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04 【龙剑】缔命1-24+尾声，29L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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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yingwei

昔時情最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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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54)

樓主發表於: 2020-08-04 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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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4 【龙剑】缔命1-24+尾声，29L番外

背景：古代宫廷，江湖。
人物：龙宿，剑子，佛剑，一步天履，慕少艾，圣踪，圣龙口众，冰楼公主等。

（一）
剑子披星戴月赶回南瞻部洲的京畿重地。
身为一国贵胄，走正门经大殿不免兴师动众，他一路飞檐走壁穿廊过苑来到东宫。迟迟钟鼓初长夜，殿内灯火通明。
“谁？！”
独处案前的太子殿下豁青云察觉来人，对方已至近前。
一袭道士打扮的白衣男子低唤：“青云。”
“皇叔，你可算回来了。”见到亲近的人，豁青云激动地差点哭出来，整整一天在大臣面前强装镇定，此刻有些绷不住了。
“莫慌。”剑子轻拍少年的肩。孩子是他看大的，什么心性他很清楚，能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里撑到现在，委实不易。
“现在如何是好！”豁青云双眼泛红，“有人传国师静涛君叛变，导致皇上在前线受伤被围，月影情急之下跑去调查，也断了音信，我却被困在京里什么都做不了！”
“且先冷静。”剑子蹙起眉，负手来回踱两步，“国师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你我都清楚这一点，不是么？”
“可满朝文武……我……快压不住他们了。”豁青云咬了咬牙，“尤其是……太学那些天子门生，整日召集京中会馆的儒子游行，老百姓耳濡目染也随之闹事。”
太学背后的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剑子心知肚明。
“皇上为了剿灭叛党御驾亲征，又有佛剑在后压阵，纵然出了变故也不至于一溃千里。你在朝中不可自乱阵脚，其他事，吾负责。”
“多谢皇叔！”
青阳帝的兄弟之中，英年早逝者诸多，除老幺有个独子豁青云，其余不是未婚就是无后，尤以剑子仙迹最是闲云野鹤，平日若非祭祖或是重大节庆，想见他一面难于登天。幸好国师走前留下锦囊，否则，豁青云一时也想不到联络剑子，故而若说国师有心反叛，他实在接受不了。
剑子笑了笑悄然离宫。
他没有回自家府邸，而是去往京郊外的双岔路口，那有一座庭院重重的大宅，他敲了敲门，不多时有人来应。
“哇！是王爷？”开门的是个红衣小姑娘，不过豆蔻之年，生得娇俏可爱。
“久见了，凤儿。”剑子自袖袋取出几枚形状各异的铜币递给她，“这是吾此番游历诸国留下的当地币株，你拿去玩吧。”
“谢谢王爷！”小凤儿将铜币捧在手心，喜上眉梢。
“你家主人最近有出来走动么？”剑子摸摸她的小发辫。
“哎呀呀，好友何不直接问吾，还要贿赂小女孩？”内苑隐隐传来一声调侃，“快快请进吧。”
剑子站着未动：“龙宿，无事不登三宝殿，吾进去会怎样，你该清楚。”
“所以，汝是要吾倒屣相迎不成？”
话到这步再寒暄就无趣了，剑子迈步入内。园中花木扶疏，亭台楼阁，半分不比皇家逊色，尤其傍晚，清辉洒落之际，自有一派怡然景致，也难怪主人家会在月亮门外的匾额上题那句“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亭中之人紫衫华服，背对剑子而坐，轻摇手中珠扇，端的是悠然雅致。
“能让汝千里迢迢回京，可见事已燃眉。”
剑子奔走多时，实在口渴不已，一落座，手执玉壶柄在杯中斟满茶水，刚要送到唇边被人压住了手腕。
“欸——好友看清楚，这里并无另一个杯子。”龙宿漫不经心道。
“是啊。”剑子道，“所以并无选择余地。”
龙宿一双幽深的眸子盯着他，缓缓松开手，以扇掩唇道：“既然汝不介意，吾当然也不会介意。”
剑子仰头一饮而尽，又续一杯才望向他。
“汝这样看吾真真令人惶恐。”龙宿慵懒地倚在身后亭柱上，“直说吧！”
“今岁住在天章古圣阁的应考生跟太学生在游行之事，你不会不知吧？”剑子开门见山道，“前线之事尚未确凿，就在后方听人煽风点火，一旦朝廷追究起来……”
龙宿哈一声笑打断了他。
“为何发笑？”剑子问。
龙宿一眯眼：“吾笑剑子汝偏心，游行的会馆学子不知凡几，为何偏偏针对小小的天章古圣阁？”
“吾是偏心，否则为何不担心别人门生的前程？”剑子幽幽叹气。那天章古圣阁是京内与德风古道并列的两大会馆之一，向来门庭若市，哪里小了？
龙宿摇了摇头，起身而立，遥向林间一抹月色道：“儒子‘请命’皆为社稷，吾有何立场阻止？”
“休要借题发挥，昔日天章古圣阁代主事之死是意外，青阳登基后已为他昭雪。”剑子正色道，“两件事不该混为一谈。”
“桐文剑儒是吾器重之人，吾不该挂怀么？”龙宿冷冷一笑，“再说罪魁祸首是死于自裁而非律法，何以服众？”
“龙宿——”剑子心如明镜，“你是在恼我当初保那‘罪魁祸首’。”
龙宿哼了哼不予置评。
“吾相信，你也不会容忍门生被人利用。”剑子一搭他的臂弯。
龙宿斜睨他的手，唇角微勾：“即使没有天章古圣阁，还有其他会馆，单是太学里的天子门生就有数千，有用么？”
“事情总要一件件来。”剑子眉心亦有倦色，“你不在此列，吾好安心。”
倒是他之过了？
龙宿拨弄开剑子额前那绺乌发：“汝云游四海乃至中途修道，便是为避嫌，如今平白无故蹚浑水，也不怕遗人以柄。”
“有你这尾护国紫龙在吾怕什么？”剑子听出他有妥协之意，也放软口气，“天大难事也难不倒疏楼龙宿。”
“疏楼一脉之责，吾从未说要继承。”龙宿淡淡道，“汝也别指望再见到那尾龙，凡事可一不可再。”
“龙宿。”
“好了。”龙宿沉下脸，“经年不见，汝非要与吾论短长才干休？”
“怎会呢……”剑子见好就收，“吾是饿了，想念好友的手艺，如此也不行嘛？”
“汝不是辟谷了？”
“呃……”剑子有些尴尬，这几年潜心修道，的确不怎么食五谷，方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想了想有欠妥帖。
“最多莲子羹一碗，汝要就要，不要就请了。”
“我要。”剑子旋即应道。
毕竟青梅竹马，剑子最清楚龙宿的脾气，该哄的时候没哄，本来一句话的事，可能做一百件事也弥补不来。
夜凉如水，露重湿衣，龙宿让剑子回屋中去等，自己则亲自去备那碗汤羹。
剑子闲来无聊，在龙宿房里翻各种话本——他这位挚友是一品美才，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曾连中三元而不入仕，闻名而来拜于门下的学生数不胜数，又因喜爱收藏，涉猎范围之广每每令人惊叹。
一时不慎，他碰落几封密函，火红蜡封虽是被拆，仍能看得出原本的徽章标记。
看来……
有不少人在他之前已接洽过龙宿，台面下蠢蠢欲动的势力，谁不想拉拢永不出将入相又世代守护南瞻部洲的疏楼家？
龙宿……是故意让他看，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呀。
剑子并未碰那些密函，老老实实坐在角落里的白毛躺椅上，偶尔拨弄两下放置其间的白玉琴，直到龙宿端着莲子羹出现，才罢手。
“生了。”龙宿搅拌着散发热气的汤羹。
剑子顿了一顿：“是男是女？”
“……”
“说笑而已，别瞪眼，吾明白你指的是琴艺。”
某人爱说冷笑话的毛病是改不好了，龙宿道：“明白也是枉然。”
“吾拿走一日多奏几次就好了。”剑子的手朝弦上落。
龙宿一抬眼，气劲划空而过，迫使对方不得不抬起手。
“喂喂，你来真的。”剑子取下腰间系着的紫金箫，直指他额上血龙纹，“别忘了白玉琴是我的，紫金箫才是你的！”
“只能说汝从未将它看在眼里。”龙宿修长的手指将箫从眉心推开些许，迎上对面那双澄澈的眼眸。
“非也非也。”剑子仿着老学究的动作摇头晃脑，“看在眼里不如放在心上，你说，是不是？”
龙宿也不搭腔，盛一勺汤羹送进他刚好张开的嘴里。
剑子呛得连咳数声，忙放下长箫，去接碗：“我来，不敢劳烦好友。”
龙宿也不理他，还往剑子的唇边送。
剑子一阵恍惚，想起年少时偷溜出宫，总都要拉上龙宿和佛剑，他们一个是世家之子，一个是将门之后，这样自己挨骂受罚也少不得两人作陪。直到佛剑随父驻守边塞，只剩他与龙宿，那次外出遭遇危难，若非一尾从天而降的紫龙将他驮起，并击退刺客，只怕早就没了寄情山水的忘尘人。
饮下最后一口羹，剑子眨眨眼：“龙宿，吾记得你父辈和祖辈都未召唤过神龙。”
“依他们之言那是国泰民安。”龙宿轻啧道。
“哦，故而当初你召出紫龙救我，才会被令尊痛斥？”剑子印象中，老先生是名扬海外的大儒，举止斯文，从没像那天失态过。且足足大半年，他都没见到龙宿，也不晓得对方受到怎样的责罚。
龙宿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气氛有点僵。
好在打圆场是剑子的拿手戏，他不着痕迹舔了一下唇角：“其实我学会做莲子羹了，下次给你尝尝。”
龙宿撤去碗勺：“那就拭目以待。”
“请了。”
“不留一宿么？”龙宿随口道。
“那不走了。”剑子顺势答。
“……”
剑子没有错过龙宿刹那间的错愕，哈哈一笑：“走了走了，免得明日从这里出去，引人揣度。”
他刚一下地，还没出屋就被人拉住手腕扯了回来。
“世人揣度与吾何关。”龙宿眸光流转，灼热气息喷薄在斯人鬓边，“究竟在意的人是谁呢，剑子？”
几乎是贴在龙宿胸前的剑子垂下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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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0-08-04 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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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他不语，龙宿也不催，后来是龙宿屋中的那座小西洋钟响了，惊了两人一下，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丑时。
