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25 【枫樱】谢谢，我们不熟（现代架空，28章完结28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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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dac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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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樓發表於: 2017-05-21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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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9樓(mdjj) 的帖子

哈哈我入坑晚，挖粮的话也只吃过几篇质量不错的，是不是运气很好XDDD每个人心中都有对他们的理解和诠释，写文也就是希望多少能把心内的表达出来一点，谢谢喜欢。

散发抽簪，永纵一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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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dac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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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2)

21樓發表於: 2017-05-21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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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小孩子可以上一秒还在扭打下一秒就哥俩好，大人其实也可以，上一秒还剑拔弩张只恨无法手刃仇敌，下一秒就心平气和坐下来讲道理。

只不过是孩童纯粹出于心情，讨厌了就远离，喜欢了就亲近，简单干脆。成年人却考虑算计得失，心心念念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瞻前顾后，于是反而拖泥带水。

收拾完厨房的碎片之后，枫岫和拂樱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隔着两个靠枕的距离，茶几上一个摊开的文件夹，他们静默无语将近十分钟，明明没做什么，两个人都疲惫得好像跑完两万米气喘吁吁。从精神上说，他们也许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厮杀斗殴，也许爆发积存了数年的愤懑不平，然而像膨胀的气球“嘭”地一声，炸过之后也就什么都没有了。看到阴暗角落的陈年污垢，朝夕相对无数日夜，终于下定决心清理干净，拿着抹布较起劲来，结果不尽如人意，等到热情消磨力气用尽，污渍顽固地附着在墙角，只好安慰自己，想着大概比原先好点，那就这样吧。除不干净，要么再粉刷一遍，要么砸掉这堵墙，兴师动众，得不偿失。

小免做完作业，在床上滚了一圈，又打开笼子们抱出兔子跟它玩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肥兔子油光水滑的毛发，寻思着斋主和阿叔现在如何，门外半点动静没有更叫人担忧，她连报警的准备都做好了，悄悄将门打开一条缝，怀里的兔子也好奇地跟着她往外窥视，竖起了两只长长的耳朵，她恰好能看见枫岫阿叔正在沙发上，难得地坐的笔直。对面应该是斋主，小免只能看到他伸到枫岫阿叔身前的手，摊开，似乎是在要什么东西。枫岫阿叔顿了一会儿，才缓缓将上衣口袋的签字笔抽出来，递过去。因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小免忍不住将门缝开得再宽些，一手紧紧抓着门把手，一手抱着兔子，踮起脚试图看到斋主的表情，但并不敢就这么冲过去问你们在做什么。直觉告诉她现在最好别去吸引注意力。

“真令人意外，你这种人也会提前备好合同，谁帮你拟的？”拂樱把四张A4纸铺开摆在茶几，低头仔细审阅，右手接过对方的笔时不冷不热地说，他的习惯和以前一样，左手轻轻拔开笔盖，套进笔尾，再笔尖朝上地往茶几磕两下，确定笔盖套稳了，接着流畅地让笔在手指间转两个圈，调整到惯用的握笔姿势，沙沙地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枫岫看着他的动作，眼前的人又和多年前的拂樱重合。

枫岫之所以会记住他的小动作，因为他就没有这个小习惯，他甚至没有将笔盖套进笔尾的习惯，拔开笔盖放到一边就不管，写完再找回来盖上，找不不到就算了，因此他总是会有很多失去笔盖的笔，一个学期下来能装满半个笔筒，之所以留着不扔是因为和可能陆陆续续一掏裤兜一摸书包就找出几个笔盖，或者大扫除的时候扫出一小堆。

公共课上拂樱奋笔疾书赶作业的时候，枫岫把书立起隔绝老师的目光，斜着身子一手撑头看他，百无聊赖地问他用笔的时候为什么非要在桌上磕那两下子，拂樱像是头一次发现自己还有这个习惯似地茫然回望着他，枫岫无辜地眨了下眼，他便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笔，郁闷道：“托你的福，我想我以后每次用笔的时候都要犹豫了。”课很无聊，坐最后一排直接拿出电脑赶论文做报告的，中间一大片心不在焉玩手机，只有前面几排努力听课积极举手以图刷脸熟拿高点平时分，老师拿出名单，拉长了语调问：“没人会这个问题？我点学号了。”随后念出一串数字，全场寂静，昏昏欲睡的同学也立即清醒。拂樱用手肘捅捅枫岫：“喂，好像是你的学号？”老师又把学号念了一遍，确实是枫岫，他看了眼拂樱，拂樱摊手表示没听课爱莫能助，他只好硬着头皮，慢悠悠地站起来应对老师的目光，幸好他有点近视，位子远了，看不清讲台上老师的具体表情，因而不甚紧张。拂樱好整以暇准备看笑话，枫岫理直气壮地请老师把问题再复述一遍。枫岫的回答质量算高，显然过关了，他坐下来的时候恰好看见拂樱又从他那被嘲笑了很久的毛绒绒粉白色笔袋里掏出一支笔，拔开笔盖之后果然犹豫，把笔盖套进笔尾，没有磕桌面就直接准备开始写。枫岫趴在桌上低声笑。拂樱问：“请问你走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睚眦必报。

拂樱一直是这样的个性，到现在也没变过。

枫岫回过神，不阴不阳地说：“这么不相信我的能力？是我自己拟的，这些事不想再把谁牵扯进来。”

拂樱没答话。

枫岫接着道：“吃过一次亏，总要学聪明点，这些事情还是自己劳心劳力最靠得住。”

有什么嘲讽的话语滚到嘴边，拂樱张开嘴，却吐不出来，索性咽下去，只低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一字一字默读着文件上的字，试图发现陷阱。

再度陷入无声的尴尬。家里的电视这个时候该上场发挥最大效用。枫岫熟练地从沙发缝隙里摸出遥控器，打开就是小免平时最爱看的台，他无意地往小免的房间瞥了一眼，就见一人一兔齐齐望着这边。

小免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夸张地做口型，要枫岫装作没看见，拂樱却像跟枫岫共享了视觉信息似的，通过枫岫目光停驻的方向时长和表情判断出了一切，高声道：“小免，你还学会偷看了？作业写完了拿来给我签名，检查完可以看一个小时的电视。”

