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06 【雁默】苍鸾（神异长篇 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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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

110樓發表於: 2020-09-02 20:1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109樓(酒藤) 的帖子

好像没看到八十六了QAQ小姐姐可以再传一次么，这篇文真好看，磕CP磕得昏过去！我杂食军！各种CP都磕，雁默，默雁，苍竞，苍俏，雁俏，千竞，网空，温剑【偶尔觉得剑温也不错，多带感】，很多CP都磕！看得太欢乐了！

頂端

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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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

111樓發表於: 2020-09-05 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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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8.06 【雁默】苍鸾（神异长篇，更新99 身为鱼饵

【补】

节八十六.苍狼乖，叫哥哥

自遭变后，苍狼便总是被噩梦缠身。

梦中时而一片黑暗，时而火光潋滟，颠倒交错着许多人的脸，父王的、千雪王叔的、撼天阙的、战兵卫的、上官鸿信的……竞日孤鸣的……生死的界限逐渐模糊，爱怒悲恨的情愫却愈演愈烈……

一阵战鼓声由远而近，忽强忽弱，猛地将他从梦魇中拉回现实。

苍狼席地盘腿，压不住剧烈喘息，瞪着面前一双莹澄的眸子。

“……你怎么在这里？”

俏如来往后退了一点，指指案角摆放的药碗，“我来给你送药，见你脸色不好，就没走。”说着，担心问，“你没事吧？”

苍狼摇了摇头，端起已经凉了的汤药一饮而尽，将空碗递还给俏如来，说：“你若身上感觉不好，就不用做这些事。我听修儒说，现在医馆没那么忙，你毕竟受着命格所制，不要让自己太劳累。”

俏如来听着听着露出苦笑，“你一个脸色比我还差的人，劝我别劳累，走出去问问，我俩谁更像病人。”

苍狼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不确信道：“真有那么差吗。”

看着他煞白脸色，俏如来欲言又止，但苍狼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大半心神还陷在前一刻的梦魇中没有回神，这时帐外战鼓声赫赫传来，伴着校场三军吼声，原来不是梦中幻觉。铁骕求衣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王上。”

苍狼道：“军长进来吧。”

俏如来起身告辞，苍狼点点头，注视着他出去。期间与铁骕求衣擦身而过，如有实质的冷漠注视重压在身。

如今他们已经不在琅古部，三军开路，或强攻或受降，势力扩张，从阴阳道缓慢向昧廷推进。

方向上三言两语，说起来很轻易，但苍狼越是置身其中，越是惊心于如果没有军长投诚他能怎么做。

军长来禀告他，三军以备，枕戈待旦，明日攻打宣河城。

这个地方与之前的多数部族不同，是座极有实力的大城，以一部族为主，依附了众多小部族，武力与油水皆不可小觑。是块难啃的肉，但若能啃下来，就意味着收获颇丰。

结果到了第二天，第一个照面，就让人啼笑皆非。

城门洞开，出来的不是意料中的精兵铁马，而是胖胖的城主把城主印高高捧过头顶，一路小碎步跑到阵前，扑通一声照着王上就是一跪。

黄沙漫漫，三军寂静。

只听到老城主对竞日孤鸣畜生不如的痛斥和对先王至死不渝的痛惜。

众士兵来这儿是杀人的，却不想听上这么一出，不由陆陆续续把目光集中在王上身上。

王上静静听他申诉完，淡淡的神情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命军长收下城主印，三军鱼贯入城。

宣河城虽不战而降，铁军卫却并没有因此就松懈警戒，训练有素的甲士极其娴熟地将城内各要塞第一时间据为己有，城中势力统一缴械，悉数被控制起来。

华灯初上时分，城主摆宴为王上接风洗尘，席上王上亲自为城主倒一杯酒，说道：“叔叔谅解，非是信不过，只是苍狼势单力薄，不得不如此。”

城主老泪纵横，抹一把泪哭：“王上受苦了！”

这边宾主尽欢，那边铁骕求衣和风逍遥在城楼上吹风，从这里可以在四个方向将整座城收入眼底，视野极佳。

不多时白日无迹登楼，风逍遥从铁骕求衣身上下来，问他：“那边吃完了？唉，我也好想去吃啊。”他摇摇酒葫芦，凑到铁骕求衣面前一寸，又摇了摇，“听听，没声儿了——嘿嘿，不过我闻到了……好东西！”

他一把扑上去把尉长抱了个满怀，白日无迹被迫交出特意带来的酒坛。铁骕求衣的目光从迫不及待对坛吹的风逍遥身上转向尉长，道：“收了？”

尉长应是，又说：“城主举止正常，没有特别异状，四周也没搜到埋伏。”说着，他略有迟疑，有点貌似掂量不清的困惑。

“一直到宴席结束，别的倒没有什么，只是老城主，将他的两个女儿送到了王上房里。”

一旁风逍遥登时一口酒喷出来，“这不好吧？王上还没成年！”

白日无迹看着他，意味不明地补充：“王上收下了。”

“这……”他把目光投向铁骕求衣，见军长无动于衷，自己扶额道，“其实……早熟也没什么，这种事迟早会经历的。”

按照原计划，拿下宣河城后，进入一个阶段的休养生息。

这日天色暗下来，营地里升起篝火，一群莺歌燕舞的女子被轺车载着，披红裹绿的年轻姑娘们纷纷在辕门前捻着裙角跳下车辕，那风景一眼望去真是艳丽无比。姑娘的队伍们分散开来，与满场士兵融汇交错，淫声浪语很快此起彼伏。

苍狼从营地边缘经过，听到上面有人喊，抬头，只见风逍遥伏在箭楼栏杆上晃着酒葫芦叫他。

苍狼登楼，来到他身边，“兵长有事？”

风逍遥笑笑，“没事，路遇王上不该见过吗。”

箭楼拔地而起，苍狼放眼，望过满营地放浪形骸的男女，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军中招妓的场景，说不惊讶是假的，但惊讶之外还有点担忧，“这样没问题吗？”

“没问题，警戒着呢。”风逍遥朝四周箭楼指了指，每座楼上都有人站岗，“还有一些人，埋伏在王上看不见的地方。”他问：“王上觉得这样不好？”

苍狼没说话。

锵然一声，风逍遥反手将捕风短刃拔出来，锋利的刀口映着夜光明火，寒芒熠熠。风逍遥道：“这人就像是刀，再耐用的刀，一刻不停地叫它杀敌饮血也是不行的。哪怕钢筋铁骨，崩久了也得折。”他反手指指自己，“我们也是刀，要想耐用，就得维持张弛有度。你叫他们吃苦耐劳、冲锋陷阵，可以，但你也得让他们吃肉喝酒玩女人，否则活得不真实。”

“我们这些人，过得可简单了，给根骨头就摇尾巴。没什么大的追求，所以喜怒哀乐都能触手可及。人嘛，活得简单些好。”他冲苍狼笑，“王上知道，最能让人开心的事是什么吗？”

下面气氛愈演愈热，淫靡的声音随着风声清晰传来，苍狼随他也略笑，“玩女人吗？”

“对一些人来说是，但对我来说，当然是干杯啦！”他扒开葫芦塞子仰头灌了一口，“酒中自有黄金屋，酒中自有颜如玉……来尝尝。”他把葫芦递给苍狼。

看看那个酒葫芦，苍狼某段不好的记忆被勾起，轻言谢绝了，“我不想喝。”

风逍遥颇为可惜地收回来。

营场上，男人女人交错混杂着，围着一堆堆篝火，喧闹的声音此起彼伏，忽而众人都安静下来，有人弹剑作歌，辅以琵琶轻弹，男歌粗矿豪迈，女声柔婉附和。那歌声奇妙非常，非置身其中不能体会，战场的苍茫肃杀与烟花柳巷的莺啼燕转水乳交融，仿佛生而一体。

他喝酒，苍狼若有所思地握住被钉入栏杆的短刀，一用力拔了出来，握在手里，信手挥了挥。苍狼没来的时候，风逍遥就已在这儿站了半天的岗，喝得有些醉眼迷离，刀锋的寒芒闪过双眼，脑弦一紧，仿佛骤回那夜被人一刀破相的疼痛，同一把刀、同一个人，下意识一擒一躲。

这一动，两人都怔了。

默然片刻，风逍遥先放手，哈哈两声打破尴尬，“那什么……抱歉，我只是……”

“该道歉的是我。”苍狼打断他，把刀递回去，“如今回头去看，兵长是好意，却反而被我所伤。”

风逍遥抓了抓头发，试图宽慰他，“多大点事，当时不比现在，铁军卫立场不明确，王上对我有敌意是应该的。这要放到战场上，论下手我说不定比你还狠。”他半是玩笑地道，“而且啊，你是君我是臣，你给我道歉，还是别了，这要是让老大听到，他不高兴。”

“他不高兴就不高兴吧，我认我的。承认错误总比刚愎自用要好。”苍狼顿了顿，垂眼望着楼下营场，“我知道自己的分量，比起其他处在相同位置的人，头脑也好、心态也好，经验，谋略，我都不出众，唯一能用得上的，也只有一点待人的真心了。若是没有人在身边指引提点，仅凭我自己，能做到的有限，我不想误入歧途都不自知。”

身边的人侧眼看去，比他矮了好一截，只不过是个半大少年，面容还带些稚气，神色却已经不是那么回事。风逍遥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很意外于能听到他说这番话，默然地喝了口酒压压惊，继而笑笑。

“老实说听你这么说我安心多了……再者说，谁说王上心态不好，我看王上心态比谁都好。”

苍狼闻言，转向他问：“安心？原来兵长对我有什么担心吗？”

“这个……往事已去何必再提，干杯干杯。”

/

宣河城城主有自己的打算。

不就是当个王，谁当不是当，他只管保住自己的太平安稳骄奢淫逸。

迎王入城当晚，他就把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儿送到了王上屋里。这王上说大不大，但说小，倒也是时候懂些人事了。城主思量着，单一个你可能觉得乏味，齐人之乐还不够刺激？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容易拐带。