“留下。”龙宿道。
剑子低低地应了声，稍作洗漱，而后去往他惯住的摘星楼。龙宿这座大宅，占地颇广，内中园林如画，布局精妙，独辟出来无一不是巧夺天工。当初为给各处命名，着实花了主人家不少心思。
摘星楼是园中最高阁，十分幽静，正应了那恐惊天上人之说。
剑子推门进入，发现室中烛影幢幢，熏香飘散，一道紫衣垂发的身影倚在榻边，手持书卷来回翻着。
“你怎么在此？”
那人懒懒地反问：“汝脚下何处不是吾家？”
剑子正色道：“真要理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家即吾家才是。”
龙宿等得就是这句，挑起飞眉道：“吾从未说吾家不是汝家，也一直视汝为吾家的人啊，剑子。”
无端被占个大便宜，剑子索性顺了势头：“难得你把天家放心上——”
话音未落，嘴唇便被龙宿以书卷压住。
“欸，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可从没把什么江山社稷放在眼里，也懒得与有心人为了名利勾心斗角。
剑子拨开他的手：“爱计较。”
龙宿哈一声笑，把书放在枕下，示意剑子往里躺：“好久没像以前那样抵足而眠，怎样，不如重温旧梦？”
“可以是可以，但——”
“有何但书？”
剑子将外衫和饰物一应挂在屏风上：“我一早就走，恐怕你也歇息不好。”
“无甚要紧，明日吾亦要外出。”
剑子慢吞吞上了软榻：“是要一会……‘那个人’？”
“汝认为呢？”龙宿转过脸与他面面相觑。
天章古圣阁的儒子游行，龙宿一声令下便能解决，压根无需亲自出门，只有太学背后推波助澜者，令人最为在意。
剑子不住点头：“不枉我今晚来此一遭。”
“汝是满意了——”龙宿哼道，“吾却烦得很。”
“莫烦，莫烦，你曾是他的得意门生哇。”剑子煞有其事给他捏了几下肩，“哪有师父与弟子相看两厌的。”
龙宿拉下他的手按在身侧：“说得轻巧。”
“那不说了。”剑子讪讪抽回手，躺了下去，忽想起什么又爬起来。
龙宿打量着他：“作甚？”
剑子朝枕下摸索：“你方才看什么呢，还藏在枕下。”
“吾是百无禁忌涉猎甚广，倒是汝，确定要看么？”龙宿也不拦阻，只意味深长地说了那么一句。
剑子犹豫了，他是有一丝丝好奇，但依龙宿之言，隐隐觉得不妥，权衡之下决定放弃。
“罢了罢了，睡吧。”
龙宿从善如流，一弹指，灭了几上烛火。
这些年，剑子潜心修道，遇事虽然心重，仍不失那份豁达，闭了眼则心无旁骛，很快沉沉睡去。
龙宿与他恰好相反，终日无事而点滴在心，听着耳畔徐徐吐纳，既爱又恨，说不得要辗转反侧到夜半，才能干休。
不料，龙宿尚未真正入眠，屋外疏影婆娑间有了细微响动。
都是习武之人，剑子半睁开惺忪睡眼，暖衾下的一只脚蹬了蹬龙宿的膝盖——
这是发王爷脾气啊。
龙宿忍俊不禁，要说剑子，平日哪里都好，就是睡到一半被人吵醒会变得蛮不讲理，偏醒来后死不承认。他把人揽近，不断耳语几句，总算压下对方的不满，还不及弄开彼此凌乱的发，外面又传女子的阵阵轻笑。
“龙宿，本公主来得不是时候么？”
闭着眼的剑子倏然道：“我怎不知京城多了一位身手了得的公主？”能在龙宿的眼皮底下自由进出，来历绝非寻常。
他嗓音不高，那女子自然听不到，龙宿却因这从未有过的经历感到趣味：“汝经年累月在外云游，岂能悉数知晓。”
“是要本公主亲自入内请你出来么？”女子有些不耐了。
“公主——”龙宿缓缓道，“夜深了，恕龙宿招待不周，不如明日再晤。”
“当初谁说随时恭候，怎么，龙宿大人言而无信不成？”女子心生不悦。
“公主焦急至此，莫非寻到了十年一缎，十缎罗绸，十绸成服的水玥绫衣？”龙宿慢条斯理地问。
“不错，你出来便可看到。”
“请公主容吾片刻。”触及正事，龙宿低头对枕边人道：“剑子，汝予吾那枚‘一珠千曜’要易主了。”
一珠千曜，乃深海之精，凝千百鲛人泪才得一枚，是昔日剑子在海外偶得，后送龙宿当生辰之礼。
听到龙宿之言，剑子眨了眨眼：“送你之物由得你处置。”
“汝不在意么？”龙宿披上华丽的大髦。
剑子转过头去背对着他：“我是信你。”
“吾去去就回。”
有一珠千曜在，夜晚亮如白昼，龙宿携宝而出更是交相辉映，令园中女子眼花缭乱，不由得倒退数步。
“你、你手中……”
“正是一珠千曜。”龙宿优雅地欠了欠身，“公主将水玥绫衣穿在令弟身上，再把一珠千曜压在他的舌下即可。”
女子怔了怔：“你真肯送我？”
“公主之情无可回报，只能以此为赠，聊表心意。”龙宿道。
那女子接过奇珍，顿了顿，望向龙宿身后：“摘星楼是客居所在，你留宿在此，那内中之人为谁？”
“是吾许久不见的老友。”龙宿一副惋惜的模样，“此人不解风情，否则也让他出来见识一下绫衣风采。”
“难怪你半天不肯露面，原来真有客人，我还以为……”女子面色转晴，捧着一珠千曜喜不自胜，“那我先去照看小弟，改日再会！”
人来人去一阵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龙宿岂能不知，自己的言外之意，这位公主大概是有听没懂，可欠情不还，更不是他的作风，处理完这边，再回屋中已有些许困意。他重新躺在剑子身边，轻轻碰了一下仍是面朝里背朝他的人：“睡了么？”
“睡了。”
龙宿闷笑出声，热气不断呵到剑子颈后：“睡了还能与吾交谈？”
“说梦话。”
行吧，算他有理，此情此景龙宿不想惹他不快：“梦里有吾，真是承蒙好友记挂。”
剑子没有接腔。
“冰楼公主的小弟遭人暗算，身躯腐坏严重，听说吾有能够续命的一珠千曜，故不远千里而来。”龙宿道。
“嗯……”
原来是异国公主，剑子去过冰楼，对他国的纷扰也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堂堂皇室会沦落至此。
“吾的条件是让她先找到那件可保肉身不坏的水玥绫衣，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龙宿啧啧道，“公主不愧是列国之中有名的大藏家。”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答应了人家也该做到。”剑子如是说。
“剑子。”龙宿一手搭在他的肩上。
剑子手肘朝后抵着他：“还睡不睡了？”
龙宿见状，话到嘴边又变了主意：“睡吧。”
剑子没想到他真闭嘴了，于是一个人被吊着，也不知龙宿欠了什么情，需要以如此贵重的东西相偿，轮到他胡思乱想起来。
翌日，天光乍亮，剑子与龙宿双双离宅。
双岔路口分道扬镳之际，龙宿见他眼圈泛青，故而以扇掩面：“昨夜没睡好么，这让吾过意不去，似乎没招待好汝。”
剑子不知想到什么，甩了一下头，道：“你近几年越发荒唐。”
“……？”龙宿满是莫名。
剑子丢下他一人回了城。
城里照旧能看到游行的儒生，还给身为当朝贵胄的他发了单，上书国师累累罪行，痛心朝纲不振，大局岌岌可危。
“谁准你们在要道集会！”
义正辞严的训斥从天而降，惊到了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儒子，当为首几位看清来人面容顿时一哄而散。
巷子里的剑子朗然一笑：“傲笑红尘，你还是老样子啊。”
骑在马上手持尚方宝剑的傲笑红尘听到熟悉的打趣，回头一望，发现角落里站着位白衣乌发，腰悬紫金箫的男子。
“王——”
“忘了吾是谁么？”剑子及时打断他的话，“请你吃豆花，慢慢想，一点不急。”
半炷香后，傲笑的马被拴在道边的桩上啃剑子喂给它的马草，而他本人捧着碗剑子端来的热豆花，呲溜，呲溜，吃起早饭。
“是说，”剑子道，“你带钱了么？”
吃到一半听到这话傲笑呛得满脸通红：“你说什么？！”
“我昨晚……”好像把钱袋落在龙宿家了，剑子心知面前之人对他那位青梅竹马印象不怎么好，当即改口，“因才回京，换了身衣裳，忘了钱袋。”
傲笑则是刚下早朝，也没带钱，本想回家吃口热乎饭，没想到有人请客，更没想到请客的人根本没带钱，这下尴尬了，两人大眼瞪小眼。
“要不——”剑子出了个主意，“把你的马抵在店里，等下拿了钱，再赎它？”
“不可！”
“嘶——”
不愧是傲笑的坐骑，和主人一样敏感又性烈，狠狠地咆哮。
剑子一扶额：“那等会儿劳你在此，我回去拿钱。”
“可以。”傲笑认真地说，浑然不觉让一位王爷请他吃饭有哪里不好。
商量好琐事，剑子兜回正题，小声问：“傲笑，京城闹这么大动静，为什么巡街金吾视若无睹？”
傲笑红尘生性耿直，身为监察史，没少把王公贵族气得吐血三尺，但有世代传承的丹书铁券保命，也没人能把他怎样。
“在等圣踪下令吧。”傲笑夹了一块酱瓜，“现在的京畿府尹是他，别人无法调派金吾驱赶学生。”
“圣踪？”剑子诧异道。
傲笑没留意到他的反应，边咀嚼边说：“此人在地方上接连办了几个连环大案，升迁极快，吾把上一任府尹不忘尘寰捉拿入狱后，他就成了继任。”
是这样么，剑子印象中的圣踪，还是个隐居世外的大闲人，与他在山谷中偶遇，谈天论地，煮酒品茗，没想到转眼成了天子脚下的重臣。他入宫一趟来去匆忙，根本不及从豁青云口中得知这些。
“你对圣踪的印象如何？”剑子旁敲侧击。
傲笑说：“一言一行颇有见地，和那些油嘴滑舌之辈不同。”
那圣踪为何迟迟没有出面请示太子，也好名正言顺弹压一下闹事的学生，反而要放任事态扩大？
剑子若有所思。
“我吃好了。”傲笑放下碗筷。
遇到一丝不苟的人，剑子哭笑不得：“好，吾这去取钱。”
然而，傲笑没想到，为一碗豆花，他在京畿最繁华的闹市等了整整一天，直到小铺子打样也没看到剑子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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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0-08-04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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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店家晓得傲笑身份，自不会出言不逊，何况对方刚正不阿是出了名的，怕是不让他给钱，才会做不下去生意。于是乎，傲笑打了欠条，牵着马前往剑子在京城的府邸，到门口不禁吓了一跳，这里竟被金吾围住，门环上还张贴封条。
“傲笑大人。”金吾向他施礼。
“是圣踪下令？”
