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19 【吞螣赦】鎖城更新17 28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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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ss

重新启程，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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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9-02-12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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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9 【吞螣赦】鎖城更新17 28F

寫在前面：

1、本文配對：[偽]吞螣，螣赦，吞赦，結局……有待觀望=-=+
2、原本寫文初衷是吞佛，但目前進展他好像被我抛到九霄雲外了，非常的和諧。。。
3、本文會踩到雷點，請小心慎入。
終于還是把它貼來了[捂臉]

========正文開始分割綫========

人的心就像一座牢牢鎖住的城，站在城上觀望外頭的風景，不讓人進來，也不讓自己出去。
魔的心則像在城牆上開了無數個窗口，窺視著一切，又不沾染一切。

鎖城

1

螣邪郎失蹤第三天，赦生率兵趕到了邊境。七零八落的兵隊早在吞佛的整頓下重新編排，按次分隊，重新防衛起這座邊陲要塞。赦生來得很及時，和吞佛接洽過後就空出了兵力全數搜索螣邪郎的蹤影，過程自然要秘密，不可聲張。
赦生親自去見吞佛，那個男人三日未合眼，記憶中向來齊整的樣子多了幾分憔悴，但仍淡漠高傲。赦生問過兄長失蹤前後的動靜，分析道：“如果落入敵方手中，相信不難拿來威脅。如今沒有消息，應該有希望。”
吞佛淡淡道：“外邊幾股勢力暗伏不動，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赦生便說：“你放心，已經著人去找，這些天會有消息。”
吞佛也不答話。這時有軍中服役的兵士送了飯食進來，吞佛看也不看一眼，逕自策劃作戰圖，赦生看不下去，就說：“你好歹也吃一些，否則哥哥找到了，你也垮了，怎麼作戰？”
吞佛看他一眼，卻又不動。
赦生本是不懂強求的人，碰了這麼個釘子，也就隨他去了，心裏歎息著走出了營帳。
帳外的守營見了赦生紛紛行軍禮，赦生囑咐了幾句就回自己帳去了。
一路上不時有雪花飄落，他抬頭望了天邊，不日將有一場暴風雪，如果兄長仍未找到……他搖頭揮去不吉，感歎外頭風生水起，今年卻又極不太平。
赦生兄長螣邪郎乃是異度魔界鬼族的太子，而魔界是以戰功平天下，此次他為立軍功來到前線，恰好同最為默契的同僚吞佛搭檔，大家都沒想到會發生這事。直到吞佛的請援到了火焰城，眾人才吃了一驚，魔君派了赦生去支援，不過半日便整軍上路了。赦生素日來敬重自己的兄長，更清楚師兄吞佛童子的實力，此次不敢怠慢，雖然吞佛在信中寫明螣邪郎遭遇伏兵找道乃跟幾股暗伏勢力介入有關，卻未細提。赦生本想細細問他，看見吞佛這個光景，到嘴的話只得暫壓，先找人要緊了。
然而，誰都明白，螣邪郎失蹤，最沉亂的大概就是情人的吞佛童子。
想到這，赦生心一亂，略略皺眉拂去遐思，迫自己靜心。

派出去的兵隊接連兩日都沒找到人，吞佛也終於忍到了極限。在大帳中殺機盡露，弄到軍心惶惶。這根本不像一貫的吞佛童子，赦生喝了他兩句，吞佛倒似笑非笑盯了他瞧，目光極冷，赦生心中一寒，倒厲聲道：“人沒找到，你倒先殺，這是想為了一人賠上所有魔界軍兵嗎？”他不等吞佛回答，遣眾人下去休息，吩咐好吃好歇繼續找人。眾人感激地退下了，赦生忍不住對吞佛說：“師兄，你心裏不安靜，大家都一樣，但這行事一點都不像你。”
吞佛沒有答話，當時殺機微露，他就知曉自己過越了，因而赦生說的他並不反駁，倒是眸中一掠，淡淡道：“汝似乎一點不著急？”
赦生一愣：“這話從何說起？”
“螣邪郎失蹤十數日，運氣好若被人所救，鬼族身份明顯必討不到好去，運氣不好……怕早已死在外郊，汝這樣不急不緩只當是尋屍的法子吧。”
赦生只覺一股怒火自心底湧上，好歹克制了：“外頭敵人四伏，太過明目張膽對兄長有害，驚動了對方反而對魔界無好。大局在前怎可任性而為，這也是師兄平日所教！”
吞佛淡淡道：“二皇子，汝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還要吾明說嗎？”
他微睨了金瞳，目光冷而生寒，赦生自與他相識頭次被他這樣看著，又為那些莫名指摘的言語氣怒了心，亦是冷然，口不擇言便道：“那你呢？我一個好好的兄長在你手上，你又如何保護了他！”
話一出口，見吞佛金眸一暗，又後悔了。
吞佛的神色見不出異樣，但赦生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吞佛早已自責過無數次。他怒不擇言，但話已出口收不回來，只有好言道：“別爭了……兄長下落不明，說這些於事無補。倒是你自己，不吃不喝的不是辦法。”
話已至此，他低頭出了帳幕。吞佛瞧著他離去，想到螣邪郎的事，心中悔恨與沉痛交錯，攪得不得安寧。鬼族長皇子失蹤，魔城除了派下赦生來支援卻並無其他作為，他心中為螣邪郎不甘和不值，又不免想去了邪鬼二族的權勢之爭，方才將怒氣發在了赦生身上……雖然明知不該，更明白將在外不管是何身份都不能比大局更重，然而私心底，他仍是不滿。
吞佛正出神，忽然有名兵士送了飯菜進來，卻是一碗素粥搭配幾塊面餅，軍中甚少做這樣細的食物，他一瞧便知道是誰所為，心底忽地一點動容，更冷了下來。
因為吞佛已有不耐的緣故，軍中事務暫時由赦生代理，一面繼續派人搜索大哥行蹤，一面留意敵對動靜，一面請書回火焰城希望再派兵隊，然而回函上卻以六大先知的名目寫著為防對方多有動靜使人鑽了空子，加兵外調是不可能的了。赦生心中隱約明白，曾經師尊襲滅與他分析過三族情勢，不是那麼輕易就能調到軍隊。他只能壓下著急，再派人多探。一面還好叮囑吞佛食膳，不希望大哥回來，吞佛就病倒，亦希望吞佛能儘快回復常態。
又過數日，暴風雨至，吞佛終是按捺不住要親自去尋。
他冷靜地對赦生分析：“此處有汝，眾人也已防備，料不到大事。汝以為一名武功高強的高手比十來個武功不計之徒如何？”
赦生心中明白他之意，卻仍是不同意：“你是主將，你不在如何穩軍心？莫要忘了，風雪對我們來講是難題，可對長年居住在冰天雪地的鮫淩族不同，若是趁夜襲擊，恐怕失守。”
“汝不是已有萬全之策。”
“任何意外面前，如何斷定萬全。”
“汝是連守住這等小城的信心也無？”
“謹慎需防是師兄教過我的事，也請你不要忘記。”
吞佛眯起眼看赦生，明顯是動了真怒。
一干副將垂手在旁，吞佛忽然手輕揚，那是“退下”的命令。周遭一頓，仍是井然有序地退下了。
吞佛盯著赦生，後者亦直接盯視他，一雙淺褐的眸子倒映在燈光中，微轉琉璃。
吞佛並不願多言，只一句：“汝好似並不希望吾去救螣邪郎。”
“我以軍務為要，這是魔君的吩咐。”
吞佛眼一冷：“汝帶兵來邊陲，便是受了此令？”
“是。”
“呵，好一個兄友弟恭，汝兄長之命在汝眼中只得如此！”
“我只知道，命令為一切任務先要。我自然擔心他的安危，可是緊急關頭不容我們胡來。”
吞佛輕緩踱步：“汝可有向魔城報告狀況？”
“軍務之事，我自然做得妥當。”
“他們怎麼說？”
赦生一頓：“為防敵方察覺，派兵的事……”
“就是不允了。”
“……是。”
“汝也同意？”
“這非是你我可以……”
“虛偽之話收起。”吞佛淡淡打斷他，“鬼族長皇子落難，魔、邪二族想必有意觀望，鬼族內部亦有不少看好戲之人，二皇子不覺得嗎？”
呼吸一凝，赦生冷冷道：“你想說我有意看兄長去死嗎。”
“是不是，汝清楚。”吞佛道，“一旦他不在，鬼族長皇子之位將是汝的囊中物。”
赦生忍無可忍：“收起你的猜測！”
“哦？吾說錯了……”吞佛輕笑，“還是汝以為他不在，就能讓吾的心思轉汝身上？”
赦生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卻聽吞佛一字一頓道：“汝這些日子親自為吾做羹弄食，不會以為這點小把戲就能趁人之危吧？”
赦生腦中頓時轟然一炸，但覺怒氣在四肢百骸攪亂……他與吞佛認識數十年，雖然鍾情於他，也知曉他對兄長的情誼，從未荒唐想過，如今遭他言語羞辱，本性不會說話的人，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被吾說中了？”吞佛帶絲輕蔑看著他，“汝還是趁早省了這番心思得好。”
他冷拋下一言，逕自出帳了。
赦生獨自一人靜站在帳中，忽然胸口一痛，生生吐出一口鮮血來。
進來的魔刺兒見了，驚喊一聲，要傳軍醫來看，赦生擺擺手表示無妨，對他道：“吞佛童子擅離職守，這事先壓下不許聲張，眾人防備今夜來襲。”
魔刺兒看他蒼白卻極其冷漠的臉，不敢多問，領命下去傳三軍守備。
赦生伏在案上，眸色極冷也極傷，他忍不住一絲苦笑，複又閉上眼睛歇息去。

2

赦生做了一個夢。
年幼的他看見兄長踏步回宮，興致衝衝地跑上前去，被他抱起，在臉蛋上親了幾口。
兄長驕傲的聲音抱著他看向身後站著的人：“這是我小弟，怎樣，可愛吧。”
那個人有著一頭焰紅的發，面色蒼白的與他身後的日光同樣刺眼。赦生閉上了眼睛，卻聽低沉淡然的嗓音響起：“吾是吞佛童子，指教了。”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兄長不滿嚷嚷：“什麼指教了！小鬼才2歲，說那麼高深的話幹嗎！”
“幼童的記憶力總是最好。”那人愉悅說。
兄長與那人爭執了其他，他趴在兄長懷前，愣愣地看著那個冷漠中帶點愉悅的男人，並不知曉發生了何事。但他眼中淡淡的柔，卻深深印在了腦子裏。
風很冷，赦生從帳中驚醒，燭火搖晃著並未熄滅。
他略略一算，吞佛已出去有四個時辰了。微微斂下眉目，吞佛臨走前那番話又浮上了心口，鈍痛得難以抹去。
他早知道，自有記憶以來形影不離的兩人意味了什麼，更明白日漸加深的瞳孔中的人影是要不得的誘惑，但他克制不住……這樣的話不能對師尊說，不能被母后和長輩們知曉，但不知為何吞佛卻知曉了。在無所遁形的證據面前……他不知哪來的勇氣，問了吞佛一個問題。
“你不可能喜歡上別人了嗎？”
那時吞佛看著他，乾脆而淡然：“是。”
“兄長的關係？”
“汝不早知曉。”
吞佛的話，總是很乾脆俐落，毫不拖泥帶水。但在師門的時候，教導的話總會保留三分，多加斟酌。因為他從不是不在意自己的感受，所以才有了特別……也許因為別人的緣故。那個別人，赦生自然明白。
赦生告訴自己，吞佛只是在發怒，因為三族的緣故，也因為著急兄長的緣故，他沒辦法把一切算在三族紛爭之上，於是自己成了替代的出氣筒。
其實，必須冷靜，沒什麼了不起。正常的吞佛不會說這樣的話，他只是不似平常。
“砰”的一聲細微響動，接著一陣騷亂，赦生瞳孔一縮，立刻站起沖向外帳。
魔刺兒來報：“果然有夜襲！”
赦生冷冷一笑：“那就好好招待他們。”
單手化出狼煙，再不糾葛心中紛亂，一意殺敵去了。
那一夜的雪，飄到紛紛揚揚，直落到天際去……