不出所料，当晚王上就收了。次日二女归来，城主逼问女儿情况，二女告知，乐得他合不拢嘴，高高兴兴地做起国丈梦。

吃饱喝足，捧着肚皮摇摇晃晃地回到居所，夜深人静，殿所里居然没点灯，阒静昏暗，只能借着天光勉强视物。城主心里奇怪，但麻痹的大脑没有警觉。

“人呢？人都死哪去了？！”

越来越不成东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群下贱的奴才。

骂骂咧咧地扑进房里，摸索着找烛台，扑到案几前，醉意又上涌，昏昏欲睡。

“来人……掌灯！”

有人捧着一盏烛台走近，轻巧地放在案几一角。孤寂的火焰闪烁着，将所到之处蒙上一层朦胧的光影。

城主头晕眼花支起头，没正眼去瞧面前之人，然而随后一顿，猛地转回。

眼前之人一身赤玄华服，云间凤纹的袖缘下盖着莹如皎月的十指，神清骨秀，气韵绝伦，一双掺金的琉璃瞳子在烛光下流转，目眩神迷。

——绝非他府上下人。

“来人！”城主惊骇。

来人微笑，恍若未闻，无比优容雅正，“不必喊了。原谅晚辈深夜造访，上官鸿信有礼。”

没听错？上官鸿信？！

……可这灵息，的确是青鸾无疑。

宣河城主被这四个字惊出一身冷汗，酒气霎时蒸发殆尽，心里还在难以置信，身体已经忙不迭跪拜叩首。

“太太太、太子殿下——”

“城主多礼，我早已不是什么太子了，这称呼不合时宜。”

比起一个雁王封号、一个没即位成功的帝君，上官鸿信给九天诸境留下的最深印象还是当初无法无天的青鸾太子。宣河城主不断应是，却掂不准该称呼他“雁王”还是“帝君”。

“不知、不知殿下仙驾来此……”

上官鸿信道：“我来问城主借一样东西。”

宣河城主涌上一股不祥预感。

“放心吧，不是你的项上人头。”

/

留驻宣河城养精蓄锐，这对鸩罂粟来说无疑是好事。

首先随军跋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次虽有医馆众人的帮忙，激战之下大量伤亡，医馆总是供不应求。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一段时间，他总算可以好好给俏如来调理调理。

一次外出时，他意外发现城外山上生长某种稀缺药材，正是他需要的，于是便算着成株的日子，定时采摘。通常他是一个人来，但有时会带上俏如来。

几次之后，药神先生便发现一个规律。

带上俏如来的时候，苍狼也会跟来。

鸩罂粟：“王上为何跟来？”

苍狼道：“虽然如今宣河城在辖地之内，但山上也不是很安全。”

哦，那我一个人出来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说不安全？

他目光幽幽，望着不远处一黑一白两个小鬼凑在一起，在这方面，俏如来毕竟见多识广些，指给苍狼认植物，小狼崽子不知道是真有兴趣还是假有兴趣，一副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这附近灵山纵横，灵气充足，山中清和宁静，也是这附近多生灵草的原因。

鸩罂粟蹲在树根下刨土，突然回头。

一股躁乱灵息正在急速接近。

苍狼比他更敏感，烈风涛赶到时，他已经直起身等候多时，周身灵息与前一刻截然不同。

烈风涛满脸焦急，“大事不好了王上！宣河城主突然发难，城中出现大批武士，我们没有防备，叉猡和慕云追逸落在他们手里，危在旦夕！”

苍狼吃了一惊，却没显得很慌乱，“铁骕求衣呢？”

“在调兵！”

迈出一步又停下，苍狼回头看了鸩罂粟一眼，视线转向俏如来。

鸩罂粟道：“你放心去，我们自保没问题。”

药神先生医术很厉害不错，但修为怎样……反正苍狼没见识过。火烧眉毛之际，烈风涛在前紧催，容不得多想，苍狼选择信他，点点头，“好，那就……”

“那就什么？此人头脑发达四肢不遂，除了医术一无是处，他说什么你还真信？”

循声望去，看见来人，鸩罂粟如中雷击，手里锄头、篓子脱手落地仍不自知。

“岳……”

同时惊在当场的还有苍狼，但旋即，骤然爆发开的杀气把另外两人都骇了一跳。

“绝命司！”

绝命司浅笑从容，轻蔑的目光扫过其余三人，不打招呼猛地出手。苍狼拔刀当口正撞上他雄浑凌厉的掌劲，霎时飞沙走石烟尘迷眼。

两人酣战一路，不知觉已离城百余里地，山石崩塌丛林更易。苍狼杀得眼红，有种欲杀之而后快的狠劲，相比之下绝命司冷静得出奇，屡屡避重就轻闪开攻击，并不与他正面对抗。

“奇了怪了，你至于这么恨我么。”

绝命司说着这话，甚至有些笑意。

“根基倒是今非昔比，身法也说得过去，只是这心性还有待加强，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头脑发热有什么用，好好冷静下来观察破绽思考对策。”

苍狼怒道：“少废话！”

除去方才第一掌，多次闪避防御后，觑准时机，绝命司第二次主动出击，有惊无险地将人一举擒下，唐刀脱手，锵然一声飞出数远。

绝命司还在谆谆教诲：“沉得住气，你是猎人，沉不住气，你就只是头任人宰割的野畜。”

苍狼哪有闲心听他废话，奋力挣扎，甚至打算鱼死网破自爆灵元。

就在他凝纳体内灵元准备一举引爆的当下，忽然头上一暖，发顶被揉了揉。

“苍狼乖，叫哥哥。”

所有暴躁的灵息仿佛刹那间封冻，苍狼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愕然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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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樓發表於: 2020-09-10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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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8.06 【雁默】苍鸾（神异长篇，更新99 身为鱼饵

【盈虚】

说起薮泽这一块地方，原本与古神一脉并无关系。在默苍离择此地而居之前，这里是属于青丘境内的领地。后来默苍离定居在此，那一代的御主甚识时务，主动将薮泽划出青丘管辖范畴，地理上仍是青丘所属，在从属上却不再受制于茧林。

钜子理解其惶恐心情，并未有异议。

于是薮泽就这么成了块实际上不属九天的天外之境。

要论此事谁最得意，自然要属薮泽境内居民。脱离了青丘，古神恩威无上，自然而然被奉为领主，但默苍离不是很承这个身份，不怎么管事，大家乐得自由自在。然古神之威又毕竟镇压在上，没有谁敢冒头闹事，于是此地倒成了一处与世无争安逸和乐的桃源乡。

境内生灵虽将默苍离奉为神主感恩戴德崇尚备至，但由于钜子本人宅得过分，即便面对面相遇也无法相忍。

幸得如此，默苍离才能大摇大摆毫不伪装地走在街上，瞥一眼前面较真和店家杠起来的废苍生，低头打了个哈欠。

一大清早，废苍生将他从被窝里挖出来，拖到小镇上采买，杏花君虽然不满于这地精搅扰默苍离休息的行为，但对于将默苍离拖出去走走这件事却非常支持。

一路逛下来，废苍生挑三拣四，货看了不少，买到手的寥寥。默苍离说腿酸，废苍生嫌他娇气，两人寻处茶摊，刚坐下，便有一位老者，衣衫褴褛，仙风鹤骨，迎上前来拉住默苍离就说：这位仙友仙资卓绝，但似乎灵台未清，恐有姻缘劫将临啊。

废苍生一口茶喷出来，忍住不笑。

老者继续道，这姻缘劫难缠，若熬得过自可连枝比翼，若熬不过，恐怕转为灭顶之灾非死即伤。老夫观你阴云罩顶灵台晦暗，是凶多吉少之相，不如便由老夫再为仙友仔细算上一算……

这算卦的话没说完，就被废苍生截了胡，三两句打发了去，回头冲默苍离，终于爆发方才忍住的大笑。默苍离面无表情瞥他一眼，默默饮茶。

废苍生虽不信，却也打趣默苍离，“何不当真寻个可意的小人儿处着。”他说这话时，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锋海的某只凤凰，又喃喃补充道：“兴许你就会发觉此中意想不到的妙处。”

默苍离淡然道：“众生于我，朝夕而已。终有一日你与杏花亦会离我远去，我与你们时间不同，谈何连枝比翼。无意义之事，没有尝试的必要。”

废苍生听得悻悻：“你这话说的忒没意思，若当真聊无意义，你又何必与我们结识。大不了没了一个再找一个，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讨人喜欢的小娘子还不好找么。”

默苍离睨了他一眼，不搭话。

喝过茶，废苍生总算买齐他想买的东西，准备回杏花林的路上，接到杏花君传来的飞叶。

废苍生问：“说的什么？”

默苍离道：“云宫来了人。说太子殿下得了些好物，惦记着我，给我送些来。”

废苍生哈地冷笑一声，“他青鸾那只鸟崽子？才多大，没记错是七岁还是八岁？牙都没长齐，那芝麻大的脑瓜里要是能惦念起你，我可真佩服这位小太子绝世早慧。真当他青鸾一脉生了个儿子，整个九天诸境都得给他当宝供着。当年一生下来，就巴巴送来帖子请你，这回又来，那点攀权附势的嘴脸能不能挡挡。”

默苍离随手散了飞叶，将讯息消弭于无形，“他们在杏花林里候着，晚些回去吧。”

废苍生没有异议，“正好，我还有点别的想买。”

于是两人又在小镇消磨半日，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便往回走，这时，空气中一股强大的异流爆发开来。

默苍离停下脚步。

四周生灵举止如常，废苍生亦无所感，回头问他，“你怎么了？”

他话没问完，第二波异流爆发，这回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地震，像巨人打了个喷嚏，只震了一下就停下，饶是如此，还是让满街原本悠闲平和的生灵惊惶不已。

正惊疑之际，第三波异流爆发。

这回废苍生都感觉到了空气中气息的异变，不确定道：“这是……妖气？”

“你先回去。”