“这……”牵涉皇室宗亲与朝廷重臣，金吾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傲笑不想在此耽搁，翻身上马直奔京畿府。入夜后城里原该宵禁，但他有尚方宝剑与监察令，沿途无人敢阻，故而顺利得见现任府尹圣踪。
“监察史深夜来访，有失远迎了。”圣踪换了套浅灰常服，淡泊如修者，没有官场中人咄咄逼人的架势。
“你封了皇亲国戚的府邸！”傲笑开门见山，“王爷人呢？”
圣踪不疾不徐为他斟茶倒水：“吾在入京任职之前，曾与化名‘忘尘人’的王爷在江湖上有一面之缘，那时不知他的身份，却也相谈甚欢。”顿了顿，“然而公事公办，想来傲笑大人比谁都赞同此点。”
“他犯了何事？”
“昨夜，皇上身边的裨将铁血从前线带回军情，人没见到太子就被暗算。”圣踪眼神一冷，“你道他所中之招是什么？”
“莫非……”傲笑有种不祥的预感。
“天下无双。”
傲笑一口茶喷出来：“那必不是王爷所为。”
圣踪淡淡道：“吾亦相信王爷为人，但在查清真相之前，即便是太子殿下，也不能从本官手里要人。”
“让我见王爷一面。”不得不说，对方每一句话都无懈可击，傲笑认同之余，开始觉得棘手了。
“好，吾也正在发愁王爷不肯出言呢。”圣踪意味不明笑了声，吩咐下属带着傲笑红尘前往天牢。
剑子身陷囹圄，也是始料未及之事。一听到傲笑的嗓门，他抬起头，隔着栏杆说：“哎呀，你还是把马抵给店家了？”
为豆花钱枯等半日的傲笑旋即火冒三丈：“你还有心情说笑，到底怎么回事！”
剑子眼角余光扫了外面一眼。
傲笑斥走几个狱卒：“没人了，这里只有你我。”
“奇怪，你我不是人么？”剑子打趣道。
傲笑差点被他气死：“你、你……”
剑子见好就收，摆摆手道：“别气别气，你看，我在大牢里有吃有喝，也不会被刑求逼供，比起铁血的遭遇好多了。”
提及倒霉的铁血，傲笑面色一沉，郑重其事道：“经我多方分析，只有一人会是幕后黑手。”
剑子挑眉：“谁？”
“会你招式的人不多，佛剑远在前线，也不可能作恶。”傲笑红尘认真道，“剩下那个只可能是疏楼龙宿！”
“……”剑子心里有数，还有一个人选，但，不能祸水东引。
“事到如今你还想袒护他。”傲笑瞪圆了眼。
“不。”剑子扬起面颊，清隽眉眼全无掩饰，“是后半夜我都和他在一起。”
“你……你们……”傲笑颤巍巍指了指他，“为什么……”
“连睡觉也在一起。”剑子还怕不够他震惊似的道，“如果你想说，他趁我睡着出去行凶，那绝无可能。”
对方一脸坦然，傲笑反没了其他念头：“让他为你作证！”
“朝廷上下谁不知疏楼龙宿是剑子至交，也该避嫌才是。”剑子不予考虑。
“所以你就在此坐以待毙？”傲笑烦躁地捶了一记栏杆，“天一亮，整个京城都会晓得王爷下狱之事。”
“也好啊。”剑子眨了眨眼。
究竟哪里好了？傲笑正懊恼着，狱卒在外咳嗽几声，暗示探监的时辰差不多结束了。情急之下，他一抓剑子的袍袖：“别忘了，我也是你朋友！”
“是是是——”剑子向来敬他古道热肠，听闻此言心下感动，微微一笑凑近傲笑，低声耳语几句。
傲笑怔了怔：“你是说让那人……”
剑子颔首之后不再多言。
傲笑离开天牢不久，一道人影拾级而下，来到剑子的牢房外，站在暗影斑驳的地方轻轻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呢？”打坐到一半的剑子睁开细密眼睫。
“本以为下次见面，还能和‘忘尘人’煮酒论道……”那人负手而立，伶仃之姿略显孤单，“不料形势至此，即便案子了结，也无法如初了吧。”
咚，咚咚，打更声响。
“圣踪，人人都有分所当为之事。”剑子望着地上的寥落残影，“而剑子对朋友，则从不因外物而变。”
“意思是王爷还愿与在下相交？”
“是大人还愿意与阶下囚相交？”
好一个针锋相对，好一个斤斤计较，圣踪觉得甚是有趣，笑罢离去。
天边鱼肚白。
东宫角门开了条小缝，太子豁青云刚要探脚，一柄紫色折扇横在前方，沿视线所及观去有人廊下而立，珠玉琳琅，乃疏楼一脉现任当家——
疏楼龙宿。
豁青云满脸诧异：“是……龙宿先生！”
疏楼姓氏，在南瞻部洲最是特立独行，皇室祖训曰，免其后人繁文缛节之礼，可随时出入皇庭，不受刀剑辖制。
“殿下在休沐日不好好歇息，一早要去哪里呢？”龙宿似笑非笑问。
豁青云别开眼，“先生是真不知，还是在与本太子说笑？”
“若为剑子之故，吾劝殿下不要轻举妄动。”龙宿轻摇折扇在掌心敲了敲。
“先生与我皇叔是竹马之交，难道不担心么？”豁青云见他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有些难以接受。
龙宿啧啧道：“他哪里需要吾操烦，殿下保重自己，莫让剑子担心才是。”
豁青云火大归火大，可一想起这人身份，以及自己目前内忧外患的处境，不得不闭了闭眼冷静下来。
“本太子明白。”
龙宿点了点头：“另有一事，还请殿下不吝告知。”
“何事？”
“铁血现在何处？”
“他在太医署由慕卿家看顾。”豁青云拔出佩剑好一顿宣泄，惹得园中落英纷纷，“可恶，居然冒充皇叔伤了铁血，让本太子查出是谁，定斩不饶。”
那位由国师介绍入宫的神医么……
龙宿若有所思地将眸光落在太子剑上：“前日殿下也见过剑子？”
“见过，皇叔入夜后悄悄进宫，很多人不知情。”
“殿下，龙宿尚有要事，少陪了。”
也不管豁青云是否还有一肚子疑问，龙宿离宫，只身去了京城名座四海第一家。这里的老板娘个江湖奇女子，见多识广，连菜名都很有趣，全是武林响当当的人物之名。见到疏楼龙宿，并不多问，直接将贵客带到指定的雅座，奉茶之后退了下去。
龙宿推开窗子，从此望向对面，刚好是圣踪的京畿府。
他手一化劲，白玉琴横陈在案，指动泠泠之弦，悠然雅乐流泻而出。片刻后，幽微的箫音自对面隐蔽的方位传来，与他遥遥相应。
“哈，箫还在手里，可见人过得不差。”龙宿一笑，指下滑弦复挑。
那边洞箫又续笃笃沉音，似在耳边絮叨。
“四海第一楼的饭菜再好，汝也没得吃。”龙宿轻言低语如人在侧，“自身难保了还有余力记挂他人。”
咚——
倏地，雅座的门被人从外推开，浓烈冷香扑面而至。弦音戛然而止，龙宿别开眼，面露不豫之色：“公主，此举唐突了。”
来者正是冰楼公主，她抱着臂歪了歪头：“我远远看着像你，果然没错，你不是不轻易出门么？”
“是不轻易，而不是不出。”
冰楼公主注意到他抚在琴上的修长手指，不由得想要碰一碰那被如此呵护之物。没等触到光滑琴身，面前一空，对方直接收了去，漫不经心摇起扇子。
“哼，想不到堂堂疏楼龙宿这么小气。”她哼了声。
“公主见过的宝物多如恒河沙数，区区一琴不算什么。”龙宿岔开话题，“倒是令弟不知如何了？”
“唔……有了水玥绫衣和一珠千曜，暂无性命之忧。”提到病榻上的同胞兄弟，冰楼公主敛起娇蛮之气，“本公主听说京里有位医术高明的慕药师，想请他看一看小弟，结果约好了日子，从昨天拖到现在也没来，不知是否在耍人。”
“慕少艾？”
“你认识他！”冰楼公主明眸一亮，
“不算认识，但其掌管太医署，只怕分身乏术。”尤其在负责铁血的状况后……龙宿心思忽动，“公主急否？”
“当然急，他若能医治好小弟，本公主倾家荡产也值得！”冰楼公主拍案而起。
“那不如……”他倾身上前，折扇掩面而语。
寥寥数句，冰楼公主几乎屏了息，她原就对疏楼龙宿青睐有加，偏是油盐不进有种捉摸不透之感，端的是爱恨难当。
不过大局在前，她还是把兄弟之事放在首位，应了龙宿之言回去准备。
龙宿在四海第一家又坐片刻，不闻对面箫音，也无意再奏琴曲，便下楼回府。一掀帘子与斜对面两人打了个照面。
“阿妹喂！”其貌不扬的矮个子拉了拉身旁卷发的中年人，“老杜，是龙宿哎！”
龙宿认得这两人，一是两朝元老秦假仙，先帝封他为巧慧之星，享皇族待遇，人称秦千岁，另则是御膳房的大厨杜一苇，剑子辟谷之前嘴刁，极少夸赞别人的手艺，但对杜一苇的蚵仔煎很是喜爱，故而龙宿印象深刻。
“两位请了。”龙宿微微欠身，也不多寒暄，径自远去。
杜一苇扶额长吁短叹：“哎，他身份贵重，若肯出面讨保剑子，也不至于让那圣踪肆无忌惮，愁死我了。”
秦假仙眼珠转了转：“你怎晓得他不上心呢？”
这人来人往的四海第一家就在京畿府的对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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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0-08-04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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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打道回府的龙宿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疲累。
穆仙凤点燃袅袅熏香，乖巧地奉上香茗：“主人，大前年剑子阿叔寄来的茶罐空了，凤儿换了种。”
龙宿慢条斯理呷了一口，半掩白瓷茶盖：“他在跟前，也不见汝唤一声阿叔，走了喊得比谁都亲。”
“不是礼多人不怪嘛？”王爷比阿叔礼遇才对！
“错了。”龙宿手中扇子灵巧一转，轻敲小姑娘的脑袋瓜，“礼不可一言蔽之，礼多虚伪，礼过见外。”
穆仙凤扁一扁嘴：“哦。”
这是有听没懂，龙宿也不赘言，对小姑娘一向是点到为止，能悟则悟，不能悟则慢慢悟而已。他阖上狭长双目，倚在美人榻回想白天发生的事，该见之人没见到，不想见的接二连三遇到，头有些隐隐作痛——毕竟，剑子周游列国的几年，他也远离喧嚣，猛然被拉回恼人的境地，一股子邪火没处撒。
“对啦……”小姑娘自袖底摸出个绣着云纹的蓝色钱袋，“凤儿在打扫摘星楼时，发现毯子上落了此物，会是剑子阿叔的么？”
龙宿撩开眼皮，觑了一眼：“嗯，下次见面，汝亲自给他就是。”说完又侧过身子，“丢三落四把自个儿也丢了。”
“？？？”穆仙凤听得一头雾水。
转天，晨曦未临之际，龙宿踏点点星光而行，只换了暗紫色劲装，一柄佩剑紫龙影取代平日折扇。京城的大街冷冷清清，除打更人就是金吾，他快如电光石火避开耳目，足踏一串诡步来到太医署最为隐蔽的小院落。
推门刹那，药香掩盖的异味扑面而来。
龙宿一皱那入鬓长眉，屏息封穴，方绕到室内的屏风之后，试探榻上人的脉细，沉吟道：“果然如此。”
“呼呼……能避我黄石阵的人不多了。”忽然窗外人影幢幢。
“能在宫里布黄石阵的人也少之又少。”龙宿身形一晃，回到院中，借幽幽月光与门外的黄衫男子面面相觑。
“幸会了，龙宿先生。”那人手持水烟袋，俊俏脸颊有抹令人见之难忘的黥纹。
“阁下好生笃定吾之身份。”龙宿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有迹可循，所以猜上一猜。”那人抿了口烟喷云吐雾，“真错了就贻笑大方。”