枫岫对小免做出了夸张滑稽的悲伤神情，耸肩表示无可奈何。小免垂头丧气地回房拿作业。她听有些同学说，他们父母检查作业都是草草看几眼，字写得端正工整基本就能过关，只有拂樱不厌其烦地每天都仔细检查，一点点小错误都会被揪出来，还有听英语磁带、背诵课文一类的，他也一定要亲自查验，小免想偷懒也偷不成。偶尔拂樱实在很忙，小免会早上再把作业拿给他签字，那个时候往往赶时间，拂樱也没办法仔细看。

要是斋主和阿叔真的有什么很重要事情商量的话，明天再签字也可以嘛。小免这么想，是不敢跟拂樱说的。

“……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发誓此生非她不娶，她是我命中唯一的爱人，我绝不会放手的！”正在播小免追的偶像剧，熟悉的霸道总裁男主角和灰姑娘型女主角，经历一系列误会摩擦后爱上彼此，却又惨遭周围人的阻挠，男主角牵着女主角的手在家人面前发誓，两个小年轻大有大不了就私奔的勇气。拂樱被陡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签字的笔打了个弯，多余的一笔刺眼地画在他名字周遭。

小免把作业放到拂樱手边，支支吾吾说了句：“斋主你要是忙先做你的事，我不急的。”声音不算大，拂樱“啊？”了一声，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故意吓唬小免，小免立马改口说没事没事。她见拂樱和枫岫中间空着足以让她平躺下去的位子，有点疑惑地左右看看他们两个，迟疑了一下，还是一屁股坐到中间，盯着电视机屏幕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嘴里还评论着剧情：“我看等下子男主角和女主角又要吵起来了，他们几乎就没有一件事能有相同看法的，这么辛苦，我要是他们家人，也不答应他们在一起。”

枫岫本来只是想让电视出个声，对俊男靓女不食烟火的偶像剧毫无兴趣，听到小免的吐槽，倒也跟着看了起来，除去僵硬的演技和对不上口型的声音，剧情大致有逻辑合格，他接过小免的话茬：“战友么，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可各自另寻志同道合的伙伴，要是爱人的话，就算毫不匹配，也没那么容易就分开，丢了一个，未必再能找得到。”

小免似懂非懂。

“可是他们这样硬要在一起，不是很累吗，连吃饭都能吵起架，还怎么谈恋爱呀？”小免说的果然没错，剧里男女主角刚攻克完一个难关，又激烈地争吵起来，两个家境不同，人生目标和做事准则相差甚远又十分骄傲固执的人，为了鸡毛蒜皮也能吵得不可开交。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小免？”枫岫这样问道。

小免毕竟是女孩子，脸皮薄，涨红了脸连忙否认，偷听的拂樱才放下一颗心，暂时大白菜没有被拱的危机。

枫岫面向着小免，实际上目光在拂樱那边转悠了一圈，和缓地说：“每个人谈恋爱的姿态都不同，别人看着他们互相折磨，他们自己乐在其中也说不定，再说，也不是所有人你都愿意花费心思跟他一遍遍争吵。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好了，你家斋主对你管这管那儿，你们三天两头有矛盾，但你见过他对别的小孩儿这样过吗？”

对于自己的躺枪，拂樱很不满意：“枫岫！”

小免似乎觉得自己有了枫岫阿叔做靠山，底气足了一点，往枫岫那边挪了几公分，说道：“我们老师是说过家长和老师是爱我们才会指出我们的错误批评我们啦……可是斋主有时候太凶了，他对别人从来都没这么凶！”

拂樱瞪了小免一眼，小免蹬掉拖鞋，直接在沙发上爬到枫岫身后。

枫岫顶着拂樱的怒目而视，回头跟小免说：“谁说的，他对我也很凶啊。”

于是小免从善如流地改口：“对，就是对我们最凶，在欺负我们。”然后又揪着枫岫衣服，探出一个头对着拂樱诚恳劝道：“斋主，广告上说天天生气让人老得快。”

拂樱哭笑不得，听着像生气却又显得亲昵地说：“小白眼狼，盼着我老了管不到你，你好无法无天？”说完又对着枫岫，语气立马冰得要掉渣：“这位先生我对你已经非常客气了，不要挑战我的忍耐限度。”

“我可看不出你客气在哪里，第一天来，小免想给我泡茶你都不许，这是待客之道？”

“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赖在我家还想要我把你当贵客供着？”

……

小免被遗忘得很彻底，她默默地爬回自己正对着电视的vip坐席，舒服地趴着看电视，在两边的唇枪舌剑中突然灵光一现，有点明白刚才枫岫阿叔说的一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散发抽簪，永纵一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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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ngshi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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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樓發表於: 2017-05-21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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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写的特别棒！五黑框的梗让我看这个时又被虐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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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dac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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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樓發表於: 2017-05-22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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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22樓(yangshi739) 的帖子

五黑框的梗吧，就是歌听多了，突然灵光一现……

散发抽簪，永纵一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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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dac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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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樓發表於: 2017-05-22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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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从某个方面来讲，这么多年下来还能吵得有来有往，也是一种特殊的默契。

小免自动把两位大人的论战当做背景噪音，趴了一会儿觉得不舒服，便改换姿势，不羁地叉开腿坐着看电视里男女主角误会和好，还趁拂樱没注意到她的机会，从冰箱里抱出没喝多少的一升装橙汁，喝个过瘾，惬意得要命。怕拂樱发现，她没敢将之摆在茶几上，偷偷摸摸放到沙发边的地上，瓶盖也不扭紧，就为了喝的时候方便。

其实动作这么大，拂樱怎么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只是看着小免紧张兮兮的动作觉得太好笑，刻意不揭破，倒也被提醒感觉口渴。很奇怪的一件事，要人们描述水是什么滋味，很多人一时半会儿绞尽脑汁也凑不出几个词，他们脑中对寡淡无味的水缺乏深刻印象，只有渴，让他们耿耿于怀。拂樱下意识抿唇伸舌头舔了一圈，意识到刚才的行为和反应有多无聊幼稚，于是单方面粗暴结束了争吵，把仔细看过签完名的几张纸叠起来拢整齐，有点难言的滋味。好像心头一根扎进去太久太深以至于一部分已经同化为心头血肉的针，沉甸甸的过往岁月，数年来的酸涩愤懑，都化作这几张轻飘飘的纸，即使找印店用最好的纸墨打印下来也不到一支签字笔的价钱。多么不值钱。