默苍离丢下这句话，废苍生来不及叫住他，就已经不见他的踪影。

/

用不了多久，默苍离就找到异变爆发的源头，云下是一片林海山谷，浓烈的妖气正是从那里泄露而出。甚至有低等妖族已经在山谷上空盘旋肆虐，不少山兽飞禽在被擒获的刹那就眨眼变成一具干尸。

果然是妖境的境界裂缝，竟然就在薮泽境内。

妖魔两境与其他境界的相容性太差，魔世因其凶狠的侵略性被多方联手禁锢一隅，只留一条青灯长廊以供出入。妖境虽无这等野心，但其游离于外的空间却时不时会撞击其他境界造成裂缝。因此古神一脉历来有修补裂缝的责任，倒是没人要求他们这么做，只是能者多为，从某一代古神开始有人这么做，后来便成为传统。

眼下默苍离隐匿了身形，因为这里除了他还有另一拨人。

云宫的人。

只见他们惊慌失措穿梭山谷，像是在寻找什么。

默苍离无意与他们打照面，一闪身直冲进裂缝爆发的山体罅隙，甫冲下，便一举张开结界封堵了上方缺口，断了妖族再往外飞掠的道路。一片黑暗中，只有无数妖族双瞳青光幽幽，失了路口的妖族发现异物，愤怒非常，纷纷朝默苍离袭来，被一一斩杀。

解决了碍事的攻击者，默苍离往前一步。

只一步，脚尖传来软软触感……他好像踢到了什么。

俯身把那东西提溜起来，一触之下，默苍离感受到了灵息流转——这灵息太过微弱，原谅他一开始只将其当做了一只普通的山林野兽。

山洞下十分昏暗，饶是默苍离目力甚佳，还是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那是个小人儿，被他抓着腰带提起来，又被他方才不轻不重的一脚踢得悠悠转醒，还没搞清楚状况，先放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一张小脸哭得通红。

默苍离微皱了皱眉。

钜子大人表面淡如止水，脑中无比头疼，他可不会应付小孩，尤其是这种还处于无法沟通的年纪的小孩。

手上一抖，小孩顿现原形。刹那间，默苍离双目微张。他知道这是一只青鸾，但没想到是怎么年幼的青鸾，或者该说，他没想到青鸾年幼时是这个样子的。

浑圆的身子，羽翼未丰，双翅短小，毛绒绒的，肉乎乎的。

……看起来好像很好捏。

一边这么想着，默苍离一边放开手，只见鸟崽垂直坠地，屁股着地，摔得狠了，哭得比之前更大声。

“……”

默苍离沉默有顷，“……你怎么不飞？”

默苍离没有养鸟的经历，看来眼下这只……似乎还不会飞。于是又将他变回小孩模样，不会飞总会走吧。可小青鸾受了极大的委屈，只是坐在地上哭，一边哭得满山洞荡气回肠，一边不停拿俩小手抹眼泪。

他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可小孩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默苍离道：“你再不起来，就自己坐在这里继续哭。”

小青鸾充耳未闻，继续哭得昏天黑地。

默苍离当真转身走了。

还得去找裂缝具体位置，他可没时间留在这里跟一个小鬼虚耗。

但到底只是一只毫无自保能力的雏鸟，四周又满是蛰伏的妖族，默苍离自然不可能将他独自丢下，临走前分出一道神念留在原处。

那神念隐于暗处，小青鸾并不能察觉，自个儿哭了很久很久，终于哭累，安静下来往四周探脑袋，四周静悄悄、黑漆漆的，一个人都没有，这才感觉害怕。但竟没有再哭，撅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仓皇无措地四下张望，迈着小短腿踉踉跄跄往前面走。

默苍离看得心中一软，神念现身显出人形，托着小屁股一只手臂抱起来，一飞身便掠千丈之外。小孩抱紧他脖子，瞪大了眼睛，一声不吭。

眨眼间，就被甩到了本尊手里。

此时默苍离已经找到裂缝位置，这里就宛如另一个阴阳道的翻版，裂痕宽逾千丈深不见底，无数妖族哀嚎尖唳，从深渊下潮涌而出，被墨狂剑气尽数镇压。默苍离凭空立在裂痕上空，一手抱着青鸾，只能以另一只手徒手布下修复术阵。

那小青鸾方才许是当真哭得狠了，眼下在他一臂之间，竟分外安静，不多时便呼呼睡了过去。

默苍离想，真是个不操心的。

不多时布阵完毕，阵法以墨狂为阵眼，一旦布置功成便可自行运转，将绵延千里的裂缝尽数修补，但其间需要默苍离不断输入灵元，这期间他不能离开此地。

收了功法落于深渊一侧，默苍离将青鸾放在地上，自己盘腿而坐。

半空墨狂高悬，清光莹莹。

深渊下昼夜难辨，不知多久青鸾渐渐睡醒，拿小手揉了揉惺忪眼睛，翻了半个身，朝天露出软软的肚皮，两手张开。

“抱抱……”

默苍离从入定中睁开眼睛，垂眸看了他一眼。

敢情你会说话？

小青鸾等了半晌，见无人来抱他，嘴巴一扁又要哭，赶在这之前，一双手伸出来，把他从地上捞到怀里。默苍离学着以前旁观别人哄孩子的经验，尝试着在他背上拍了拍。这小鸟崽爱哭，倒是很好哄，只被他拍了拍就破涕为笑，开始得寸进尺。

“亲亲！”

“是不是还要举高高？”

小青鸾没有得到亲亲和举高高，转而去啃默苍离的手，他嘴里只长出了几颗若有若无的小牙苗，没啃出压印，只啃得默苍离一手口水。

默苍离忍无可忍拨开他脑袋，提着衣领拎起来，“饿了？”

小青鸾睁着一双天真澄澈的大眼睛歪头盯着他。

默苍离：“……”即使你这么无辜的看着我也没有用，这地底深渊上哪儿去找东西给你吃。扭头随意一扫，周遭除了石壁就是妖魔……嗯？妖魔？

半刻中后，默苍离将小青鸾放到一具四肢不全、还在往外滋血的妖族死尸跟前。

“吃吧。”

青鸾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看尸体，又仰头看看他，嘴巴一扁，在默苍离来不及翻起的白眼中，放声大哭。

最终，默苍离只能认命地找到一口地下泉水，认命地凿出一套锅碗瓢盆，认命地熬成一锅肉汤——这兴许是默苍离有生以来第一次下厨。

妖肉被熬成肉糜方便入口，小青鸾捧着石碗餍足地喝了两碗。吃饱喝足，小青鸾又张开双手，默苍离这回习以为常，把他抱起来，他搂住默苍离脖子，拿脸蛋去蹭他，迷迷糊糊，“困了……”

好一个吃了睡！

默苍离便道：“困了就睡。”

他话说完，就见小青鸾放开他开始自己脱衣服，刚费力脱下一件，就被默苍离拉起穿了回去，“没有被窝给你钻，和衣睡。”

青鸾小手抓着衣襟，盯着他：“洗澡澡。”

……你还挺讲究。

“就这么睡。”

试图把他按到地上强迫水下，小青鸾翻来翻去拼命挣扎，嗓子脆生生的，“洗澡澡！洗澡澡……”

默苍离耐心耗尽，“不要以为你年纪小我就不揍你！”

青鸾嚎啕大哭，中气十足，“呜哇哇——”

半个时辰后，吃饱喝足洗白白的小青鸾心满意足，裹着默苍离的外衣酣然入睡。

默苍离入定两轮，扭头看小鸟崽还睡得死沉，眸光微沉了沉，伸手将裹着衣袍的小身子抱到怀里，小孩模样在中途化为青鸾原形。默苍离抱起怀里圆滚滚的毛球，在肚子上轻轻揉了揉，小毛球被揉得舒服了，翻开身子坦着肚皮，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五日后，裂缝修补完全，默苍离收了阵法，终于带着青鸾出了山洞。

这小鬼身份不难猜测，但他实在不想因此和云宫牵扯任何关系，带着青鸾飞离薮泽偌远，远远望见丛林间一个黄裳身影背着背篓正在跋涉。

默苍离停下来，此人他倒也认得，在此遇见，实属意外。

缓缓落地，放下青鸾。

一直被他抱着瞌睡的小鸟失了温暖源头，悠悠睁眼，有些茫然地盯着他歪了歪头，“抱抱？”

“不抱了。”默苍离顿了顿，伸出一指点在他眉心，将这数日记忆一并消除。

记忆被清洗的小鸟张了张嘴巴，最终克制不住汹涌而来的困意，再次陷入安眠。

不多时，那背着药篓的黄衫医者终于来到这边，听到浅浅的哭声，拨开杂草一看，竟见草丛间躺着一只有效青鸾。医者一边惊异不已，一边却也毫不含糊地上前将人抱起，轻声安慰。

隐于暗处的默苍离看到这里，放下心，便转身离开。

回到薮泽，正在洒扫的杏花君抬头看他，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这么憔悴？”

默苍离打个哈欠，丢下一句“心力交瘁”，一头扎进树屋，倒在床上，昏睡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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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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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樓發表於: 2020-11-02 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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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一百.爱你

戮世摩罗转回寝殿时，侍者上前耳语一二，他面无波动，点了点头，迈步入内。

新御主脾性诡异，非则必要没有人愿意靠近——单看这点倒是与不久前上官鸿信在云宫的待遇不谋而合——殿所内伺候人退得干净，烛火烁烁，照得满室通明。如此静止也似的明亮静默，是他的日常。

今日殿内却有一人，白衣束发的少年笔挺着脊梁，端坐在案几前，听到动静，回头看他。只是那目光不甚友好，似怨似怒似悲凉。

戮世摩罗想他应当在回程路上听说了那些事，一边想，施施然走到榻前将身上喜服脱下，一边道：“你不是不喜欢玄之玄，总撺掇我收拾他，现在我真收拾他了，你又不高兴了。”

