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3.14 【綺狗&暴】相濡（短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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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5)

樓主發表於: 2014-03-14 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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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4 【綺狗&暴】相濡（短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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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还活着，那么躺在这里的人，又是谁呢？”

     利镰疾旋，将腾腾杀气如水般泼洒在地面。幽闭洞中，沉睡百年的砂砾骇然惊醒，仓皇闪躲着腥臭萦绕的刀锋。滚滚扬尘几乎掩去暴雨所踪，一旁北狗犹自不动。抱了肘冷眼观视，死敌口中的秘密未在他的心湖投下片影。犬獒发出呦呦低鸣，在他脚边焦虑的踱来踱去，直至那逐渐落定的尘埃中，隐约现出一个人形。

     山洞之外，雨水滂沱。


     骤然而来的闪电划开了洞中晦暗，轻易便将跃起的犬獒不及掩盖的秘密揭穿。凛凛寒光映在镰刀锋上，一闪，血花喷溅。

     轰隆雷声压过犬獒的悲鸣，如一记避不开的重拳打在北狗胸前。山壁被照亮的瞬间，他看见另一个自己躺在地上，银白发丝落满梅花般的殷红点点。

     ——如果躺在那里的人是我，那么站在这里的人，又是谁呢？

     他的脑中茫茫一片空白，身体却被暗昏再度浸没。暴雨的笑声在山洞中放肆回荡，尖锐阴冷，如同寒冬时节垂挂在檐下的冰棱。

     “亲爱的礼物啊，你可还记得……”

     他忽觉胸口一阵刺痛，以骨刀拄地，方勉强站定。空茫的意识被那笑声钻出了一个小孔，凑近看去，另一端竟是澹澹江水映着坠满星子的天穹。

     像是抬手拂去了镜上的水汽，他此刻面对的，终于不再是轮廓模糊的自己。合上双目，他仍能看见一叶孤舟压碎月影。掩住耳朵，他仍能听见久违的潮涌之声，推近，及远，分分，明明。

     绒绒犬毛从他腿边蹭过。他的心神竟是为之一震，即刻便有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圆圆滚滚，是好大的一颗。

     伤重的犬獒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站起。将前爪搭在主人胸口，它轻柔舔舐过那滴泪的痕迹。北狗似因困惑生出几分迟疑。待他终于伸出手去，摸到的却只是一团空气。

     不济的犬獒已然重重倒地。在他宛如失心的喃喃呼唤中，合眼停止了呼吸。

     “……天霜獒？”

     俯下身想要将犬獒的尸身抱起，指尖所及却是虚如无物，既触不到爱宠柔软的毛皮，也碰不得脚下坚硬的土砾。他的心中充满困惑。那剪影边缘在黑暗中仍泛着柳絮般绵软的光泽，令他确信它就在这里。何以他向它伸出的手，却像是一枚投入无底深洞的石子，一直一直，落不到尽头？

     如被风吹皱的一池涟漪，闪电频频接连而起，勾出他投在犬獒尸身上的影子，淡薄的如同落在宣纸上未研好的墨滴。

     像是忽然悟到什么一般，北狗直起了身子，迎着洞口几无间断的光亮，缓缓摊开了举至眼前的手掌。

     然后毫无阻碍的，他看见了浑身浴血的绮罗生。

     强行突破了布在岛外的魔罗心海，那一袭白衣在经历了千刀万剐后早被染满了淋漓绯色。腥臭的雨水沿着额发不断滴下，与脸颊上斑驳的血污相互融合。而他只定定看着数步外的北狗，任血水模糊了自己苍白的脸色，却是不肯抬手一抹。

     白光映照下，北狗的掌心如晶石般几近清透，衬得错综的掌纹如冰面上铺开的裂痕。他的身体虽被格布严实包裹，此刻却也显得越发缥缈，像是挂在枝头的残败花朵，来一阵风，便能吹得零零落落。

     见他到来，北狗嘴角漾起凄然一笑。

     蹉跎错，消磨过，最是光阴……

     化，浮，沫。

     绮罗生陡然变色，黑月与艳刀亦同时从手中松脱。未及它们锵然落地，人便已从暴雨身侧一掠而过。

     若是护不住他，纵是手握双刀又如何？不如松了手，兴许还能换得他在怀中安然停留一刻。绮罗生的心头一片悲凉。此刻的北狗在他眼中恰如暗夜中一抹将灭的烛火，除却它，他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的脚步那样急，像是一尾舍尽一切的鱼，硬生生将暴雨网一样套在自己身上的痴迷目光撞破。染血白衣自胸前擦过的那一刻，暴雨感到自己被深深的伤害了。他捧着自己赤诚的心守候在这里，而九千胜，他追随了前世今生的九千胜，心中永远燃满对另一个人的热情，留给他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漠然的背影。

     他亲眼看到自己的爱被亵渎、被践踏。他诚惶诚恐奉上的真情，在绮罗生眼中却如一根粘在手指上的蛛丝，只想立刻甩脱。

     满腔柔情顷刻散尽，暴雨眼中迸出点点火星。催动邪术瞬间移转了身形，他赶在那双伤痕遍布的手触及北狗前，镰刀横扫，拦下了绮罗生。

     “九千胜大人，为何要将你的刀丢下呢？”他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架，将接下来的几个字一一碾碎成渣，“难道你又将心奴的存在忘记了吗？”

     北狗的神元开始涣散，像是被抽离了那具躯壳，化作了一只飘在空中的纸鸢。茫然鸟瞰，他的眼中既没有云海流腾的殊离山，也没有黄烟漫漫的留别荒原。目之所及乃是一片血海，虽如死水无波，却是至为嚣艳的银朱色。他看到牡丹花片漂浮在上，又一点点浸染了红色，如落在红布上的白雪，消融，隐遁，再无从捕捉。