他不知道枫岫在拟下这些合同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枫岫有时候很好懂，要不然也不会让当年的拂樱有机会能背叛，能反手插刀。可枫岫，像他的名字，满山的红枫，秋季远望是热烈又漂亮的场景，最好就是无人机航拍，千万不要靠近去了，近了才发现孤零零的山高峻而险，轻云笼罩，越是要弄明白，越是弄不明白，才发现山枫欲燃后是肃杀的冷寂，风中漫天飞舞的乍看全都是他的心思，又都不是，气势浩大，飘忽难捉摸。拂樱可以很轻易地找到枫岫的软弱和天真，却找不到他隐隐约约的孤绝冷漠来自何处，找不到他执迷不悔的源头因何而生。要是不懂他们个中内情，只听过别人三言两语的八卦，一定会顺其自然地下结论：枫岫是个老实的好人，搞文学搞得不懂人情世故。这与实际偏差了十万八千里，甚至截然相反，但凡稍微熟悉枫岫的人，都得对这种印象嗤之以鼻。即便是拂樱，也从未将此人划归到纯洁无害的善良蠢货的范畴里，痴，但不是傻。枫岫很危险，就算是折了手脚盲眼缺舌毫无战斗力，也仍然危险，尤其对于拂樱个人而言。他当年没有多加一手赶尽杀绝，很难说有多少留情的成分在，更多的大概是——害怕。害怕跟这个人再纠缠不清。害怕被这个人再动摇心神。害怕沉溺于跟这个人惺惺相惜融洽和睦的假象。害怕，害怕被这个人拉下深渊。

枫岫能带他去的，要拉他去的，怎么可能是鸟语花香的桃源。

因为危险，所以想要避开。这明明应该是枫岫对拂樱的态度，事实却是反过来。

如果此事真的能就此了结，那也就这样吧，他不想再去计较，不想再把伤疤揭开，让它再次经历愈合的痒痛，签几个字就能把一团乱麻的过去一刀斩断，把那些也许确实就不值钱，廉价得要命的过往记忆情谊抛掷，不用为它们试图找到一个安稳的落点。对枫岫来说，也不过是要个了断，要个结果，要个出一口气的落幕，正义昭彰。

只要无损于火宅佛狱，随他。反正从此以后就真的什么都没了。空荡荡的，没有过去了。

他把笔放在最上面，整沓文件递给枫岫：“确实有进步，看来你房间里的法律条文不是摆设。既然你也没想利用漏洞找火宅佛狱麻烦，我也懒得为难。等你签好就收拾行李，容你宽限一日，不方便我可以帮你叫搬家公司。”

“你已经连着下好几个逐客令了，看在我交了租金的份上，态度好点吧。”枫岫的语气全然不是要人家态度好点的样子，懒洋洋得带着一股子熟悉的欠揍味道。

他们之间的距离有点尴尬，枫岫得站起身走过去几步才能接到，拂樱余光瞄到坐没坐姿的小免，语气不佳地提醒她坐好，枫岫捏住纸要抽出来的时候，拂樱仍然看着小免，有些没反应过来，力道没把握好，一阵风从阳台吹来，纸张纷纷扬扬散落，笔摔到地上后轱辘轱辘滚到沙发底下。

小免坐得端端正正，比上课被点名还端正，说：“这不怪我。”

枫岫蹲下来往黑黢黢的沙发底下看，看到笔滚得不远，躺在光线能够到达的边界。好歹也是几十块钱的笔，枫岫伸手够，只摸到一地灰，与笔始终差了几个指节的距离。小免也跟着他蹲到地上往里瞧，提议道：“要不拿扫把扫出来？我知道扫把放哪儿，我去拿！”说着就跳起来去给枫岫阿叔帮忙了。

拂樱则是蹲下来想捡起那些纸，又突然烦躁无比，连早就不流血的细小伤口都隐隐作痛，这一切都在告诉他，枫岫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而他摆脱不了，这几张纸好像是来自枫岫的施舍，他给他的台阶和退路。他的手捏着纸的一角，停着没有动作，新纸的边缘锋利如刀，不小心就会被割出口子，转几次手后慢慢柔软下来，不再具有攻击性。人往往也是这样，被折腾多几次之后再大的脾气也被磨没了，剩下的力气和愤恨拿来絮絮叨叨拉拉扯扯怨天尤人。

枫岫等着小免的扫把，等得无聊，从茶几的抽屉里随手抽出一张边角都快被揉烂的画纸，画的是蓝天白云，绿色的山，五颜六色的花，一条浅蓝色的小河围着山，山脚还有个彩色的房子，房顶的烟囱吐着彩虹色的烟圈，有三只黑色的燕子，看着还像一家三口，最大的那只飞在最前头，回头看后面的家人，笔法稚拙生嫩，色彩鲜艳活泼，右下角大大方方写了歪歪扭扭的两个大字：“小免”，附了一个粉红色的兔头图案。放在儿童画里也不能算多出彩的作品，构思画面寻常，画技也寻常，值得称道的是色彩，明媚开阔，干干净净，一看便知是个怎样大方开朗的孩子。这应该是小免最近的作品，跟她最小时候的成果比起来进步当然是大多了。拂樱这些年没怎么动过画笔，他的作品用色浅淡含蓄，有时候灰暗，看起来是没有这般明艳的，这个作品完完全全是小免的个人风格。枫岫想起就去年有次签售，一个小姑娘除了当场贩售的新书，还带着从网上收来的他第一本书的初版，问他封面画手和插图画手是谁，现在还有没有什么作品，她平时不怎么上网，不知道楔子当年的恩恩怨怨坎坎坷坷，问得理直气壮又平淡，不是特意寻衅，枫岫也就云淡风轻地回答她，不好意思，不太熟，不了解。尚风悦在一旁看着，小姑娘拿着签好名的书离开后，他在枫岫耳边叹气道：“要不要休息一下，你字都抖了。”枫岫摇摇头，请下一位上来。小姑娘后边排的显然就是天天混迹网络的老油条了，没听到她和楔子的对话，但看到了那姑娘手上的书，笑嘻嘻道：“我听过一个小道消息，楔子大大出事之后把家里有某不可说画的书全烧了，不知真假？”枫岫接过书，翻开扉页，一边签字一边道：“无论有没有某某参与，我自己的心血作品，烧它做什么？网上我早期那几本初版都被炒到四位数，还指着它们发财呢。”这个粉丝接过书后，浮夸地感叹：“四位数算什么？我看上万也有可能，毕竟这个合作不可能再有了。”尚风悦越过她往后微笑喊：“请下一位上来。”算是解救枫岫。小免不算特别喜欢画画，也不算特别有天赋，拂樱看上去也不希望她走这条道，说不定也得益于此，小免的个性在画上显露无疑。