拂曉，一場沉重夜襲之下，魔軍因有事前準備反而滅盡來犯敵人。
赦生並不多待，按照事前計畫吩咐進兵。
於是在始料不及之下，魔兵們出戰敵方，只一日便將膠著數月的戰事結束殆盡，了結危機。眾兵終於守得雲開，苦盡甘來，赦生派傳令魔兵報信，派新隊來交換邊城勞苦的戰士，大家聽說可以回鄉，個個面露喜色。
赦生獨自坐在帳中，算著吞佛離去已經兩日，不知道有否找到兄長。
又過了五日，白色戰神的身影在黎明時分出現在兵營週邊，他風塵僕僕狼狽不堪，然而手上抱著一身粗布服裹著的螣邪郎，面上沉冷著殺意，瞳孔嗜血而冷漠。
赦生吃了一驚，眼見吞佛抱著兄長進了大帳，他跟了進去，吩咐傳軍醫，卻讓吞佛制止了。
吞佛冷淡的聲音響起，激起眾人心中一股冷泉，他淡淡看了赦生一眼：“汝也出去。”
赦生一窒，帶著眾人退下了。
他在自己營帳中坐立不安，兄長發生了什麼事，吞佛又發生了什麼事，一點頭緒也無，堵在胸口不能安靜。
直到後半夜，他去問了一圈是否有人送飯食，魔兵回答說吞佛不讓人入賬，倒親自下廚去做了飯食送進去。
赦生心裏有底，頓時慌了起來。兄長是遇上了糟糕到無以復加的狀況，吞佛才會不讓人靠近。
他立刻沖進了帳裏，見到兄長正坐在床上，往日意氣風發囂狂的姿態如今卻似小心翼翼，沉如死水的眸見不得一絲波瀾，看著吞佛卻不肯接他遞過來的一勺食物。
吞佛見了赦生，只冷冷道：“出去。”
赦生一愣，舊恨勾起，回道：“你有什麼權利讓我避見兄長。”
吞佛卻不曾聽聞般，慢條斯理地將食物湊近了些，那樣的語氣和姿態，竟是哄了。螣邪郎看了看他，又轉目看了看赦生，忽而一揮打掉了食物，雙手緊緊抓著床沿，抖得厲害。
吞佛忙摟了他，對赦生再喝道：“出去！”
赦生心中奇怪，但也怕了兄長的樣子，擔心再刺激什麼，就退出去了。
他站在帳外，身上早濕了汗，心中思量著不知兄長遇到什麼事，竟然會變得如此。但又顧忌兄長素來高傲，於是便站得聽聞內裏有些安靜了，才走進去。
赦生的魔氣一直沒有遠離，吞佛自然知曉。螣邪郎在一陣抽搐後睡了，吞佛替他壓好被褥，才隨了赦生出來，嚴囑不讓任何人進入帳內。
赦生跟吞佛進了大帳，忍不住問：“兄長他……”
吞佛卻問：“交接的兵隊幾時來？”
“……明日午時。”赦生又道，“我哥哥他……”
“這幾日辛苦汝了。”
吞佛刻意不答，赦生一時怒了：“吞佛童子！你對我兄長做了什麼怕人知道嗎！”
吞佛淡淡看他一眼，道：“與汝無關。”
赦生冷笑：“我是他弟弟，關心起來有名有目，你又是什麼人敢如此阻攔我。”
吞佛淡淡道：“他是吾畢生所愛。赦生，汝不要逼人太甚。”
赦生目瞪口呆，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眼前的人是怎樣也無法說通的，看他神色淡然卻隱含一股怒鬱之氣，現在也無法明白吧。
赦生只得忍下一口氣，說：“我已下令明日午時交軍，替兄長安排一輛馬車，你帶他回去。”
他說完，不等吞佛回話隨即出帳。
外頭很冷，卻比不上心下的冷。赦生忽然感到很累，他怕再多呆一刻，他會出手殺了這個一而再再而三挑自己底線，不斷羞辱他自尊的男人。儘管他是他名義上的師兄。
他走到螣邪郎所在的軍帳，守帳人見他面有難色。他對他擺擺手，撩開帳簾望瞭望兄長的面容，沉睡中他顯得極其不安。赦生靜靜看著，兄長似乎瘦了，而且憔悴得厲害。到底是遇上了什麼……讓他這般的……
想到螣邪郎方才的舉動，那幾乎不是赦生認識的兄長了。他的眸光一黯，退了出來，吩咐好好看著。回帳途中赦生忽然轉身出了軍營，他坐在積雪的山頭，取出一支短蕭，對著遠方地平線吹奏起來。
日落，月升。
簫音不斷，思緒如潮漲潮落。
這陣子的事，一併許久以前的事，在戰事告一段落之後終於鬆懈下來的此刻湧上心頭，簫聲忽揚忽落，極不平穩。赦生忽地瞳孔一睜，他再一次撫上胸口，吐出一口積鬱的濃血，點滴落在白上，刺目得讓人轉而不看。
赦生擦過了唇，氣息卻仍不平穩，許是吐了血的緣故，雪氣湧進體內，頓時寒冷無比。他動了動身子，卻覺得眼花氣喘，心中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緩緩躺下來，合上眼休息複氣。
可是眼睛一閉，卻有無窮無盡的倦怠襲入心頭，赦生在昏迷前一刻猛地想起，這種狀況是十數年前就已不曾發作過的舊疾，他當下警覺卻已無濟於事。
再醒來，卻躺在了溫暖的帳中。
掀開被子，身上的衣物早已換過，帳內暖爐中有魔氣翻湧，所以身體輕鬆，並不覺倦怠。
他動了動手，叫人進來，早就過了兩天兩夜。魔兵回說吞佛早在前一日中午帶著螣邪郎回火焰魔城了，交接的兵士都已留下，只是負責之人見赦生沉睡，並不敢輕易擾醒他。
赦生一愣，吩咐叫來負責人，將軍中諸事都說明了。吩咐下去重整過後，就在邊陲留了下來，一經三月，直到魔城傳來消息要他回去，才離開了邊陲之地。

3

赦生回到火焰魔城，就聽到了哥哥螣邪郎的事。
魔君說：“他是忽然像變了一個人，誰也勸不了。”
魔刺兒抽抽嗒嗒：“老大居然變成這樣，怎麼辦……”
其他人皆是搖頭。
赦生第一時間猶豫，仍然去找吞佛。
那個男人因為軍務回了二殿，那是他母親九禍的地方，赦生自從到了一殿，就很少回邪族，此次回去自然受到眾人的圍觀，又應了不少宴席。
吞佛站在九禍旁，冷淡地應付著，尊他為“殿下”，但眼底壓根兒不是這回事。
宴席途中赦生尋了藉口退出，看見吞佛在池邊站著出神。
赦生上前，想到素日這個人的變化，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吞佛，我哥哥到底是怎麼了。”
吞佛平淡看他一眼：“汝何不去問螣邪郎。”
赦生一頓，並不答話。
吞佛見狀，唇邊浮出一絲冷笑：“汝是未見他以先來找吾，這順序倒令吾好奇了。”
赦生一時語塞。
吞佛轉身，複道：“吾曾說過，汝還是收了那心思。”
“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是與不是，汝不是最清楚。”吞佛淡淡道，“吾找到螣邪郎的地方，正是汝的軍隊再三巡視之所，但卻不入而尋，是何意思，汝會比吾更明白嗎？”
赦生一呆，吞佛說的讓他百思不得其解。卻見那人再不看他，從容走出去了。
赦生頓時冷了血，他找來自己的副官，詳細問過他們找的地方，那副官想了半天說：“該搜的都搜遍了，只一個野窯，末將怕耽誤軍事，也不是什麼好地方就未曾去。”
赦生頓時凝了半身的血，遣退了副官，匆忙趕去了鬼族。
如果……他的兄長……真是因為那樣……
赦生忽然很怕，也許螣邪郎再也回不來了。

＆＆＆

鬼族一貫的寒冷，獨自占了魔界中與火格格不入的冰城，而螣邪郎就在露城之中養傷。
赦生來得很晚，來不及停，草草見過伏嬰師就去看螣邪郎。那位向來高深莫測的軍師只對他說了一句話：“想去，後果自負。”
赦生清楚伏嬰師的暗示，但他仍然去了……遣退了那兩三個服侍的女子，他獨自一人走進那扇門，看見兄長躺在床上，如一具沒有人氣的死屍，怔怔盯著天花板。
赦生走上前，輕輕坐在他的床畔，螣邪郎沒有看他，甚至連動也沒動一下。
赦生忽然覺得像在看一位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這個認知令他心中一痛，不自覺地撫上了螣邪郎的臉。他的兄長曾是那樣的驕傲，任何的打擊都無法抹去那層光芒，但如今的他……赦生不願再想下去，野窯是個怎樣的地方，幼年他曾聽別人說過，那是怎樣一個慘無人道的地方，然而發生在兄長身上，卻又令人難受。
赦生凝視著螣邪郎，他對自己的碰觸沒有一絲反應，冷僵的面孔少了往日挑高豔眉冷冷不屑的笑，讓他好陌生，又分外懷念過去非常不滿的對待……
“兄長……”赦生輕喚。
螣邪郎的瞳孔因這兩個字有了收縮。
赦生再靠近：“兄長……”
螣邪郎緩緩轉頭，盯住了他。赦生不可思議地望著這個男人，他才聽下人說螣邪郎對任何聲音都沒有反應。
“兄……”
他被狠狠地貫在了床上，螣邪郎居高臨下地盯著他，壓著他的兩隻手力大無比。
他的聲音怪異而森冷：“你來看我的笑話嗎……”
陰沉的表情讓赦生驚異，他搖了搖頭，隨即感到頸處一片刺痛。
螣邪郎如瘋了般啃噬著赦生的肩頭，雙手撕扯下他的衣服，電光火石迅雷不及處封鎖了赦生的幾大要穴。
他溫柔的聲音卻像從冰窖中爬過的血蛭，仿若囈語：“你知道他們怎樣對待我嗎……”
赦生吃痛，面目可怖的兄長讓他無法出聲。
“不要著急……”螣邪郎輕笑著，一手溫柔地撫過赦生的發，輕淡得仿佛拂過雪絮，“我馬上會讓你知道……”
眼眶漸漸濕潤，為了這樣一個不認識的人，或者……是一個再也喚不回的至親之人。
很久以後，赦生曾經想他為什麼不乾脆打暈了螣邪郎，又如此縱容他。
那時沒有一個答案，也許答案早在他回鬼族的那一刻就已定下。
世上有這樣一個人，他對他無關愛情，卻能為他做任何事。無法失去，無法擁有，卻任性地希望他能安好。
在劇痛中昏沉著醒來，赦生入眼是一片暖橘，房外沒有光，此刻已是黑夜，他立刻感到周身的疼痛和渾身的粘膩，他明白發生了什麼，那點明白在心底釀成了恐懼，但隨即卻被他身側的呆坐的人吸引。
赦生忍痛抽出了手，撫上兄長的臉。手臂上鮮血淋漓幾乎體無完膚，而手指僵硬不能驅動的痛楚讓他明白，五指早已折斷。
他沙啞著嗓音說不出一個字，卻清晰地吐氣在靜謐的空氣中：“這筆賬，好了再給你算。”
螣邪郎的瞳孔劇烈收縮，他看見赦生模糊不清的唇吐出的幾個字，耳畔響過氣音，頓時如遭雷擊，顫著嗓音說了兩個字：“小鬼……”
赦生終於閉上了眼，他知道，他的哥哥回來了。

愛與恨是多麼的自然，鮮明得活像一副以血塗抹的畫。
赦生在鬼族養了足足半年，期間螣邪郎未曾來看過他一眼。
當鬼族醫生趕到時，據說身經百戰的人見到赦生的樣子也嚇軟了腿。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救治了回來。這件事被嚴密地壓制著，外頭只有瘋言瘋語，說二皇子受傷是因為受傷的大皇子神志不清之類的，人人都不敢妄加揣測。畢竟這一出萬一鬧不好，就是繼承權的問題了。
赦生問過兄長的事，說他仍在一殿效力，沒有回轉。他並不說話，只是靜靜養病，在寂靜的露城聽著外頭雪落的聲音，像飄在心頭，融化的清冷都透了骨。
沒事……就好。

他沉沉睡去，夜半忽然又冷醒過來。抬眼，房間裏卻是熱暖暖的，哪里來的冷氣？只是他一睜眼，床畔的螣邪郎正盯著他瞧，避閃不及，只能這樣坐著靜望。
赦生看見他，面上仍是驕傲的，熟悉的張揚和輕微不屑，此刻眸裏帶著輕疼和愧疚，卻是不曾見過。
“哥……？”不確定地問了。
螣邪郎點了點頭。
赦生伸出手去，讓他握住，又放回被中，替他掖了掖。
赦生問：“你都好了？”
這一問，螣邪郎卻緊緊摟住了他。
赦生隱約聽到了“笨蛋”兩字，他唇畔浮出一絲笑意，伸手擁住了螣邪郎。
螣邪郎拉他起來，厚厚裹上一層狐裘。
“在屋裏呢。”赦生有些不願意，卻讓他哥哥壓了下來。
螣邪郎摸了摸他的頭髮：“都好了？”
“不痛了。”赦生說。
螣邪郎眸色一黯：“小弟……”
“我知道。”赦生制止了他再說下去。
然而，他的兄長卻是一笑，在他驚詫之中欺身吻住了他的唇。
沒有防備過的舉止，赦生愣怔著任他親吻著自己，纏綿而輕緩，直到一吻結束。螣邪郎的呼吸裹住了柔軟的耳膜。
他說：這就是我的解釋。
赦生第一次，僵硬了身軀。

有關真相，並不是所有人都明瞭。
那是一種濃烈的恨意，強得沒有辦法顯露於人前。
很多人以為螣邪郎崩潰了，在那場極盡恐怖的遭遇之中，然而卻非如此。
恨意加增破壞力，向以囂狂的他拼命壓制著那樣的情緒，直到赦生站在眼前。他那樣悲傷的眼神像把利刀狠狠割破了衝動的閘口。同情？抑或憐憫？
螣邪郎來不及思考，便狠狠撕碎了他最為重要且最不願面對的存在。
直到他清醒過來，恐懼和愧疚在第一時間讓他逃離，直到他調整過一切歸來。
此刻，他躺在床上摟著赦生，緊緊的，仿佛怕他會消失一樣。
他小心地怕會傷了赦生的傷處，然而赦生卻好笑地告訴他，傷口早就好了，只是舊疾發作，要多留察一段時間。
螣邪郎撫著他的發，心疼地吻著他的額角。赦生沒有避開，靜靜地靠在他懷中。
他忽然說：“我不懂你的意思。”
螣邪郎沒有說話，只是摟著他。他們好久未曾這樣相處過，幼時他嫌赦生煩，可是赦生很喜歡跟他一起睡，許是童時便不易熱的體質，一到深夜就冰冷的似毫無體溫。後來他漸漸容許赦生睡在他床上，抱著小弟溫暖他的四肢。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眼裏有赦生寧靜呼吸沉睡的表情，還有毫無防備依靠的樣子。那讓他心中有了異樣。可……卻不僅僅如此。
“本大爺和吞佛，與你想的無關。”
螣邪郎自然知道赦生想問的是什麼。
赦生安靜了，半晌：“他很愛你。”
螣邪郎凝視他：“我也很愛你。”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說這話，此後再沒說過。
赦生在這時，認真，安靜地凝視他的目光，輕輕說：“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是回答，也是認同。
他輕吻上兄長的唇角，乾淨得不帶一絲情欲。
為了這個人，他可以做一切事，因為無法失去……但並非他所想要的那樣。
螣邪郎抱緊了他，歎息的聲音綿長而又無奈，卻也帶著了然與釋懷。