“既如此，不妨再猜一下吾此刻之想法。”龙宿好整以暇地跟他兜起圈子。
“呼……呼……大抵是慕少艾欺君之罪罪无可恕？”
“这像某位监察史会说的话。”
“哎呀，难道先生要揭发我？”慕少艾拨开一绺长眉，朝他笑了笑，全无惧色。
“不该么？”龙宿负剑在腰后，懒懒反问。
“那我老人家只好大喊救命。”
“汝这性子必与吾一友人投缘。”龙宿眯着眼上下打量他，“又或者吾该说，汝与他本就相识。”
慕少艾笑而不语又吐了口烟。
冷不防，宫墙外有公公敲门：“慕药师，应冰楼国使者请求，殿下在早朝时下令，请您随驿官到该国下榻之地问诊。”
现在？冰楼氏？
慕少艾一愣，旋即瞥向疏楼龙宿：“老人家年纪大了，本可以逸待劳，现下却要劳筋动骨，哎哎哎……公公稍等，吾取了药箱就来。”
“是！”
慕少艾与龙宿擦肩而过时低低道：“冰楼氏让太子殿下左右为难啊。”
“黄石阵的阵眼不走，外人也难以进入，不是么？”龙宿面不改色，“药师安心出门，此地交吾便是。”
“哎……人与人太有默契也不是好事。”慕少艾自言自语入屋，提了小药箱子往外走，行至中途折返回来，把一只小药瓶塞给龙宿。
“何意？”龙宿捏着小瓶子晃了晃。
“江湖一别，经年未见，老人家也不知他的断臂之伤如何了。”慕少艾见对方面露讶异，立时确认心中所想，遂故意道，“呀，龙宿先生不知此事，失言失言。”
“他是有段日子音空信渺。”龙宿把玩着小瓶子，字字轻柔，听得人毛骨悚然，“原来背后有这等曲折。”
剑子啊剑子，敢把在我居处养伤时学会的黄石阵告诉别人，那就别怪老人家将你一军，呼呼……慕少艾笑眯眯跟着那位公公走了。
龙宿在黄石阵失效后，匿于暗处，心中却忍不住还在想慕少艾的话。
默契。
是谁与谁的默契？
瞅了眼天色，距太子下朝及臣子之间小朝会还有一段时间，龙宿闭目养神，果不其然，又有一人落入院内。
来者诡谲，龙宿只见地上影痕，不见其身。门一开，劲风掠过榻边，此人扬手刹那意识到躺平的铁血气息全无，顿喊了句：“不妙，中计了！”转而开溜，龙宿嗡鸣一剑划破黑暗，出其不意在他胸前留下朱红，吃痛之余，那人震碎窗棂，晨光洒入屋内，他凭空消失。
龙宿凝神以待，兀地，不明方向拍来掌风，他身如游龙避开之后，凡有桌影，柜影，灯影之地，尽数释放剑气，
“啊——噗！”藏身于影的不速之客滚落尘埃。
龙宿刚要废他手足，斜刺里一剑抵开了紫龙影，映着霜刃，熟悉面容映入眼帘，他一回首：“剑子？！”
不只龙宿，刺杀铁血之人也双瞳缩了缩，俨然没料到该在京畿府的人出现于此地。
乌发白衣男子淡淡道：“他不能死。”
不对，不是剑子，龙宿仅恍惚了一下下就反应过来，他太了解那人，是岁月中一呼一吸的熟稔。这人周身上下没有半点剑子那春日暖光般的气息，同是白，一人纤尘不染，一人寒似霜雪。
趁他们僵持，地上之影再度逃窜而走，龙宿稍一动，便被长剑挡下，他不悦地徒手捏住剑刃，弹指一挥：“要扮，就要扮得像点，对吾出手简直可笑！”
白衣男子见目的达成转身就走。
“站住。”龙宿道，“那人擅长隐匿，放走他，后患无穷。”
“他是冰城奇人之一，孤影。”男子抱剑当胸，“抓了他，还有同伙在外游走。”
“不放人，吾亦有法子让他吐实幕后黑手。”龙宿自诩手段之多，之狠，恐怕没几个人见识过。
“这你跟剑子仙迹说。”男子别开眼，明显对此不感兴趣，“吾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是剑子的意思？
骤然回想起慕少艾说过的话，太有默契也不是好事，莫非就是指……两人都把已遭不测的冷血当饵，在引蛇出洞！区别在于，剑子是想让孤影深陷黄石阵，再钓大鱼，而他只想救人出来，懒得废更多功夫罢了。
孤影一看“剑子”游离在外，而圣踪仍在朝中，下一步必然会针对——
京畿府！
龙宿一言不发旋身而去，白衣男子挑开额前垂下的发丝，悄悄覆上面具：“天上星多月难明，地上人多心难平——”
是非曲折终有论，善恶到头须现形！
此刻，京畿府的大牢外出现了圣踪的身影，看守狱卒不解道：“大人，您不是上朝了么？怎会突然回来？”
“本官要提审剑子仙迹。”
啥，真审啊，那可是皇亲国戚，狱卒咂咂舌掏出锁匙开门。圣踪提衣下石阶，跟在狱卒后面，前往剑子的牢房。
谁知来到近前，剑子仙迹仰卧在地，一动不动。
“王爷！”狱卒们奉命看守剑子，谁也不敢怠慢这位皇帝陛下的手足，当今太子的皇叔，若不小心让人有个好歹，只怕脑袋搬家。
圣踪两记手刀打晕了狱卒，拿起钥匙开了门，朝剑子奔去。
忽来阵阵琴音扰乱心神，他一迷糊，被地上剑子反手扣住，顿时撕了伪装人皮，露出那张阴鸷脸孔。
“果然不是圣踪！”剑子哼笑一声，“在外面看吾出现，着急了？”
那人见挣脱不了，索性挑明道：“官官相护一点不假啊，冷血分明已死，却被太医署佯称活着！”
“你怎知他已死呢？”牢狱外老神在在又现一人，恰是紫衣劲装的疏楼龙宿，在他身后竟还站着一身朝服的圣踪。
“你们——”
“当然是外面的剑子仙迹引圣踪大人回来，看你这出好戏啊。”剑子膝盖一顶，狠狠将他压住，“魔龙祭天。”
魔龙祭天一震，扭头道：“你怎可能认识我？”
“一步天履找尔等许久了。”这话剑子是贴在他耳边说的，牢狱旋梯上的龙宿与圣踪都不曾耳闻。
可是，龙宿遥遥见此动作，却是面沉似水：“剑子。”
剑子当即直起身：“圣踪大人，此事你怎样看呢？”
“下官自会细审，这两天怠慢王爷了。”圣踪要施大礼赔罪。
“免了免了，不如先看看那两个狱卒吧。”剑子抬起下巴示意。
龙宿心领神会，食指探后，啧啧道：“只是昏厥，想不到冰城奇人之一的魔龙祭天如此善良，没下狠手。”
这话大有弦外之音，剑子不动声色封了魔龙祭天穴道，静听龙宿出言调侃。
“冰城奇人，各有擅长，本官在江湖上早有耳闻。”圣踪从剑子手中押过魔龙祭天，“没想到会出现在京城，甚至戕害圣上的裨将。”
“这要看大人能审出怎样一个结论。”剑子若有似无捶了捶肩，“折腾一宿，本王可以回府了么？”
龙宿斜睨剑子那只手臂，眼神闪了闪。
“当然，下官这就派人去撤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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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0-08-04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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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尽管冰城奇人杀铁血灭口无可辩驳，剑子的招式留在铁血身上仍是一桩事实，圣踪在他离去前，称其不可离京。
龙宿对此颇有微词，一路寡言少语，看得剑子频频发笑。
“好友，你心绪不佳啊。”
有人明知故问，龙宿不想与之搭腔，待到王府，大小门的封条都已撤去。然而一进宅院，龙宿更是火大，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在堂屋遇到两个小厮，还在打盹，见了剑子揉揉眼睛抱怨道：“王爷……你怎么犯事了，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已可自由出入了。”剑子不觉有他，“去沏壶茶吧，有贵客。”
“哪有茶叶啦，你都多久没——”
“放肆！”
小厮话音未落，便被一脚堂里一脚堂外的人斥断。再怎么没眼色，他们也不会不认识护国一脉的疏楼家主，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剑子知道他真生气了，挥了挥手，让下人退走，独自来到龙宿跟前，笑眼弯弯歪了歪头：“气伤肝，好友何必呢。”
“哼。”龙宿绕过他径自去了堂后东房。
“龙宿啊。”剑子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浑然不觉被喧宾夺主，“我长年不在府里，吃穿用度比不了别处，这几日又累他们禁足，没东西招待你也是情有可原。”
“吾在意这些？”龙宿倏然止步。
剑子险险撞到他的后背，煞有其事拍拍胸口：“是了是了，疏楼龙宿宽怀大度，自不会与凡夫俗子斤斤计较。”
“坐下。”龙宿抬手一点那屋里的云锦坐障。
剑子难得乖乖听话，过去坐好，顺道伸展一下筋骨：“唔，还是我府里舒坦。”
这么简陋的王府，除了几个必要大摆件几乎没什么陈设，也亏他好意思自夸。龙宿出手如电，擒了他左臂向后一拧。
“啊。”不及防备的剑子猛一颤，骨子里还有对过往断臂之伤的本能反应，再抬眼时，睫上已有漉漉湿意。
“好！瞒得好啊！”龙宿适时松开对他的钳制，“哪日王爷在外驾鹤西归，也请保持这份神秘。”
剑子喘口气：“少艾告诉你的。”
“重要么？”龙宿不咸不淡应道。
“是不重要，所以何必提起呢。”剑子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呆了一日一夜，旧伤本就隐隐作痛，被他这么刺激，不免心绪涩然。
龙宿一把按下他要起来的身躯，刷拉两下，将外袍扒下来露出贴身亵衣。
“龙宿！”剑子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未及拉起剥落的外袍，对方沾了药膏的修长手指，已挑开襟口，摩挲着滑了下去。
一股酥酥麻麻泛着热意的触感在疤痕处蔓延，剑子闷哼着攥紧龙宿的肘臂，不得不说，这舒缓了先前骨缝里的刺痛，但随之而来滋味，也有些一言难尽。他甚至分不清，造成这种场面的，究竟是那只在他肌肤上来回游弋的手，还是那指尖上的粘腻药膏。
近在咫尺的吐纳也撩拨着龙宿，他眼神暗了暗，喉间微干，无声无息吞咽下去：“假扮汝引圣踪回京畿府之人是谁？”
“道上朋友。”剑子勉强低笑，“吾这人交游广阔，你知……哎！够了够了。”忍不住拍打龙宿那越发用力的手。
“断一臂可忍，这就受不了了？”龙宿瞥了他泛红的耳根一眼。
剑子虚脱地倚在坐障的软垫上，“对敌人说够，人家又不会收手，对你……那不一样。”
是吃准了他不会下狠手？
龙宿不禁冷笑：“哪日逼急了吾，你喊停也没用。”
“欸？”剑子抹了一把脸颊，有几分神色迷茫。
龙宿拉展他宽大的袖子，将外袍掖好，把小瓶子丢到剑子怀里：“慕少艾给汝的，下次来别让吾看到它。”
少艾哦，你可太够意思了，剑子无奈地扶了扶额际：“好友别走，我有事要问。”
“若是太学之事那就免了。”龙宿闻言止住步子，“太学主事告病在家，这个月内恕不见客。”
“这么巧……”剑子玩味起来。
尚有心思想这些？龙宿不耐烦道：“汝还是考虑一下，如何洗脱剑招的嫌疑，实在说不出口，吾不介意替汝揭穿真——”
“龙宿！”剑子飞快截住他的话，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他与他都清楚，除了他俩与佛剑，还有一人也会“天下无双”，但那人为何要这样做，在什么情况下这样做就不得而知了。