小免人还没扫把高，因此拖着扫把一路过来，有点吃力。小孩子眼睛尖，她一眼便看见枫岫手上拿着是她的大作，立马拖着扫把跑过去，想要拿过枫岫手上的画纸，扫把没拿好，一杆将她自己没拧好瓶盖的橙汁捅倒，大半瓶橙汁立马欢快地冲破瓶盖从瓶口往外涌，眨眼的功夫流了一地，拂樱发现有液体蔓延过来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站起来跳开，手上仅拿着一张，其他的几张来不及抢救，只能惨遭洪水侵袭，被泡在香甜的橙汁里。

小免把扫把扔掉，手忙脚乱地扶起橙汁瓶子，尽管于事无补。她拧好瓶盖，晃了晃，轻的跟空瓶似的，她十分心痛地发现里面只剩下几口的量。

枫岫见战火未及自己这边，将画纸塞回原处，淡定地拿过扫把把自己的笔扫出来。

拂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小免我说了多少次了，做事情不要毛手毛脚！”

小免知道这件事情她好不占理，乖乖认错，撒娇道：“斋主，我知道错了，对不起，你别生气嘛，我去拿拖把过来。”

“可别，等会又要拿过来把什么东西砸坏，我今天不想再收拾了。”

拂樱也是对今天的倒霉劲无语凝噎，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是虚话，一旦你发现今天气运低迷到可怕，那么放心，之后一定会有接二连三的鸡毛蒜皮倒霉事纷至沓来让你应接不暇。心想事不成。他盯着他心中的罪魁祸首枫岫，枫岫被盯了一会儿，迟疑道：“呃，我去拿拖把？拖把在哪儿？”

拂樱不说话。枫岫又猜:“那我现在再下去给你打印一份？”他说是这么说，没几分诚意，要他老人家去跑个腿那还不如拂樱自己手动抄一份。拂樱瞄了眼时间，自己去拿拖把和抹布：“得了，现在这个点你去哪里找打印店，今天就先这样。”

小免把橙汁中的几张纸拎出来，发现完全被泡软乎了，上面的字都晕开看不清，拂樱喊住她，要她别乱弄搞得到处是，她指指垃圾桶，枫岫心领神会，帮她拿过来。拂樱对他们的默契没有话好讲，更加憋屈。

拂樱拖地，小免拿抹布擦拭沙发茶几上溅到的橙汁，枫岫一看只剩自己无所事事，聊胜于无地整理茶几上的东西，无非是摆过来再摆过去，小免不知怎么，还挺喜欢这个气氛，像班级大扫除，大家一起干活，又比那个亲密得多，她不知道泡坏的到底是什么，只听到了斋主让阿叔搬出去的话，自己猜了一通后反而觉得泡坏就泡坏了，急匆匆跟拂樱说：“斋主斋主，星座书上说有些东西不能强求，说不定就刚好是老天爷不让事情做成，是为了你好。”

“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迷信的念头？你还有星座书，有时间看这个没时间练练你那个狗爬的字，不，说狗爬都侮辱了狗，简直跟你的睡姿差不多。”拂樱即使对小免，嘴上也经常不是不肯饶人的。

枫岫笑得呛了一口。斋主这样就算了，反正斋主就是这么讨厌，她都习惯了，但是枫岫阿叔也在幸灾乐祸就让她很不开心了：“枫岫阿叔，我是在帮你啊！”

拂樱脸色立马变了，黑得不能见人，枫岫一手放在她肩上，语重心长说道：“心领了，以后这种事情你偷偷跟我讲就好，你家斋主又要吃醋了。”

小免懵懂接道：“吃谁的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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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樓發表於: 2017-05-23 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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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吃谁的醋？

拂樱哪里还听得下去他们的对话，敷衍地说声“借过”就将枫岫推到一边，强硬地牵着恋恋不舍电视剧的小免走，赶她去洗澡。

小免被扔进浴室，郁闷地扒着门把手大声问：“那我洗完可不可以再看一集啊斋主？”可能在小免心中，此刻枫岫阿叔和拂樱斋主统统都得给她心爱的电视剧让道。

“还惦记着你那电视剧？允许你想想，洗完就刷牙、睡觉！”拂樱的语气毫无转圜余地，小免只好在浴室里嘟囔些“大坏蛋”之类的出气。

枫岫围观整一出堪称失败的育儿案例，将电视调到经济频道，事不关己地评价：“慈母多败儿。”

拂樱正打算去洗拖把，闻枫岫此言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干卿何事，第二个念头是，枫岫下地狱最适合的刑罚应该是拔舌。他手里的拖把有那么几秒在他手里像武器，他非常有将拖把扔到枫岫头上的冲动，不过作为成年人，很礼貌地克制住了，就当考验自己的涵养，愣当没听见，面无表情地继续自己的行为。拂樱在阳台开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瞬间淹没电视的声音，与此同时“叮”地一声热水器开始运作，浴室里也是哗哗的水声，伴着荒腔走板的歌声。在两厢夹击下，枫岫努力分辨电视里灰西装地中海的专家操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究竟对股票市场做出了何等犀利新奇的分析，实在败给那一长串方言式的专有名词，唯一可以判断的是这位专家连扯淡能力都不够出色，翻来覆去几条观点是老生常谈，一点新意都没有。所以他关掉了无聊的电视。