4

螣邪郎在露城呆了一月有餘。
期間赦生的起居飲食他全部親力親為，從沒照顧過人的太子殿下自然吃了不少虧，但即便如此，他也不願假他人之手。
赦生有時看哥哥這樣，會有點好笑，又心疼他燒傷手，想勸，螣邪郎又為了他的擔心而更加疼他，這樣來去赦生就不敢說了，他明白哥哥心中仍然有結，想變著法子補償他，但又不能說破。
後來，螣邪郎在逐漸熟練了照顧人之後，將僕人全部遣退了。
他們日裏下棋，談論，打鬧，說笑，夜裏在無人的寂靜室內彼此擁抱，甜蜜得仿如情侶。
那是螣邪郎要求的一個月，沒有任何人的打擾，只有他們。在仿若夢境的營造中赦生滿足了他畢生所求的，卻僅僅只在這一個月。
他躺在月光之下，室外的風有點冷，剛經過一場情事的弟弟疲憊得似要入睡，卻仍睜著眼睛陪著他。
螣邪郎親了親他的額頭，摟得更緊了些：“累了就睡。”
赦生搖搖頭：“我陪你。”
他從來不說這些話，但和螣邪郎在一起的一月之中，並不展露那份倔強的個性，總是率直地說出所想所思。螣邪郎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充實的溫暖讓他更加摟緊赦生。他知道，過了今晚，明天一切就會如常。他是他的兄長，他是他的小弟，和曾經過的每一天，並未有任何不同。
“明天，本大爺就回一殿。”
“嗯。”
“你可以多休息一陣，不必著急。”
“嗯。”
螣邪郎又囑咐了些話，赦生依順著他，問一句，答一句，直到沉沉入睡。
醒來的時候，赦生已躺在床上。身上蓋著暖和的被子，身邊卻早已無人，他翻過身看了看枕畔，仍然留著一根殷紅如血的發絲。唇畔勾起一抹微笑，赦生合上了眼睛。
愛上一個人卻永遠不能為他所愛。
何其的……相似。
然而所作所為卻不是出於同情或其他。赦生相信螣邪郎也清楚，所以認同了他的認同。也許，他所做的僅僅是在一個永遠不能癒合的傷口上敷了點藥，而給了另一個人他所能回應的最大回應。

＆＆＆

兩月後，赦生回到了魔城。
向魔君回過令，簡單解釋了緣由，魔君並未為難。赦生回頭看見兄長，相視一笑，隨即隨魔君離去——這一刻，魔君座前第一護衛的身份也已確認。
身後有一道淡而冷的視線，那是從二殿複又回到一殿的吞佛。雖然不知何緣由，然而赦生敏銳地捕捉到對於他與兄長之間的氣氛，吞佛是有所察覺並為此而在意的。
無妨，與我無關。
平復下心境，卻聽得魔君道：“赦生，你的功體屬乎雷，是否有參與三道之中殺生道守道之爭的意思呢？”
守道，位於魔城邊境最隱秘的三條通道，可以從外界進入魔城的關鍵所在。
“異度魔界已經統一數個不願歸順的小族，完成第一階段的大計，接下來便是吾一統天下進佔道境的時機，必須有萬全的籌畫。”
“是。”
“機會難得，你是否願為本座奪下這個重要位置？”
“……”赦生沉默了。
“你似有話要說。”
“稟魔君，恕屬下過逾，然而……此時進攻道境真是最佳時刻嗎？”
他抬頭望進閻魔旱魃的雙眼，等他的回答。
魔君沉默，隨意一揮：“所以，本座希望你能奪下殺生道守道之位。”
“魔君……”
“本座的事，你不必擔憂。”揮了揮手，魔君進入了主題，“若你有這個意思，那本座接下來的話就至關重要。”
赦生不解望向他。
“你務必得到雷狼獸，助你殺生道功成。”
“屬下遵命。”
“告退吧。”
“是。”

走在廊上，赦生似有所動。
魔君急著要在三道之中安排他的屬將，是為了三族之爭吧。
然而自己是邪族太子，又是鬼族的二皇子，魔君自然知道，卻仍然委派自己如此的任務……赦生忽然想到初來一殿時的情形——
端坐在寶座上的王者威勢無敵的看向他：“你便是赦生？”
“是。”
“告訴本座，你來一殿的目的。”
“為異度爭戰。”
“只為異度嗎？”
高高在上的王者似有微笑。
“是。”
“好！”
王者向他伸出了手：“今後就跟著本座吧。永遠記著你說過的話。”
為異度而戰。
這五個字是他的信念，也是魔君的信念，卻不是全部魔界的信念。從來……他就明白這些事。三族糾紛一日未平，進攻道境就不能輕易為之。然而守三道，卻是為防外界發現魔界的秘密，在解決內部矛端以前至關重要的守道。尤其三道之中殺生道可直通魔界地域，不似天荒道與神無道，而殺生道的守道者更能利用黑洞的原理自由出入任何空間，魔君也曉得這般道理，才一力要他奪取。——在魔界尤其在鬼族，並不是只有赦生一人擁有雷電屬性的功體。
赦生忽然停住了腳步，似在猶豫。
他靜靜站著，以至渾然不覺走廊邊處進來的螣邪郎和吞佛。
兩人見到赦生站在廊上，表情沉凝的可怕，都不由停住了腳步。此時赦生忽然醒神，面上露出破釜沉舟的神色，快步向外走去。
螣邪郎一愣，隨即跟了上去，而吞佛則在斂眸後不急不緩地跟在他身後。

“什麼？你要出去？”狂華有些意外地看著赦生。
“這幾天。一切勞煩你了。”
“這沒問題，倒是……”狂華不解，“快要進行三選道的事，我想魔君也該找你單獨談過。”
赦生點點頭：“你，我，天荒三人務必要奪下這次的三道指標，否則難向魔君交代。”
“那這個時候你要出去……”
“我非去不可。”赦生解釋，“魔君命我取得雙角雷狼相助，以適應殺生道的環境。”
狂華嚇了一跳：“雙角雷狼！你不要命了，那東西一個人應付不來，我跟你一道去吧。”
“你要走了，留天荒一人明日怎麼應對？”
“這……”
“放心，我自有辦法。你忘了我功體屬性，可以應付的。”
“……赦生，我還是覺得……”
“沒時間了，再拖下去會辜負魔君的期許。”
“……你小心。”
赦生點頭，逕自向外走去。狂華一人坐著，心中無限擔憂，忽然門輕輕敲響，她起身，推門遇上了面色凝重的螣邪郎，身後跟著一臉無謂的吞佛。
“男人婆，本大爺的小弟跟你說了什麼？”
狂華的臉為那個詞青了一青，意外發現螣邪郎的擔憂和沉重……就忍下了。
“進來再說……”

赦生獨自走在通過雷穀的路上。
風很大，雲淡月明，他呼吸著這樣的空氣，手中的汗漸漸凝卻。
雙角雷狼，那是怎樣的生物，沒有人比鬼族更清楚……
連一個成年戰魔都不敢隨意挑釁具有極強攻擊力的雙角雷狼，他亦沒有極大的把握，然而……如果不能躍然群魔之上，是得不到那個位置的。
三擊，以功體計算他至少能擋得住三次的攻擊，然而他的屬性是雷，雷狼的屬性也是雷，無法相克，要想得勝必須想出制勝的方法才行。
但是，他一定要成功。

5

赦生醒來的時候，晚霞透過影窗層層疊落進來，照在露被的手上，卻不見寒意。
房內點了香，可安神入眠的用心，他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是死？是生？抑或過往夢境一場？然而卻又極不熟悉。
狂華推門而入，手上捧著熟悉的藥箱，見他坐在床上，倒是一愣。
“醒了？”聲音夾帶幾絲驚喜。
“我睡得很久嗎？”赦生困惑地問，甫一出聲，便全身僵硬了。
狂華也嚇了一跳，失聲道：“你的聲音……”
不復曾經的冷如清泉，沙啞的嗓子猶如遲重的暮鼓，一聲聲敲上屋內人的心間，比夜晚更寒冷。
半晌，赦生遲疑地道：“……雷電的緣故。”
“多半如此。”狂華思襯，“我這就去找魔醫。”
“不必了。”幾乎脫口而出的制止，又後悔造次。即使不為這嗓子，人醒了自有通知的道理。
赦生只好改口：“我睡了多久？”
“五天五夜了。”
“狼獸……”
狂華露出一抹笑意淡然：“它很好。螣邪郎和吞佛將你和它送了回來，它復原的比你快。”
瞳孔猛地睜了：“……兄長和吞佛？”
“是。在你走後不久他們便上門問這消息。”
狂華打住話口，匆忙出去尋魔醫。屋內只留赦生一人，沉沉的心思低落得似不見底。
吞佛和兄長，自是聽了狂華的一番話才來雷穀，那自己在雷谷中與雷狼拼鬥的時候，他們也在其中了？……因為鬥的是雙角雷狼，前所未有的挑戰和危險，赦生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狼獸身上，最後終於兩敗俱傷，卻也彼此認可，那一刹那忽地沖出一道黑影掠向自己，赦生第一時間已有反應，然而傷痕累累的身體卻跟不上那速度，眼看對方即將漁翁得利，他不支昏迷了過去，在陷入昏沉前一道熟悉的紅蓮火焰自朦朧眼界飛躥而出……他一度以為那樣的溫度，僅僅是瀕死前的幻覺。
咬了咬下唇，接踵而來的記憶卻是那日池畔吞佛冷淡無痕的聲音。
【吾曾說過，汝還是收了那心思。】
多麼久遠前的記憶，他是始終不曾忘卻。
那個人，那些事，其實該丟掉了，早該不再去想……但他依然做不到。
狂華帶著魔醫來給赦生復查。
年邁的魔族長者要赦生試著發聲，檢查過後無奈地搖頭，卻又喜道：“這麼重的傷還能活著，可見必有後福啊。”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這句話讓赦生有些心中不快，異度魔界的人不講這些，但總歸對方是好意吧。
魔醫給赦生開了些藥，又囑咐了不宜碰水的事宜，隨狂華出去了。臨走前狂華說會告知螣邪郎與吞佛，也讓他們安心。赦生聽了，想要制止，話到口中又吞了下去。
他隨意套上衣服，起身走到屋外。久不聞的魔氣在體內湧流，身心舒暢的味道。他忽然想要去看雷狼獸，正愁沒人指引，就聽見一聲低過一聲的悶吼自左面傳來，雷穀中早已銘刻入心的雙角雷狼的吼聲，此刻聽上去竟是分外懷念。

雷狼獸受了重傷，早先赦生治癒了。卻用層層鎖鏈捆住他的行動，在一方僻靜處扣著。如此限制著自由，卻是魔族眾人恐怕雷狼獸的威力所致。
赦生獨自走近，狼獸聽到腳步聲霎時湧出了殺氣。但當赦生出現在它眼前，四目相對，它忽然乖乖地俯了下來，雖然看著赦生，低吼卻轉著了嗚咽。
赦生小心上前，伸手摸了摸狼獸的頭，順他的動作狼獸微微揚頸，發出舒服的聲音。赦生見狀，眸色淡淡柔和，沙啞著嗓子道：“你還記得我。”
狼獸似聽懂了他的話，嗚嗚兩聲，伸舌舔過赦生的手腕。
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自心間流過，信任與被信任，這一瞬刻赦生篤定了雷狼將會是他今後出生入死的唯一夥伴，勝於所有。他背過身子輕靠在狼獸龐大身軀的身側，閉上眼睛感受背部毛皮的溫暖。也許從今日起……他可以不必在沙場上寂寞。
熟悉的魔氣自遠而近，不急不緩的間距，總是相伴而出的味道。
赦生睜開眼，向來路望去，仍是靠在狼獸身上。
果然，林中走出了螣邪郎與吞佛。
酒紅發絲隨風展揚，總是一副睥睨天下的表情上多了些不滿，見到赦生隨即跨步上前。
“小鬼，傷沒好亂跑什麼！”
聲音明顯露著不悅，螣邪郎看見坐在冰冷草地上的赦生，雖然心知他不是脆弱的娃娃，仍是擔心他的病體。
不料狼獸忽然兇惡地露出獠牙，低吼地沖著近前的螣邪郎。
赦生連忙伸手按上它的頭：“雷狼。”
狼獸安靜了下來，但聽見赦生一喚的兩人不約而同露出驚異的眸色。
“小鬼你……”螣邪郎的話生生吞入了腹中。
“雷狼很強。”
簡單一語，不再答言。
螣邪郎忽然上前打橫抱起了他。
“外頭冷，進屋去。”
赦生驚愕地想要拒絕，不安地看著他，又看向了吞佛，卻見吞佛面無表情看著自己。那樣犀利的眸光……赦生偏過了視線，略一點頭，任螣邪郎抱著走回屋。
事情的發展，越來越微妙了……