银燕盯着他，嘴巴张了又闭，末了低声道：“二哥，爹亲和大哥失踪……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宽衣的手略顿了顿，没料到小弟会问起这个。他对银燕了解有限，这小鬼约莫初有点意识就被史艳文送到了瀛洲，回来的时间比俏如来更少，戮世摩罗对他的熟悉还不如俏如来。只是这些日才多了些前所未有的相处，往日他只道这小弟自来熟，不成想还这么单刀直入。顿了一会儿，宽衣继续。

银燕抬头，提高了声音：“二哥！”

戮世摩罗道：“你确定要先问是不是我害了他们，而不是先问史艳文是不是真的杀过我？”

银燕低头不答，眼泪夺眶而出。

戮世摩罗难得有点良心发现，拿这种事刺一个半小不大的孩子的确很残忍，便没有继续，“这跟你没关系。”

“你是我哥，他是我爹，什么叫跟我没关系……”

纠缠不休，他不耐烦了，“是是是，他们无辜、他们悲惨，我丧心病狂，我就是恶人怎么着吧，有本事你杀了我报仇，做不到就少叽歪。”他脱下外袍丢到一旁，冷冷道，“残成这样就别成天往外跑了，有时间多陪陪娘亲，她总是一个人闷在院子里，多无聊。”

/

权宜之计递到嘴边，但事实上史艳文并无意告知他任何真相，不是他不想说，当年的事，最好的归宿便是烂在每一个知情人的肚子里、死后带进棺材，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哪怕是对默苍离，也是好的。

就如他时常回顾往昔，总有些片段不忍卒视，那些恨不能从记忆中剜除的痛楚，他相信默苍离也有相同的心境。

他仍记得与默苍离的初次对面，彼时青丘甫经历了兵荒马乱的内战，他在惊疑忐忑中被推上至高的位置，怕自己辜负了这片多难的土地与生灵，怕离开了原有的生活定然将面临翻天覆地的改变。

薮泽之境在青丘由来已久，内乱中所有人皆心照不宣地规避了这处地界，然而混乱中还是不免冲撞界限。他年纪轻轻，在尊上的无尽岁月前宛如稚子，并不认为亲身致歉有何不妥。本以为是一次屏息相待的考验，但在撞入那双瞳子之后，却恍然似忘了来路上的计较。那尊上像是一捧潭水、一株青草、一朵花苞、一只野鹿，像是任何一样能够与那片水木洞天融为一体的存在，没有光芒万丈，也没有微不足道。

他身上有种淡远从容的力量，能够给接近他的人也攫取到这股力量。

那是史艳文认知中的默苍离，以至于远远看到天际那抹狂暴甚至盖过九霄叛天刑的殃云他仍不敢相信事实真如自己所想，可就连空间都被撕扯开来，除却古神无人拥有这股力量，冲天的血气漫过千里扑向他的鼻底，他几乎幻觉自己听到了刑场之上的众生哭嚎。

最终他也没能赶上，到了刑场之下，拔地入云的刑台摇摇欲坠竟还坚挺，而方圆百里的地面已然尽成焦土，三涂业火从被破坏的九霄叛天刑中蔓延而出，在刑台四周肆意焚烧，血气浓烈得几乎令人睁不开眼。

默苍离一步一个脚印，从山上走下来，脚步缓慢却沉稳，在身后留下一串湿漉漉的痕迹。手上没有墨狂，想必在这之前便已因故失落。

史艳文站在原地呆滞良久，骤如雷殛加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默苍离跟前，伸出双臂，又顿住，想扶他，却不敢碰他。

默苍离看起来也如他身后的刑山，摇摇欲坠。

一具与他同样血肉模糊的身体被他牢牢抱在臂间，以一层精纯灵力严密地保护着，史艳文自然认得出，那是青鸾缩小后的形态。

古神一脉，太古神族，哪怕被劈成一瘫烂肉不成人形也能维持生生不息，但一只甫成年的青鸾显然没有这么强大的生命力。

史艳文跟随在他身后半步，一直走出了数远。

终于他轻声道，尊上，让殿下安息吧。

默苍离的背影依旧挺直，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与他平素里言语别无二致，“我会救活他。”

“尊上，那可是九霄叛天刑……”

“我会救活他。”

杏花君随后赶来，他甚至没能维持史艳文至少表面上的稳重，愣在原地，直到默苍离走到他跟前，把青鸾往他怀里递。

他听到默苍离的口吻这次低软了些许，对木灵道，杏花，鸿儿受伤了，你救救他……

杏花君触到青鸾的身体，浑身一抖，突然脱力跌倒在地。

他道，苍离，那是九霄叛天刑，他只是只刚成年的青鸾，你别逗了，我救不了他。

默苍离眼里的光黯淡下去，没再说什么，将青鸾重新抱回来，越过了杏花君继续往回走。史艳文和杏花君都跟在他身后。

史艳文不知当时杏花君看到的是什么，但他置身于此千里炼狱，鼻息间浸透了浓烈的死气，那是血腥味和焚烧过后的焦灼味。

黯淡无光的死星正从地面升起，有个古远的声音在耳边低语，今日一切只是开端。

……

“太子殿下！”

戮世摩罗前脚刚走，史艳文跟出两步确认无误，刚回到床上准备开言，就被上官鸿信暴起制住。

史艳文在上官鸿信掌下挣扎，惊斥着试图阻止，但后来渐渐难以成句，意识正在不受控制地离他远去，涌入另一个人识海之中。

上官鸿信充耳未闻，他既下定决心来到这里，史艳文愿意与否根本无碍于他的举动。

记忆摊开，昨日重现，他以青丘御主的视角凝望着他三万年前不曾望过的师尊，仿佛周遭史艳文不存在了，狐狸宫也不存在了，只有那一段从天际蔓延下来的血迹，一端自默苍离身上流淌，一端涌进了他的身体。

……

狐狸宫前挤满了人，各色各样，沸反盈天。但那些面孔上别无二致地满是惊惧愤怒，就像有只恶魔之手在身后随时掐紧他们的脖颈。

御主大人行行好吧，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不是标榜舍生取义吗？不是号称大公无私吗？难道你的正义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平日里心安理得受着供奉，关键时刻躲起来当缩头乌龟，御主啊，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简直是无妄之灾，为什么我们要受这个罪？明明是上官鸿信造的孽，为什么却要我们来承担后果……

哭着骂着，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无辜极了、冤枉极了。

……

入了夜，灯火通明。

痛吟、安抚、催促……千头万绪，交缠一起。

一身白衣墨发的御主跪坐在外殿，好像没有听见里面传来妻子与稳婆的动静，在一屋子来回踱步紧张不安的人群中间，显得十分沉寂。他抬头望向殿中一角的窗户，目光像一个即将远行者，站在此端望彼端，不知晓前方有多少未知。他仰望着，若有所思。但那一角的窗外浓荫遮蔽，望不见天空。

也许是未出世的稚子怜惜母体，并未使萱夫人受太多苦。稳婆摆着胖绒绒的狐狸尾巴，喜不自禁地抱出来给御主看——您瞧，是个男孩！

史艳文站了起来，望着递到眼下的一团好似不知如何下手，僵直了片刻才伸出双臂接过来。白色的小狐狸裹在襁褓中间，一张毛脸湿淋淋的，微微泛着粉红，刚落地就透着一股机灵劲儿，蜷着柔软无害的爪子窝在父亲怀里，不哭不闹，一双眼睛新奇地到处转。

史艳文总算露出笑意，玉白的指节点在孩子鼻尖刮了刮，小狐狸咧开嘴无声笑，捧起他的手往嘴里送。御主笑意愈浓，旋即往外走。稳婆一愣，追了两步。

“御主您……不进去看看夫人吗……”

但御主好像没有听到。

方才遮蔽的夜空掀开了它的面纱，今夜月朗风清，星空如织锦，是难得良夜。

史艳文抱他来到水渟阁。

这里是刚劈出来不久的，约莫有半年时光。彼时夫妻俩合计着，怕狐狸宫里里外外人多口杂带起小孩来不方便，便特意寻摸这个清净干爽的地方，建了水渟阁，打算待小空生下来，便在这里带他。

史艳文抱着他上了楼，打开柜子，柜子里整整齐齐地叠着许多衣裳，件件小巧袖珍，琳琅满目，费尽心思。

“你看，这是你娘亲亲手做的，怀上你她高兴坏了，明明已经好久没做过这些针线活。“他一件件挑出来，又说，”她手艺真的很好，将来待你化了人形，穿上身上可多神气。她原希望你是个女孩，说女孩得人疼，长大了不必受许多苦，我说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都会疼，她才勉为其难地做了些男孩子的。”

墙边的架子上摆了许多圆润可爱的小物件，有木剑，铜马，绣球，拨浪鼓，有画本，字帖……信手翻开一页，写着“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的字句，浓墨的字迹匀整秀逸，是十分适合蒙童临摹的笔迹。

“你别嫌爹亲自恋，一连请了三位夫子，还没艳文自己写得好。临了帖子，之后索性连木剑、小马也一并做了。那时还不知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是喜文还是喜武……”他略勾起唇角一笑，像风吹云散又很快淡去，顿了顿，低头问，“你喜欢哪样？”

他坐下来，把小空抱在腿上，又说了许多话。

直到渐渐说不下去。

此时云霭散去，月色比方才更加明亮皎洁，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阴影。他把小狐狸抱起来，贴着胸膛，裹身的襁褓脱落，暴露出小幼崽孱弱的躯体，被凉意一激，嗷呜地低鸣一声，卷起尾巴往爹亲身上扫。史艳文低头在小狐狸头顶亲了亲。

“我们爱你啊。”

左手放在背后将他托住，掌下的位置正好是心脏。

……

强大的力量活生生撕扯开意识联结，数万年前的人事物在霎时间灰飞烟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旷朗天空，余光处似有无数金黄迎风飘摆，风中萦绕着花香，带着熟悉的寡淡少味。

被打断的青鸾失了魂地跌躺在草地上，好似还不能从方才的情景中脱身。

粗布缁衣的僧者坐在往日缺舟惯常坐的地方，一派平静地看他，“殿下，你逾矩了。”