枫岫走到客厅边缘，一手扶着阳台门，歪着身子看拂樱忙忙碌碌，当然了，他不是对家务劳动突然感兴趣。他在拂樱拧紧水龙头，准备把拖把挂起来晾的时候，噪音暂时减轻攻势，给了他开口说话机会：“你有没有想过，小免总是会长大，有一天要离开。”

这人走路动作不出声的吗？！

拂樱被他吓了一跳，面上不能显出端倪，将拖把挂好后甩了几下手，一副不想理会枫岫所言的样子，枫岫很有耐心地等着，他总是很有耐心。拂樱没事可干，停在那里加倍尴尬，不情愿，最终还是给了他回答：“用不着你来操心，小免是我的女儿，跟你没关系。”

枫岫没考虑到这个回答，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失笑：“何必这么防备，不过就事论事，你表现得好像我是要来跟你抢女儿的前任。”

“呸。”憋了一天的这句，拂樱总算可以送给枫岫了。“建议你多多关心自己，别到老无人照看，凄凄惨惨死在小房子里要一两年后尸体发臭才被发现。”

“哦，谢谢，这样的死法很不美妙，我会注意避免的。”枫岫迅速对他的“建议”表示感激，并礼尚往来地给予意见：“我只是想提醒你，把所有的寄托放在小免身上，把小免当救命稻草，这对小免来说不公平，对你来说，也维持不了多久。”

拂樱皱着眉看他：“寄托？救命稻草？你写小说写得走火入魔，已经只会胡言乱语了吧。还是你嫉妒我跟小免父女关系融洽相依为命？要这样的话，你可以去相亲市场找一位看得顺眼携手相伴的眷侣，感受一下家庭温暖，免得人到中年还这么满嘴跑火车行事不定，面目可憎。”

他噼里啪啦的一连串话语砸向枫岫，枫岫接受良好，压根没被嘲讽打击到，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拂樱在小免身上确实寄托了过多的东西，也瞒着她太多的东西，总有一天是瞒不下去的，总有一天小免会发现，那个在她面前的斋主，虚伪得纯粹只是一个幻象，一个被精心构造出来的父亲形象，到那个时候，小免会怎么看他，会怎么看自己的过往，拂樱又该如何是好。真正的家人，彼此相处是不需要面具的，一旦有做戏的念头，就是在自己周遭画出无形的结界，隔开他和其他人，其他人里甚至要包括他最亲爱的家人。

太孤独，太可悲。

说枫岫自恋也好，他越是看见拂樱和小免相处得好似容不下外人，越是能感到拂樱需要他。工作能消耗凯旋侯大部分的精力，小免能占去他大部分的注意，但这些永远杀不死他心里发痒刺痛的细碎伤口，他需要的是一个比敌人更痛恨，比朋友更亲昵的角色，挑破开所有脓包，让伤口见天光，让他缩得不能再小的一点点无关物质的欲望得以生长，令伤口堂堂正正愈合。否则他永不安宁。鞋子里有沙，刚走几步兴许尚以为能忍受，等再走多一段路，疼痛加倍，不将之祛除，一脚底的血，谁还能拖着血迹往前走。拂樱远比他自认为的要渴望亲情得多，他不能理解正常的家庭如何运转，正常的父母孩子应该如何相处，他把他的想象在小免身上实现，掩去冷硬的棱角，只剩下柔软的内腹以供小免撒欢，他渴望吗，他从不肯承认，他不允许自己有这些矫情的脆弱。而枫岫自己，不得不承认，他根本不甘心让拂樱就这么跟他毫无瓜葛，做陌生人。他们最丑恶最狼狈的样子都只在对方面前展现过，他们合该祸害彼此，他怎么可能放手。对，不仅是拂樱需要他，他也需要拂樱，以成就活生生的自己，为那些各自为政晕头转向的情绪找到一个落点。

枫岫有自信，拂樱不是不明白，他只是不愿意这么相信，他在怕，害怕枫岫拉他下深渊，可他们本来就一同在深渊里了。枫岫换了个姿势，慢悠悠说：“虽然嫉妒是很普通的一种感情，但，拂樱，你把我想的太不堪了，我对你跟小免的父女情，没有任何嫉妒之心。另外，相亲找到合适伴侣的概率让人失望，我不会选择这种低效率高耗能的方式。”

思想转码成语言的过程中，具体失真多少难以计算，而一个人的语言通过另一个人的耳朵，进入陌生的脑海，也可能拥有完全不同的姿态。更不要提，本来就遮遮掩掩的话语。

“前一句我不予置评，后一句，这位先生真会把‘懒’这个字修饰得冠冕堂皇。”

“你又在逃避话题了，拂樱，我还是比较欣赏你以前的个性，嗯，虽然不完全是真的。”

拂樱也扯出了笑，僵硬，干巴巴的，似乎想要冷笑，又连冷笑的心情和力气都缺失：“是了，你是不是很满意你自认为对我的诛心之论？你不甘心，就一定要来把我的生活也搞得一团糟？不好意思，你对我还没那么大影响，我不在乎，不在意你如何看我。”

这回轮到枫岫转移话题了，拂樱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走动了几步，跟他的距离很近，他把目光移到脚边，白色的瓷砖应该比它最初要显得黯淡发黄，甚至出现了极小的坑洼，昭示它服役的年岁。回头看的时候，时间好像总是以可怕的高速行进，身处其中反倒浑然不觉。他说：“我很高兴看到你今天这么放开，能和我有这么多对话，我记得不错的话，今天你与我所讲的话，可以超过今天以前的大半个月的总和。事实证明，即使是我们，关系也不会冰封不动，它总是要变化的，放下敌意，对我们比较好。”

拂樱依旧僵硬地笑着，他大概从来没笑得这么难看，但无所谓，更难看的样子枫岫都见过，有什么不能适应的，他试图使语调平淡到不起一丝波澜地说：“哦，我也不是不能做到，首先请你搬出去，我不习惯外人侵入我的私人空间。”

“哎，不能这么说”，枫岫拦住想要迈步走开的拂樱，在被打开手臂之前先收回，哥俩好地搭在拂樱肩上，“如果不是和你这么多年后再次同住，朝夕相处，我们的关系又怎么会变化呢。看在小免的份上，房东先生能否不要这么心心念念赶人走？”