最坏的可能是被人操纵而不自知……
“不会是他之本意。”剑子笃定道，“你也这么想的，否则，早就当面道破。”
“那不代表放任逐流。”龙宿转过身，“吾没那个义务瞒着。”
“要说瞒，你瞒得还少？”剑子蓦地开口。
龙宿人已至墙边，一听这话又回到坐障前：“把话讲清楚。”
“多大面子，能让你为冰楼氏出物，而冰楼氏又为你出力？”出京畿府前，剑子从圣踪处得知慕少艾去了哪里，若非龙宿之故，冰楼公主不可能想到通过太子，直接支走留守在太医署的阵眼。
“吾问过汝。”龙宿没想象中不悦，牵起唇角，勾了一下遮挡住剑子眉眼的乌发，“那还是将一珠千曜索回吧。”
“哎——你少来曲解我的意思！”剑子拨开龙宿的手，“救人性命之事，岂有言而无信的道理。”
“然也。”龙宿口气一转，“去岁冬，佛剑在边塞御敌受重伤，群医束手无策，听闻冰楼氏有宫廷秘法，能救他性命，换汝作何决定？”顿了顿，“当然彼时若有神医慕少艾，可能情况又大不一样。”
去岁冬，亦是少艾救他于江湖之时，剑子苦笑：“佛剑与我难兄难弟。”
“你不问当初冰楼氏所提之要求？”龙宿底下身凑近他。
眉眼相蹭，鼻息相闻，剑子心头失跳，下意识朝后仰。
龙宿一揽他瘦削的腰，将斯人困在方寸之间：“猜猜如何，又不需汝面对。”
一股昙华幽香萦绕彼此，剑子的思绪短暂打结，很快恢复后就势翻了个身：“无论何种境况，如今都以一珠千曜偿了。”
背对他。
这人一旦欲盖弥彰就会如此，龙宿习以为常，也不步步紧逼，站了会儿掩门出屋。
剑子有点心乱，就是想等他走后理一理这千头万绪的状况，奈何累了些，加上药物作用不觉沉沉睡去，期间，仿佛做了个荒诞的梦，梦中他乘龙御风，远行万里，一日之内山河皆在足下，说不出的逍遥自在。
一觉醒来，窗外星子熠熠，王府里外华灯璀璨，不，该说是堂皇过了头，怎么看也不像是往日朴素之风。
剑子呆了呆，下地推门一看，院中的八角凉亭内端坐一人，自斟自酌好不惬意。
“你没走？”
那不是别人，正是紫衣华服的疏楼龙宿，只见他头也不抬，悠悠然道：“王爷着急撵在下走，是要去见何人？”
“胡言乱语……”
剑子的话未尽，娇小玲珑的红衣女孩从他身边路过，手里捧着精巧托盘，上摆几样小食，飘来诱人的甜香。
“凤儿？”
“王——啊，是剑子阿叔醒了！”忆及自家主人的话，慧黠如穆仙凤改了口，“尝一尝凤儿做的小点心好不好？”
“好友。”龙宿摇着扇子点点身畔的石座。
剑子莞尔一笑，依他之言入亭坐下。
龙宿为他斟上一杯梅子酿：“吾让凤儿在府上住些日子，汝无异议吧？”
“当然，可你那边……”剑子捏了块酥皮点心吃，细碎的渣渣黏在唇边。
龙宿也不调侃，只一径盯着他翕张的唇：“相较之下汝这府邸更需要她。”
他今日是有多不满啊，剑子好气又好笑，却领了这份情，毕竟此番回来要住久点，府里下人懈怠惯了，到时来了访客也不像话。
阶下小丫头踮着脚尖左顾右盼，似在找寻什么。
“凤儿。”剑子唤道，“我这里有什么不妥？”
“剑子阿叔……”穆仙凤小声询道，“我记得你府里有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为什么现在见不到了。”
龙宿咳了一声。
穆仙凤赶紧捂住小嘴，大眼眨巴眨巴，甚是无辜。
剑子面色自如：“难为你那么小还有印象，鹦鹉被我送去秦千岁府上养着了，下次带你去他家看。”
“哇，谢谢剑子阿叔！”小女孩一开心笑眯了眼。
待穆仙凤回小厨房张罗，龙宿才道：“吾记得有人因为剪飞羽的缘故，被那只鹦鹉怨怼上了，说好再也不见呢。”
“怪谁呢？”剑子没好气斜睨他，“若不是有人明知剪飞羽要蒙鹦鹉头，却不告诉我，也不会造成这尴尬局面。”
“是汝那只鹦鹉先招惹吾。”龙宿理直气壮道。
“它不就是喜欢叫你龙咪唔唔——”
龙宿适时将点心送进对方口中，堵住了某些未竟的话，穆仙凤远远走来，瞧见剑子又吃一块自己做的点心，笑靥如花。至于昔日那只备受宠爱的鹦鹉，到底为什么被送走，心知肚明两个人谁也没揭穿，毕竟身在皇家，总有必须舍去的东西。
人生一世，力所能及的周全，委实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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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0-08-04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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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久别之后月下小酌别有一番意趣。
小姑娘熬不了夜，早早歇息去了，独留两人对饮。剑子面颊微醺，染了红润之色，半趴在石桌上喃喃：“好友，我见到你那尾龙了……紫色的鳞……”
“汝醉了。”龙宿取走他手里浅可见底的杯子。
“你在说笑么，这区区梅子酿啊，怎会醉……”剑子软绵绵挥手，“你就是不、不喜欢我提到那尾龙。”
也许慕少艾的药，滴酒不沾才是对的，龙宿深深吁了口气。
“是因为我害你被令尊责罚？”剑子自说自话，“也是……若能时光倒转，我断断不会拉你出宫玩，可也见不到龙了。”
“汝就恁地中意这尾龙。”简直念兹在兹，龙宿都要被他的执念给震慑到了。
“我……”剑子垂下眼睫，“总梦到它。”
一时之间，龙宿心情颇为复杂，摇了几下扇子，险把流苏穗子甩出去。再一看那罪魁祸首，因无人理会便稀里糊涂又睡过去。仅犹豫一瞬，他就把人揽到胸前，而后拍了一拍对方的背心：“回屋睡。”
枕在一个舒服的位置，剑子轻轻磨蹭了下：“热。”
这亭子在王府乱石堆叠的高处，论风水颇有讲究，确实是比其他地方凉爽，但睡上一夜遭罪的只怕是……
他啊。
腹诽归腹诽，龙宿也没挪动地方，由着怀里之人依偎，不知怎的，脑海里冒出的是许多年前穿了一身雪衣的小团子，也曾在打完雪仗后黏着他使坏，把冻得冰凉的小手探到他脖子里又抓又挠……
枯坐到后半宿，夜深露重，龙宿把人抱起送回屋中。
翌日午后。
剑子换了身湖蓝衣袍出门，穆仙凤正在花圃里锄草，见了他，蹦蹦跳跳过来打招呼：“剑子阿叔，这个给你哦。”
剑子低头一瞅，乃是自个儿遗落在龙宿家的钱袋：“呀，差点忘了它。”
“主人走前说，钱袋子丢了事小，人丢了事大。”小姑娘比葫芦画瓢道。
剑子忍俊不禁摸摸她的小脑袋：“是——”
他半睡半醒时听到门响，就是眼皮太沉，懒得睁开，多半那时龙宿就走了，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处理，遂不再多问穆仙凤。
至太医署时，慕少艾正仰卧于葡萄藤下抽水烟，一旁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上黑白寥落，剑子上前，信手捻了一子落下。
“呼……呼……”慕少艾闭着眼道，“比老人家想象中来得快，看来，王爷的旧伤已无大碍。”
“那要感谢昔日药师的‘回春妙手’以及——”剑子意有所指，“此番赠药的‘良苦用心’。”
“这么怕被人知道你断过臂？”
“不是怕。”剑子坦然道，“而是过去之事，说了徒增吾友心烦，又何必？”
“别忘了你这臂就是某个‘友人’所断。”
“你怎不说我还断了某个‘友人’之命？”
谁错信了谁——
谁背叛了谁——
几多黯然，几多神伤，都随风而散终成云烟。
“是谁多事入江湖？”慕少艾磕了磕水烟袋，“还是当初那个我让他踢腿，他不敢打拳的伤病号可爱。”
断臂时想打拳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呀，剑子顾左右而言他：“不落子么？”
是时一阵非比寻常的冽风掠过二人衣袖。
“啧啧……”慕少艾揶揄道，“看来有人比老人家更想和你下一盘喔。”
剑子在天井中踱了两步，一面捏住藤蔓上的小嫩芽，一面比划：“请吧。”
话甫落，棋盒内的黑子，陡然悬于半空，如有神力加持袭向背身而立之人，剑子扬手朝后一抓，掌风过处，白子也尽数浮起，在他身形幻化的刹那，人棋位置颠倒，白子与黑子交织成一片汪洋，嗖嗖碰撞之下，火花飞溅。
剑子弹指一叩，坠落的白子打着旋落向对方所持的黑子之位，与此同时，另一处黑子也将他的白子击向死角。
你来我往，一盘棋若风卷残云，转眼杀近尾。
“噫吁嚱，下棋讲究情趣。”慕少艾一拍桌角，棋子焕然一新，又开新局，“你俩也太煞风景。”
剑子哈哈一笑：“奉陪小寻而已，怪不得吾。”
暗处走出一位脸覆面具的玄衣男子：“下次不要让傲笑联络我。”
“怎么？”剑子狐疑道。
慕少艾长眉毛抖了抖：“那个一根筋啊，放信号也就罢了，还对小寻有戒心，追了他大半夜。”
险些揭了一步天履的杀手老底。
“监察史无恶意，乃个性使然，剑子代他向你赔礼。”虽是想一想就很滑稽，剑子仍朝一步天履欠身致意。
一步天履灵巧地避开了他：“不必。”
“又不是陌生人，一个两个都站着干嘛。”慕少艾止不住念叨。
剑子一贯从善如流，一步天履也坐了下来，小小葡萄藤下立显热闹。慕少艾放下水烟袋正色道：“先说好，铁血的伤老人家尽力了，回天乏术。”
“是‘天下无双’致死？”剑子皱眉。
“最后一根稻草罢了。”慕少艾摊开手，“从他身上各处疤痕判断，此前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事。”
三人相顾无言。
“说起来，你怎会入宫为医？”终是剑子打破沉寂，犹记初见慕少艾，他隐于岘匿迷谷，终日悠闲爱困不染风尘。
“拜你们那位国师所赐。”慕少艾把棋子一粒粒放回棋盒，“老人家需要一味草药救治义子的半心残疾，他以此做交易，换吾在宫中护持到青阳帝回朝。”
原来是静涛君安排，那所谓叛变之说，就无稽之谈了。
剑子大致有底，又向缄默的一步天履道：“这次回京途中邂逅，我知小寻在追查冰城奇人，现下可有什么进展？”
“除了之前因为内斗被魔龙祭天所杀的镜玄宗，以及被我困在云梦沼泽的变裔天邪，就剩下孤影，魔龙祭天还有……南柯补梦。”一步天履思索道，“孤影与魔龙祭天先后出现，另一个应该也在附近。”
“魔龙被圣踪羁押，那两人会不会出手相救，还是未知。”剑子想到了在牢狱时龙宿那句耐人寻味的话，“魔龙心性如何？”
“狡猾多变，残忍嗜杀。”一步天履攥紧拳头，“背负数十条人命。”
魔龙祭天在牢狱中的表现可并非如此。
“之后吾会拉傲笑去旁听审案。”剑子当即提醒他，“在京城，不要执法外刑，以免惹祸上身。”
一步天履别过脸去，久久，才应了声。
“等一等。”慕少艾吐了口烟，“老人家听了半天，仍是觉得不对，这几人都是武林中的亡命徒，为何转而对皇族出手？”
“不稀奇。”一步天履冷冷道，“他们在冰楼国，北嵎皇朝也有前科。”
冰楼国？剑子有所触动：“少艾不是才诊治过冰楼氏之人？”
“呼，那位王子周身溃烂，若非有宝物吊命，早死多时。”慕少艾摇摇头，“这等手法要救不易，须徐徐图之。”
