。”

君海棠緩緩道來：“吾下葬不久，御清絕離開淩煙閣尋赦天琴箕，有人闖入破吾墳墓……”

她不知來者何人，但來人有備而來，不但武功高強而且博學多識。她修煉出的狐尾有死而復生的機緣，當時她不願多活，放棄使用，而來者將她狐尾裡的功體倒逼回體內，久已沉寂的心臟重新開始跳動，血液流轉。此刻，發覺琴陣有人闖入的御清絕從找尋赦天琴箕的旅途中匆匆趕回。

“他欲奪吾心臟。”君海棠說。

縹緲月掃了窗外一眼，確定絕纓沒有聽到如此血腥的話題，皺眉道：“什麼咒術需要心臟？或是與你有深仇大恨之人？”

“連日來海棠已見過所有有深仇大恨之人，無一人有此能耐。”

“你的變態傾慕者？”

“恐是有更大陰謀。當初那人離開前御清絕將燹王心臟交予他。此後，吾未再見可疑之人。”

三足一時靜默，鶴白丁凝重道：“也許會再來。”

卻塵思同意：“怕是有更大陰謀。”不知他想到了什麼，起身向外走去，走到屋門才回頭行禮道：“御夫人，多謝你的線索。”聽到稱謂，君海棠心裡一涼，回禮。縹緲月問：“你去哪裡？”卻塵思道：“吾只一探便回。好友，請。”匆匆出去，片刻卻又折返，形容稍嫌狼狽，似乎與人動手。縹緲月怒道：“他還守在外面？”

卻塵思默默點頭。

縹緲月挑眉冷笑：“會彈琴了不起了，以為吾是聽人呼來喝去的人嗎？讓他在外面彈到天荒地老吧，吾心情不好，說不交人就不交人，吾看他還有什麼本事！”

[ 此帖被宇治芳魂在2024-08-20 17:3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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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治芳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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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0)

1樓發表於: 2018-06-15 18:0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二）
心香裊裊，氤氳不散。君海棠推開窗戶。御清絕站在進門處，嘴唇翕動，看著君海棠也看著桌角瓶中的一支紅梅，道：“海棠，隨吾回去吧。”

“既無名，亦無分，海棠憑什麼隨你離開呢？”君海棠語氣淡淡，望著窗外，看也不看御清絕。

“你吾有夫妻之分。”御清絕忍不住說道。

君海棠恍若未聞，嘆道：“這裡的梅花開得真好。”

御清絕隨她目光看去，被窗欞阻擋，便順理成章地小心靠近。他方走上兩步，地上忽起劍影，淩厲張狂，將御清絕逼回門邊。劍影熟悉，六七分是縹緲月的，其餘幾分雖平和蘊藉卻偏偏彌補了疏漏之處，想來是涉足卻塵思的。

“看來此地主人不歡迎你再進。”君海棠淡淡道。

她的話讓御清絕放下了欲破劍陣的手。窗外急雪翻騰，君海棠手攏在小巧玲瓏的暖爐上。一室陳設不多而俱精緻，繡榻、珠簾、軟凳、暖爐，最後御清絕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新折的梅花上。他放軟語氣，道：“海棠，仰人憐憫非是長久之計。”

“何須長久。”君海棠依舊不看他，“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仰人仁義，總比以色事他人長久。何況海棠有孕在身，姿容凋零，早已是斷根草了。”

“海棠，”御清絕艱難地開口，“吾……依舊深愛著你。”

“那可真好，”君海棠第一次回頭，眼角眉梢都被涼薄的笑意照亮，“士之耽兮，猶可說也。神琴主人今日敢於正視自己的感情，想必距脫離愛欲苦海不遠了。”

“吾對你，非是愛欲，而是心愛！”

“我已無心。”

“若你無心，何必燃心香？”御清絕死死盯著完整的心字灰燼，仿佛能從中看出君海棠曾幾何時予他的真心。

君海棠羅袖輕撫，心字頓化千萬點飛塵，被從窗縫湧入的寒風帶動，在不大的臥室裡紛紛揚揚。她懷孕四月有餘，已微微顯懷，這一動帶出輪廓，她笑道：“不過如此而已。”

“可吾對你真心未變，”御清絕聲音發抖，艱難地開口，“梅花，傲雪淩霜，不畏歲寒，一如……”

“曇華無盛地氣偏暖，雪即落即融，是以梅花能開到此時。真正傲雪淩霜當屬松柏。什麼歲寒之心，不過都是仰仗溫暖地氣罷了。天色已晚，當準備飲食，神琴主人請離開吧。”

仿佛約好一般，縹緲月的小徒弟絕纓出現在門口，難掩興奮地向君海棠道：“媂君，師尊說晚上吃大餐，她和兩位前輩都在廚房等您呢！”

“吾知道了。”君海棠溫聲道，“絕纓，勞你將這位御先生替吾送走吧。”

絕纓站直領命，小孩子敵視的目光毫不掩飾地投在御清絕身上，他厭煩地大聲說：“御先生，君姑娘送客了！”說完，他也不管御清絕意見如何，直接扯著他袖子使勁往外拖。

御清絕無話可說，在絕纓一連串催促中目光追隨著君海棠。君海棠從容地起身，捧起手爐，袖口拂過心香剩餘的灰燼。接著，他被絕纓扯過門口，再也看不見了。

君海棠想起自己在最後一場秋雨中醒來。大雨傾盆，她四肢百脈鑽心地痛，心脈欲裂。她緩緩睜開眼睛，模糊看見御清絕與兩人話別，將一顆心臟交在他們手中。她認得那顆心臟，那顆心臟應該在鬼方赤命身上。