“我们的协议是，在适当的时候，地门自会充当青鸾的臂膀”念荼罗道，“但佛的慈悲，不可沦为上位者操弄人心的工具。”

青鸾恍若未闻。

“史艳文真的杀了小空，为了……阻止默苍离？”

他喃喃着。

突然猛地站起，满腔愤怒不知要冲谁发泄，眼前只有念荼罗，“我不相信！”

佛者沉默地望着他，眼底悲喜莫辨，宛如泥塑金身。

“默苍离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他把我丢在地牢里，置若罔闻——”

“任由我在九霄叛天刑下灰飞烟灭，弃之不顾——”

“我在魔世受苦受难了三万年，他只在薮泽过他的逍遥日子，守着他的九天苍生寸步不移——”

他突然又浑身失了力般跌倒在地。深埋下头，发丝从双肩滑落，遮住了整张脸，“尽管这些都不是真的……可他是九天的钜子啊，生来便守着诸境苍生而存在，无尽岁月里的无尽质疑都不能让他退却半步，这是他得以为他的秉性。谁能当得起他背弃自己来委曲求全，谁也当不起他做到这样。”

念荼罗道：“那殿下期望尊上当初选择放弃的，是你吗？”

念荼罗又道：“你曾是最希望他为你罔顾一切的人，为此怨恨了他数万年。如今你却希望，他放弃的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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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ved.dev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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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樓發表於: 2021-04-06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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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寫的好棒，壓抑又執著，哭了😭
乖巧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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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1215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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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樓發表於: 2021-04-30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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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13樓(酒藤) 的帖子

有在LOFTER看到較新章節，來這裡看完整版，好奇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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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li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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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樓發表於: 2021-05-04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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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福特看到，過來看完整版，太太寫得太棒了，請繼續加油不要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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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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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樓發表於: 2021-06-02 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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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一〇一.喜礼

公子开明蹲在树杈上，看网中人站在庭苑里，海棠花瓣纷飞着，落在他肩上头上，他无知无觉。公子开明心底说不上什么滋味，跳下树杈，落在网中人身边，荡开一个笑脸，就说：“妖神将，还记得我吗？”

网中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公子开明身上熟悉的气息让他没有立即动手。

“哈哈，看来是不记得了，不认得本策君不要紧，总认得我俩身上同宗同源的魔息吧。”

网中人转回头去，“上官鸿信身上也有同样的气息，他并不是魔。”

公子开明并不惊讶，点点头，继续笑，“他不是，但你是，你知道。你就不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从何而来吗？为了个长不大的小孩在这院子中间画地为牢，我认识的妖神将可不是这样的。”

网中人早在还做个蜘蛛之时便困惑过自己的身世，何须他来提点，他说：“你想如何？”

公子开明说：“我不想如何，只是想帮你想起往事，之后你会明白自己应当身在何处。”

网中人目光往屋内望去，公子开明又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人就在茧林，你还怕他没了不成。”

就在公子开明试图拐带网中人的同时，另一边，史艳文房间里，上官鸿信悠悠转醒。

一样的藤结棚壁，史艳文已经换毕了嫁衣钗饰，守在床边，见他醒来，略往后撤。他不知昨晚上官鸿信用了什么手段，但上官鸿信看到的，他都看到了。

两人各自沉默着，片刻无人开口。良久后，史艳文说，“殿下可还记得，我曾经与你说过，史家之于青丘不过沧海之一粟，存或不存并不影响大局大势，精忠存孝殿下是知晓的，萱儿亦是淡泊心性，我等并无任何争权夺势之心。“

他轻声说：”但求放过妻儿，善待青丘。”

上官鸿信怔了怔，“你不反对？”

史艳文笑了一笑，有点悲凉的意思，“如果还有时间，艳文也想顽抗顽抗，毕竟谁都不想到了黄泉路上，被先祖责骂断送祖宗基业……可我如今还有别的选择吗？至少殿下，还是个选择。”

上官鸿信冷笑两声，从床上下来，想就此离开，走到门前顿住，禁不住还是愤而回头，“你不想，就拿刀真枪实弹跟我抢。说着想争，却固步自封，说着爱护，却一再放弃。你一辈子都在妥协，可妥协到最后换来了什么？我决不会像你一样！”

史艳文仍坐在床边，看着他摔门而去。上官鸿信的话并没有很深地扎进他心底，这些话他早已无数遍在心里对自己说过，扎着扎着就不觉得疼了。只是从前无比坚定于心中所选，此时此刻却不禁不住想，若是当初他没有妥协，事到如今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想到最后没有结论，便转而想上官鸿信。有时他对上官鸿信是艳羡的，也许人心总是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那样肆无忌惮的勇气，早就被他在不知何时的旅途中丢失了。

他张开手心，那里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点。十味尽，以血养蛊，今日便是第十日。蛊成后只可存活六个时辰，但此六个时辰内，只要将其放入欲杀之人体内，蛊虫剧毒便立即开始无尽滋生最终侵蚀全身，鬼神难救。

“十味尽，双刃剑。一血养蛊，蛊虫离体，你也会死。”那人如此说。

没有容他沉思多久，披红挂彩的侍女鱼贯而入，像一座晚霞搭起的云桥通往彼岸，那方鼓乐齐鸣，被半胁半邀而来的大半个青丘都在瞩目这个罪恶的御主和他罪恶盛大的婚礼。

他走过长廊，尽头的天光勾出一道人影在那里，像一蒲芦苇，在等他。

“我不想做这个御主了，阿菁。”

耳边里响起那个寒凉夜晚醉酒后的声音，很远，也很近，远在三万年前，近在昨日历历在目。

“若是我请你陪我离开这里，游历九天，你愿不愿意？”

一步一步，他越走越近，心里的“歪念”越来越强——带他走，只要不做这个御主，他仍可以与世无争，带他走，带他走……带他走啊！

如果他已将所有声名与得失践弃于身后，还有什么是能苛责他的？此后茧林宫中少了一位御主与殿下，空山远谷外多了一只来历不明的小狐狸和他的阿菁姑娘，他与常人有些格格不入，阿菁姑娘从头开始教他做人的道理，往来人若相询来历，便告知他们红尘浮事不必相扰。若他实在与人相处不来，二人便远遁深山，难道九天之下，就真无你我一寸立锥之地？

走到最后两丈他忍不住奔跑起来，张开双臂将人紧紧抱住，这一次抱住了就再也不放手。小空怔愣一瞬，本不敢施力，却觉得怀中是一片散沙，于是也抱紧。想摸摸她的脸，摸到一手泪痕。便默然着。

没有多久，史艳文整理心情，重新立端正，小空将手给他，他牵着，两人携手走过几乎是人墙分开的通道。九尾狐族得天独厚的容貌，在欣悦欢喜的浸淫下愈发明艳，而身侧那本就由笔墨精雕细琢而成的身姿，则更为惊心动魄。

绿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穿过人与人的罅隙，在地面交织着铺就成水碧一般的长毯，千千万万山灵地精，本该依循古礼前来祝贺，散发着剔透晶莹的光芒，将此间点缀成坠世的星海。但今日没有精灵前来，就连吹奏鼓乐的礼器也仿佛甫从被浸透的鲜血中取出。这是一场沉重窒息的婚礼。

御主广发婚帖，不渡峰上漫山遍野的血腥味尚未散透，血迹还在沿着山路的沟壑汩汩流淌，寄到手中的烫金请帖犹如一张张催命的符纸。没有人面带微笑，一张张死气沉沉的面孔模糊在一起浑然融为了一体。

银燕坐在萱夫人身旁，不能忍受地将目光从远远走来的一对新人身上移开，四下顾望，很快找到了位在另一侧的上官鸿信。上官鸿信今日代表尚同会而来，拜玄之玄的苦心经营所赐，位置仅在银燕与萱夫人之下。

他看到青鸾，沉郁的心情才稍得明朗，想招呼他，但上官鸿信只是侧目静静望着那对新人走近，面上带着他认不清的神情，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忽然人群间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的嘈杂，议论声渐渐传来，银燕听身后人说，方才御主踉跄了一下，好像突然脱力。银燕忙转回头去，但没有发现什么，只是见二哥神情不似先前从容，略蹙着眉头。

此时距离走上礼台还有一点距离，小空又走了两步，下一刻银燕看到他二哥跪倒下去。周遭从窃窃私语转为惊呼，像水潭上被惊吓而骤起的雁群，雁群中此起彼伏地穿透出“魔气”二字。

阿菁姑娘叫了一声，“小空。”她的声音在喧嚣呼喊中显得很微弱又别致。

小空闻言抬起手，阿菁姑娘忙弯下腰，小空推开了她。

人群中议论开了，充满着“果不其然”“劣根本性”等话，纷纷满怀先见之明地笃定着“若非是魔怎能干得出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情”“当初那个袭击狐狸宫、到处杀人的魔族定然就是他贼喊捉贼”，还有人小声说，“明明三万年前就死了，天知道活到现在这个是人是鬼”……

青丘常年在外跟西荒打，在内跟自己打，在场十有八九都是身经百战，说话的时候人人戒备，逐渐形成一个包围之势，将小空围困其间。正如靶子中央那个鲜红的靶心。

议论声大了，胆子也大了，有人喊：“说！玄之玄盟主是否也是你污蔑杀害！”激起不少玄之玄旧部的众愤。

史艳文见他抬头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像个茫然的稚子，似乎也不清楚为何自己身上会出现魔息。也许是史艳文面上错愕的神情刺伤了他，他旋即低下头去，只留给史艳文一个遮掩了面容的发顶。

他跪下去抱住小空，向周围说：“他不是魔，他不是的！”但没有人听他的。

“众人小心！”

有人惊呼一声，像是看见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

很快这股情绪如潮蔓延，前一刻发现魔族的义愤填膺甚至兴奋转瞬间荡然无存，所有人都感觉像被迎头泼了一盆冰水。

史艳文怔愣地看向怀里暴窜出烛龙龙息的小空——

小空猛一抬头，刹那间心如明镜，怒视人群前方的玄衣青鸾。

上官鸿信长身而立，略微垂眸望着跪在地上的他，一双琉璃瞳子里，似有轻贱、似有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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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樓發表於: 2021-06-02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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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一〇二.不要死