＆＆＆
因為嗓音破損，說話會造成不適與疼痛，於是赦生的話變少了。寡言少語的戰將在魔兵的眼中變得難以捉摸，眾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多問。但他一人獨擋馴服雙角雷狼的逸事卻傳遍了魔界，魔君當眾贊他智勇非凡，贈他“烽火狼煙”的稱號，不僅是因為他手上的狼煙戟，此後更不難預料，戰場上雙角雷狼配合赦生功體屬性無疑是點燃烽火的最先前鋒不二人選。魔君更當場宣佈了三守道的候選人，預計十日內決出三守道的資格者。而第一殿的候選人則是赦生，元禍與狂華。
一切皆順利進行者。
五日後赦生過關斬將不負魔君所望取下殺生道守道者一位，魔君大悅，當即頒下特令，從此殺生道改名“赦生道”，為赦生童子守地，更是身份上獨一無二的代表。
因為守道而改名，這在魔界史上還是第一次。雖然看出閻魔旱魃如何器重這位曾經身側第一護衛，如今眾人莫敢輕忽的魔界頭號殺將，然而一些流言蜚語亦傳得有些離譜。混合鬼族的冷豔與邪族的柔媚，赦生混血的身份也成了餘興的說頭，甚至更難聽的說法並不因他是邪鬼二族雙皇子的身份而有所收斂。所幸魔界以實力說話，收服雙角雷狼一事也讓這些傳聞不日靜默在眾人的好奇中。
由始至終，赦生依然無動於衷。

再過二十日，便是為三守道餞行的日子。
此處魔界最邊緣的三道入口並不比年前吞佛與螣邪郎駐紮剿敵的邊陲營地更近，甚至更加偏遠。那在魔界對外通道的荒蕪之地上幾乎是大部分魔界人都未曾去過的所在。
三位守道將要終年在那地駐紮，沒有特殊調令不得離開屬地。
然而對魔界人來說，這卻是一份至高的榮耀。
晚宴中赦生、元禍與狂華與眾將一一碰杯，這是少不得的禮儀。
赦生雖然不遜酒量，卻也並不見好，半圈下來已是有些朦朧醉意，然而仍然強撐著喝完了全場。他走到螣邪郎面前，兄長的目光卻是他不能忽視的。喝下了酒，螣邪郎沒有一句祝福或保重的話，只是拍了拍他的肩。他眼底的輕疼一如那日清晰地倒映在赦生淺褐的眸中，染上一點濕意，卻很快斂下了。
赦生走至吞佛面前，以同僚之禮與他碰杯。吞佛很沉默，一貫的沉穩和冷靜，在這樣的場合中也未被狂歡燃起星點溫度。赦生知道那是他慣有的漠然，一種無謂於一切的態度。
當晚，眾將喝得是酩酊大醉，天荒率先被灌倒，礙於赦生的沉默和螣邪郎在旁加護，眾人不敢灌酒，彼此喝了起來。狂華是女性，早早退了席回屋歇息。堂上一片熱鬧，連閻魔旱魃都喝得有些不濟。
螣邪郎是除守道外最後一個醉倒的大將，本以為會撐完全場，誰知他還是醉了。
吞佛將他杯中的酒杯撤下，望著一臉擔憂的赦生說：“今夜特別，他也縱情了。”
赦生聽了不語，看著吞佛背起兄長，送他們出了殿。
不料吞佛在殿口止住他，道：“汝不出點力？”
赦生愣了半晌，才在吞佛身後防備螣邪郎摔下，隨他們一路走回殿去。
雖知酒醉之人最是沉重，但在兄長的事上吞佛卻從不曾假他人之手。這又和記憶中熟識的人不符了，然而……
按下再去探究的心，赦生淡淡地想到五日後便是三守道要往各自職責去的日子，曾經諸般念想，也該真正斷去了。
他和吞佛一路上沒說話，一起走回吞佛的寢宮。將螣邪郎放上床，吞佛一言不發去下他的鞋襪與披風，並外衣，將被子蓋得齊整。
赦生等他做完一切，便出聲告辭。
吞佛淡淡道：“吾送汝。”
赦生又是一愣，心中一點迷思忽地通透……並不拒絕。

兩人順來路直走到殿的外頭，赦生停下了腳步，望向吞佛。
“你有話跟我說？”
吞佛道：“既然如此，吾也不拐彎抹角。”
他凝視了赦生：“螣邪郎鍾情於汝。”
果然是這件事。
赦生回他：“我和他是兄弟。”
“那又如何。”
赦生一頓，吞佛這四字仿佛點醒了些什麼，卻又錯了方向。
他點頭：“的確，那沒什麼。”再問，“你的意思又是什麼？”
吞佛淡然的眸光依舊不見喜怒。
“各退一步，海闊天空。”
赦生一時有些愣了。
再聽吞佛道：“這樣，汝要的亦可成真。”
……
……
赦生忽地明白過來吞佛的意思。
那像是一點極微弱的火種，落上已成荒涼的地界，霎那間野火四生，觸目燎原。
“你再說一遍。”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抖顫。
“對汝而言，也是一舉兩得。”吞佛極緩極慢的嗓音落在耳畔，輕得像水滴的聲音，一點點敲在心頭，凍住了血脈。
“啪！”
靜夜裏清脆的掌聲，打醒了兩個人。
吞佛面無表情看著赦生，臉頰上火燒的熱度令他的神經稍稍回轉，那只肆虐過的手仍然舉著微握的姿勢，一如面前之人冷淡面色上那雙燃著火苗躥簇的燦然褐眸，不受控制卻竭力遏制著。
“這是汝的答案？”並非疑問，吞佛從容地微頜首，“吾收到了。”
他轉身離去，再不看赦生一眼。
夜很冷，但體內的血液卻無法平息……赦生忽然有了殺意，漫天散射的殺意驚得殿外鳥雀四逃。他拼命壓抑著體內一波翻湧著一波的怒火，回身離去。
他走得很緩，很慢，就像面無表情的臉上不斷淌下的淚珠，隨風乾了，卻又落下。
然而，心底至深的恨意無法阻擋他想要超越的決心。……想要變得更強，強到可以打敗……不，可以殺了一個男人。
他曾經羞辱他的自尊，如今又來羞辱他的感情。
赦生忽然想，他怎麼認同了這樣一個男人，好像一場笑話，最後撕碎了謊言紛紛如雪落，哪一片都是冷的，寒的，都帶著無窮殺傷力，從內到外，早是體無完膚。
——他這輩子都無法原諒，除非他能親手流幹吞佛的血。

[ 此帖被linss在2009-04-19 01:2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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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9-02-13 00:1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看的很开心啊……一下子就有五章……XDDD
因为是魔，所以三个人各有各的执着。
赦生对吞佛的倾慕，螣邪对赦生的爱护，吞佛对螣邪的坚持。
都说三角形有稳定性，可是感情的三角却是最不稳定的。
无法被心爱的人所爱是三个人面临的一样的问题。
也许吞佛的那句话会让三人之间原本微妙的平衡产生错乱。
赦生也是骄傲的孩子，而倾慕这样的感情和他心底的自尊也不容许吞佛玷污。
大爷在这事上似乎是意外的粗神经（扶额）。
总之呐~期待后面的发展啦~坐沙发~

远行结束那天，请再牵起我的手，未来我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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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88)

2樓發表於: 2009-02-13 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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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引用kittylove於2009-02-12 16:18發表的: k*1Lr\1
看的很开心啊……一下子就有五章……XDDD jKUEs75]
因为是魔，所以三个人各有各的执着。 y##h(y
赦生对吞佛的倾慕，螣邪对赦生的爱护，吞佛对螣邪的坚持。 ^J^,@Hf_
都说三角形有稳定性，可是感情的三角却是最不稳定的。 x`6MAZ
无法被心爱的人所爱是三个人面临的一样的问题。 Nm)3
.......

謝謝親的回貼^^
三角形大概是這個世上最不穩固的形狀，尤其在感情世界中=-=
不過後續發展也許會很意外，先打個小小的預防針><其實大爺一直很清楚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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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9-02-13 07:4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一下看到這么多很過癮，希望不會成坑(毆
作為一個同時喜歡大爺和赦生的吞飯，看到如此的三角戀情，真是情何以堪啊T T
看到最後一句話，莫非這就是「因愛成恨」？？
其實想說的是，三人的處境是何等的相似啊，自己所愛的人愛的卻不是自己。
赦生無法原諒說出這種話的吞佛，可說出這種話的吞佛就真的甘心如此嗎？

最後，雖然很舍不得大爺，但是在這種情況下，請給吾吞赦吧，淚目Orz

霹靂第一流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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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9-02-14 01:0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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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引用greenn於2009-02-12 23:43發表的: N{%7OG
一下看到這丹h很過癮，希望不會成坑(毆 fo ~uI(rk
作為一個同時喜歡大爺和赦生的吞飯，看到如此的三角戀情，真是情何以堪啊T T %]+R>+
看到最後一句話，莫非這就是「因愛成恨」？？ =RB {.%
其實想說的是，三人的處境是何等的相似啊，自己所愛的人愛的卻不是自己。 "BQnP9
赦生無法原諒說出這種話的吞佛，可說出這種話的吞佛就真的甘心如此嗎？ U3_${
.......

那段倒的确很容易给误解成因爱生恨呀。
其实连吞赦都没什么可能了，默默地扶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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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88)

5樓發表於: 2009-02-14 01:1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6

“汝出去過了。”
看著床畔坐著的螣邪郎，吞佛淡然地指出事實。
“都聽見了？”
螣邪郎翻轉著一個杯子，沒有倒水的意思，也不似在思考。
“你對小鬼說那些，是嫌事情不夠多嗎。”
“汝希望吾做什麼？”
“你該問自己想做什麼。”螣邪郎犀利的目光戳破了吞佛本無隱藏的心念。
“汝這話，吾可不明白了。”他好整以暇端坐桌前，取個杯子倒上茶水。
螣邪郎仍在沉默，瞳中異色略微流轉，落在吞佛一氣呵成的動作上。
“呐，心機，我們認識多久了。”
“汝的歲數減去二十。”
“嘖，本大爺怎記得這樣微小的事！”
“哈，那赦生今年多大？”
“……”螣邪郎反射性正要回答，忽地收了聲，警覺地望向眼前似笑非笑的男人，“有些事不需提醒。”
“可是汝先挑的話題？”
煩躁地揉了揉額發，螣邪郎忽地安靜下來。
吞佛也不打擾他，只是微轉的心思一如面前之人，他並非不知螣邪郎想要說什麼。
不料眼前人卻是說：“認識那麼久，有真打過的時候嗎。”
饒是吞佛心思深斂，一時也不明他話中之意，忽地接不下話。
螣邪郎卻又道：“你我之間不需掩飾，打上幾場算是家常。不過……”他神色認真地斜睨著吞佛，“可有真正打過一場？”
燭火微晃，似有一陣冷風鑽進屋來，隨即穩下。
“除非兩軍對壘立場分明，否則難有相殺之時。本大爺可有說錯？”
“汝想說什麼。”
“……那是總踩不到對方底線的緣故。”
血瞳與金瞳互視，螣邪郎點到為止並不繼續，一時又靜了下來。
從青年到如今，分不清多少個春秋，只兩人身影如故。雖吵鬧平常，不爽的打上幾架，事後又沒事人般處著。也不知幾時開始身畔多了一人，站在最近的距離，允許特殊的位置。
然而，只不過是彼此脾性近似，因而總踩不到對方的底線。俗話說虎須難拈，他們兩人彼此心中有數，相處自是輕鬆，久而久之便成了習慣。螣邪郎曾篤定不會再有一個人站得比吞佛更近，從他這裏拿去更多特權。但他仍然估料錯了，他相信吞佛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和吞佛如此相契，卻從不曾真正惹惱過對方，縱有不滿也過不了天明，他們更不曾為彼此退讓過。因為心知底線，不會去踩，就不到需要退讓的時候。
他們不過是兩個相類的個體融洽相處，談不上關於愛恨這樣更深的糾葛。——卻也是此生不再有他人可代替的位置。
“為小鬼本大爺一退再退，那種感覺從未有過。”螣邪郎沉穩的聲調似在閒話家常，“那時本大爺才覺得，真有這麼個人可以讓你縱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妥協。”也許明白了這點，才真正知道所謂的愛，究竟有什麼不同。不同于兄弟親情，不同于長者責任，不同于血脈相連。
“汝是要分享愛情史了？”
“本大爺在問你究竟怎麼想。”
“這問題叫吾好奇了。”
“吞佛童子是個會退讓的人嗎？”螣邪郎有些嗤之以鼻，“底線擺這裏，你敢說那些話是沖本大爺的面子？”
“……”吞佛微微眯起眼，“魔心難測，汝又何保吾那番話不是因汝所言？”
“年前在邊陲營地小鬼舊疾復發昏倒野外，是誰將他帶回又嚴令不許透風？那日去雷穀又是誰第一時間出手相助？三守道人選定奪，外頭那些嚼舌根的不待本大爺處置自動銷聲匿跡，又是誰所為？你要把這些都算本大爺頭上，未免太自欺欺人了點。”
螣邪郎玩味一笑，紅瞳中倒映的金瞳略微收縮，恢復自若如常。
見吞佛依然不為所動，螣邪郎繼續道：“小鬼不擅掩飾，卻也不是咄咄逼人之人。你做那些為了什麼自己心知肚明。”他從容起身，將杯子一拋，穩穩落在桌上，忽又低喃，“要能有你一半勝算，本大爺絕不可能放手。”
回神，朝屋外走去。
“汝不打算回府？”畢竟是交情老到的友人，吞佛這話問得一點不突兀。
“有些事情沒處理好。”
如常的聲音隱隱帶了點興奮，吞佛立時斂下眸，看著螣邪郎背對著踏步離去。
空氣中有一絲略帶焦躁的嗜血氣味，看來，有人又要倒楣了……
回過神，一聲“砰”地輕響，卻是吞佛淡然從容捏碎了手中杯。
螣邪郎所說的事，他自然早已心知肚明。在塞外因螣邪郎失蹤他不滿三族糾紛，不覺遷怒了赦生，然而赦生一再忍讓倒勾起了他曾經刻意避下的感覺。雖知事情迫在眉睫，赦生也僅是以大局為重，卻仍然……刺激了他。
那一點不像自己平素所為，更甚至帶著惡劣的故意嫌疑，卻是曾經他不會也不屑去為的舉止。
一個人走得近了，想要擅自踏入禁止的領域，便會惹動他自然的反彈。吞佛曾想過赦生是否因螣邪郎的緣故便覺得可以踏入他從未允許他人接近的距離，然而赦生並未有這般的舉止。一切因螣邪郎的在意，吞佛的視野不知何時也多了赦生。然而在同僚之外他卻仍然關注，甚至因幾次赦生的強硬有了妥協，他才發現事情並非想像中控制得那樣好。那個時候，他察覺了赦生對自己的心意。
以指揉額心，那些風花雪月兒女情懷從不曾占過他的思緒，今夜卻在螣邪郎挑話分明之下，不得不思。
魔從不退讓，更不會去碰觸那道警戒線，因早是習以為常。
他對赦生說那些，是有把握，或無把握，吞佛卻也不明了。他以為師兄弟一場，在明在暗他已夠瞭解赦生，或許在他的事上赦生不論因何緣故退得太多太自然，上了心的話就那樣自然地出了口，換來雖有所覺卻不曾如此清晰的結局。
記憶中，他不曾見過赦生如此憤怒的樣子。可他依然覺得，若是這樣能逼去那近身的惹動全身不適的感覺，狡猾也是無妨。然而螣邪郎卻清楚點明，不適的源頭並非出於赦生，乃是出於他自己。如果他不動搖，任誰也動搖不了他。像他這樣的異端並不如螣邪郎更好妥協，是否容納一種從未接觸過的感情，允許它有左右自己想法的部分權利，任它時常脫出自己控制的範圍，仍是未知。
……直到方才殿外，他用一種迂回的方式“嘗試妥協”。
太過簡單明瞭的事物，有時反而複雜難明。赦生僅以一個耳光和冷怒的表情就打醒了他自欺欺人的舉動，真是啼笑皆非。
隨意拂去桌上殘杯，吞佛吹熄了燭火，卻是往外而去。
忽地，一句話浮在心頭止住了他的步伐，站在殿外涼風之中，他面無表情，只眸底略略恍惚。
【要能有你一半勝算，本大爺絕不可能放手。】