痛楚劇烈，她尚神志恍惚，呻吟一聲，御清絕馬上回頭，驚喜交集幾乎落淚，沖向她，口中喚道：“海棠！”

君海棠聚氣於掌，狠狠自蓋天靈。

手掌下落不到一寸就被磅礴剛勁阻住。御清絕驚怒間四溢的剛勁衝擊君海棠，朱紅濺地。他來不及問君海棠傷勢，另手三指狠狠捏住她兩頰，迫她在咬舌自盡前張開口。君海棠與御清絕掌心相貼，心心各自冰涼透骨。她根本懶得撤掌，凝力欲自絕經脈。御清絕又一次搶了先機，他兩指搭上她脈門，內勁瞬間沖散她全身修為。甫清醒的君海棠連受一串打擊，不可遏制地嘔出口口鮮血，一半混在雨水中，一半落在御清絕衣衫上。

御清絕滿目焦灼。他忐忑不安地看著君海棠。君海棠在他面前不斷吐出鮮血，似乎要把全身的血都嘔出來。

“君海棠……海棠！”

他伸手想讓君海棠靠在自己懷中，君海棠拼盡力氣推他，向後倒去。她聲嘶力竭地吼道：“御清絕！你何不直接殺了我！”

回憶至此，君海棠扶住桌沿，勉強穩住身形，只覺氣血上湧，天旋地轉。

她想起御清絕的神情如何從失而復得的欣喜變成不如不得的絕望，在她一次次尋死中勉強凝出的碎夢被他劈手奪過震碎，為防她自盡，他乾脆用琴音將她困鎖，使她渾身松弛無力，手不能動口不能言，僅僅還允許她呼吸，連咬舌自盡都不再能做到。而他就這樣深深失望地迎著她深深恨惡的目光，帶著她一刻不停一個一個為他以為她得罪過的人道歉。他說他是她夫君。一個月後，君海棠自己也診出了滑脈。

那天晚上她摸出了趁御清絕不備從集市上偷來的匕首，用酸軟的手指攥著它開刃。御清絕鮮少離開她，淩煙閣又無甚合適器具，又一個月匕首才泛出寒芒。此刻，距他們一夜夫妻不多不少，剛好一百天。

君海棠晃得更厲害了，腹部劇痛，她於昏眩中努力回憶著椅子的位置。方才她心亂如麻，起身時動作過猛，氣血不調，幾乎昏倒。

“你怎麼還不來？”

人未至，音先聞，縹緲月看到搖搖欲墜的君海棠立馬閃身接住她為她把脈。君海棠聽見她咦了一聲，心知縹緲月以為用藥失當適得其反。果真，縹緲月儘量平靜地問道：“你感覺如何？”

“不勞……你了……”君海棠滿額豆大的汗珠，與點滴侵蝕靈明的劇痛對抗，掙扎著答，“非是……因為藥……”

她尚餘一絲功體在身。毒。這是她最後的底牌。她本想山窮水盡時帶著孩子一了百了。她不忍心自己的骨肉未見天日便死亡，然而她更不忍將他遺棄在無一人愛他的冰冷的世界上。

縹緲月將她扶到床上，聽她斷斷續續說完來龍去脈，蛾眉微蹙，問：“那你要怎樣？”

君海棠慘然而笑。事已至此，若不散去這一絲功體，孩子恐怕活不過今天晚上，而散去功體又何其兇險，也許她也會當場喪命。她歉然道：“皓足，若吾不測，怕要連累你了。御清絕若前來問罪，你就說是吾萬念俱灰，自尋短見。他知曉……”

縹緲月皺眉：“怎麼還說這樣喪氣的話，你的孩子都會動了，現在尋死，不覺得可惜嗎？再說，你如果真死了，吾好歹還活著，又怎會和一個死人計較？”

君海棠唯有苦笑，想縹緲月何時知曉應該不說後面一句才會變可愛。可惜她是無機會指點了。“你避開些……”她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

最後一絲功體化為虛無。曾經雲深不知處以毒令人聞風喪膽的藍王終於成了滾滾長河中一抹塵埃。

此次幽幽醒來，在縹緲月房間。月來相處，君海棠知皓足的房間往往唯有書香、墨香和淡淡的檀香，偶有一枝應季的花朵，插在桌角花瓶上。縹緲月坐在桌旁，低頭批註什麼，放筆輕嗅梅花，並未回首，問：“醒了？”

“多謝。”

“不必謝吾，謝你方才趕出去的那人吧。你情況危急時，是他琴聲忽作，穩定你神識。聽琴中之意，他似乎鐵了心要博得你之原諒。”

君海棠啞然失笑，何勞弦上音？“多謝你的沉香和梅花。”

“亦不必。”縹緲月釋卷，起身走到床邊，握住君海棠的手：“你聽。”

傳來的功力使君海棠終於聽到了據說日日縈繞不散的琴聲。陌生卻又熟悉的曲子。君海棠聽了半晌，憶起當初，輕輕抽回手，道：“是他當年彈給我的曲子罷。”她自深腦長議中醒轉，遣侍女請來御清絕，輕解羅裳，逼他一現琴音，便是這首《梅花引》。

縹緲月見她情緒低落，道：“你有孕在身，莫要勞神。”

君海棠歎息：“只可惜。”

縹緲月未追問，轉而道：“說起來，吾亦要謝你。你可知卻塵思被罪念困擾已久，自你來此，未料御清絕之琴聲竟然助他一壓罪念。”

君海棠不置可否。縹緲月只道：“你體內最後的毒毀了你房間，修葺之前，你先與吾同住吧，算是恩德兩清。”