拂樱嘴角抽搐：“你是在求我？”

“求你会让你比较舒心地点头吗？”

“会很舒心地，不同意。”

“那就对了，我不会求你。说到底，有我在，对你究竟什么损害，是让你时时刻刻记得你输了？”

“你哑了的话我可能会乐意考虑当一个善解人意的房东。”拂樱半边肩膀几乎支撑了大半个成年男性的体重，身子都被压得歪斜，不舒服得很，他顺势屈腿微微一蹲，让搭在肩上的力量卸下，随即大步离开，枫岫一时缺了支撑，走了个踉跄。拂樱只留给他背影，枫岫想，他现在是不是在笑呢，不是扯开嘴像用刀随意地在面团上划一刀的那种肌肉不协调的皮笑肉不笑，似冷笑还比冷笑弧度更微弱，而是眯起眼睛，怎么藏怎么想板着脸都遮掩不住的开怀笑容，也可能并不开怀，嘴翘起的弧度却与眼中的笑意相符，跟以前他争论赢了让枫岫去买夜宵时那种狡黠又得意的神情如出一辙。

然而拂樱走到自己的房间，枫岫再一次像个背后灵似地幽幽跟在后头，仿佛甩不脱的影子。拂樱把外衣挂在衣架，头痛地说：“好了这几天我们先不讨论你的去留问题成不成？我承认你赢了赢了，别再烦我了！”

枫岫无辜地说：“只是突然想起，我们应该有点契约精神，既然那几份可有可无的文件你都愿意签，我们立个租房合同，总能让你安心了？”

拂樱吸了口气，来不及吐槽他口中的“可有可无”，不可思议道：“你真的准备在我这里长住？”

枫岫点点头，又摇摇头，看上去也很无奈：“现在找房子确实比较困难，我觉得，我们相处不错，可以长期合作。”

哪个平行世界的相处不错？拂樱对他睁眼说瞎话的功力着实佩服。见鬼的相处不错，明明是大错特错。他刚想开口反驳，枫岫又补充一句：“我们相处不错，此句应当为将来时。无论如何，总要先相处试试。”

拂樱都被他气笑了，赌气道：“那我拟，你不满意不能签就搬走，明天就打出来。”

而同时间在超市偶遇尚风悦，正在聊枫岫八卦的御不凡，对枫岫老师充满信心地安慰尚风悦：“烈女怕缠郎，枫岫老师琢磨出来最后的胜利才是真正的面子，现在玩的正开心，写出来的文如此欢快活泼，应当理解。反正读者反响也不错嘛。”

尚风悦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散发抽簪，永纵一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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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樓發表於: 2017-05-23 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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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棒，拂樱看起来也渐入佳境了，那句互相需要简直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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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ngh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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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樓發表於: 2017-05-24 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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嗑到了糖超开心的XDDDDD但总觉后面还会有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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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dac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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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樓發表於: 2017-05-28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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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章。

28
自作孽，不可活。拂樱坐在书桌前，懊恼自己为何要脱口而出那样一句话，平白中了枫岫的套，步入他的战局？

看上去应该是自己牢牢将主动权握在手中，实际上却被牵着鼻子走。遵照枫岫心意去拟什么合同条约到底有什么必要，不如直接叫搬家公司来把人和行李一起打包扔走。拂樱心里千百个念头挤挤攘攘争话筒，要他拖着不管的，要他当做没说过的，要他马上拟出一份枫岫绝对不可能签署的条约的，要他现在下楼跑十圈清醒的，要他直接去和枫岫真人pk的，同时发言，嘈杂纷繁，似乎就此延伸出无数个平行世界，在他身后飞速展开，渐渐与他无关，也可能是文字游戏最重要的转折，每个选项昭示他的一个结局，因为不能存档又不能强行退出，他感到被某种分量十足的东西逼压得难以呼吸，矫情点，那也许就是命运，稀里哗啦从不可捉的云端跌落，零零碎碎叠加成一堵移动的高墙，一路高歌猛进，势若破竹、血肉横飞、无往不利，终于逼近他身前，逼他背后抵到另一堵安稳不动的墙，退无可退，命运问，to be or not to be，立地成佛即刻飞升还是以血肉之躯撞出生路，自己选，我很民主的，它指着穿老头衫抱着电脑码字到地老天荒的枫岫说，你看，伙伴都给你找好了，飞升也有伴，撞完墙对面就是他，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朴实点，那不过是熬完通宵赶去开早会，昏头昏脑欲与周公畅饮八百杯时突然被魔王子点名的荒诞和惊悚，魔王子当然不能和命运相提并论，勉强的共同之处是喜怒无常天马行空，喜欢给人并没有选择的选择。

跟魔王子比起来，即使是枫岫，也不得不可爱起来，毕竟，跟枫岫共住一个屋檐尚可想象，跟魔王子共处一个办公室就足够令人找绳子上吊，上吊之前还要忍受他用鼓励赞许的眼神毫无意外地支持你的行为，并且引经据典地为你表演何为夸张而缺乏感情的背诵：“对待生命，你不妨大胆一点，因为我们始终要失去它。”不对，想的太好了，他会原创出更加精彩的高论，要逼的你亲手扯断绳子涕泗横流地抱着他的大腿求他闭嘴。这位少爷对火宅佛狱的危害甚至要比枫岫大。拂樱想到枫岫所说的那些资料的来源，幕后有火宅之人插手推进，这个人选哪怕点兵点将都只有魔王子，不做他想。早在魔王子中学穿着松垮校服身形因抽条而瘦削看似人畜无害时，拂樱就已经充分认识到这是个怎样毫不利己专门害人的彻头彻尾精神病患者，碍于身份不好出面给咒世主写万言血书痛陈小少爷魔头的斑斑劣迹，退而求其次，敬而远之免得惹麻烦。尽管，咒世主即使知道了也管不住凝渊先疯带动后疯实现全民大疯计划的实施。枫岫搞垮火宅佛狱的日子遥遥无期，凝渊把火宅佛狱作死的下场近在眼前，凯旋侯能做的只有祈祷咒世主再坚挺久一点凝渊再在外浪得久一点。