一步天履也反应过来剑子之意：“是镜玄宗的猎杀之法。”
以镜像映射人之脏器，波及四肢百骸。
“冰城奇人专挑皇族下手，恐怕不是偶然。”剑子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只不过未经证实，无法多讲。
“你去哪里？”慕少艾抬起头。
剑子一拂长袖：“去安抚吾那可怜的侄儿。”
尽管有龙宿点拨，豁青云仍是年轻，内外交困的情况下，又听说他深陷牢狱，肯定心急如焚，焦虑万分。
大殿外的掌事公公一路小跑前来报信。
早朝听圣踪奏明昨日状况，豁青云正准备召见皇叔，没想到人已主动求见，可叔侄碰面尚未说几句话，又有人来禀，说是冰楼氏公主拜谢。
“必是为了她皇弟之事。”豁青云道，“皇叔容等片刻。”
对这位冰楼氏公主，剑子也不陌生，那日在龙宿家还听到两人交谈，不想会在宫里遇到，无端觉得有趣。不多时，长裙旖旎在地的俏丽女子袅袅而来，先是不卑不亢朝豁青云施礼，而后眸光一转，落在负手而立的剑子身上，久久未移。
“咳。”豁青云有些尴尬，心忖，他国公主果然与南瞻部洲不同，好生奔放，直勾勾盯着陌生男子，莫非是看上了皇叔？虽说自家皇叔正值盛年，并无婚配，可多年修道怕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再一瞅，貌似哪里不对，剑子也在落落大方迎视着冰楼公主！
这、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缘分天定？
正当豁青云胡思乱想，冰楼公主上前一步，对剑子道：“你是疏楼龙宿什么人？”
怪了，好端端怎会扯到龙宿？剑子很是莫名。
豁青云赶忙开口：“公主，他是本太子的皇叔——剑子仙迹。”
“原来是位王爷。”冰楼公主恍然大悟。
“公主应该没见过在下。”
剑子一笑眉眼如画，勾起冰楼公主的点点回忆：“我……见过你的画像，就在疏楼龙宿书房。”
豁青云：“……”
剑子：“……”
殿上侍奉的公公：“……”
众人都呆了呆。
冰楼公主浑然未觉这一席话引起多少浮想，她就是纳闷，为何一名皇族男子能入疏楼龙宿的画作，而貌美如她想要墨宝，如此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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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0-08-04 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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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论敏锐又有几人比得过心思慧黠的剑子仙迹？
在众人大眼瞪小眼之时，他托颌一笑：“原来那张十年后的画像早完成了。”
十、年、后？冰楼公主越听越迷惑。
“对哦！”豁青云一拍大腿：“有年上元节，皇叔与龙宿先生陪皇祖母打麻将，皇叔坐庄，杠龙宿先生不说，还摸到一个杠底花！皇祖母说，龙宿先生六艺不凡，罚他画一张十年后的皇叔，到时比对不像，就为皇叔做件事。”
公公跟着主子打哈哈，尽管他压根没明白前后因果。
冰楼公主不懂南瞻部洲的麻将怎么玩，一听是场赌注，也就没再纠结：“那是本公主误会了，诸位见笑。”
豁青云寒暄几句，又让宫人拿些上好药材，一并由她带回驿馆。
见冰楼公主将离皇宫，剑子开口唤她：“请留步，本王有件事想请教公主。”
冰楼公主一回眸：“何事？”
“公主为救手足不惜千里迢迢来到南瞻部洲，令人感佩，但地心最热的‘灼焚之日’将至……”剑子低低道，“不怕贵国冰堡遭人算计？”
“有我大哥——”说到一半公主掩了唇，瞪向剑子，她意识到他在套话，而自己真着了道，不免恼羞成怒。
传闻冰楼之主冰王遭奸人所害长眠不醒，政务由丞相镂冰氏负责，若小王子惨遭不测，冰楼便群龙无首——
看来冰王也在引君入瓮。
“吾皇在外御驾亲征，令人忧心，是以由此及彼想到冰王殿下。”剑子谦谦有礼向她一揖，“恕在下唐突。”
冰楼公主脸一红，顿觉自己过激，福了福身匆匆离去。
豁青云望着剑子清瘦的背影：“皇叔为何关心起他国状况？”
剑子使了个眼色。
豁青云当即令侍奉左右的宫人退下，只余他们叔侄面对面交谈。
“青云，先问你一个问题。”剑子道，“如果你是敌人，要对南瞻部洲下手，你会将谁定为必除目标。”
“圣上，还有静涛国师。”豁青云理所当然道。
“以当下局势观之，你仍坚持这种看法？”剑子温和地看着他，并无半点严苛之意。
豁青云垂首想了想：“难道是我？”
剑子没有说话，只一圈圈拨弄着茶盏盖子。
“是皇叔！”豁青云突然反应过来，“因为前线战况不明，若我出了事，皇叔能够立即主持大局。”
与其把文武兼备之人送上权力顶峰，不如剪除之，剩一个雏鸟孤立无援。
剑子这才点头：“吾成为目标，未必不是好事，但你很有可能遭利用。”
“不能吧，内政上我很小心了。”豁青云闷闷不乐，“在处理友邦方面，也尽量交好，不仅满足冰楼公主的请求，连北嵎皇朝逝了太傅，也送去慰问，就怕有心人挑拨。”
“北嵎太傅身故？”剑子心里一咯噔。
先是冰楼小王子，然后是北嵎太傅，接着是赶回南瞻部洲的他……接连出事的三方有什么共同之处不成？
“皇叔——”豁青云在他面前摆手。
剑子凛了凛神：“无事，你不用担心，等下我去垂象楼转一圈就回府了，明早会前来上朝听政。”
上朝？
这可真是稀罕，豁青云有印象以来，他这位皇叔就没怎么出现在庙堂过，若非心有挂碍也不会露面。
难道真是他惹了烂摊子？
“勿要多想。”剑子轻弹他眉心，“持正守心即可。”
豁青云揉揉脑门乖乖应是。
剑子从东宫出来直奔垂象楼，此楼是宫中藏书之地，圣祖在时大肆翻修过几次，除了先后几位大学士编写的典章制度，也有从民间搜来不少奇闻异书。那几年，佛剑随父帅镇守关外，龙宿闭门思过，他孤身一人没少在此消磨光阴，也从书中得知天地之无尽、人力之渺小，于是乎动了外出云游的念。
再观垂象楼，依然是飞檐挂角，铃铛响彻云霄。
值守的禁卫向他请安：“王爷……也来了？”
也？剑子步子一滞，“还有谁来了吗？”
“呃……是龙宿先生，两位前后脚。”
该说他与龙宿心有灵犀么？剑子笑了一声，入内后轻掩门扉。因夕阳残照那抹余晖，楼内光线不错，自下向上而望，螺旋的木梯如通天庭。他并未去找龙宿身在何处，先大略环顾了一圈，底层群书摆放有了很大变化，想必是被现任大学士调整过。
按理该有一份目次方便查找，然而官员都已放班归家，再找人来太过兴师动众，他便自己一柜一柜找寻。底层没有，拾级而上去了二层，仍没有，遂再往高处寻觅，直到五楼时天色渐暗，楼内为防走水，照明皆是价值连城的宝珠，故而一室流光耀目。
剑子的注意力落在高架一本厚重书册子，还没伸手，竟被人捷足先登从另一面取走，透过空空的架子，他刚好与对面之人四目相觑。
一双金眸似笑非笑瞅着剑子，也不言语，仅晃了晃手中书册。
“你看书一目十行，比我快得多。”剑子轻倚在柜架上，“赶紧看完跟我说说，省得我眼也累，心也累。”
“汝在光明正大占吾便宜。”龙宿边损他边翻书，神色端正，与口中画风大相径庭。
“是谁占谁便宜。”剑子一按悬在腰带的钱袋子，内中小小物件被他扣在指尖下滚来滚去，“答应之事，一再搪塞拖延，原来完成了也不吭不响。”
“嗯？”龙宿手指划过册上几行字，又翻一页。
这人是在装无辜，还是无法分心，剑子也无法确定，碍于大局为重，他没有再念叨更多的话，从一旁的烛台上取下成串明珠，凑近了为他聚光。
“抬高点。”龙宿冒出一句嫌弃的话。
这是逮着机会就使唤人呢？剑子无意跟他斗嘴，当真扬高手腕，举着不算轻的大珠串默默等候。不知过去多久，窗外月影西移，星子朦胧，旧伤在身的人撑不住换了手，龙宿从书中抬起头，看看他：“痛？”
“只管看你的。”剑子淡淡抿唇。
龙宿捧书册挪去一张长条案几前坐下，他动了，剑子不得不跟着去，却是能把手肘支在案头，省不少力气。
又过个把时辰，龙宿闭了闭眼。
剑子明白，这昏暗环境下翻那么厚的书太过费眼，可耽搁越久，越容易处于被动，实在是形势所迫。
“好友辛苦。”他放下大串明珠，跪立在龙宿身后，两手揉了揉对方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龙宿明显躁动了下，旋即整个人放松下来，顺势靠在剑子温热的怀里：“汝是该好好谢吾，否则便是汝做这些。”
“真爱计较。”剑子的手指在几处穴位之间游走，极其娴熟，可见侍奉先太后那点功夫并未落下。
龙宿惬意地享受着额际的舒缓，还真有了几分倦怠。
“莫困去了。”剑子一捏他高挺的鼻梁骨。
睚眦必报如龙宿，反手在剑子腰窝戳了一记。
“唔！”剑子不是怕痒之人，但那一指含了内劲，令他半身酥麻难支，遂抓了龙宿来撑自己。
谁知那人早有预谋，索性向地板一歪，倒了下去，拖着剑子滚落成团。
“龙宿你！”剑子被他压在身子下，衣袍褶皱，好不容易才喘过那口气，火大道，“是不是想跟我动手？”
“想动手很久了。”龙宿贴着那柔软的耳鬓吐纳，“汝是让……还是不让……”
“现在没空。”剑子打了个寒噤，收紧脖颈，想当然说道，“等哪天没事了我必然奉陪到——”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焚琴煮鹤。”
剑子被连串的词给砸晕了，满脸书写“茫然”两字。
“哑巴了？刚才言之凿凿的人呢？”龙宿偏过首，几乎贴着他的鼻唇，“说吾搪塞拖延，汝有什么证据？”
挨得太近，被这双幽深狭长的眸子紧紧锁住，剑子一时回不过神，讷讷地张了张嘴：“我……那张……”
“上元节输给汝那张画？”龙宿大发慈悲地提醒他。
脑海回响冰楼公主的话，剑子霎时灵台清明，摇头摆脱下巴上的手，“嗯，我的画像为何没给我？”
“汝问吾要过？”
“问过，你说没画好。”
“当时确实没画好。”
“那画好为何不说？”
“因为汝没追问。”龙宿又扳过他的脸颊，强迫剑子面对自己，“吾怎知汝是不是真的在意，也许只是随口一说？”
“强词夺理。”在东宫被一群外人看热闹，剑子都没这么恼火。
“汝在生哪门子的气？”龙宿盯着胸坎起伏的他若有所思，“画吾完成了，像不像，看到的人应能证明一切。”
是，太像了，像到让素未谋面之人一眼认出他！
能在十年前大胆描摹出十年后的他，剑子本该佩服之至，感动之至，偏偏率先看到画的人不是他。
这小题大做的不悦之感简直像——
龙宿陡然意识到什么，短促地连连催他：“剑子？！剑子……”
“别喊我。”剑子被那一声声弄得心焦，推一推他的肩膀，“起开，你还有大半本书没看。”
虚虚实实的话带着唇齿湿意，入有心人之耳极为受用，龙宿挪开身躯把剑子拽起来，捋了把他凌乱的青丝。