偌大曇華無盛，多的是堆放書卷。從縹緲月一念之善施以援手，到如今多番以醫術保全她與孩兒，豈是御清絕一曲可以還清的恩情？御清絕自從三足收留她便緊守曇華無盛，甚至無人敢平白踏出宅院，尋釁之意昭然，豈是暫壓罪念可以為補償？君海棠不願平白受人恩德，然她此時一無所有，甚至沒有費力尋求報答的心機。

腹中的孩兒突然動了。

“他又動了！”陰霾一掃而光，君海棠不禁喜道。

“哪裡？”縹緲月不是第一次目睹，但依然興奮地要摸。君海棠抓住她的手按在孩子不知是伸拳頭還是踢腿的地方。她腹中孩子活潑，甫到四月便有胎動，之後越來越頻繁。

“……”縹緲月小心翼翼摸著，似乎在期待自己也有這麼個小生命的一日。君海棠與她相視而笑，竟是從相識以來未有過的和諧。孩子安靜了，縹緲月戀戀不捨地收回手，開口道：“吾方才欲告知你……以吾醫術尚不能診出你腹中孩兒是男是女，然而必定是雙生，也許不止。”

“真的？”君海棠興奮得無以復加。多年孤苦，能成為母親已出離她期望，此刻突然得知自己不止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令她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確鑿無疑。”君海棠歡欣地下床，問道：“大餐呢？我來給你們做。”

她出門，見其餘人都等在不遠處，卻塵思與鶴白丁微有疲色。卻塵思向她微笑道：“恭喜，御夫人。”

君海棠來不及計較稱謂，絕纓跳起來道：“恭喜媂君！可以吃晚飯了吧？”

“是可以做晚飯了。”縹緲月糾正。她拍拍絕纓的腦袋：“不能勞煩媂君，你們幾個去，聽她調遣。”

“那你呢？”鶴白丁抗議。

“有絕纓，自然不用吾勞動。”

“有絕纓吃飯，你也不用吃了。”

爭執著行過拐角，一扇窗半開，窗外梅花疏影暗香，寒風趁隙而入，君海棠不防突然一冷，幾乎打顫，卻塵思上前關了窗戶，向她道：“抱歉。”鶴白丁見狀，不知想到了什麼，瞟著縹緲月對君海棠擠眉弄眼：“禿驢是個好男人吧？”

君海棠知他調侃縹緲月，附和道：“是啊，既有潘安之貌亦有宋玉之才。”

縹緲月初欲發怒，聽到潘安宋玉忘了怒氣：“宋玉有貌亦有才。東鄰之女……魚玄機詩‘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溫飛卿……‘魚玄機詩文候教’……莫愁……義山……柳枝……”

縹緲月只要有人認真聽她說話就很開心。君海棠靜靜聽她講。絕纓早先被鶴白丁一把拍去了廚房。縹緲月滔滔不絕一會突然不好意思，君海棠卻一時失神，喃喃重複：“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縹緲月正色問她：“他薄情如此，你何必念念不忘？為孩子麼？”

君海棠注視著縹緲月。修為上乘的儒門女先天比不得她嫵媚動人，亦不如她世事洞明。她可以為兩句口舌之爭不死不休，也可以因一念之仁盡心竭力。她還很年輕，修為雖高，初涉武林，天真純淨的神采仍一分不減。她會永遠如此嗎，還是有朝一日亦會與君海棠一樣？

“願你永遠不懂。”

祝福很輕，輕到出口就消散在風的殘骸裡。

[ 此帖被宇治芳魂在2024-08-20 17:4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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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0)

2樓發表於: 2018-06-21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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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上）

入冬漸深，到了家家戶戶都開始包餃子的時節。鶴白丁和縹緲月為餃子餡吵得不可開交。卻塵思不吃葷，鶴白丁不願吃素，縹緲月不肯委屈卻塵思，君海棠累得不想調兩種餡。

絕纓回家過年去了，臨走前跑了好幾趟將年貨買全，順便抱來一隻小紅狐狸。御清絕依舊日日守在不遠處，琴聲繚繞不絕。縹緲月曾說他再這樣下去怕不是要成望妻石了。

最後決定了包素餡餃子，倒不是因為鶴白丁吵不過縹緲月，而是君海棠突然犯噁心不欲聞肉味。她加上水將面大致揉住，交給鶴白丁，自己去指揮卻塵思切菜縹緲月調餡，算算時間喊停：“好，不用揉了。”

縹緲月自告奮勇要擀餃子皮，幾分鐘後君海棠看著她一個時辰也擀不出一百張的速度從她手中接過擀麵杖。鶴白丁切的麵團大小均勻，一手切一手拍，君海棠擀麵杖動幾下就變成均勻的餃子皮扔到一邊，縹緲月和卻塵思守著餡包得手忙腳亂。鶴白丁嫌縹緲月包的醜，縹緲月嫌卻塵思包得慢，卻塵思反過來勸縹緲月慢慢包不用急。期間絕纓抱來的小紅狐狸跑進廚房，縹緲月筷子挑了一點餡在鶴白丁的阻止聲中遞到它嘴邊，小狐狸低頭聞了聞，嫌棄地走了。

看看將夠一碗，君海棠說可以煮，縹緲月松了一口氣，逃也似的到了爐邊。鶴白丁切得順手，哼著小曲卡卡啪啪不停，誓將麵團拍完。君海棠勸告未果，不再干涉。切完麵團鶴白丁跑到廚房和縹緲月為第一碗餃子的所有權大打出手，鶴白丁堅稱縹緲月幹活少幫倒忙多，縹緲月指著衣裙上的麵粉讓鶴白丁看清楚自己比他辛苦何況餃子是自己煮的。卻塵思孤軍奮戰，算著第一鍋餃子要煮爛了才勸縹緲月和自己分享第二鍋，把最先一碗留給鶴白丁。