“上官鸿信——”

小空从来没有对除史艳文以外的第二个人产生过这样的愤怒，他甚至一度以为这世上除了狠绝冷绝的史艳文已经再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够让他动容。策天凤“忘恩负义”的时候，他并不生气，那是只美丽的蝴蝶，能圈住固然很好，飞走了也无所谓；不渡峰废雪山银燕的时候他也不怨恨，那群渣滓恨他却不敢动他，碾碎他们犹如碾碎垃圾一样理所当然。

他一往那边动，密不透风的人墙跟着动，一群人神经紧张地挡在青鸾跟前，手中武器寒光奕奕，全对准他。宛如他是个何其重要的关键，牵一发而动全身。

仿佛是被魔气和龙息压得喘不过气，他走了几步又跪倒在地。突然爆发的魔气侵蚀得他十分难受，九尾狐族虽不比青鸾与魔族极端相斥，却也受不住魔气入体的肆虐啃噬。

青丘作为世代看守青灯长廊的门户，茧林不可能不储备随时阻击魔族的攻防，内斗时你死我活，对外时默契十足。一马当先的是茧林四家宗门宗主，其余人等迅速重兵在手，前一刻的靡靡之音转瞬已凝成箭在弦上的冷寂肃杀。

灵光大作，镇魔大阵开启，阵阵梵音直击人心。此阵联合青丘与西极山共同布置，耗能巨大，四宗主维持艰难，其余本欲观望待定的茧林世家也不得不投身阵法施力维持。

一宗主大声道：“御主下落不明，阵法无法完全开启啊！”

另一人暴躁，好像终于找到了宰人的正当理由，“管他的，先干再说！今日决不能放过这孽障干休！”

历代青丘御主一脉传承，掌握着唯有御主才可持有的阵法核心，但当初小空乃是篡夺上位，且一向对此等杂事不上心，并未逼着史艳文把传承一道给他。

上官鸿信突然出声喊道：“史艳文，你还在等什么！”

语惊四座，众人连忙面面相觑四下张望——御主在此地？

史艳文自方才开始便默然不动，此时从旁看着距他几步之遥跪在地面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

恍然间，他眼前的，不是这个一袭红袍想娶他为妻的孽子，也不是那个杀人如麻残忍嗜血的怪物，而是不久以前、很久以前、久到三万年前就开始盘踞在他跟前挥之不去的孩子，不会说话，不会笑，不能现于人前、不可踏出院门一步，靠着药物苟存一息，日复一日地长大，再死去，复长大，复又死去。

他走上前，俯身想扶持，却被对方埋头打断。

“别碰我，贱人。”

声音在众人屏息以待鸦雀无声的会场清晰可闻，即使压抑低迷也毫不错漏地传进众人耳朵里。

“还要惺惺作态到什么时候……”小空回头，双眼血红。

他往后手指青鸾，“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如果高鸿离是假的，你这个姐姐还能真的起来？可一直到今天之前，直到刚才，我都宁可相信你跟他没有关系！”

他突然失笑，“但你终究不让我失望啊，史艳文。”

史艳文面色苍白，甚至顾不上诧异于他认出自己的身份，好半晌才跟上他的脑回路，“你认为是我给你渡的魔息？”

小空强忍着痛苦挣扎起身，剧烈地喘息几次才勉强能让语调平稳，“难道不是？爹亲为了杀我向来无所不用其极，不惜联合外人也要置我于死地，我在爹亲这里就这么不招待见？

他蓦地冷笑，“我怎么都没想到，爹亲啊，你能贱到这种地步，连投怀送抱的事也干得出来。”

史艳文闭上眼睛，好像小空的话不仅伤耳还伤眼。他细细地颤，再睁眼时，还是想伸手拉扯小空，小空后退一步嫌恶避开，史艳文仍然上前一步攥住他手腕，“你恨我没有关系，难道你的两个兄弟、你的娘亲待你不好？难道他们还不够爱你？”

“哈哈，爱？你怎么还有脸跟我提这个字？”小空狠狠甩开他，无动于衷地笑道，“如果爹亲指的是你下面那张热情好客的母穴，那这份爱做儿子的的确亲密感受到了。”

父子俩撕破脸皮，此刻却没有谁想听他家的烂账，各宗主顾不上追问熟艳美人变御主的前因后果，纷纷催促史艳文赶紧开启阵法。

小空唇角带笑，讥讽入木三分，“听到了吗，他们在催你赶紧大义灭亲诛魔要紧。”

史艳文不为他所动，执拗地再次抓住他，目光灼灼，“烛龙究竟是不是与你有关？是不是！”

小空没再甩开，任他拽着，迎上他双眼，却一言不发。

他愈沉默史艳文愈是急切，“说啊，是不是！”他口吻中竟有几分难以置信的恳求，“只要你说，爹亲就信你。”

“……”

小空张了张嘴，垂下眼。

“不是。”他低声道。

史艳文久不动手，茧林各宗主逐渐沉不住气，不属茧林之内的甚至破口大骂，无非是徇私舞弊之类的质问谴责，其中以不渡峰一夜灭门的鹜老尤甚。

“诸位见谅，今日事出突然怕有蹊跷，艳文不能让你们就这样杀了他。”

史艳文语罢，灵光闪烁，原地竟没了二人影子。

在场众人无不是瞠目结舌，且不说众目睽睽严防死守之下，竟然让两个人活生生地消失了，更甚于，做出这件事的是史艳文！

鹜老简直出离了愤怒，“无耻匹夫！一子之命尚不能偿我不渡峰上下三千余条性命，史艳文你竟置若罔闻！”

他人就在青鸾身旁，上官鸿信被他吼得耳膜一阵疼，微微偏头，抬手揉了揉。

尚同会诸公也会被这突来变数搞得惊疑不定，纷纷回头看向上官鸿信，“殿下，眼下如何？”

“不愧是御主大人，我真是低估了他，没了修为还能使出如此鬼神莫测的转移术。”

上官鸿信神态微凛，周身气机一变，凤蚀流火急速运转，源源不断的凤元涌动，就着被开启的除魔大阵急速扩张，形成一张结界，直到将整个茧林囊括在内！

这张结界无法阻止戮史离开茧林，却能在二人越过结界的同时，灵光入天，给所有人提供方位。

就连经年累月潜心修炼自负修为的各大宗主都不由地从半空降落下来，惊骇目光齐聚在上官鸿信一人之身，但上官鸿信没有给众人探究他修为来源的机会，很快道：“纵使出神入化，也到底没了修为，转移术的范围越不过茧林——一寸寸找，他们翻不出这个方寸之地。”

旋即他简单做了部署，言简意赅，众人各自有了方向。末了雁王殿下道：“御主深明大义，必是受其蒙骗，上官鸿信虽非青丘之人，却也奉劝诸位三思而行。至于戮世摩罗，烛龙险恶，请务必当场格杀，切莫留手。”

/

结界扩张的光芒一闪即逝，史艳文从天空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身后，还无意识拉着小空的手。往前几步，实感从手心脱落。

小空站在原地，两人立在遮天蔽日的老榕树下，日光在他们身上投下绿荫，他手扶着身旁的树干，低着头没有看史艳文。

“还难受吗？”

方才事出紧急，他本欲替小空驱散魔气，却发现魔息入体异常强悍，只得从权先行压制。小空虽夺了史艳文修为，对这些数术阵法却远不如史艳文来得精通。

额发遮了脸，史艳文仍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得一双抿紧泛白的嘴唇。

他顿了顿，突兀解释道：“不是我把魔息渡给你的。”

“是上官鸿信。”小空道，他的声音比之前沙哑很多，“烛龙在他身上。他在云宫暴露了龙息，虽有默苍离三誓鞭替他释清嫌疑，却没法彻底打消疑虑。最有效的办法，是有人替他背了这个锅——我就是他选的那个牺牲品。”

史艳文觉得自己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信息：“你是说烛龙与殿下……”

他仍不能轻易相信，“你怎么知道？”

小空低声道：“玄之玄与网中人亲眼所见，如今玄之玄已死，网中人身为魔族，又与我一丘之貉，他的证词不可能取信于人。上官鸿信将罪名推到我身上，除了后患还肆无忌惮。他再杀了我，岂非是青丘万人敬仰的英雄。”

说罢，他抬头注视史艳文，发间双瞳精光熠熠，“你不信我？”

御主大人犹自混乱，摇了摇头，“不会的，殿下平日里虽多有出格，却并非这种人才是，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

“所以你信他？”

“我只是认为……”

“呵。你才与上官鸿信相识多久，就自觉推心置腹，我看那才是一条彻头彻尾的狐狸精。”小空讥笑一声，很快散去，再次沉寂下来，“你既信他，何必救我。”

史艳文久不言语，他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答，兀自笑道：“我串通玄之玄出卖了狐狸宫，在宫中滥杀取乐夺你修为，在丹丘杀了那个谁我都忘记名字了，在尚同会杀了那些谁也忘了名字了，甚至屠了不渡峰满门，难道在爹亲眼里，在我素来正直伟岸的爹亲眼里，我不该是个罪无可赦的罪人么？”

“你还有脸说！”提及此事，史艳文鲜见地目光凌厉，口吻也变得冷硬，“若今日是精忠或者存孝犯下此罪，我就是把他们打得半残，带着人上鹜老跟前谢罪，任杀任剐也不足惜，可是你——”

可是换做你……我竟然就舍不得看你受一丁点苦。

他说不出口这样的话，这么说、这么想的他，怎么对得起不渡峰上枉死的三千多条无辜性命！

“你真是……真是孽障！”空怀满腔悲愤，却除了冲这人骂上一句，毫无办法。

小空自然不会乖乖挨骂，反唇相讥，“孽障还不是拜你所赐。”