“有用的也看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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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0-08-04 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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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敢情之前都在戏弄他咯？
注意力回到正事上的剑子眨了眨眼，一瞬间正襟危坐：“你的结论是什么？”
“以风水而言，冰堡，北嵎皇朝，南瞻部洲在一条龙脉之上，且互成犄角。”龙宿娓娓道来，“吾怀疑有人打地气的主意。”
“你是说破坏三地稳固的龙脉使地气外流？”剑子是一点就透之人，“那为何针对的不是‘地’而是‘人’？”
“一国地脉通常有专司之人守护。”龙宿随意从案几上抽了一张白笺，蘸了蘸墨，提笔写下“玉阶飞”三字，“北嵎皇朝的太傅吾有一面之缘，他精通堪舆数术，才过不惑之年，无故怎会骤亡？”
“意思是……为对付三方守护地脉之人，敌人会布下各种陷阱，让他们不得不露出破绽。”剑子背后一凉，猛地抬眼看向龙宿。
龙宿又淡定地写下“冰王”两字：“吾一直以为守护冰楼地脉之人是冰王，但他被害那几年，冰楼国运未受到影响，反而是小王子遭不测之后——”
“冰王出面主持大局了！”剑子如醍醐灌顶，“以前他是在保护小弟，佯装守护地脉之人，后来被人发现真相，才一步步演变至此。”
“啧，冰楼公主真乃心大之人。”龙宿对她轻易被套了话的城府不敢恭维。
剑子无心与他说笑：“那我一回来就被诬陷是——”
“提到‘诬陷’，左右无人，王爷还要自欺欺人？”龙宿放下手中小狼毫，“除吾与佛剑之外，汝那招‘天下无双’只授过太子！”
“是又怎样？别告诉我你不清楚冰城奇人的能力。”剑子按桌而起，“南柯补梦能在梦中操纵他人，以青云的根基，根本是防不胜防。”
“你不言明，是怕他承受不住真相？”龙宿冷笑，“身为太子，这点能力都没有的话，要之何用？”
“龙宿！”剑子厉声喝道，“注意你之措辞。”
“有时吾会觉得汝实在偏心。”龙宿自顾自站了起来，将那厚重的书册放回原来的架子上，“为青阳登基，说易手就能把养了多年的爱鸟送走，只因它在人前说了不该说的话遭到忌惮；为让那小子当太子，更是说走就走一言不留，汝等皇室之人好生贵重啊。”
他人，他事，算得了什么？
“龙……宿啊……”剑子心头刺痛，静静地垂下眼睫。
他全无辩解之姿令龙宿心火更盛，于是一甩袖子，不欢而散。
剑子怔忡着收去平铺案几的两张字笺，紧随其后追出，然从垂象楼向外望去，已不见那紫衣人的踪影。
他会去哪里？
剑子翻身跃上房檐，眺望宫闱重重的皇城，眸光流转，一处处逡巡到边际，兀地横生一个念头，身随意行，到了某处殿宇前。
空旷无人的红墙内，果然站定一人，不是龙宿又是谁？
剑子喉咙微涩，小心翼翼靠近他，袍袖下的手颤巍巍一牵那人衣角：“对不住，是吾少时考虑不周。”
龙宿一动不动凝视着老牌匾上歪歪扭扭四个字——
豁然之境。
“多少名流书法汝不要，非挑吾开蒙之字做汝寝殿的匾。”龙宿一哂，“是准备揶揄吾一辈子？”
“一日三省吾身，连笔走龙蛇的好友都能下笔若此，我岂敢懈怠？”剑子低笑，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宫里还保留着他分封府邸之前的住处。
更是不敢想，当初自己一走了之，这人会有多少次孤零零站在殿前看那匾额。
“王爷要怎样就怎样，谁能置喙？”龙宿缓缓抽出淡紫衣角。
哎，一生气就王爷、王爷地挖苦他，剑子干脆一攥他的手，牢牢捏住那修剪得宜的指尖不肯放开：“你也当心。”
“恕吾不解王爷之意。”龙宿没有挣开的意思，只那么淡淡地，疏离地望着他。
“护国一脉所护为何，你比谁都了解。”剑子皱着眉，面色凝重之极，“继冰王之弟与玉太傅后，敌人下一个目标是——你！”
而剑子仙迹，不过是对方用来搅乱台面，混淆视线的棋子，毕竟，太多人晓得他与龙宿的关系，整垮了他，不但可以拔除豁青云的后盾，还能逼得护国一脉浮现台面，实在是一举两得的上佳举动！
龙宿勾了勾唇角：“原来汝还清楚自己被针对的真正原因。”
“暗中势力都渗透三大国了，吾还能没有察觉？”剑子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你在明处啊。”
“汝担心吾一倒下，南瞻部洲地气流失，整条龙脉一溃千里？”龙宿哼道，“莫说这些人吾尚不放在眼里，就算无吾，疏楼家也另有后手。”
不只是疏楼家，冰楼王室、玉阶飞若无其他安排，该国岂能撑到现在？最多是因此而牺牲之人，无法复原了。
“何必说气话。”剑子叹口气，“难道我不担心你么？”
“哦，真有二选一那日，只怕剑子仙迹的脑袋里全无犹豫。”龙宿一根根掰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向殿外走。
“为何我要预设立场？”
见龙宿铁了心不应他，剑子哀吟一声蹲下身，抱臂道：“我的手……”
龙宿听是听到了，皆因某人满肚子黑水，根本懒得理睬，又走两步听不到半点声响，有些狐疑地忖度：莫非真在垂象楼里伤着了？他晓得剑子断过臂，却不知恢复的究竟如何，若只勉强接上断肢，那大不如前也是正常，遑论还被他使唤了大半夜？
足下一旋踵，龙宿回到剑子近前，俯身打量他：“又断了？”
“你这样不会太无情嘛？”剑子戚戚道，“我整条手臂都抬不起来了，好友也不关心一下。”
“那吾帮汝知会慕少艾。”龙宿倒退着向后撤步。
“不用！不用！”剑子倏然起身，没事人一样与他并肩而行，“神医平日看诊够忙了，还是不要增加他的负担。”
是当初被慕少艾折腾怕了吧，剑子越是惧见大夫，龙宿越是觉得他伤势不轻，毕竟有的人欲盖弥彰惯了，嘴里没几句实话。
“胳膊都抬不起的人少逞强。”龙宿按着他的手臂往太医署拖拽。
“别别别，我真无碍，龙宿，龙宿大人啊！”剑子连作揖带示好，最后干脆从后搂住龙宿执意要去的身躯，“饶了我……”
“剑子。”龙宿猛地将他按在墙边，抬膝抵其双腿之间，横肘于他胸前，“汝有恃无恐的毛病，需吃点苦头，才会改。”
自幼在一处玩耍，没少打打闹闹动手动脚，但被如此诡异的姿势压制，剑子浑身不对，尤其是腿缝那么敏感的地方，被男人若有似无磨蹭着，下腹隐隐有种陌生的热潮在一点一滴汇聚，而与他四目相觑之人，眼底则闪着惊人的光泽，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炙烈，仿佛能将人吞噬殆尽。
“什……么苦……嘶！”
剑子下意识地接腔，可最后一字未出口，下唇便被人吮住，紧接着刺痛感袭来，齿间泛滥开咸腥味。
龙宿居然咬破他的嘴？！
“你在作甚！”剑子一抹殷红湿润的唇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龙宿唇上亦有剑子的血，他伸出舌尖慢条斯理将之细细舔了去，颇有些意犹未尽道：“泄愤啊。”
剑子气血翻涌，半是羞赧，半是窘迫，身子止不住颤抖，可面前之人气定神闲，半点愧色也没有，宛如做了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胡、胡闹！”可那声音微弱地连他自己也很难听清。
“不走么，再耽搁天要亮了。”
龙宿就这么堂而皇之又优雅绝伦地欠了欠身，留剑子一人烦恼去了。
许是冲击太大，剑子呆了好半天才回府邸歇息，说是歇，根本没有睡个囫囵觉，半忙半醒间，总回到那片红墙之前，他被龙宿按着无法动弹，梦里的对方比现实更过分，不只啃他的唇那么简单，还将轻佻的舌也探了进来，吮得人言语皆无，津液沿着唇角蜿蜒流淌，而那暗示极强的膝盖又往他私处顶，在剑子想要蹬一脚时，还被拉开了矫健的腿，呈现空门大敞的状态……
再怎么生性淡泊，是男人就明白那意味什么，剑子翻身而起，摸了摸剧烈跳动的心窝，以及下方有些糟糕的亵裤，不禁焦头烂额。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横生枝节？
清理毕一身狼狈，换了身干爽的衣袍，剑子已无半点睡意，先在小院里舞了一趟剑，仍觉不够，索性出门觅食。云游后他学会辟谷，之后进食甚少，若非必要或心绪不宁，也不会念起某位御膳房大厨的蚵仔煎。
大清早轻雾弥漫，剑子沿街走到杜府门外的岔路口，巧遇迎面而来的傲笑红尘，忍不住笑道：“吾该请大人——”
“有钱么？”鉴于上次的惨痛教训，傲笑红尘绝不含糊。
剑子哈哈两声，一时畅快不少，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够是管够的，但这次不用钱，咱们去杜一苇家吃。”
傲笑红尘且未应下，两人身后又有一人策马徐来，居高临下道：“不知下官可否有幸也讨一碗来吃？”
圣踪？！
傲笑红尘万万没料到，刚羁押过当朝王爷的新任京畿府尹，能像没事人一样又来和他们打成一片。
“当然欢迎。”剑子面色如常地向后一指。
怎么有一种鸠占鹊巢之感，那明明是老杜家，傲笑被剑子推了上去，稀里糊涂敲响友人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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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0-08-04 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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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杜家小厨房，大鼎猛火厚油朥。
青蚵嫂边放煎好的蚵仔煎，边向丈夫嘀咕：“怎么回事呀，一大早来了这么多大官儿？还有那是剑子小王爷么？几年没见到他了……”
“是他是他，才回来就惹了一身麻烦，端出去吧！”
剑子平安无事，杜一苇乐见其成，他在御膳房任职也帮不上对方什么忙，倒是来府中吃顿饭，比什么都欢迎。尽管他也没弄懂，这三人怎么会凑到一起，尤其是圣踪，之前说什么都不肯放水，现在一口一句剑子，连王爷都不喊了，而剑子好像也不大介意？
杜家的小饭厅，三人对坐。
“你这嘴是怎么了？”圣踪注意到剑子的下唇破了皮。
“夜半……嘴馋。”剑子捧着碗筷一本正经道，“许久没吃这么道地的手艺。”
傲笑不解道：“那你一直不回来？”
“外面有外面的好，天大地大，君自逍遥。”圣踪接过话，眼却望着剑子，“吾说得可对？”
“碧山来人，清酒深杯，你又何苦自困樊笼？”剑子沏了壶茶，“那悬浮奇谷的清幽出尘，绝不是京城繁华可比。”