縹緲月反而不好意思起來：“你最後吃，吾和君海棠優先。”

御清絕的琴聲方暫歇，此刻又悠悠傳來。縹緲月聽著聽膩了的《梅花引》一臉厭煩，問君海棠：“吾說你要聽《伏羲神天響》御清絕會彈嗎？”

“你想聽嗎？”君海棠反問。縹緲月搖頭。

君海棠數著數量擀好面餅，和卻塵思一起包餃子。縹緲月在一旁犯懶，呐喊助威了一會兒去外面找雞腿喂小狐狸。鶴白丁吃著餃子晃過來，看著君海棠的手藝由衷佩服，問：“你這手藝都是跟誰學的？”

“一個畜生。”君海棠淡淡道。

鶴白丁失笑，說了幾句他怎麼不認識如此手巧的畜生之類的話。縹緲月用剛拎過雞腿的指頭擰了他一把，把腥味全蹭到他衣服上。卻塵思嚴肅地道：“阿彌陀佛，女施主莫不是在打誑語，貧僧尚未聽聞會包餃子的畜生。”

大雪無聲紛飛，君海棠第一次一字一句講出久遠前的往事。她曾喚“義父”的那個男人，終於被她親手殺死的畜生，君海棠不知父母何人，整個童年都和他度過，許多事情都是學自於他。

鍋中水翻滾沸騰。一室死一般寂靜。舊事點滴重現，三足的神情從驚愕到憤怒，卻塵思臉發白，鶴白丁臉發紅。窗外簌簌雪聲，是小狐狸在院中玩縹緲月種的花。縹緲月率先打破了這寂靜，她昳麗的臉龐猶自帶著恐懼，但她走到君海棠身邊蹲下環住她的肩頭，將臉埋在她肩上，哽咽了一聲。

君海棠靠在縹緲月身上，緩緩閉上眼睛，許久以來第一次為年幼無助的自己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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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治芳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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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0)

3樓發表於: 2018-06-27 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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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中）

第二鍋餃子在水中翻滾，卻塵思繼續包自己的份，君海棠靠在椅子上休息，鶴白丁去院裡逗狐狸。縹緲月在水聲和琴聲中大聲問：“能撈了嗎？”

“你用筷子捅一下，它自己恢復原狀就能撈了。”

捅一下，再一下，複一下，又一下，一隻被捅破的餃子回到了鍋裡。卻塵思正好轉頭看見這一幕，縹緲月辯白：“吾怎麼捅它都不肯復原。”

“好友，不怪餃子。”卻塵思不禁笑道。

“沒事，”假寐的君海棠說，“但你別再捅了。”

水蒸氣溢滿整個廚房。君海棠平復心情，聽著琴聲，突然開口：“請他進來吃一碗餃子吧。”

“行，吾吃完就去請他。卻塵思，你要吃多少自己煮。”縹緲月撈著餃子心情大好，總算記得主客之道，第一碗遞給君海棠，對著第二碗大快朵頤。

御清絕跟在曇華無盛主人身後走進庭院時記得上次相逢是兩個月前。進入庭院，一團紅狐狸撲上來抱住縹緲月的腳，縹緲月蹲身抱起它，哄道：“乖啊，絕情，今天有沒有聽媽媽的話？”

御清絕腦海中轟然一聲，死死盯著狐狸，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他模模糊糊有一個念頭，為什麼是紅毛的？

小狐狸啾啾叫了兩聲，掙脫縹緲月的懷抱，也許是怕御清絕，向裡面跑去。縹緲月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丟來一句：“不想來算了。”御清絕慌忙跟上。

曇華無盛沒有君子，所有人都聚在庖廚裡。御清絕眼神直勾勾地進去，卻塵思被看得發毛，一愣就把手裡的碗筷遞給了他。御清絕沒多想，伸手就接，縹緲月劈手將碗筷塞回卻塵思手裡，怒道：“你和這等負心薄幸之人客氣什麼？”

御清絕語塞，餘光看見小紅狐狸繞著君海棠撒歡，君海棠伸手摸它，抬頭笑著對縹緲月說：“它跟我告狀，說你又瞎給它起難聽的名字。”

她腹部已明顯凸起，安安穩穩坐在桌旁，桌上既擺放著殘羹剩飯還堆著兩幅字，都是女子手筆，一者道“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華。聽猿實下三聲淚，奉使虛隨八月槎。”另一則道：“颶風卷纛七星斜，白髮元戎誤歲華。隘岸射潮無勁弩，高天貫月有枯槎。”兩副字非出一人之手，御清絕發現自己竟不認得何者為君海棠筆跡。

小狐狸跳到君海棠膝上偎著她肚子。縹緲月道：“它不滿意，讓它自己向吾說。何必跑到你跟前去告狀？”

君海棠笑說：“你聽得懂它說什麼嗎？”

御清絕被晾在一邊，卻塵思好心，向他指指散在案板上的餃子，又指指鍋。鶴白丁拿著兩塊肉乾進來，喊著“小狐狸，咱倆一人一塊兒啊”往嘴裡丟。縹緲月打了聲呼哨，小狐狸從君海棠膝上淩空躍起，踩著鶴白丁的下巴奪走了他即將進嘴的肉乾。