＆＆＆

螣邪郎確信他能得到的，早已多過他曾奢望的。
一大早赦生就在兄長曖昧不明的目光下給帶去了魔城偏僻的地方。
他看出兄長極不對勁，那樣子帶著點期待，又染著嗜血的先兆。赦生心中疑惑，卻依然跟著螣邪郎，看他如平日高調囂狂，執鞭在手卻是不安分的微動。
想起方才的話，似乎是有什麼想給自己看？
不明所以，他沉默地跟著，這幾日都在訓練與雷狼的配合度，甚少獨自外出，若不是兄長堅持，怕也會推辭了吧。
赦生正想著，前頭的螣邪郎忽然停住了腳步。那是一處轉山谷所在的偏道，魔界這樣大大小小的地方並不少，赦生從未來過這裏。
螣邪郎對赦生說：“小鬼，待會不管看到什麼，不許吃驚。”
他的食指輕輕點在赦生唇上，一如既往的邪魅笑容，卻挑高了幾許柔和。那表情和曾經一個夜晚赦生去尋螣邪郎的時候所見的如出一轍，當即……他心中似有所覺。
“走吧……”輕聲二字，螣邪郎轉至赦生身後，推他往前。
赦生稍稍遲疑，仍是順了他的話。
路並不長，在谷口迎風處赦生聞見一股血腥湧動的氣味，對慣戰沙場的人那並不陌生。
他沒有停住腳步，至到看見一幕幕人間煉獄。
無數異族男女拖著沉重的轉磨，在鞭打中慘叫著向前爬行，帶動磨動的時刻，是活生生碾碎成骨的吱嘎聲。
血肉成泥，自磨處汩汩流出，染滿遍地，隨處可見驚懼失魂的軀殼，空洞雙眼中無法控制地淌下水流。
而另一處削肉成片，紛紛抖簌落地，在血淋淋幾乎成骨架的身軀上澆以滾熱的油，生不如死。
不敢再看，不忍再看。
赦生極力平復身體的顫抖，身後人強有力而溫柔地摟住了他，低沉卻平穩的語調輕描淡寫著：“拜這些人所賜，那些事本大爺會銘記終生。”
“他們救了你？”對上兄長的眼睛，赦生沙啞著問。
不似問句，螣邪郎明瞭他的意思，聲音忽而轉柔：“他們已經得到報酬，現在是算賬的時候。”
赦生垂下視線，拉著螣邪郎的衣袖，一言不發往外走去。任他拉著，身後慘叫動天卻不能撼動這位邪魅男子半分，螣邪郎神色一暗，在走出山谷時快速抓住赦生的手。
“你要我饒了他們嗎。”低沉的嗓音透著不耐，赦生不聞不問，實在不像平素的他。
“憑兄長心意。”五個字說得短促而急掠，赦生試圖甩開螣邪郎的手，低頭不願停留只作疾步。
“小鬼！”
猛地拉過赦生，卻見他目光略為渙散，直直撞到了身上，這下倒換螣邪郎愣住，赦生急著推離，他先一步扣住了他。
雖能極力壓抑，微顫的身體卻讓螣邪郎醒悟了。
“小鬼你不舒服？”拉他入懷，忍不住驚訝一問。
赦生僵住了身體，極疲累地合上了眼睛，靠進身上人懷中，忽地沒了所有力氣。
“……對不起。”
橫抱起赦生離開，螣邪郎直悔心間的大意。向來戰場毫不留情，那些曾那般對待自己的人，增他恨意又無意重傷了赦生的罪源，再殘忍的手段都不能平息鬼族太子殿下的怒火。但他不曾想過，赦生熬不住那樣的場面……小弟雖然爭戰沙場，何種酷刑不曾見過，但不同一般鮮血淋漓的景象，他會不適並不奇怪，只是自己從未想到。

抱著赦生，喂了小半杯水，總算有些蒼白的臉恢復了紅潤。
“好點了？”
“嗯。”
赦生坐起身，那些場面仍然撞著心頭，引起身體的不適。殺戮生涯中，敵人在眼前似快刀斬亂麻地倒下，然而虐殺，殘殺，這樣的畫面他是頭一次見到。
“小鬼，你是不是覺得本大爺很殘忍？”
這話問得愚蠢之極，沖口出去的刹那螣邪郎心中先苦笑了，他何時有這樣扭捏過，做便是做了，何來多餘感受。但看赦生沉默不語，不知為何就是想問。
赦生聞言，抬頭看了看兄長，再一次撫上他的臉頰，卻是搖了搖頭。
“那些，我不喜歡。可，在你必要。”
他不是沒想過求情，但他有什麼立場去求情？他不曉得螣邪郎遭遇過的事，就沒有請他消去怒火的權利，對眼前之人，他向不在乎他做任何事。
聞言，螣邪郎只是更深地摟緊了他。
懷中人忽然生起一絲冰冷氣息，伴隨門外熟悉魔氣的逼近。
螣邪郎一怔，回頭吞佛已在門外。
“魔君急召吾二人商討要務。”吞佛簡潔明瞭一言。
螣邪郎點頭，松了赦生要他好好休息。
在離開的當口，吞佛與螣邪郎身後的赦生對上了視線，冰寒冷凝的目光穿空而來，饒是向以平穩的心底，亦不禁微微動容。
7

所有人都發現在吞佛和赦生之間流淌著微妙的氣氛，只要這兩個人走近，一種令人從頭寒到腳的氣息足以逼退眾人三尺。
確切說，只有單方面是如此而已。
魔界狼煙如往常般與魔界戰神擦肩而過，略微一點頭連視線也未曾偏過一點，讓跟在赦生後面的狂華和天荒面面相覷，以為自己多心。次數多了，就是悶木頭的天荒也覺得奇怪了……而身為女性的狂華感受則更深一層。以往在分析戰術上有什麼疑問，赦生總會請教在這方面特別精道的吞佛，上次狂華稍微提了句，不料赦生卻直接說請教魔君。
狂華幾乎立刻脫口而出：“你跟吞佛吵架了？”
赦生淡淡道：“沒有。”
再問下去就是私事範圍了，狂華打住了話頭，倍覺詫異。
短短數日而已，好事者在背後竊竊私語，到底發生了什麼惹得這對有名的師兄弟關係轉惡。
日子並未持續多久，不過幾天三守道就各歸其位，赴任去了。而吞佛在他們走後亦回轉二殿。
諸般猜測在當事人都走得乾淨的情況下漸漸被魔們遺忘。

赦生道很靜，太過安靜的時候，總有殺氣彌漫。
地形特別的所在，可以專心練武，與雷狼加強默契的配合。赦生自到赦生道整頓完畢，並未浪費分毫時間，專心練習。他的武力一直沒有很高的突破，此次得了雷狼獸，就想在雷電操縱上更上一層樓，這也是閻魔旱魃私下的提點。然而久用之後身體的負荷比預想要來得大，加上年前他本該痊癒的舊疾復發，到底影響了威力。
赦生道的地勢並不複雜，然而總是大霧彌漫。赦生有時會惱恨這樣的天氣，卻又莫名在心底感到安寧。霧中他靜靜坐著，背後的雷狼獸正在午睡，沉重的鼾聲聽上去疲累又滿足，似乎接連幾天異常興奮的對戰和配合給雷狼帶來不小的安撫。想到這，赦生的唇畔劃過一絲微笑，伸手捋了捋狼獸的毛，亦就這樣的姿勢睡了過去。
一直到熟悉的魔氣輕觸嗅覺。
赦生猛地睜開眼，銳利的眸光劃過一絲冰寒。
幾乎同一時間，赦生道的大霧疾速退去，四周忽地暗沉下來，天際雷鳴四作，不時劈落炫麗的耀紫閃電。
心中難掩驚訝，未及退去，就見那本該熟悉的火紅身影從容步來，見赦生起身以對，一雙金瞳淡淡掃過他的神情，落在四降的雷電上。
“看來，汝的心情很糟。”
迷惑，在心底緩緩滋生……赦生迅速拋去，冷冷道：“有事？”
“上頭吩咐，讓汝速回邪族一趟。”
邪族？
“……調令在哪。”
“暫無。”
赦生心生警覺，踏步橫掃狼煙戟：“無調令，便沒有傳令的權利。”
吞佛聞言並不驚訝，從容開口：“女後下令向以信重之人口傳。”
這又是另一個事實，和第一魔殿完全不同的做法。
赦生沉默半晌：“沒有魔君調令，我不能離赦生道一步。”
“汝身為邪族一份子，不願受女後的命令嗎？”
“從進入一殿開始，就只有魔君可以調配眾人。”赦生冷冷道，“你可以去要了魔君的調令再來。”
說完不及吞佛回答，他上前牽起早因二人間火藥味濃烈而醒來的狼獸，踏步離去。
“……既如此，再會了。”吞佛並不停留，轉身離去。
在熟悉的魔氣消失刹那，雷鳴忽地停了，四周漸漸明朗，卻又朦朦朧朧地漫了一層霧。
赦生停住了腳步，想起方才吞佛的話，忽地明瞭：看來，赦生道的天氣是隨主人心情變化而變化。
細緻的眉微微斂起，赦生沉凝著神色走回深處的居所。他並不喜歡這樣顯而易見的透露，饒是面上再不顯露，也輕易讓人捕捉了心情……然而，卻又似無解。
沉思片刻，他忽地駕了雷狼獸，打開黑洞走向隱秘的特殊地帶。
入口處吞佛停住了步伐，環顧四周變換，一抹似有若無的微弧自唇畔流逝，快得捕捉不到分毫……從容負手，踱步走向魔界一殿。

“你來找吾，是為了赦生道的天氣轉變？”似有興味的低沉男聲回蕩在空寂殿內。
“是。”
“哈。”藏起一切表情在黑色兜帽下，只見襲滅天來唇畔劃過絲了然而嘲諷的弧，赦生沒來由心底一陣不快，卻聽襲滅說：
“吾，無能為力。”
簡單而有力的幾個字，讓赦生心底一沉。
“三道皆隨守道者心意而動，認定生變化，變化隨心而動，外力不可足，亦不可明。”
“……不能消除？”
“不能。”
襲滅天來看向他最小的弟子：“最細微的變化在它面前都不能隱藏。除非……”
“除非什麼？”
赦生忽然有一種被耍弄的錯覺。
襲滅僅是笑笑，高深莫測地轉過了身。