这回是泄露资料给枫岫，下一回呢，火宅佛狱作为一个完整玩具能吸引他多久多大的注意力实在难保证。拂樱放弃思考精神病患者的脑回路，光是枫岫的逻辑就让他头痛欲裂，实在不可能再腾出精力关照魔王子，他最多能和枫岫对峙，不可能去跟魔王子叫板自找苦吃。这是他不甘，又不得不承认的，无法改变的事实。这么想来，枫岫这回能算和他在同一战线吗？久违地——

拂樱自嘲地笑了一声，如果他能够有一面镜子，或者有人给他拍照，他一定会发现，他这个笑容像极了枫岫。潜移默化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润物细无声，换句话说，无从察觉之时，天翻地覆。他打开电脑的文档，敲了两行字，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鼠标晃悠了一圈，并没有点下关闭。他换了一个输入法。再次敲击键盘的速度十分缓慢，他像在做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一件完不成的事情。他忍不住想枫岫这个时候会在做什么，睡了吗，还是在写他好像永远写不完的小说，为虚拟的人物和情节绞尽脑汁，把现实种种抛诸脑后，享受他最自由洒脱的时刻。晚上十一点五十，差十分钟进入第二天，他和枫岫隔了一堵墙，互不相知，即便同时望向窗外，一个看得见层层房屋后隐约露出的山头，上面一轮月，一个只看得到对面装上的遮光窗帘与其边缝透出来的光，粉刷过好多次的楼房外墙爬上藤蔓，夜晚的植物贪婪地进行呼吸作用，路灯静默的光和时不时奔来的车灯光缠绵再迅速分离，他们眼中的世界是不同的，向来如此。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知或不知，心忧亦求，谁可知我，谁可知我。

他打开台灯，不刺眼的黄色光芒不能成为灯塔指引航程，也不能充作小女孩划出的火柴火苗给人温暖，于是他找出一张纸笔，想要写点什么。工作以来，他写的最多的三个字，就是他的名字，“凯旋侯”签在大大小小的文件上，签在小免的作业本上，签在自己写的报告上，不客气地占据着角落大块的空白，似乎很有分量，价值千金，永远孤零零的。在枫岫一个月赚的稿费仅仅只能请顿海底捞的时候，他给枫岫的儿子女儿们画人设图，枫岫也不嫌烦，一直看着他作画，动不动就插一句这个刘海难看那个眼神违和唾沫星子横飞指点江山，拂樱三个小时前收下了他不知哪里淘来的绝版画册，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对他一忍再忍，最后终于画完，习惯性地在右下角签好龙飞凤舞的“拂樱”二字，枫岫非要在上面也加上自己的名字，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友辛苦了，我提供了这么多意见，署个大名，你就不用一个人背锅。” 拂樱站起身让位，枫岫还在设计自己哪种签名更合适画风，拂樱手里抓着比砖更厚更大的画册，心想要不要就这么一本砸过去，清净。最后拿了半天，枫岫签名还没选好，他自己先嫌书重手酸，将画册送回了书柜。

拂樱自小学画，孤儿院有位插画师每周都来，她教拂樱教了好几年，直到拂樱收到咒世主资助。他后来也没再见过那个插画师，甚至不记得长相和姓名。没人教就攒钱买书买材料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学它，他从来没想过要做画家，咒世主问他是不是要艺考，他坚决地摇头了。诗人，作家，画家，演员……皆非拂樱欲得之名衔，对他来说，出人头地，那些都太慢太慢太不合算，可他到底一路学下来了，他不能从这上面感受到教书法的老师最爱说的安宁平和，他只能感到空虚无聊，和空虚无聊背后更深的惶惑，于是一面嫌恶，一面仍然练着。到了大学，枫岫听说他还有这个技能，直叹有缘，拂樱问有缘在哪里，枫岫道，我于此道一窍不通，你却技法精妙，不正好互补。他笑着说自己一窍不通，可一点一窍不通该有的谦逊羞赧都没有，因为那很明显是他的自贬。拂樱知道枫岫从小被逼着去学国画，老老实实学了十多年，大了懒得花时间在这上面，才荒废下来，只是他没见过枫岫当真画过什么东西。

……也是有的。闹掰的时候，在枫岫租的小公寓里，成堆成堆的书，经济的，法律的，厚黑学的，笑话书脑筋急转弯，他自己的，应有尽有，还有铺满地的架构方案小说大纲水电费单信用卡账单，拂樱拨开一沓纸，看见一张人物画像露出了个下巴。那不是拂樱的画。他决定是做不见，只是将它们拨开，为自己腾了个站的地方，枫岫盘腿坐在纸堆上，看见了他所有的动作，看见了那张画，看见了他的停顿，看见了他最终把它们拨开。枫岫仰头看拂樱，开口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是沙哑的：“这就是你的决定？”

这间狭小逼仄的公寓装满了枫岫的宝贝东西，不那么宝贝的东西，还有垃圾，装满了他对未来的构想和规划，理想的星空画布，现实的经济基础。这间老得再怎么装修也显出垂垂老态的小房子里，住过已经飞黄腾达的大老板，住过已经背行李回老家的打工仔，住着他自己，那张和学校宿舍差不多大的单人床上，也还曾挤过两个大男人，彻夜聊天，描绘从未到来过的未来。枫岫阔绰时花钱如流水，窘困时亦能馒头咸菜，好似可成仙，有情饮水饱，把理想当女神追求供养，整天神采焕发。

拂樱不看着对方，视线仍旧凝在地上杂乱的纸张，他再找不到那张好像一个人的画，那就没有吧，永远没有了。他说话的时候并不曾动容或后悔：“是。”

长久的沉默。有几个刹那，拂樱恍惚是觉得，枫岫好像要哭了。其实没有。
枫岫轻声道：“可惜了，没有惊喜。”他原来也早有预感，只是来不及做准备，尚存侥幸。他又加重了语气，说：“没有惊喜。”
拂樱在枫岫的眼睛里找不到能跟脆弱挂钩的东西。所以连可怜都省下了，枫岫从来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明天是拂樱的生日。拂樱身份证上的生日，孤儿院登记的时间。枫岫以前说的，真正感生之日，就是生日，从母体肚子中出来的时间，反而做不得准，拂樱的生日没什么不能过的。会有什么惊喜呢，十天之前，枫岫说，你十天之后给我真的答案。拂樱不做无用功，所以他没有劝，没有多说，他说，好，十天之后，请你认清现实。