“漂亮！再獎勵一塊。”鶴白丁不和動物生氣，把另一塊也遞給它。孰料小狐狸不領情，甩甩尾巴跑回君海棠身邊，躲進她七條尾巴裡。

哦，這只狐狸只有一條尾巴。

“絕纓知道你把狐狸和他排在一個輩分要哭了。”君海棠向縹緲月說。

“讓他哭去。”縹緲月毫不在意。

御清絕終於找回了聲音：“海棠……”

“自己煮。”君海棠終於看了他一眼，說。

御清絕一愣。想來他上次做飯怕是幾百年前。縹緲月見他不願動手，不悅道：“怎麼，上吾家中做客，還想要人伺候？”

“吾不是……”御清絕甫開口，就被鶴白丁打斷：“生吃的，別客氣。”

卻塵思見兩位好友都捉弄御清絕，好心開口：“很容易，吾教你。”

御清絕更加不知所措，餘光看見小紅狐狸悄悄從君海棠尾巴裡鑽出來，繞到縹緲月身後要順著她長髮往上爬。縹緲月讀書入神，渾然不覺。小狐狸伸爪時，君海棠的一條尾巴將它卷了回來，君海棠道：“絕清，不許玩阿姨的頭髮。”

“……”御清絕發現狐狸突然用了自己的名字，不禁委屈道：“海棠！”

縹緲月釋卷，轉身抓起狐狸，舉到自己眼前，恨鐵不成鋼道：“說多少遍了，你怎麼還這麼不聽話！”

鶴白丁道：“貓毛儒，剛剛它多聽你話，你現在就忘了？”

“不一樣。不准動吾頭髮！”

“你頭髮有什麼稀罕的，營養跟不上都變黃了，髮質還沒吾好。”

眼見縹緲月要發怒，剛吃完飯的卻塵思連忙上前從她手中接過小狐狸，安慰道：“好了好了，別嚇著孩子。”抬起拂塵，逗著它玩。縹緲月哼了一聲，奪過狐狸與拂塵，坐到君海棠身邊自己逗狐狸。

御清絕望著眼前詭奇的畫風不知如何開口，君海棠看在眼裡也不理他，問縹緲月：“此詩何解？”

縹緲月抬眼：“遠來是客，何不讓客人先說？”

御清絕不確定三足是否刻意刁難，只好整理思緒，道：“子美此詩，言他身在夔州，心系京華，聽猿斷腸聲，憶起奉使成空……”

縹緲月不耐煩地打斷他：“都是廢話，下一首。”

御清絕只好重來：“复庄此詩……”他見縹緲月驚異地看了他一眼，心頭不悅，又不敢表現。看皓足與海棠舉止親昵，他不知海棠何以能在短短時間內化敵為友。

“射潮用錢尚父典……”

君海棠充耳不聞，縹緲月打呵欠，卻塵思收拾飯桌，鶴白丁趁沒人注意要把指給御清絕的餃子據為己有。君海棠明顯心不在焉地翻著《論語》，突然一臉喜色道：“動了動了！”

御清絕反應過來是指胎動，只覺半生勞瘁得償，欣喜忘言。

然而有欣喜而不忘言的人在，縹緲月叫道“哪裡？”伸手要摸，小狐狸從她膝頭躍至君海棠膝頭，把耳朵貼在她肚子上。鶴白丁負手吹了聲口哨：“恭喜！第四百零三次？”卻塵思和縹緲月糾正：“第四百零六次。”縹緲月手中幻化出紙筆，匆匆記了什麼。

看到病歷，御清絕意識到海棠從離開到如今一直在縹緲月這只三腳貓大夫手下安胎頓時惶然不安，道：“吾認得名醫……”

君海棠白了他一眼：“什麼名醫，引產名醫？你自己去吧。”

御清絕糾正：“醫邪天不孤。吾昔日好友。”

蹈足與涉足聽聞此名或多或少嚴肅起來，君海棠懨懨道：“真有那麼厲害的朋友，先去把你三根指頭接回去吧。”她知曉此言一出御清絕心中必定掀起驚濤駭浪，他會懷疑她又要他殺人、要名、要利。她撫摸著小狐狸等他回答。

卻不想，御清絕幾次張口結舌，終於道：“若吾接起斷指，你便隨吾走？”

君海棠冷冷看了御清絕一眼。

鶴白丁在一旁道：“哎哎，養生之道，飯後應該散步消食。禿驢，貓毛儒，走，我們出去消食，讓御夫人招待御先生。”

“吾怎麼記得飯後不宜妄動，哪有什麼散步消食？”縹緲月質疑。

“這你就不懂了，御夫人，你來做個裁判。吾和貓毛儒誰說得對？”

君海棠失笑，對縹緲月道：“蹈足說得對，你出去走走吧，不用陪我。”

御清絕聽到君海棠點破，只覺臉上發燒，不自然地輕咳。小狐狸見縹緲月起身，輕車熟路地從君海棠膝頭躍到縹緲月懷中，縹緲月撓著小狐狸下巴，示意君海棠幫她把拂塵還給卻塵思。三足出門後，鶴白丁說：“你該給小狐狸起個正經名字，和絕纓同輩，可以叫絕絡。”

“難聽。取名有平有仄才好。”

“禿驢叫你‘緲月’，也是兩個仄聲。”

“呸，吾名單字，姓有平仄。”

“禿驢聽見沒有，貓毛儒嫌你名字沒有平仄變化難聽，你改叫卻俗念卻世思之類的吧。”