直到穿過黑洞回到赦生道，襲滅的話仍留在心頭敲震不去。
【除非你能練就無心無情無感無知的境界。】
這是襲滅給他的方法，辦不到，分明死路一條。
赦生沒來由地不快，為襲滅那樣嘲弄的樣子，似乎從拜入師門起，他就從不給他痛快。那種仿佛看透了什麼般的語氣，壓根什麼都不知道！
才踏入赦生道，本是迷霧重重的天地忽地褪去顏色，炫雷四射，目及處是能摧滅一切的強力電流。赦生吃了一驚，連忙壓下心中鬱結和憤惱，半晌……總算又如常了。
“嘖嘖，小鬼你吃錯了什麼藥生這麼大氣。”
熟悉的聲音響起，帶著略微的調侃。赦生吃了一驚，螣邪郎的魔氣那樣逼近，他卻仿若未覺，著實沒了往日的機警。
“……”
“怎麼，看見本大爺感動得連話也不會說了？”依舊是熟悉的促狹，那道酒紅身影站在眼前，一如分別前那樣絲毫未改。
赦生跳下狼獸，拍了拍他的頭，一道走向螣邪郎。
這樣的默契……螣邪郎露出讚賞的目光，短短十數日赦生與雷狼獸的互動已超出他的預想。
赦生走至螣邪郎面前，啞聲問：“你怎麼來了。”
“本大爺來看自家小鬼行不行？”大力揉搓他一頭柔軟的褐發，惹來微瞪的眼神，卻沒有怒色。
螣邪郎故作受驚地說：“小鬼可別亂生氣，這裏危險著呢！”
赦生知道他是在調侃自己，仍是哼了聲，別過頭逕自朝居所走去，在螣邪郎看不到的地方微微揚起笑意。……赦生道的大霧瞬刻退去了，寧靜的空間中漂浮著柔和氣息，天地視野開闊在眼前，連赦生都不由停住了腳步，呆愣看著自己所在的駐地——這是他第一次這樣清晰看清赦生道的全貌。
螣邪郎也是一愣，隨即了然地柔軟下眼神，從後擁住停步的赦生，擱在他耳畔的聲音愉悅道：“小鬼的禮物還真特別。”
臉上微微一紅，赦生以肘撞開了他，聽見身後男人放肆的大笑，他不禁加快了步伐，亦加深了心底深處流轉的喜悅。

“回邪族？”螣邪郎一愣。
赦生點頭，在兄長身畔坐下：“吞佛，帶來消息。”
“誰的主意。”
“……女後。”
饒是螣邪郎這般向來明白的人，親口聽見赦生喊親母的方式也不由怔了。雖然不是第一次知道，但……
“本大爺沒聽魔君提過。”將不自在掩飾了去，螣邪郎續問，“心機還說什麼？”
赦生搖了搖頭。卻又遲疑地反問：“你不知道？”
“廢話！本大爺作甚要知道。”忍不住提高音量，卻又壓了下去。
赦生沉默著，空氣似有凝結。像是挑起不該說的話題，向來不因旁事攪擾的兩兄弟第一次感到尷尬。
螣邪郎煩躁地揉了揉發，偏開視線卻猛地發現……窗外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霧。他壓下心底的微動，轉去看垂眸不語的赦生，就這樣靜靜看著。
好半晌，赦生低啞道：“調令下，我便回去一趟。”
“嗯，自己小心。”
方才的沉滯一掃而空，兩兄弟相視一笑，彼此拉開了話題。

在赦生道的幾日，螣邪郎數次旁敲側擊提起吞佛，都讓赦生沉默過去了。
有些事他也不好說的緣故，於是並不曾逼他。何況在赦生眼裏他的身份或也有些尷尬。
打定主意之下，螣邪郎探弟期限結束，便要回轉一殿。赦生開啟黑洞送他一程，臨走前螣大爺眯起眼盯著小弟良久，久到赦生心生警覺，方才伸手……揉過他的頭髮，在唇畔落了個輕吻。
赦生一呆，螣大爺早就揚長而去。
斂下心底不明流轉的思緒，在赦生道漫天大霧下，赦生面無表情招呼雷狼繼續訓練。
不是不知道兄長那樣的感情，然而今生，他是永無回應的可能。
歉疚滿了心底，哪怕心知根本不是需要歉疚的事，也許感受一個人對自己的好，本就是甘之如飴的負累，在他，在兄長，皆然。

8
吞佛來的時候，赦生道依然雷聲轟鳴。
頗為無奈，或是無語的心情，然而駕著狼獸佇立面前的這位，似乎完全無視了這般景致。
他也省了調侃的心，直接拿出赦生所需的調令，以內力擲向赦生。
雷狼獸上纖細的身影穩穩接住了“戰書”，赦生淺褐的眸始終如冰凝結，看不出絲毫情緒，在看完調令後卻是霍地一睜！
“若我回轉邪族，赦生道由誰看顧？”
吞佛從容答道：“吾受魔君之令，代守赦生道。”
“……”
全身的血液在霎時凍結，渾然不覺雷鳴愈漸頻繁大有進化雷陣的趨勢。
吞佛雖不動聲色，仍是皺眉道：“師弟，汝最好收斂情緒。”
一聲久違的“師弟”，如冷水澆了赦生一身，他一言不發轉頭開了黑洞，驅著狼獸離開。
茫茫大地上白雪覆蓋，吞佛獨自走向赦生道盡處的居所，心裏盤算著往返魔城一趟的赦生會幾時歸來。

此時的魔殿，赦生正向他忠心臣服的主君閻魔旱魃跪禮。
閻魔旱魃歎道：“的確是邪族要你回去參與祭祀大典。”
赦生的瞳孔一縮。他自幼魔長成，從未參與過邪族大典一次，礙於邪鬼混血的身份，自然也與鬼族祭祀無緣，此番變故，究竟……
“赦生。”魔君的聲音忽地緩下，“該是時候面對自己的身份了。”
面無表情的人並未因這話有動容，不敢面對他身份的人從來就不是他自己。多年的忌諱後突如其來的改變，只不過是一種強制的施捨罷了，更甚者……
赦生猛地抬頭：“與守道有關？”
非是疑問，而是篤定。閻魔旱魃並未給他回應，沉默卻是最好的回應。
三族相爭，三條守道乃是今後進攻道境最佳的絕途，而守道者便是至關重要的開路先鋒，決定了爭取何方最大的利益嗎。
“本座向來信任你的敏銳。”閻魔旱魃不得不歎息。
他非常瞭解赦生，從赦生來第一魔殿起就在自己麾下從事，閻魔旱魃深知有時赦生的沉默或不應對，都是敏銳了然之後的直接應對。許是幼年的成長環境，這樣的赦生曾令他非常無奈，卻又無可改變。
“祭典兩月之內，吞佛童子會占代你守赦生道。”
“……這也是邪族的提議嗎？”
“是本座的決定。”
赦生抬眸，見到閻魔旱魃的神色，忽地明白了。
“屬下遵命。”
不管是誰的提議，交換或妥協，他所接受的僅是面前君主的命令，無關其他。
赦生從容起身，出殿駕馭狼獸直接朝邪族領地進發。

＆＆＆
回到邪族，初次參與祭典少不得一陣忙碌。
眾宮人是第一次迎接邪族名義上的太子出席盛事，自是要做得滴水不漏。只是但凡問話，赦生皆沉默以對，或點頭或搖頭，合作之下難免沉悶。
兩月光景說短非長，最後一日慶事結束，赦生連裝束都來不及落，直去向九禍稟明要回赦生道。
不了九禍沉思半刻，竟對赦生道：“你也是時候熟悉邪族諸事了。”
赦生吃了一驚，表露在面上，眸底亦染微亂：“女後，祭典結束，屬下必須回轉守道。”
態度恭敬，身份明瞭，在上者深深凝視著他，眼中透著的哀傷片刻……隱斂而下。她未曾有一刻如此時，這般鮮明面對自己的身份，和職責。
“赦生道由吞佛把守，你回邪族擔起必須的責任吧。”不再拐彎抹角，卻是下了命令。
“……稟女後，此事可有旱魃魔君的命令？”
抬起的褐瞳犀利如初，清澈得看得見一切堅持。
“本座做不得主嗎。”加重的聲調帶起王者威勢。
“不。只是屬下效命一殿，不敢隨意變更。”赦生從容回道。
心思微轉，九禍緩緩道：“關於赦生道守道者，吾以為吞佛童子更為合適，遂與旱魃魔君商議，讓其代守赦道兩月，驗證成果。現在看來，他的確也是合適人選。”
一語如驚雷，震懾赦生僵住了身軀。
“雖然你的功體適合赦道，但莫要忘了，吞佛本修五行，你適合的，他亦適合。”
吞佛並非火性功體，而是五行皆備？
赦生已然說不出話，九禍字字句句敲在他心頭，本是清晰的思路霎時紊亂。……微微斂眸，赦生迫自己靜心，仍是道：“女後，赦生道守道一職是篩選而得，吞佛童子只是同樣合適。”
“吾知你會有此一問。”異度女後凝視著底下的愛子，“若你能贏過吞佛，守道一職仍由你擔任，若是不能……今後回歸二殿。”
赦生，怔住了。

他從未想過，事情會發展至此。
來不及去想逕自奔出連告退也不說的行為會惹上位人如何不滿，當風澆灌他的身軀，迫他稍微拉回清醒時，他已奔走在外殿，宮人見他模樣均是一驚，焦慮地跟在他身後喚他“殿下”，他全數充耳不聞。
吞佛，又是吞佛。
赦生想笑，心底卻在隱隱作痛，而迫他無法心靜的怒火狂浪燒得快要斷了理智。
他是否前身欠了吞佛什麼，所以這次要全數還清？
感情，自尊，如今是守道一職。
舊賬新事加在一起攪成的亂麻連快刀也無法斬斷。
然而，終是非斷不可！
一聲簡單鳴嘯，雷狼獸掙脫束縛奔於眼前，同一時間赦生打開黑洞，冷冷一眼掃過身後人群，在眾人倒抽一口氣僵硬的瞬間離去。

安靜的赦生道忽然落下一道驚雷。
吞佛合上手中書冊，微微垂眸。……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他從容起身，走出屋去，卻是生生停住了腳步。
赦生微喘著氣站在眼前，繁複裝飾下一身祭典華服分外耀眼，那是從來一身戎裝下未曾見過的模樣。
赦生打了個手勢，身後的雷狼獸轉身離去。他的視線片刻不離吞佛，不顧寬大衣袍，左手隨意一揮，狼煙已在手中。
冰冷語調夾帶深沉怒火，燒得沙啞的嗓音顫得厲害：“我們打一場。”
吞佛微微眯起金瞳，目光在他身上打量：“汝要這般模樣與吾對決？”
“無妨！”
“憤怒非是理智。”
“我一定會敗你！”
“有信心是好事，也不能忽略弱處。”
“廢話少說！”
驚天紫雷以橫掃千軍的氣勢落向吞佛，隨即化為四面夾擊之勢。
吞佛傾身避過，朱厭在手燃起業火紅蓮，對上這陣因他而起的九天怒雷。
……早在那個夜涼如水的晚上，他們就該打上一場了。

思及此，吞佛的眼眸又暗了數分，適時擋下狼煙當頭的千鈞之力，令他微微斂眉。
近距離看赦生的眼中怒火翻騰，早似不受控制的狀態，向以力量擅長的招式更比平日強上數分，非是四兩撥千斤可輕易化解。
鬥上片刻吞佛心中已有了數。赦生處處殺招，根本非是普通對決，而是大有相殺的意味。這個認知讓他非常不快。儘管明瞭守道更換一事對赦生的影響，然而心底，仍是不受控制地異樣變質。相對的，手上自是越顯真章。
相鬥近兩個時辰後，吞佛使一招紅蓮怒焰，赦生連退數步擋下後卻猛地吐血。狼煙在瞬間支撐地面，突如其來的暈眩讓他顯顯留不住意識，然而這次卻是停不住，不斷嘔出的鮮血讓他的意志力終是撐不過思緒離體，當場昏厥過去。
吞佛適時收招接住了赦生癱倒的身軀。
這景況並非招式內傷所致，怕是赦生舊疾再度復發。吞佛神色微變，抱起赦生向居所奔去。

每一段旅行是每一次邂逅…… 再次出发，再次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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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ee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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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6樓發表於: 2009-02-14 07:2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是說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也只能看著了，嘆……

霹靂第一流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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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isedan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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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68)

7樓發表於: 2009-02-15 05:0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這是一個令人一跳就會陷進去的坑囧看後的感覺難以形容，已經不止是好看兩個字可以形容，沒有絕對的一方，鍾愛的人同時被愛著，一個徹底無解的三角形。

吞佛鍾情螣邪在先，卻因螣邪的關係而關注到赦生；赦生以自己的方式愛著兄長，卻又陷於對吞佛微妙的感情漩渦；而螣哥，卻是最令人心疼的角色 >"< 遭遇了那樣的事，卻不忍給予任何的同情和憐憫，同情和憐憫對魔界戰神來說是一種侮辱。

吞佛和螣邪的感情很萌>///<，彼此需要又彼此了解，正因如此造成了永遠打不破的距離，各自品嚐寂寞，正如在那件事上，哪怕吞佛多麼的自責和悔恨，也無法彌補螣邪的痛苦。打破螣邪心底缺口的人就是赦生。赦生的角色很特殊，在這兩人之間變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而他又錯愛著吞佛。

赦生一直都在默默的成長，默默的努力，又有著超乎常人的堅強和爭鬥心，這在吞佛和螣邪的眼裡都是一種致命的吸引力，不過兩個人代表的卻是完全不同的意義吧。螣邪對赦生是愛護和憐惜，吞佛卻是破壞和佔有（？），這實在太萌了>///<