隔了那么多年，拂樱突然生出了抑制不住的好奇心，他想要回到那个时候，把那张画抽出来看一下，看到底是谁画的，画的是谁，只是很简单的一个动作，仅仅是抽出来看一下，也许和他停顿的时间耗费相同，可他当时没有去看，不敢去看。这股冲动很没来由，很没道理，而且，毫无意义。人是回不到过去的。而他是不会后悔的。他在白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写出了枫岫的名字。他想，我是要写什么来着，住房的条约，对，条约，那么，一……他提笔写了个“一”字，却不知道要写什么。于是把“一”字划掉了。接着把枫岫的名字划掉，涂黑。最后他把纸撕了。

他又拿出了一张纸，重复了一整遍的过程。

他看着一桌子的碎片想，自找罪受，神仙难救。手机发出颤抖，叮铃铃，过了十二点，到了新的一天，一切又都还是旧的。没什么不同。可还是有不同的吧。拂樱近乎绝望地，审视书柜最顶层，落满了灰的一排书。他再骗不了自己了。

枫岫伸了个懒腰。他的工作量终于达成，一阵轻松，或许轻松也不只为这个。大病初愈就忙东忙西生活工作两头兼顾，他都差点被自己感动。病了一场，现在算，不是坏事，当然生病还是很难受的，最好一辈子不要再经历，但毕竟痊愈，想起来就不痛不痒。在他的眼前，一切越来越明朗了，他好像慢慢能看见他要走什么路，踌躇难决的时候，果然应该先迈出脚步，先走了再说，停在原地，只会越来越糟糕，越来越被动。这也侧面说明他运气不错，否则行差踏错，便是死路。

枫岫和拂樱竟然是同时选择了上床睡觉，把烦心事留给醒来的自己，正好零点一刻。也不算很巧合，只是困了，这个点，他们都会感到困倦。

拂樱昨晚匆匆入睡，忘了设闹钟，早上九点半自然醒，一看手机汗毛立竖一身冷汗，再一看，周末，用不着赶上班，用不着送小免上学。他不急不慢地去洗漱。睡足了人的心情总是不错，拂樱想着要叫小免起床，再不然就直接只能吃午饭，打开房门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些什么东西了。

枫岫这回倒是比他早，抱着电脑坐在客厅，友好地跟他打招呼：“早。”

“早。”拂樱下意识地回完招呼才发觉别扭，这么多年老友的语气无论如何不该出现在他们身上，而枫岫早就扭头把注意力转回到自己的电脑上，拂樱总不能说什么收回。他一瞬间回想昨晚的所有纠结，所有决定。

拂樱去敲小免的门，敲了一分钟，里面传来一句模模糊糊的“知道了。”他还想再敲，枫岫说：“难得周末，等她饿了自然爬起来找吃的，你不必多费功夫。”还有一句没说出来，反正都十点了，就随便她再睡。

拂樱没再敲，他听从了意见，嘴上说的却不是那么回事：“奇了怪了，我管小免，关你什么事？”

“这个，谁知道呢。我们不说这个，你昨晚不是说要拟合约，如何？”

“不拟了，干嘛要为你花那个心思，你自己赶快滚就好。”拂樱昨晚想通了一点，讲起话来少了一些防备，语间似乎隐约带笑意，跟嘲弄全然无关的笑意。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枫岫同样先愣住了，不过他昨晚在脑海中排练过一切可能发生的状况，立马找回了状态，完全是“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的样子：“我就知道，所以我拟定了基础款，一起来修改一下，不花你多少时间。”大概是枫岫说的太坦然理直气壮斩钉截铁不容拒绝，一时间拂樱顺着他的话就跟过去看帮忙修改，看了半天回过味来：“说好我拟，你凑什么热闹。”

枫岫对他了解不过，又哪里看不出来他的态度转化，给足他台阶下：“差不多差不多，你来看，你来负责，听你的。”

口头说说，又不丢人。他识相地让位，表现出一个租客足够的诚意。

拂樱也不客气，既然有这个机会，就抓紧了，赶又赶不走，不如与将计就计，他不觉得自己会一输到底一败涂地。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说枫岫对他毫无影响，枫岫想要跟他耗，那就耗，只要看开了，又没损失。拂樱还在修改删减增补，枫岫突然说：“要不你给我画张画吧？”

太突兀了，让人想忽略都没办法。

“画？你在说什么？”

枫岫也许想起了那张没送的出去的画，也许没有，但他似乎不是很遗憾，他说：“你会画画，却没帮我好好画张人物像，不是很奇怪吗？你帮我画完，我再签名。”

拂樱登时觉得此人无耻程度更上层楼，叫人拍马不及。

“明明说好，我拟，你不签就滚蛋，怎么，还想威胁我？”

枫岫本来是要驳回去的，他对拂樱这样的语气和态度，向来针锋相对，生怕火不够旺，然而于事无补，争了点什么，又到底争到了什么，之前那么多次的经验，让他终于摸着脉门，难得地压抑自己冲到嗓子眼的话，换了个说辞：“等我签完，你再画也是可以的。”即使换了个说辞，也仍是枫岫式的。

拂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过画笔了。然而接纳枫岫，意味着这些慢慢地，都会一一回来。他一开始就知道。他说：“昨天的合同呢？”

枫岫笑道：“到时候一起签好了，省得麻烦。你签完，我保证不利用不泄露，你就能心安吗？”

“在你，不在我。”

“你的意思是，拭目以待？”

拂樱纠正：“是‘走着瞧’。”

枫岫觉得好像回到了最初，面目有些冷郁的年轻人提着大小包行李打开宿舍门，和他撞上目光的那会儿，赤裸裸的互相打量，毫不掩饰的兴趣和新奇，一点点善意，一点点恶意，最多的是，棋逢敌手的强烈预感：“那就走着瞧吧。”

END

散发抽簪，永纵一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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