     他伸手欲救，却只能看着花儿在血水中缓缓沉没。徒劳的蜷曲了手指，他的胸口忽的一痛，整个人如被箭射中的鸟一般向下坠落。再抬起眼，他便看到被暴雨拦下的绮罗生，如攀援在峭壁上的采药人般豁尽全力的前倾了身体，伸手试图与他摊开的手掌交握在一起。

     他却是一个激灵，如被针刺到般抽回了手臂。别过脸去，下意识的想要将犬头面具压低，手抬到一半，他再度看见几步之外自己的尸体。

     哈，为什么依然会忘记。

     悻悻的垂下了手，目光却依然在尸体上停留。见他如此，绮罗生的呼唤中不由多了些微哀求。最光阴，最光阴，他一遍遍的念，那声音飘在暴雨尖刻的咒骂之上，如同浮在汤汁上的一滴香油。

     北狗听得鼻中一酸。这个名字早在当年两人共赴琅华宴后，就再不能甜蜜如那人含在口中的糖球。

     无论是劫是缘，他从未后悔与那人携手。然而与他相知相交，于那人而言，可是一场无妄的灾难？微微扭转回头，那一身血衣便再次落入他的眼帘。他又想起了适才所见的那片海。

     只是这一次，他找到了源头。

     他看见九千胜躺在那里，汨汨血流从他玉珊瑚般的双耳中流出来，从他磕破的额头流出来，从他被断筋削脉的一手一足流出来，从他宛遭凌迟般遍布全身的伤口中流出来。北狗的胸口如被钝器击中般疼了又疼。与此同时，绮罗生亦有所感，不由收声。

     蹙眉抚心，北狗忽然毫无预兆的笑了。

     九千胜……我与你，真的是相见争如不见啊。

     “忘了吧。下辈子不要再遇见我了。”

     点点华光碎如星屑，流萤般围绕北狗周身徐徐旋转。异彩越浓，他的身形越淡。那枚若隐若现的笑容，更是如一张陈旧破损的封条，随时都能被风揭起吹远。绮罗生怔怔的看着，不动，不唤，直至下唇被咬出血，泪水蓦地模糊了双眼。

     下辈子？最光阴，你明知自己一旦消失，就再也没有来世！

     哀绝之下，沉眠多时的刀神元气竟瞬间爆冲，震得暴雨踉跄退后。待他站稳，再看绮罗生，其人已是扑向了北狗。

     张开双臂想要将他抱在怀中，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那一缕因执念凝成的魂魄，在情人的手穿过自己的身体前微微抬头，让他看见犬头面具下的眼睛，浅笑盈盈。

     “忘了吧。”他说。

     随即消散如袅袅轻烟，再不复见。

     双膝一软颓然落地。支撑他到此的信念顷刻崩塌，绮罗生目中再无波澜，生气尽泄宛如一只被刺破的鞠球。见他如此，暴雨心中立时便被欢悦溢满。甜甜蜜蜜的歪头看了片刻，勾起的笑仿佛一根扭曲藤条盘踞在嘴角。

     正欲上前揶揄一番，绮罗生却是忽然回神。勉强挣扎站起，他趔趄着走向最光阴的尸身。

     不忿，不甘，暴雨的怒火当即被点燃。战镰挥戈，绮罗生再度倒落尘泥。不待他匍匐着继续向前，森森锋镰已穿透了他的肩，一挑，便将他的整个身体翻转。

     大步迈到绮罗生身畔，暴雨抬起脚，毫不留情的踏上那人的脸。

     他恨，真恨！恨到想亲手把那人开膛破肚，将他胸腔里跳跃的时之心剜出。他气得发抖，脚下不由暗自使力，一边想象着自己的手已穿过了绮罗生胸口，此刻正在那两颗心脏上来回游走。

     ——然而他要如何知晓，哪一颗才是最光阴呢？

     存了探究的心思考虑了良久，最终他还是决定给那人一个乞怜的机会。

     抬起脚，他却看见绮罗生目若枯水，面如死灰。那副生无可恋的神色，一时竟看得他如痴如醉。心念一转，他提着镰刀自绮罗生身上跨过，几步便来到了最光阴身边。

     在绮罗生木然的注视下，他将多年前死去的情敌揽入了怀中。一经触碰，那本应冰冷的尸体陡然变得滚烫，他却兀自不肯放手，反而将那张凄清美丽的面孔更紧的按在自己的前胸。

     炙烤皮肉的焦气很快飘满了整个山洞。零星火花从两人贴合的肌肤间跃出，沿着他的身体一路烧灼，未几便现出熊熊之态。跳脱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越发衬得那长睫阴影诡谲难测。

     看着怀中的最光阴与自己一同灰化，他不由纵声长笑，好似当真享受着这场炮烙。

     “九千胜，我要你浑浑噩噩的活，要他，彻彻底底的死。”


     天亮之时，洞外的雨停了。

     绮罗生仍躺在地上，一眨不眨的盯着几步外的一捧灰。熹微晨光怯怯的抚上他的脸，似是在提醒，待他离了此地，仍是要见证花落了开，月缺了圆，今日霏雪绵绵，明日风吹云散。

     唯一不同的，是这世上，再没有那个依偎在旁的晏晏少年。

     疲倦的合上双眼，他好像听到潮起潮涌回响在耳边。他知道，系在渡口的索已被生生剪断，而这条放流江海的船，此生将再无法靠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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