自君之出矣，明鏡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這倒是符合君海棠離去後御清絕的心境。他欲拂箏一曲，傾吐衷腸，然而麵粉飄飛的庖廚裡完全沒有擺開琴的餘地。君海棠起身，徐徐走到鍋灶邊撥火燒水，御清絕跟過去，心中感動難言。這是海棠第一次為他做飯。

水開了，君海棠下餃子，撈餃子。御清絕眼看蒸汽升起，趕緊上去替君海棠。他清楚聽到三足走出不多遠就停步，一定是在窺探他二人的動靜。君海棠不和他客氣。御清絕端著碗回到桌前，發現只有四雙筷子，都被用過。他猶豫了一下，拿起君海棠那雙。

“放下，縹緲月不喜歡外人動她的東西。”

御清絕幻出筷子，找到了話題：“縹緲月很照顧你？”

“給我肚裡的孩子起了二百個名字。”

御清絕忍不住道：“孩子的名字還是父母親起好……”話未盡，他自覺失言，刹住話頭。君海棠卻淡淡道：“你說的是。”

御清絕驚異地看了她一眼，欲問不敢。他功體在身，修為超凡，能清晰地聽見三足的竊竊私語，他們在討論君海棠是不是被迫以及用不用沖進來揍御清絕。御清絕不想挨揍。他不能和海棠的恩人動手。

君海棠不主動說話，氣氛又歸於沉默。御清絕試探地問：“在吾來之前，你似乎和縹緲月說了什麼？”

“海棠以後再同你說。”君海棠神色不變，淡淡道。

御清絕再度語塞。餘光掃到桌上字幅，宛如抓到救命稻草，他問：“這些日子你隨縹緲月學詩？”話出口，他意識到不應句句提縹緲月。他不願和海棠談起別的男人，但海棠一向深惡他提及別的女人。

君海棠一反常態地沒有生氣：“是啊，她和吾說了個故事，很給吾啟發。所以吾向她學詩。哪天無依無靠了，吾也可以擇地詩文候教。”

這還是御清絕上次來訪後縹緲月提起的魚玄機故事，君海棠本來就知道，現下更銘記於心。她偏提魚玄機，使御清絕準備好的吹捧之詞無從出口。他疑心海棠故意，可看她寧靜的神情又為這疑竇汗顏。他心中仿佛有一根刺。無依無靠嗎？那他御清絕又算什麼呢？他真想說“吾可以是你的依靠”，又怕聽到“你？哈！”這樣的回答，只好說：“那孩子呢？”

“是啊，那孩子呢？”君海棠隨著他歎道，眉宇間已現憊態。御清絕見她勞累，道：“你累了。”君海棠不答。她拄著額頭疲乏地坐著，手指一下一下揉著太陽穴，心亂如麻。

以後她將如何呢？她心裡有結，不願對御清絕說，亦不願就此揭過。可又能如何？御清絕，她躲不過，也沒法躲。功體盡失，懷孕兇險，她只是三足的負累罷了。江湖風聲已起，不知何時靖平，她隱隱有不詳之感，當此之時，怎能再累及旁人？御清絕……哈，不得不承認，她愛他，愛他勝過霸業和生命，勝過過去和未來。如何躲？如何可躲？如何放下？如何放得下！她縱躲到天涯海角，躲得過自己的心嗎？她縱放下千般萬般，放得下腹中骨肉嗎？御清絕是她孩子的父親，是她骨血的至親。難道腹中孩子也要像她一般沒有完整的家嗎？

“吾先告辭，你好生將養。”御清絕低聲說。

他不願走，又不敢留下，痛快起身，手卻慢吞吞地擱在桌子上一厘一厘往外挪去。君海棠心頭空空蕩蕩。她輕聲道：“何必呢？”

御清絕沒聽清，停下腳步。

“海棠隨你回去罷了。”君海棠說。

罷了罷了，隨他走罷了。這日夜相思——她無論如何也受得夠了。

註：复庄的繁體字我不確定是什麽，用了簡體。
鶴白丁的老家我不知道是何處，乾脆讓他有時又兒化有時沒有兒化了，就當是走南闖北四處亂學的吧。
世思——《室思》——妻子思念丈夫的詩，這裡惡搞一下御清絕。男性藝術家委屈起來可比一般的女孩子委屈得多。

[ 此帖被宇治芳魂在2024-08-20 17:5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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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8-06-29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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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下）

縹緲月捨不得君海棠走，但她不說，大方地把近來二人同做的水粉胭脂排開讓君海棠挑走一半。君海棠嘴角噙著笑挑了一個又挑了一個，看不出縹緲月心疼，也不再逗她。御清絕看著這些在內力下開花在幻力下製作的化妝品，由衷佩服女人樂天知命的能力。

“吾也該走了，流書天闕傳信要吾回去。真討厭，吾不想回那個地方。”縹緲月皺著眉頭說。

“有討厭的追求者？”君海棠問。

“君海棠，你不要滿腦子追求者。”縹緲月繼續皺眉頭。御清絕非常同意，但他絕對不敢說。

“既然討厭就千萬不要理會，不然以後後悔都來不及。”君海棠理解為“是”，開始傳授經驗，“切莫一時心軟。”

縹緲月顯然開始考慮她的話：“你知曉吾很少心軟。”君海棠不置可否，道：“既然你要走，借我幾本書讀讀，本君要把寶寶培養成一個好人。事情結束了來我家玩，到時還你。”待縹緲月拿來書，君海棠看了一眼不由失笑：“詞集？你還真以為我會去‘詩文候教’啊？”

“當然不是。你還沒到水準。”縹緲月篤定。

“那你到水準了？”君海棠笑道。

縹緲月未及回答，鶴白丁聞言打趣：“哎貓毛儒，吾看你可以‘詩文候教’，你這身板，除了詩文候教也沒別的吸引男人了。”