史艳文无意在口舌上跟他争个输赢，加上后方搜寻的人员靠近，拉着他匆忙躲藏。

他本欲带小空离开茧林，安置妥当，便自行回宫谢罪，然而在接近茧林边缘时，敏锐地察觉到了结界的作用，千方百计试着无痕穿越，终告失败。虽然此结界的确是高阶术阵，但在史艳文，这并非难解，论数术造诣他自诩高出上官鸿信几个级，难是难在灵力覆盖。若此结界灵力弱些，他必有把握悄无声息破界而出，然而灵力强悍精纯，敏度大增，但有风吹草动都会被惊动。

覆盖范围如此辽阔竟还如此灵力精纯，就连史艳文都惊诧于上官鸿信一身灵元的深不可测，联想到小空所言的烛龙，忽然心底发寒。

见他掉头，小空问：“不出去吗？”

史艳文摇头，“出不去。”他忖着道，“先藏起来，别在人前现身，总会有办法的。”

小空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终究没说。

若今日逃亡的只有史艳文一人，茧林幅员辽阔、大小宗门无数，御主往日与人深交，前往投奔未必没有人肯冒天下大不违施以援手。但带着小空便彻底绝了这个希望。因此他并未企图寻求任何庇护，只得在远避耳目的丛林间东躲西藏。

入夜月朗星稀，却犹寒凉，洞口藤蔓蓊郁，两人在洞中升起篝火，史艳文抓来几只野兔烤在火上，扭头见小空皱着眉头笼在一片阴影里。他招招手，“过来这里。”小空朝他望过来，顿了顿，还是起身走近。

史艳文将他抱在怀里，一手心疼地抚着脸侧鬓发，一手在周身为他疏导魔气。入体魔气如今无法替他驱散，只能尽力疏导以减轻痛楚。小空最初安分待着，渐渐到处蹭，五指托起阿菁姑娘一边胸脯，捏了捏，说：“你还想维持这个模样多久，做女人上瘾了？”

经他一说，史艳文才蓦地反应过来自己扮女人实在扮的太习惯，如今身份败露竟还想不起换回来。他略推开小空，“你等一下。”

说着捏起化形的术法。

“算了。”

小空拿下他的手，撤开身子坐到稍远些的地方，始终没再看他，“算了，就这样吧。”

史艳文默然，也没再说话，他自然知道小空的意思。

——不想再看到“史艳文”那张脸。

寂静的山洞里只听得柴火燃烧哔拨的声响。

片刻，史艳文道：“困在茧林终非长策，还是得出去才能安全。然而一旦我们越过结界，惊动阵法散发灵能波动，大批人马就会朝着我们一拥而上。我实难想象殿下能做到这一步，这么大范围的撑持，连我都做不到。”他想到结界，仍然对上官鸿信的灵元根基感到不可思议。

“听玄之玄说，那是凤蚀流火。”小空道。

史艳文听到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名词，“什么？”

“我也不清楚，没细问他，好像与青鸾一脉有关。”小空讲得漫不经心，“玄之玄每次提起上官鸿信都咬牙切齿的，却又从来不说明白为什么。不过我猜，和默苍离脱不了关系，他每次都两人连着骂。”

史艳文回忆从前，他与玄之玄共事不多，倒是没觉得玄之玄对上官鸿信抑或默苍离有什么不满。

“他骂什么？”

“还能骂什么，骂上官鸿信恬不知耻自以为是，骂默苍离公私不分瞎了狗眼，好像人家师徒相奸得经他批准似的，呸，不要脸的狗玩意儿。”

“等、等等……你是说殿下和尊上……”

“啊对，你还不知道吧。”小空像是忽然回过味儿来，仰头冲凌乱非常的史艳文微微一笑，掩不住的恶意，“你还当他是个交心的好友呢，他却只乐意当一朵交欢的小花儿，从前攀着任缥缈开，如今攀着默苍离开，谁知道不见天日的地方还搞过多少，要是还没爬上你的床，就别觉得他在和你坦诚相待。贱得要命。”

史艳文皱眉，“住口，不许这样说殿下。七尺男儿，背后嚼人舌根像什么话。”

小空不以为然，“无中生有才叫嚼人舌根，我这顶多算揭露罪恶。”

史艳文失声一笑。

“就你，还揭露罪恶。”

先前因化形而起的尴尬由于雁王殿下的名誉贡献而稍得缓和，两人心照不宣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简单烹制的烤鱼外焦里嫩，和着香草散发出原始的香味，史艳文吃了一只，看着小空吃了三只，期间总是不自觉露出笑意，给他递上清甜的山泉水，末了将鱼骨头埋到土间。

“不过，他们虽人多势众，却也无法一丝不漏地盯紧每处空隙，只要行动足够快，未必不能脱身。”史艳文道，“这两日我观察过了，这边的结界每隔三个时辰才有人经过，不妨利用这个空隙，一鼓作气冲出去。”

小空道：“你怎知这不是上官鸿信故意给你留的破绽。”

史艳文笑说：“你认为是吗？”小空不答，他便道：“可能是。但凡是太过多疑谨慎，未免作茧自缚畏首畏尾。赌注有时不可避免。”

小空眨了眨眼，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瞳子里烁烁跃动，史艳文看出了真切的困惑，“就算离开了茧林，我又能去哪里？”

史艳文一时默然。他考虑过几个地方，都一一否决，甚至考虑过薮泽。然而纵是仍不相信上官鸿信会真如小空所说做的这么绝，但也到底没法当做全然没有这回事。如果这件事当真是上官鸿信一手策划，默苍离……未必不会偏私。不论这个可能性有多渺茫，他不想拿小空去冒一点险。

良久后，他试着说：“你记得瀛洲吗？银燕修行的地方，我在那边尚有一个朋友，他或许……”

“你不会跟我去的，是吗？”小空打断他，“就算今日逃离了这里，你也会回来。我知道你。”

“我必须给众人一个交代。”史艳文道。

“你为什么会救我？”小空前倾着身子，目光灼灼地望向史艳文，就像数日前在人潮围剿里史艳文望着他那样。他没有等史艳文的回答，追问道：“你会后悔吗？”

“哈哈哈……三万年了，我都没有想明白当年杀你到底后不后悔，你又何苦问我不可期的将来……”史艳文忍不住上前来抱紧了他，错身而过的瞬间，小空看见他泛红的双眼，“杀你救你，到底是想要你还是要众生太平，我也希望我能有一个矢志不渝的答案，一旦下了决心就能够义无反顾，可我终究、终究还是失败了。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御主，更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到头来，竟是什么都无能为力……”

史艳文紧紧抱住他，不想撒手，像要将三万年失落的亲情和不能再有的将来一并补偿，三万年前也好，今日也好，他都不应该成为一个可以左右众生生灭的靶子。明明只是这样一只小狐狸而已，这么脆弱，这么鲜活。

他感到一只手放在后背，像要抱紧又想推开。

“把我交出去吧，史艳文。继续做你光风霁月的御主，有惊无险而已，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小空口吻十分安宁，“我本只是……一个心怨不解的孤魂野鬼而已，一点不该存在的意识。活与不活并无多大意义。史艳文，你有这个心，我收到了，不必再为我……”

往后的话被堵在唇舌后面，阿菁姑娘身随一段别样的香，那是她化形时用作勾引撩拨的小手段，此时这段香黏腻着湿滑滚烫拥有了实体，将年轻的狐狸从上到下包裹得密不透风。

“喜欢吗？”史艳文抵着他额头，湿热呼吸与紊乱的气息的相缠。

“这区区茧林算得了什么，茧林之外的天地，青丘之外的天地，站在无尽海上，向东是魔世，向西是青丘，往上的羽国，往下是海境。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还什么都不曾经历过，谈满足或遗憾都还太早。有没有意义不是别人说了算，是你自己说了算！去追你想追的，爱你想爱的，还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小空，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言生死。要活着，不要死。活着才有希望。”

“……”小空呼吸微滞，张了张口。

恰逢一个不协调的声音插入，口吻凉得很。

“我打扰二位了吗？”

两人回头，见到洞穴入口数只青雀蹦跳起落，随着落下的人影，化作数道灵光归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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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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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樓發表於: 2021-06-02 22:4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节一〇三.父子

“殿下！”

史艳文猛地推开小空站起来，下意识动作却是将小空护在身后。

上官鸿信注视他的目光冷得能凝成冰。

青雀找到两人踪迹已有片刻，他通过青雀之眼看到洞内情形，停在百里之外没有靠近。史艳文从会场带走小空的瞬间让他结实地懵了一下，他是亲眼见过三万年史艳文弑子时的毅然决然，若当年便已义无反顾，如今应当更为理所当然才是。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考虑史艳文是不是有别的杀人计划。

但琢磨过来后，他心里蹿上一种被戏弄的恼怒。别搞笑了史艳文，做过了大英雄，如今又想体验一把好父亲的角色？你的原则是地里的钻地龙么，能屈能伸说变就变！

收敛起一开始的冷凝，青鸾神色淡漠，瞧不出喜怒。抬手拨开洞口垂笼的藤蔓，略微弯腰迈入洞中。

虽然此前还在言之凿凿反驳小空的话，心里也确实不相信此事真是上官鸿信主谋，但在看到青鸾现身的刹那，史艳文还是不自觉绷紧神经，见他踏入山洞，下意识护着小空往后退。

这情景，倒有些类似前一阵子策天凤护着上官鸿信被小空进逼。

“殿下，小空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事我再了解不过。龙息定然不是出自他本身，一定有别的原因，殿下切莫受人蒙蔽而让真凶逍遥法外。”

默然了片刻，史艳文率先打破沉默。冷静下来后，他有些不知该不该庆幸先找来的是上官鸿信。

说不幸，上官鸿信是青鸾嫡系，未来的九天帝君，青鸾与龙脉有不共戴天的世仇，比起仅作为门户抵挡魔世的青丘，青鸾一脉与龙脉的血债渊源更为纠缠不清。

但庆幸的是，与上官鸿信相处这些日时下来，史艳文深感他并非久远前印象中离经叛道的寻常王孙。上官鸿信有清醒冷静的头脑和审视是非的眼光，比起外面那些被恐惧激愤奴役了心智的世族和群侠，应有更大的商量余地。