魔的心到底是怎麼想的呢？期待新章 >3< 順祝情人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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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ss

重新启程，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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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88)

8樓發表於: 2009-02-15 05:0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9
雷未歇，雨還落，赦生道忽轉大雨傾盆。
吞佛守著昏迷的赦生，身前一盆血水觸目驚心。耳邊落雨雷鳴聲響絡不絕，他心頭了然，神色複雜地凝向床上人。
早在年前赦生已發作過一次，此次守道不敢怠忽，帶了不少醫治舊疾的藥，那些吞佛也是一辨就明，尋了應急藥丸兌水喂下，總算止住不斷湧出唇畔的血流，只是人依舊昏迷。
吞佛靜坐一旁看他蒼白無血色的面容，這樣的天氣裏他忽然想到陳年舊事。
在赦生拜於襲滅天來門下，師尊照常對所有弟子不冷不熱，並不因女後的緣故對赦生特別。他當時是怎麼做來著？代替師尊盡了為人師長的責任。當時他是師兄，這些本該屬然。後來赦生問他為什麼要特別照顧自己，他沒有提及女後，反而說了句“因為你是螣邪郎的弟弟”。他記得赦生沒有說話，淺褐眸中帶著淡淡的靜，反復不曾聽過。只是輕聲回了句“我會記得”。
那是一段報恩的許諾還是其他吞佛已不可知，如今他只知道，赦生恨透了自己。
忍不住伸手拂去沾染血污的那縷金色，微微流轉的金瞳不見底得深，也是迷惑。
如果他做這一切不為螣邪郎不為其他，那又是為了什麼？
吞佛很清楚，就算再怎樣無所顧忌，他和螣邪郎都不會觸犯對方的底線。但他知道現在的螣邪郎會——只要為了赦生。這個認知令他感慨，卻未有多少不快。大略是確定赦生對自己的心意，他從沒因此防備這位師弟會造成他與螣邪郎間多少衝撞，畢竟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他不會愛他，一如赦生不會愛螣邪郎。然而事實總像嘲諷他的篤定一般，一次次出乎意料展現在他眼前。先是那兩人莫名改善的關係，再是他和赦生莫名變僵的關係。
如果那個夜晚不提出那個建議……吞佛立刻丟開這種可能。
就算時光倒流，他仍然會提出那樣的建議，這層認知令他微微困惑。到現在他都不明白，九成把握的提議赦生為何會拒絕。他可以不用再為難，亦不用再負累，但赦生卻嚴厲拒絕了——在螣邪郎為他妥協後，他竟然還能拒絕得下，這讓吞佛委實不解。
而自己，正如螣邪郎說的提出建議並非為了他，而是為了連自己也不明了的事情。這些事，實在都太繁瑣。

門外風雨飄搖，一星點魔氣急急靠近。
吞佛當然知道來者是誰。他掖了掖赦生的被角，起身出到外屋。
螣邪郎冒雨沖了進來，劈頭便問：“小弟如何？”
吞佛示意他小聲，方才道：“無妨。”
他遞過早準備好的幹巾，螣邪郎接過擦了擦頭髮，又問：“好好的為何發病？”
“與吾打了一場。”
銳利的視線破空而來，吞佛不動聲色接下來：“這也是女後的命令。”
螣邪郎一頓。對於邪族那位他是有很大立場不便明說，然而事情牽涉到赦生，還是不得不問：
“女後有何打算？”
“令赦生回轉邪族，吾替守道一職。”
螣邪郎渾身一僵，瞬刻間他已明白那位的想法，同樣出身鬼族肩負重任的他自是沒話好說。卻聽得屋內一陣騷動，忙同吞佛進去了。
赦生轉醒，靠在床上微微喘了氣，卻掙扎著要下床。
螣邪郎上前扶住他，罵道：“受傷的人還不安分！”
赦生撇開他對吞佛冷冷說：“我們……再打……”卻是話也喘不清楚。
螣邪郎壓住了他：“要打好了再說。”
不料赦生固執地搖頭，仍然掙扎著要下去，沒多少力氣的身體自是掙脫不了螣邪郎的桎梏，只得輕吐了句：“現在不打……就晚了……”
螣邪郎一僵，不動了……但仍是抱住了他。低頭的瞬間看見他的目光，筆直而純粹，染了太多犀利的語言，只定定刺向了吞佛，明烈得晃痛了螣邪郎的眼。
“小鬼……你好好休息，好不好。”不敢強逼，他喃喃地勸了，生平從未用過這樣柔和的語調，反倒引了吞佛的視線。
可赦生卻說：“你要幫他嗎……”
螣邪郎心中一警，赦生如今的狀態似乎有些不對……他低頭看了他，此刻那樣直接的視線卻是望了自己：“連你也要幫著他說話？”
這不是赦生，至少赦生是絕對不會這樣說話的。
螣邪郎一驚，立刻問：“小弟你怎麼了？”
赦生卻像了然般點點頭，看了他一眼，又轉去看吞佛：“好，很好。”
他低啞的嗓音有一股說不出的輕蔑，瞪著吞佛一字一句道：“我一定會比你強……”
吞佛淡淡道：“吾會拭目以待，汝贏過吾的一天。”
螣邪郎幾乎要敲吞佛的木頭腦瓜了，這種時候還刺激他的小弟！
赦生冷笑：“贏？……我不贏你……”
他一字字吐出：“我要殺了你。”
“……”
“……”
窗外一道落雷明晃晃地閃了進來，照在赦生微微笑著的面容上，讓兩人皆是心一寒。
“我一定要殺了你……”
赦生依舊念叨著……他不再看兩人，拉過被子蓋在了身上，直到躺下合上了眼，唇畔細碎的話語也不曾停止。
螣邪郎坐在床畔，冷凝著面容，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吞佛仍然站得那樣筆直，面色冷峻，仿佛從未聽到什麼一般。
窗外，雷鳴共落雨依舊。

＆＆＆

赦生昏昏沉沉睡了過去，一覺數日。
螣邪郎留在赦生道，一併不曾走開的吞佛。他望向一直不停的雨，心內忽而閃過一絲異樣。如果小弟的心是恨的……為何雨一直不停。
吞佛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汝燉了藥，他也喝不進。”
昏迷後的赦生已經多日不曾喝藥，吃一次吐一次，螣邪郎還真是屢試不爽。
“再吐也得喂。”簡單五個字，不作贅言。
“心機，你怎麼看。”螣邪郎卻是挑了其他話來問。
吞佛只靠牆而立，看著雨景，並不說話。
“赦生道的天氣是受守道影響。”
“那又如何。”吞佛淡淡道。
按捺下扁人一頓的衝動，螣邪郎忍不住道：“小弟今天這局面難道不是你引起的嗎？”
“他心魔難解，與吾何干。”
“哈，好一個推脫責任。”螣邪郎嘲了嘲，眸底已染上血痕，“感情這回事，確實怨怪不得他人。”
“……”
“本大爺那日說的，你都想明白了？”
“汝想勸服吾心中有他？”
“有沒有你清楚，不必人勸。”
“吾若說沒有，汝待要如何？”
吞佛試探性一語，反倒讓螣邪郎低低笑起，血色瞳眸盯著吞佛，仿佛方才的殺氣都已漫散而去：“如此，甚好。本大爺就趁你未發覺之時，將小弟搶了來。”
“汝不會。”平淡斷言。
吞佛斂了金眸：“汝若有此心，與他早不止這樣關係。”
“對，心機你這句倒說對了。”螣邪郎不怒反笑，“因為小鬼向來這般死腦筋，誰也迫不了，所以才不好回轉。”他似有所指冷噙了笑，“任何事都一樣。”
“……”心中，動搖了。
吞佛面上仍是不變，緩緩偏開了視線。
“有些事錯過了，便是錯過。”螣邪郎仍在說話，嗓音綿延開來仿佛雨落，淅淅瀝瀝的聲音，讓人好煩。
“心機，赦生道的天氣與小鬼心情有關。”
“吾知曉。”
“他恨得要殺你，為何又是落雨不止？”
“……”
“你在怕的，本大爺也怕過。”
“怕？”微嘲的口吻略顯失笑。
“論警覺性本大爺不比你低。”螣邪郎斜了眼他，“……太淺顯易懂的人反而複雜難明，甚至無法掌握其動向。是否願意接納一個特例，端看願不願意接受影響。在你在我都難做到。”
“汝想說現在已能做到？”
“本大爺巴不得你永遠做不到。”邪肆一笑，是熟悉的輕狂略帶算計，“雖然小鬼重要，魔可是向來獨佔。”
“……”
藥，煎好了。
螣邪郎倒出滿滿一碗藥汁，經過吞佛身畔，留下最後一句：“本大爺只不願小鬼傷心。”
就算傷心，傷這一次也已足夠。
從今以後，不會再容許任何人，讓他重要的小弟再傷心……

雨依舊稀稀落落地下著。
吞佛眼前忽然站著一個16歲的少年，與現在別無二致的樣貌，卻是更茫然，卻又更純粹的目光。
少年對自己說：“師兄不會愛上別人了嗎？”
……他看見自己默默垂了眸，說了兩個字。
【不會。】
少年眸中的失望輕易可見，看向自己的時候，如眼前的雨一樣，不知何時落在了心頭。
他聽見那把清脆的嗓音，依然如先時一般平靜。
“我知道了。”
然後……少年的容顏迅速變化為熟悉的戰將。
低啞而冷寒的一語。
【我要殺了你。】
雨幕中忽地起了一聲炸雷，紛紛雨絲頓時讓爆出的火焰風暴烤得一乾二淨。
吞佛仍然靜靜看著，明亮雨絲中混雜焰火的囂狂，卻燃得那樣……無望。
一如那雙雨幕中望向自己的清澈眼眸。
……他想，他終於明白了。

10

愛情的保質期有多久？
一再的愛，一再的失望，是否還會繼續這樣無望的希望。
太過堅持的驕傲，不許踐踏的尊嚴，真正累的時候，是放棄了物件的明瞭吧。
夢中恍惚有聲音對他說：“這是你父王，赦生。”
他來不及看到那個影子，只見到一抹微笑冷淡得沒有溫度。
那是女子豔麗的唇花，染上重重權力的陰影。
赦生猛地驚醒了。

藥的香味，背對著他的身影，那樣熟悉而……令他就這樣落下了淚。
將頭埋入被中，卻驚動了正在微微涼藥的螣邪郎。轉身見到赦生醒了，喜形於色，嘴上卻是不饒：“小鬼，再躲藥也要喝！”
“沒躲。”眼眶已幹，他自被間瞪了兄長一眼，面色立僵。
吞佛從屋外走進，看著他和螣邪郎，空氣一時凝滯。
仿佛未曾察覺，他只道：“女後要吾複命。”
赦生的身體清晰一僵，螣邪郎也是無言。
吞佛卻又說：“吾會回稟女後，汝舊疾復發，對決改期。”
赦生眸間瞬燃怒火，冰冷的嗓音沙啞不堪：“你在可憐我？！”
“師弟誤會了。”吞佛仍然道，“這是事實。還是汝想說，汝已敗於吾？”
赦生語塞，忽地沉默了……在靜過半晌後，他低低道：“照實回復吧……我確是輸了。”
一抹異樣閃過屋內兩人眼中，螣邪郎隨即露出讚賞的神色。
“吾知曉了。”
“我輸在你一時，不會輸一世。”赦生平靜地看向他，“我若勝過你，就是你的死期。這點，還請師兄牢記了。”
這是他最後一次叫吞佛師兄，此後，再沒有人聽過。
赦生道停住了雨勢，長年雷鳴沉悶，或霧靄冥冥的世界，忽地透了一絲霞光。那是怎樣來的景致誰也不知，這酷似晚霞的光輝透窗而入，灑在三人之間，莫名地像在記憶，亦在告別。
吞佛轉身，從容離去。

很多年後某一日，吞佛才恍惚明白，在那轉身的瞬間，他切實失去了他不曾發覺卻最為重要的事物，珍貴得存了一輩子的遺憾。
彼時，他正坐在海邊，思索著已然遺忘了的一切，沒有過去，望不見未來。然而一種刺心的疼痛燒著骨血，不亞於身上遭受的一切。在生命即將燃燒殆盡的時刻，他想起一雙眼睛……一雙他雖然想起，卻已無法再紀念更深的眼瞳。
【汝若想殺了吾，就不能比吾先死。】
可是令人諷刺的，赦生並未因對他的恨留下來。
那一刻吞佛才真正承認，他從來沒有得到過他，也不可能再得到了。

＆＆＆

女後恭坐於王位之上，難以掩飾聽見愛將話語後的驚訝。
“吞佛童子，你之意，守道之外不再相爭了嗎。”
“女後。”跪於殿前的白色戰神依舊冷靜自持，“若是讓第一殿的人打先鋒，女後覺得如何？”
“嗯？”心思微微流轉，九禍內心沉潛著一絲異動。
“屬下只是覺得，何必趕著為他人作嫁衣裳。”
“唔……有幾分道理。”九禍施施然坐下，“赦生輸你之下，他的能力本座不放心。你知道，邪族的未來可在他身上。”
“第一殿是最好歷練的所在，也是保護之要源。”
“你是覺得，邪族還未到接納他的時候嗎？”
“女後明斷。三族紛爭起，赦生將是眾矢之的。”
九禍心中一動，一無所思的面上略顯凝重。誠如吞佛所言，邪鬼雙血緣的赦生又是魔界第一殿主座下頭號殺將，這樣的身份若是三族起了糾紛，他會先被捲入到何等地步……
眸色微冷，絳唇微啟：“退下吧，此事本座另會斟酌。”
“是。”