縹緲月抽出雙劍追打鶴白丁。卻塵思叫了一聲“好友”欲去開解，找不到能說出口的話，生生憋紅了臉，縹緲月對上卻塵思的眼眸，只覺更生氣。鶴白丁哈哈大笑邊笑邊逃，其餘男性不管想不想笑是不敢笑的。君海棠道：“別怕，以後萬一你也遇人不淑我養你。”

縹緲月呸了一聲：“你連自己都養不了，吾養你還差不多。以後他再對不起你，你只管找吾。”

御清絕聞“再”心中不悅，君海棠半真半假地歎道：“可惜海棠寸步難行，想再投奔你也沒有辦法。”

眼看鶴白丁逃得飛快，縹緲月停下腳步，撥了一下長髮回答君海棠，嗤道：“你那麼聰明，怎會沒有辦法？”

御清絕認為縹緲月在把沒能揍鶴白丁的氣撒到君海棠身上，不禁動怒，君海棠不動聲色地敲了敲他膝蓋。如此，他便有千般不願，也只能忍著。君海棠正色道：“好了，玩笑到此為止。自此一別，海棠可要好好做賢妻良母了。皓足，承你謬贊，以後有難處，可要想到我這個聰明的朋友。”

縹緲月哼了一聲：“還稱呼‘皓足’，倒說當吾朋友？”

君海棠失笑：“那，縹緲月，小月，月兒——你想讓吾稱呼哪一個？還是‘緲月’？——‘貓毛儒’？怎樣是朋友的稱呼？”

“下次告訴你。”縹緲月微微彆扭，轉移話題，“倒是你，要怎麼做‘賢妻良母’？”

“當然是做一朵梅花了。”君海棠佯作無謂，“誰讓他心系梅花，我心系他——多情不似無情好！小月，你以後要談戀愛，千萬記得先找我參謀，不要重蹈覆轍。”

“你？吾看你的眼光未必好到哪裡去！”

“吾成功的經驗不多，失敗的經驗還是有的……”

御清絕終於忍不住開口：“縹緲月，別信她。”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他臉上，御清絕奇窘，仍堅持把話說完：“既然她是海棠，吾早已不再夢想梅花。”

鶴白丁響亮地吹了聲口哨。縹緲月習慣性地張口要刺人，卻塵思一把拉住她，沖御清絕和君海棠笑道：“如此甚好。恭喜御夫人！”

御清絕只覺面上發燒，匆匆接受道賀，說了一句在外面等君海棠就逃了出去。路上小狐狸絆了他一跤。他聽著君海棠熟絡地調笑著和三足道別，縹緲月一路挽著她的手說笑著送出來，把病歷本遞給君海棠。御清絕在夜風吹拂下感覺臉色恢復正常，才敢看向道別的幾人。君海棠摸摸肚子，語氣溫柔地道：“向月阿姨說再見。”胎兒真的動了起來，縹緲月小心翼翼把手放上去，也溫柔地說：“再見。人間見。”她抬頭，突然一指遠方，驚喜道：“桃花開了！”

君海棠就縹緲月手指的方向看去，似有如雲般一團縹緲的粉色，月光下朦朦朧朧看不分明。她毫不羞怯地偎向御清絕，嬌聲道：“清絕，帶海棠去看好嗎？”

御清絕不躲不閃，伸手摟住君海棠，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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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8-08-01 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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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君海棠離開的當夜，縹緲月做了噩夢。夢裡君海棠的遭遇套在她身上演了一遍。君海棠沒有提到男人的臉，但縹緲月在睡夢中自動給那男人安了一張眼熟的臉。

及時醒來，縹緲月心悸不已，習慣性地伸手到一側拍君海棠，要責怪她又害自己做了噩夢，沒拍到，想起來房間修好後君海棠早搬了回去，然後才想到君海棠已經隨御清絕離開了。

她不願向別人傾訴。晚上鶴白丁拿她身材開玩笑，她還在生氣。她也不願打擾卻塵思，她記得他憋得臉紅的樣子，何況這種兒女心思，這樣隱秘駭人的夢，如何向他說起？
縹緲月不去想那個夢和那張臉，在床上輾轉反側，眼看天將明，她心裡一輕，不知不覺睡著了。

番外二

卻塵思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裡他隨著人流，人流由各種各樣的男人組成，高矮胖瘦，美醜雅俗，看不出表情，全湧向同一個方向。卻塵思不知發生何事，跟著人流湧過去。他一路撥開左右向前擠，終於擠到最前面的時候也到了目的地。他看到鬧市邊緣一座別致的小院，院門掛著素雅的白布簾子，幾個字：縹緲月詩文候教。

然後他嚇醒了。

嚇醒之後卻塵思不斷責備自己，怎可對緲月好友的命運起此等不測的心思。想緲月好友蘭心蕙質，怎會落魄如此？頭腦不復日來清明，卻塵思突覺助他抗衡黑氣的琴聲已不見。御清絕夫婦已經離開。但他找到了此夢的來源。罪念。在縹緲月回歸儒門之前，他尚來得及與二位好友一探那黑氣來源，明天就去。

如此打點好一切，卻塵思繼續躺在床上，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了，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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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8-08-01 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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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首樓說過的卻塵思縹緲月長文和光同塵的開頭，也可以反過來算是這一篇的番外三。