想到这里，他的心绪才逐渐镇定下来。

吞吐了一口气，试图开口，“殿下……”

然而被上官鸿信一口打断。

“什么原因？他身为死魂却一次次折磨母体投胎重生的原因？与魔族沆瀣一气屠杀无数生灵吸取生气的原因？还是以虐杀为乐、嗜血成癖的原因？”

小空站在后面，看着洞前逆光的青鸾，那双眼睛写满冷漠，甚至没有正眼看他。只是历数他的斑驳劣迹就让这位出身云宫矜贵无上的殿下蹙起了眉头，口吻中的嫌恶与轻鄙，让前些日在会场前面对此人的愤怒怨恨一瞬间又突兀地开始炙烤。

见史艳文还在试图与青鸾冷静沟通，他攥紧拳头，捏得指骨发白，好歹遏止了这股冲动。

然而上官鸿信却没打算给史艳文辩解的机会，继续道：“你说戮世摩罗是你看着长大的我信，但看着长大也不意味着知根知底。还是说，从前御主便看出了他将来会杀人如麻，与龙脉暗通款曲，搞得青丘尸横遍野，却选择视而不见任其发展？了解二字，还劝御主慎言，免得落人口实。”

史艳文无从辩驳，咬了咬牙只得笃定道：“我相信小空决不会与龙脉苟且。眼下艳文虽无证据，但请殿下代我向青丘诸公恳求宽赦数日，艳文必将幕后黑手揪出来，证他清白！”

可惜他的提议被雁王殿下轻描淡写地否定，“你信，我可不信。这可是一个能勾结玄之玄出卖自家基业的叛徒孽种，他有什么理由能让我相信他的清白。御主又以为我能拿什么去与众人交涉同意你的请求。这个幕后黑手有与没有尚且未知，御主空口白牙说要调查，如何调查，又要多久，数日不出，等你数日，数年不出，等你数年？”

“史艳文，你是不是都忘了他都做过些什么？折磨你和俏如来就不提了，你欠他的，他索取补偿在情理之中。但肆意抓捕茧林内无辜生灵，是寻常人能做出来的事？身为累世抵御魔世的青丘王族，却与魔物狼狈为奸，屠杀不计其数的生灵续他苟活一时，这也是情理之中？且不论后来占领尚同会，视群侠性命如草芥，因为他一个喜怒无常，就有许多人血溅五步。如今更以雪山银燕一身伤筋动骨换了不渡峰上下三千多条性命。你当真认为，仅凭你儿子一己怨恨就能做到这种程度？你别忘了，烛龙至今元神不死，即便有达摩金身镇压，如此滚滚岁月流逝，你我怎料得到那条龙有怎样通天的能为，或许是他早被烛龙侵蚀了神智却不自知！”

上官鸿信沉下脸，“别再执迷不悟了，史艳文。难道你想看着龙脉祸世，到那时再来感叹自己的无能为力，悔恨今日没有当机立断？我们尚且不知此子与烛龙是何关系、牵连到何种程度，若是突发异变，众人却无力应对，谁能承担这个后果？是你？我？还是他？”

史艳文浑身发颤，不能言语。山洞忽然突兀地响起鼓掌声。

小空微带笑意地拍着巴掌，“这里又没有外人，雁王殿下何必端得这么光明伟大。烛龙身在何处你我都心知肚明，如今一翻拨弄唇舌就把脏水一股脑泼我头上，到底是谁更厚颜无耻？若非一早便知道真相，此刻怕不是要被殿下这副道貌岸然哄得当真信了自己与烛龙有勾结。”

言罢，他便看到今日青鸾视线第一次从史艳文转移到他的身上，目光仍与口吻中的轻鄙如出一辙，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宛如在陈述事实，“二殿下千万年来如饥似渴地祈求父亲一点孺慕之情，今日有了机会自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史艳文还没有反应，小空先“噌”地一下被点燃了，“狗屁！少张着一张嘴胡说八道，我还不至于为这个就去编排你的烂账，脏我自己的舌头！”

上官鸿信不为所动，借他之前的话，“是与不是，你我心知肚明。”

小空气得够呛，恰逢这时史艳文回头，那双眼中的犹疑只消一眼，便让他如置火焚般难以忍受，压着蠢蠢欲动的燥怒，“你还是信他不信我？！”

史艳文想说什么，被小空退后一步愤然打断。

“我早该知道你只是一时仁心，就像你对外面那些贩夫走卒歪瓜裂枣一样散发不完的圣母爱！只要稍微冷静下来想一想你就会马上抛弃我，悔不当初！”

史艳文不承想自己一个表情会引得他这么大反应，悔恨不已地想安抚，小空却一味躲避根本不让他碰。这时雁王殿下的声音适时响起。

“看吧，他就是这样喜怒无常的心性，没有丝毫自我管理的能力，连你都制不住他，还想把他往哪里扔，到时候害死一片又一片，你又要说痛悔自责来世谢罪了是吗。史艳文，趁早清醒，别为一己私情所困，罔顾大局。”

声音戛然而止，似顿了顿，又道：“豢养多日的十味尽，成虫后只有六个时辰的寿命，今日便是最后期限，你想前功尽弃吗？”

史艳文猛地回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青鸾。

同样不可置信的还有小空，嘴里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十味尽”，冲上来抓住史艳文的手掌就翻过来，白皙如玉的掌心，果然有一点米粒大小的殷红。

史艳文思绪迅敏，登时明白过来上官鸿信的意思，鲜有地感到怒火中烧，“你明知道——”明知道蛊虫成虫乃是婚礼当日，经过这几天早就作废了！

上官鸿信迎着他的怒视，无比坦然和成竹在胸：他既已知晓一切，缓和已不可能，别再浪费时间演什么父子情深的戏码，趁早放弃，弃暗投明还来得及。

始终不肯妥协，史艳文回头还想对小空解释，可小空面上神情凝在心如死灰的瞬间，缓缓松开他的手。

见到他这个模样，史艳文想说的话忽然都堵在喉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我原本是想杀你，但临时改变了主意”？

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

深吸一口气，将右手放在红霜剑剑柄之上。指腹擦过冰凉柄头，史艳文在心中感念了一瞬……这是上官鸿信亲手给他的，这红霜白露一刀一剑。

如今他却要用它们对付它们的主人。

方转过身来，红霜还未出鞘——却见得上官鸿信动作比他更快，灵光闪烁，还没来得及扑至他面前，撕心剧痛先从后背袭上心口。携带尖锐攻击的灵光擦过他的脸颊，小空没有躲，被击穿左肩，登时血流汩汩。

上官鸿信克制不住地怒吼，“戮世摩罗——”

小空被击中飞退但并还死死抓牢史艳文，一回身狠狠摔在石壁上。

方才他一手穿膛已然捏碎了史艳文心口处的灵核，破碎的灵核携带着史艳文本就残留不多的修为悉数涌入小空体内。

从灵核湮灭到化道陨落还有一段时间，然而他犹不能解恨，劈手拔出史艳文本欲出鞘的红霜剑，对着面前行将就木的躯体疯狂肆虐。

“他至少有句话说的是对的，你制不住我——就意味着你随时还可能想杀我，与其哪天神不知鬼不觉被你杀死，还不如让你死在我手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史艳文，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杀我，你还有没有心？！”

生命随之消逝、痛感亦随之消逝，御主撑着最后一点即将消殒的意识，想最后一次触摸他的脸……被红霜剑贯穿掌心死死扎进石壁中。

……小空。

“够了！”

终是上官鸿信看不下去才阻止小空泄恨的行为，他怔然望向已然气绝的青丘御主，回头又看一眼浑身是血喘着粗气的小空，深恶痛绝，“你这个疯子。”

小空大笑两声，拿红霜剑对准上官鸿信。剑端的血甩在青鸾的皎白肤色上，延展成数条血线流淌下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和他一样，你们都想拿我当牺牲品。”

上官鸿信抬袖拭去血迹。

“你除了当牺牲品，还有什么别的价值？”

眼下才是真正的“没有外人”，他没必要再装腔作势。

小空被他的前后转变惊到了，意外非常地笑出来，“你现在肯承认了？真是好一个一本正经的青鸾帝君，被满身仁义良善装点得美丽非凡，可他们谁都不知道你这金玉其外之下，是怎样肮脏丑恶的东西！你也配在站在这里对我大放厥词！”

上官鸿信不以为意，“至少我还装得出一本正经的皮囊，你连皮囊都肮脏。”

“天呐……”小空摇了摇头，又笑又怒，拿没有执剑的那一只手揉了揉额角，“什么时候这九天诸境，是以伪装造作论高低了？”

上官鸿信没有跟他耍嘴皮子的兴致。

在他找到二人不久，便收回了附于阵法上的灵元，心念一动，笼罩着整个茧林的结界瞬间解除，同时发出了灵波信号，收到灵波的人将会陆续朝这边赶来。他不着急动手，“诛杀邪龙，除恶务尽”这种事，当然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才更具效果。

但俗话说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他不承想，最先赶过来的，不是青丘诸公。

而是魔族。

这是上官鸿信与网中人的第二次照面，还在数里之外，上官鸿信就感受到了幽灵魔刀沸腾的杀意，裹挟着遮天蔽日的魔气，潮洪一样劈头盖面席卷而来。

下一瞬，兵刃交接，火花飞溅，文殊堪堪挡下魔刀。

但到底被先发制人落了下乘，且这数日来动用维持了过度的灵元，甫经收回，心力不继，登时一口腥甜涌上喉头。

上官鸿信咽下涌上的血，借势飞出洞穴，与魔族拉开距离。

魔气张扬的魔族没有理会上官鸿信，转而向被二人相斗波及、跌倒在地的小空伸出手。

“没事吧？”

“……有。”

小空抬头，盯紧数远外的青鸾，眼中暴露着几可凝实的怨毒阴鸷，“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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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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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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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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