踏出主殿，吞佛從容穿過回廊，內心盤算著方才九禍的態度對親子赦生又有多少真意……猛地，他停住了腳步。
似乎從久遠前開始，他就特別留心九禍對赦生的態度，又不透露螣邪郎知曉。
那日螣邪郎一句接一句的疑問再一次浮起，他為赦生不經意間所做的，是出乎他本人控制得太多太多。而其根源……
唇畔一抹微弧稍縱即逝。魔執著，謹慎，冷靜，旁觀，卻又自私，枉顧，獨佔，熱烈。
也許，該是真正面對的時刻了。

“喂，小鬼你真沒事了？”螣邪郎一身戎裝，看著面色雖有紅潤但仍蒼白的赦生。
搖搖頭，確實道：“我好了。”
雖然心中擔憂，請假也不可能再拖了，忍不住把人拉過來仔仔細細包妥當，螣邪郎敲了敲赦生的頭：“好好照料自己。別讓本大爺知道你又亂來。”
亂來？……不滿瞪開的眼神毫無底氣地消散，只好胡亂點頭，讓兄長安心。
赦生親自開了黑洞送兄長，一身嚴嚴實實的便裝，牽著乖巧的雷狼獸。那幾日赦生道大雨，雷狼的精神也跟著不好，如今主人再出現眼前，自是歡喜地粘著赦生。
螣邪郎與赦生並步前行，未說一語。直到通道口那處隱現，螣邪郎忽然問了句：“小弟，那天對心機所言認真的嗎？”
“嗯。”赦生淡淡道。
“……你再好好想想。”
“想什麼。”
“這樣放棄了就好？”
“……那天我問你，是不是站他那邊。”
“本大爺沒那個意思！”
“我知道。”
“你知道個鬼，知道還亂想。”
赦生回頭看向螣邪郎，輕聲說：“那就期待我，不會死在他手上。”
“……”
螣邪郎猛然明白。
赦生……是認真的。
出了黑洞，任風拂動酒紅發絲，也拂動眼前人金色夾幾縷褐絲的長髮，依然是淺淺淡淡若即若離的笑。……什麼時候赦生有這樣的表情了？
後來，螣邪郎又想起一件事，什麼時候起赦生道不再下雨了？
想起來的瞬間，心有點疼。大略是不能代替他疼的緣故。
然而，都無關緊要了。
赦生轉身進了黑洞，卸下一身戎裝，輕便衣著的他看起來那樣輕鬆，但螣邪郎知道他並不輕鬆。直到赦生消失在眼前，螣邪郎才收起視線，轉身步向魔界大殿。
但他沒想到，這竟是他見赦生的最後一面。

戰火渲染的時候，沒有人明白時刻，正如動亂興起時，沒有人明白日期。
也許是年前一戰告捷，又許是叛黨釜底抽薪之計，螣邪郎和吞佛趕去了前線，又被各自調開，如火如荼地與敵方打了起來。
那時赦生站在一貫熟悉的地方，面見那個戴黑色大兜帽的男人。
那是他的師尊，儘管從來不曾明白過想法，也不曾好好交心過，但他似乎總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
“想變強，是麼？”襲滅天來一如既往的洞悉。
“是。”
“普通的方法，已經不可能讓你再提升。”
“我有準備。”
“嗯，不客氣說一句，邪鬼混血的你的確受到很大限制，但血統不純非是關鍵，而是邪鬼之血彼此制衡，這點你明白嗎？”
赦生驚愕的表情給了襲滅最好的答案。
他淡淡道：“吾在魔界時日尚短，不可能瞭解透析。然而鬼族之人向主張純血，未必不是此間緣由。”
太過純粹的力量，忌諱他族的沾染，這已非是權力分化的擔憂，而是切身利益下的抗拒。
“若要再精進一層，就必須刺激你體內魔血，發揮鬼族之血的潛能。吾以雙分之法授予你，再配合殺僧取業加強魔氣，可減輕體內兩種血氣衝突的痛楚。”
“……雙分？”
“這點不必過問。”襲滅淡淡止住赦生困惑的表情。
“當激發鬼族之血所爆發的能量，你的外貌能力亦會短暫變更，但無需擔憂。倘若得心應手，還能化強力殺招沖體而出，只不可太久，否則……”想起過往之事，襲滅微微不快，“對你，必有大損。”
“……如何修煉？”
“吾會親自下封印，封印期間你不可殺僧侶以外之人，免得取業時日增長徒損功體，而此法會使你暫不能視亦不能言，為防意外，吾會將視覺暫時轉嫁於狼獸身上，它將與你長伴。”
“多謝……”赦生頓了頓，“師尊。”
兜帽下一閃而逝的微笑，依然不斂沉穩的嗓音慎重道：“兩月後的今日子時是施法最佳時刻，你到時再來找我吧。”
赦生拘禮，牽著狼獸離去。
而轉身那時，他忽然頓住了身形……心中湧起強大的痛楚，讓他不得不彎下了身子。而一種牽引消散的瞬間，他難以置信地睜大的眼眸。
身後襲滅從容的聲音證實了他的猜測：“嗯？螣邪郎有大禍……”
“師尊。”
微微吐出的兩字帶著顫抖。
“……”
“徒兒請師尊一助。”
從來不曾求過人，在此時此刻卻未料到失去的恐懼竟能讓他這樣寒冷。
“……”
襲滅天來拉下兜帽，一步上前：“走吧。”
“謝師尊。”
匆忙打開的黑洞，兩人一獸疾步進入，向事發地而去。

11

赦生從未見到螣邪郎這樣脆弱。
分明氣若遊絲，手上卻還緊緊抓著兵刃，一臉肅殺並未因合著眼減緩半分。
他立於一旁靜靜觀看，襲滅天來正為螣邪郎運功療傷。
然而，他的傷勢太重了……這又如何能醫治得了。
赦生低垂著眼眸，戰立一旁不曾動容。
道魔大戰還未開打，兄長這樣怕是極不甘心的。他曾說過來日沙場之上，邪火必要燒遍道境，看著它一寸寸歸於異度之下。然而如今……
襲滅天來停住了手，終是淡淡道：“入天魔池吧。”
赦生心一冷，轉去看螣邪郎，他依舊淡淡地躺著。九禍命人上前帶螣邪郎回鬼族，赦生全身冰冷之下忽地擋在螣邪郎面前，不准任何人碰他。
九禍皺了眉：“赦生。”
“誰也不許動他。”沉沉的話語，冷得不見底。
眾人面面相覷，沒有九禍的命令，皆不敢輕舉妄動。
邪族的女後顯然沒有耐性了：“赦生！”
鬼族太子死于沙場，這樣的事夠讓三族頭疼，此刻幼子竟然還這般倔強。
魔醫趕緊道：“殿下，鬼族太子殿下回轉天魔池，擇日必當重生，您又何必攔阻。”
赦生死死盯著螣邪郎，心底有個聲音在說：不一樣，那絕對不一樣。
九禍的耐性已失，她微揚右手，隱隱有起勢，卻忽然聽見一陣風起，卻是吞佛帶動了衣袍。緊接著人影晃動，幾番打鬥下方才平歇。
一瞬刻的功夫，吞佛攬著被擊昏的赦生，已經從容站在九禍身旁。
九禍向他露了眼色，吞佛會心地抱起赦生離開。

“汝等定要護好太子回轉鬼族，若出任何差錯，提頭來見本座！”
“屬下遵命！”
群令洪亮直透天頂。
吞佛抱著赦生站在殿外，微微偏了眸，望向內裏。
赦生靜靜躺著，仿佛不是給人擊暈的一般。只是神情略帶悲傷，似在告別，也實在是告別。
……那日螣邪郎冷噙了笑意的神情又浮在眼前。
吞佛看見他充滿算計地微啟了唇：本大爺巴不得你永遠做不到。
微斂眸，吞佛無聲吐出一句，抱起赦生離去。
空氣中淡淡留下未盡的話語，卻答不到任何人心中。
【再見了，吾友。】
再相見，爭如不見。

＆＆＆

赦生沉默了。
比以往更難耐的沉默。
九禍禁了他的足，關在房裏，每日三餐只准吞佛送去。
赦生心裏清楚，她一向信賴吞佛，且只信賴吞佛。好像所有的人在他眼裏，不過都是擺設和裝飾，連自己都不例外。
螣邪郎走了十日，赦生忽然很想他，非常想。
想他揉搓自己的頭髮，惡作劇似地撇下一句“小鬼就是小鬼”，想他帶笑看著自己，神色睥睨卻是那樣溫柔，偶爾微歎了，在自己愣怔的瞬間又來捏自己的臉，生怕自己上心。
……他曾經是那樣愛自己，明知自己無法給出任何回應。
只是，一切也已過去了。
赦生忽然想，這樣也好，他的兄長就不用再難過，他也不用再愧疚。
然而內心深處卻無法放下，這種切實失去了重要之物的感受，名為痛的東西。……那樣的關愛，那樣的笑，那樣的眼神，會隨著往日埋在心裏，此生再沒有第二個明白。
對兄長而言，愛一輩子，夠了。
當他重生的時刻，他已不用再背負那樣的愛情，他可以，真正自由。
而自己，只是失去了根本沒有資格去佔有的東西。

直到下個輪回，再下一個輪回。
赦生忽然想，如果自己死了，那也不會再記得那樣的情感……
吞佛，螣邪郎，能忘的，是否全部忘掉會好一些？
視線滑向手腕薄弱的生命動脈，神色間恍然多起一絲異樣，那樣的念頭想悄然的種子紮入心底的土壤，愈加瘋長了起來。
魔比人，其實更幸運。可以忘掉一切，可以重新開始，可以……由零而生。
一碗熱氣騰騰的藥現在眼前，正擋住了他盯著脈搏的視線。
抬眸，忽而犀利，卻又很快黯淡了下去。
“汝該喝藥了。”吞佛的嗓音，仿佛萬年不變的平穩。
赦生忽然有些不甘，也許在自身受到打擊的時候，這樣的淡然反而讓他心生厭惡。
“兄長自天魔池重生，必會忘了過往一切。”
“重新開始，未必不好。”
抬眸犀利滑向那人，冷淡神情不見一絲慌亂。
赦生緩緩接過藥，一飲而盡，低啞著道：“你還真看得開。”
“看不開，又如何。”
未料到會被反問……嘗慣吞佛向來沉默的人微微愣了。
吞佛斂眸淡言：“看不開，向來不苦他人。像汝對吾的恨意，綁縛的只是汝自己而已。”
“……”
冰冷的血液早已鮮有憤怒流灌，自螣邪郎一事以來赦生初次起了怒意。
“汝只會發怒嗎。”吞佛卻一眼看穿他的憎恨。
“比任何人更為吾的言語所激，更加恨吾的汝……”他忽地欺近赦生，輕肆地抬起他的下頜，低柔的嗓音染上了沉魅，“也比任何人更在乎吾之存在，不是麼……”
赦生打掉他的手，力道之大令吞佛一時沒站穩，手中空碗立下摔碎。
突兀的碎裂聲驚醒了赦生，他冷冷看著方才放肆的男人，心底卻掠過一絲悲哀，像一道不輕不重卻那樣深刻的痕，劃得血跡斑斑。
“我已經忘掉了。”他說。對吞佛，更是對自己。
“不能忘的，何必強迫……”
驚愕地抬眼看向眼前男人，輕淡神色卻已是回答……赦生心中一痛，吞佛到底明白了，可明白了又如何？錯過的時間，誰也別想它回頭。眼前的人，已沒有心力去愛，甚至早在螣邪郎離開的時候，他就已經失去愛一個人的能力。
赦生清楚，他的心臟鼓噪著告訴他，沒有一點餘地留給曾經忘卻的事。
一如赦生道早已不再落下的雨。
往事已矣，來者不可追，亦無力再追。
從今起，烽火狼煙只為魔界，為魔君，為赦道再燃。
再度睜開望向吞佛的眼睛，澄亮得似洗滌過火焰。
吞佛微微一怔，瞬刻卻已明白。
赦生淡淡道：“多謝。”
“不用。”
兩個字，一對答，此生再無緣。
放不下的恨有時間來洗，心冷了自有忠誠來點燃。
他是驕傲的，亦是強大的，像在絕峰上對月嗥呼的狼影，寂寞卻滿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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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09-02-15 05:4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其實有關吞赦的文, 我都有默默的在追的阿XDD
沒想到因為獻花, 被linss發現我在潛水XD
linss筆下的吞赦一直有著許多不同的面貌, 讓人深陷文中, 心情跟著起起伏伏, 也很開心可以看著不同性情的吞赦在文中活耀著

這次linss更新的好快啊!!昨晚才看到新文, 接著就看到令人揪心的後續
三個魔六種情感, 糾結不斷的聯繫著, 有些時候在當下做的決定, 足足能讓人後悔莫及
但卻沒有後悔的餘地, 因為有深刻的感受過, 才能了解其中的涵義啊
從9看到11的時候, 心中滿滿都是悲傷感..., 心疼赦生的覺悟, 說出要"殺了吞佛"這句話的同時, 赦生是用著怎麼樣的心情說出的
看到10篇中, 吞佛的感傷..., 眼淚在眼框中打轉...T____T﹝真想大喊, 阿吞是笨蛋T口T﹞

哎...其實有很多感想, 只不過辭窮無法一一向linss表達T____T
不管後續走向那個結局, 都很讓人期待三魔之間的情感變化

小赦加油~~努力把師兄打倒吧~~>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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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4.19 【吞螣赦】鎖城更新17 28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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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9 【吞螣赦】鎖城更新17 28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