番外三·和光同塵·楔子·上

君海棠臨盆時，御清絕將可請之人都請了過來，共計三男三女。他與藍王退隱已久，銷聲匿跡與世隔絕，此次妻子臨盆，才知曉柴米油鹽的生活驚險不下江湖。

這些不會透露他隱居秘密的人中——一則本身無意，二則幫忙之時都慨然應允御清絕下了限制——棋邪縱橫子正陪在他身邊，赦天琴箕在不遠處撫琴，蹈足與涉足在一起輕聲說著什麼，皓足縹緲月幫醫邪天不孤，一盆盆的血水從房中端出。

“好友……”

他聽不清縱橫子後面說了什麼，盯著血水疑惑。人，或者狐，的身體裡，當真有那麼多血？不覺時間流逝，他看見蹈足的面容都漸漸嚴肅了，涉足捻著念珠嘴唇開合，琴箕挑動琴弦，縱橫子一臉擔憂地盯著自己……這次是天不孤從產房內出來了，她問：“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保……”

醫邪已然沒有法子了麼？還是謹慎起見，先問清楚？

“保孩子！御清絕，吾警告你，假如你敢害死吾的孩子，吾永生永世都不會再看你一眼！”

他騰地起身，手邊酒壺應聲落地。天不孤見他沒表示反對，轉身回房，他怔怔地盯著門口。不一時，縹緲月腳步虛浮地端著血水出來，一踉蹌，卻塵思搶上前扶住她。鶴白丁接過水盆去處理，縹緲月抓著卻塵思的胳膊，咬牙切齒地對他說：“吾發誓，婚後吾丈夫要是敢碰吾一下，吾就……吾就讓他不能人道！”

卻塵思感覺冷風颼颼，只得點頭。鶴白丁回來，問縹緲月：“你跟禿驢說這話幹什麼？”

縹緲月不理他，打手勢讓赦天琴箕接班。她們一起走進屋，不久，嬰啼響起。御清絕一激靈，一躍而起沖向產房。

“別急，還有。”天不孤掀帘說。

第一個孩子被縹緲月抱著出來了，御清絕伸頭一看，想不到接，也想不到這意味著什麼。孩子已經不哭了，包在潔白的綢緞裡睡得正香。縱橫子問：“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縹緲月小心翼翼摸著孩子的臉，讚不絕口，“好漂亮的女孩。”

第二個是男孩。還有。男孩的哭聲震天響，鶴白丁幫忙抱著他，皺著眉頭哼一些不成調的東西試圖哄他入睡。他說收徒一定不收嬰兒。卻塵思注意著神情恍惚的御清絕。第三個也是男孩，還有。縱橫子陪御清絕走到產房門口，從赦天琴箕手中接過孩子，卻塵思主動接過來，聽到棋邪道謝。三個孩子的小臉看不出分別，老二老三哭鬧不休，縹緲月用手堵著老大耳朵，卻塵思念佛，鶴白丁哼歌。

“最後一個了。”

赦天琴箕抱著一個皺巴巴的小不點出來，說：“女孩。”她差點和沖進產房的御清絕撞個滿懷，驚魂甫定，抬頭看到縱橫子歉疚的笑。御清絕撲倒在妻子床邊抓住她的手，失聲連問：“海棠、海棠，你怎麼樣？”片刻又問醫邪：“海棠，海棠她怎麼樣？她可無事？”

屋外縱橫子一個一個孩子看過去，不確定應該接哪一個。赦天琴箕與三足站在一處，抱著幼女凝神細觀，唇邊逸出淺淺的笑。男孩們已經不哭了，鶴白丁從衣服上抽出一根顏色鮮艷的綫繫在抱著的嬰兒腕上標明這是長子。卻塵思用佛珠逗自己抱著的那個，希望他睜眼看一看。

“御清絕退隱之後過的也太寒酸了，”鶴白丁繫著線說，“連個奶媽都沒有。一會兒孩子該餓了。吾們能幫他抱孩子難道能幫他奶孩子嗎？”

“好友，吾不知你竟然對此亦有研究。”卻塵思聽到，噙著笑回答。

“滾，吾又不是女人。喂，貓毛儒，你能奶這孩子嗎？”

縹緲月沒回答，赦天琴箕抬起頭：“奶水是生產後的女人才有的。等君海棠醒吧。”

鶴白丁抱怨：“這孩子抱得吾心驚膽戰，生怕摔了碰了……”縱橫子聽聞趕緊接過來，鶴白丁舒展雙臂，繼續不依不饒地嘮叨：“吾說御清絕可走運了，別人的妻子一次一個，他一次四個。照這速度，沒幾年可以生出一個王國了……欸？”他盯著長女叫起來。

那個粉雕玉琢的嬰孩在縹緲月手中發出瑩瑩白光，轉眼變成絨絨的小狐狸，盤在她懷中安然睡去，六條狐尾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緊接著，縱橫子懷中的長男、卻塵思抱著的幼男、赦天琴箕捧著的幼女，分別化成雪白雪白的小狐狸，狐尾五條、四條、三條。

“老天……”鶴白丁伸出大手去摸小狐狸的毛，顫顫巍巍又從縱橫子懷中接過他，“還是吾抱著吧，你跟醫生熟，去問問他怎麼回事，藍王當真是狐狸嗎……”

卻塵思把佛珠遠遠放到一旁。

縹緲月離產房最近。她看著懷中的小生命發出白光，變成玉雪可愛的小狐，在自己衣袖間滿懷信任地沉沉睡去，只覺滿心感動、不忍釋手。她叫住從面前經過的縱橫子，問道：“棋邪，勞煩你問問御清絕，這個孩子送給吾好嗎？”

完結。

[ 此帖被宇治芳魂在2018-08-06 12:5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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