“十年磨一剑，有用之身还是分所当为。”圣踪敬他一杯，“再者你待我如昔，圣踪不枉矣。”
“说到此事……”刚好青蚵嫂送来热气腾腾的蚵仔煎，剑子及时止了话，待她退出去才又说，“我与傲笑大人在下朝后，想旁听你审魔龙祭天，应该没有不便之处吧？”
傲笑手摇酱瓶，无端被点了名，随之点点头。
“事实上也不必麻烦二位了。”圣踪放下竹箸，平静无波道，“昨晚吾提审魔龙祭天，他已供认不讳，今日朝上正要告知太子殿下。”
“咳咳咳！”傲笑呛了一口，狂咳不止。
剑子拍拍他的肩，若有所思道：“他承认了什么？”
“联手孤影杀铁血陷害于你。”
“奇怪，他怎会我的那一招‘天下无双’？”剑子似笑非笑地手抵下颚，“难道吾也是他们的一员？”
“剑子在挖苦我么？”圣踪皱了皱眉。
“怎会呢，我是实话实话，这点讲不通。”剑子戳了戳蚵仔煎上的蛎肉，“另外动机又是什么，孤影和南柯补梦在哪里，都不清楚，要结案为时尚早。”龙宿的话，他有放在心里考量，也认为该豁青云面对的事，无需再三遮掩。
“是有诸多疑窦，所以吾有一个想法，但还需太子殿下首肯。”圣踪道。
剑子没有追问细节，能在此说，圣踪必然直言，这点分寸大家都懂，所以接下来就只聊了点别的东西，没再涉及案子。
吃完蚵仔煎，三人结伴上朝，这可惊到了一众大臣，尤其是太学大儒。为首太史侯面沉似水，无视其他同僚的招呼，径自走在前方。东方羿捻着雪白胡子，露出意味深长地笑，向剑子行礼。
“王爷久见了。”
这位是太学一人之下的副教统，剑子听龙宿提过，他不仅学识渊博，还精通箭法，但与同为副教统的太史侯不睦，而太学各家各派，大多数人倾向于东方羿，抵触太史侯那过于严苛之人。
不知最近广大儒生躁动，这两人立场为何，剑子客客气气道：“教统好。”
“日前听闻王爷含冤受屈，眼下一切还好？”东方羿言谈之间，有意无意瞄了剑子旁边的京畿府尹圣踪一眼。
“劳副教统关心，本王无碍。”剑子打趣道，“若非圣踪大人明察秋毫还吾清白，说不得要再过些时日才能见诸位大人。”
圣踪闻言莞尔：“是王爷气量大，不与下官计较。”
他与剑子有说有笑，不像有过重大隔阂的样子，东方羿玩味地放缓步子，转而对面无表情的傲笑红尘道：“监察史一向不与朝中任职大臣亲近，今日和圣踪大人同进同出，想来必有几分渊源。”
“谁与他有渊源？”傲笑红尘一瞪眼，挺直了身，“上朝统共就这么几条道，不遇到他也会遇到你。”
“监察史误会老夫之意啦。”东方羿被他喷了一脸口沫，仍是满脸赔笑，“就是关心案子的进展而已。”
傲笑不喜和儒人打交道，也说不过他们，遂板着脸打断了话。
“这不归我管！”
上朝之时，圣踪果然将审魔龙的情况当众呈报豁青云，除此以外，提出一桩请求，希望借太学之力查清真相。
豁青云来回翻着供词：“此话怎讲？”
圣踪朗声道：“臣听闻，太学有一神曲传世，奏响它能洗涤人心，若让魔龙这等奸佞之人道出前尘种种，此法或可尝试。”
“不可。”太史侯当面驳斥，“此曲为太学禁曲，有违人伦，一旦开启谁能保证不被他人利用？”
“太史侯此言差矣。”东方羿开口道，“持刀伤人者，人之罪，而非兵之错也，《神儒玄章》是否为禁曲，本就有争议，不可一言蔽之。”
“出了问题，由东方大人来负责？”太史侯肃然反问。
“你——”
“两位爱卿莫要争执。”豁青云一个头两个大，“本太子幼年也听过《神儒玄章》的传闻，它若真有记载中的神力，只要不波及无关之人……”
剑子在殿下重重咳了两声。
“呃——”豁青云旋即醒悟过来，“当然了，这是太学内部长久以来的分歧，牵涉诸多不可预估之后果，不如征询太学主之意？”
此话一出无人再有意义，毕竟在太学，那人的话如同圣旨，能撼动一二的只怕唯有疏楼一脉的家主——
奈何疏楼家不参政，还是端看太学主。
下了朝，剑子直接回府，在小花园里见到穆仙凤，唤她到近前：“凤儿，昨日至今你家主人可有过府？”
小姑娘摇首：“没有呀，剑子阿叔着急么，凤儿可以去找主人。”
“不用，你在府里就好，最近不要出去。”也许龙宿正是不想让凤儿成为别人要挟他之筹码，才会将人安排在不起眼的地方。
“是。”穆仙凤认真应道。
今日朝堂之会指向性太强，太学避无可避成为焦点，可圣踪是从哪里得知禁曲之事？知此事者大多为王侯公卿……忽来破风之响，一柄飞刀被剑子扬手接下，上缠密函，他拆开细细观瞧，沉吟一声将之攥紧。
“小寻呀你也太拼！”
“剑子阿叔刚回来就走？”穆仙凤没听懂他在碎碎念什么，“米都要下锅啦。”
“你先吃不必等吾。”
他安抚完小姑娘，从马厩牵了一匹大白马，奔京畿府而去。圣踪听下人禀报王爷前来拜会，亲自迎出门外。剑子也不寒暄，到进了二道门槛，开口道：“冰楼公主在去太医署途中被孤影所擒，他留书，要以魔龙祭天交换人质。”
圣踪步子一顿，“此事太子殿下可知？”
“暂且不知。”剑子将孤影留书交他，“但是，驿馆的冰楼使者迟早会发现端倪，此事瞒不多久。”
“你有什么打算？”圣踪开门见山问。
剑子扬起眉：“问我？”
“你没去见太子殿下，是不想上升至邦交问题，令他左右为难。因此能私下处理最好，实在不能再让他处置你，以平息物议。”圣踪飞快览遍函上字迹，“王爷对小殿下……真是维护。”
“啧，除吾两位青梅竹马的好友，就属圣踪你直言不讳。”剑子感慨地摆手。
“你不怪吾交浅言深就好。”圣踪笑道，“此事关乎魔龙祭天，吾身为京畿府尹也不能置身事外，直言吧。”
“找人假扮魔龙祭天，由你配合前去交换，而吾在暗中伺机救走公主。”剑子不着痕迹审视他，“可行否？”
“不涉及真正的魔龙，京畿府无立场反对。”圣踪也爽快，“只不过，何人假扮魔龙能瞒天过海不被发现？”
“吾一位朋友追踪冰城奇人许久，他擅长此道。”
“哦——不会是上次假扮你引我提前回京畿府的侠士吧？”圣踪拖长了腔，“那倒真是一位高手。”
“是他没错。”
然后，再一人坐镇京畿府，那就万无一失。
计划好行动时辰，剑子去了京畿府对面的四海第一家，也到那雅座之中取出随身的紫金箫，奏响笃笃绵长之音。
一炷香后有人掀开垂帘，慵懒地坐在他对面。
“吹这么久是不怎么痛？”那人漫不经心摇着扇子。
“你来试试就知痛不痛。”说完，剑子一窒，想到唇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又怎能比葫芦画瓢啃回去，是以脸上泛起烟霞，“吾有正事不要把话扯远。”
“正事与吾何关？”
剑子持箫一敲他的手背：“冰楼公主若有好歹，一珠千曜的人情，你就白做了。”
“怎讲？”龙宿神色微变。
“是……”剑子凑他耳边喁喁低语。
“真真麻烦至极。”龙宿盯着垂在自己面前的绺绺青丝，“若吾就是不肯配合，汝等要怎样？”
剑子不言不语直勾勾盯着他，脑海竟浮现那出旖旎的梦，耳垂隐隐发烫。
可惜龙宿没注意，吁了口气，以扇面点了点额心：“半个时辰前，太学主修书一封回太子，赞同对魔龙使用《神儒玄章》之事。”
“他不是告病不出？”剑子按着桌角的指尖煞白煞白。
“太子的面子还是要给。”龙宿道，“吾若是圣踪，会选择静观其变，看一看洗心后的魔龙如何应对昔日同伙，而不是配合你们假扮他行事。”
音未落，楼下马蹄喧嚣，荡起烟尘，几名宫人捧太子旨意入了京畿府。
“你……也赞同使用禁曲？”龙宿耳目众多，虽不上朝，怕是比朝堂上某些心不在焉的臣子要清明许多。
“不赞同。”龙宿无所谓道，“可决定权不在吾，真有什么后悔的人也不是吾，而是赞同之人。”
自古有法有破，定有克制禁曲之法，剑子偏偏不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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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54)

9樓發表於: 2020-08-04 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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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龙宿生性散漫，但剑子了解他。
其骨子里有种霸道，不能容忍在可触的范围里有什么不可控之事，故而那《神儒玄章》若为太学禁曲，他必然会绞尽脑汁设法破解——
“关于那支曲子，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他旁敲侧击道。
龙宿呷了一口茶就是不言不语。
“连我也不能吐露？”剑子歪着头眨了眨眼。
“汝不是常说要一视同仁？”龙宿好整以暇地反问，“还是说，汝认定在吾这里，会比别人亲近。”
不亲近他能容忍他那样对自己？
剑子被他堵得说是也不妥，不是也不妥，一甩袖子怏怏而去。较之龙宿这边，他更在意一步天履的状况。若非对方一直在追踪孤影，很难发现冰楼公主被挟持，这次提出假扮魔龙祭天之计，一是为救人，再就是试探圣踪。
剑子不希望圣踪有问题，但若不抛出饵，很难解释诸多疑窦。
燃放信号之后，剑子回王府静候，晚膳前窗棂一动，有人翻身跃入，他一看，下意识按住了桌上的佩剑——
那是一张属于魔龙祭天的脸。
“看你这反应是相差无几了。”来人撕掉了那层人皮面具。
“哈。”剑子拍拍胸口，“吓我一跳，你这手艺和魔龙本人相比，不知谁更技高一筹。”
一步天履生来一副斯文俊俏的脸孔，若不是总戴面具行走江湖，必会招惹不少桃花。
“他是妖术邪法。”一步天履淡淡道，“连女人也能扮得惟妙惟肖，我自问做不到缩骨至那一步。”
“小寻。”剑子几经斟酌道，“朝廷会用一支曲子给魔龙洗心，成功后能从他身上获悉诸多过往。”
“你想等他为朝廷效劳？”一步天履双眸一眯。
“我权衡过两种方案，各有利弊。”剑子叹口气，“但我希望皆大欢喜。”
一步天履抽出他虎口下压着的剑，“这柄古尘剑是吾钜锋里宗主所铸，你将它顾得很好，宗主若在必然欣慰。”
“我知你放不下钜锋里的血海深仇，但魔龙祭天既已被捕，早晚都会伏法。”剑子忙不迭解释，“朝廷此举是利用他，而不是轻纵他。”
一步天履陡然出手，一点剑子的穴道。
猝不及防的剑子愣在当场：“小寻？！”
“我相信你的为人，剑子。”一步天履缓缓起身，“但我看多了朝廷之人勾心斗角，无法相信他们。”
“你要做什么？”剑子开始尝试冲破穴道。
“一步天履能解决之事，为何要魔龙祭天出大牢？”他笑得有些讽刺，“还是那个计划，吾会找圣踪配合，他不知你在此受制不会出现，顾虑面子仍会言出必行，到时结果如何，可见分晓。”
“小寻，勿冲动——”剑子急道，“至少让我在旁护持！”
一步天履干脆连他哑穴也给点了。
“以你之立场，不掺和进来也好，圣踪不在时看守京畿府大牢尤为重要，等穴道自动解开，差不多也是京外交换人质之时，劳你看顾魔龙了。”
一步天履很少说这么多话，剑子越发不安，然而其点穴的手法十分特殊，短时间由内而外当真难解！眼瞅他孤身离去，剑子心如火焚，懊恼自己为何如此大意，低估了小寻的嫉恶如仇，他眼里不揉沙子，怎受得了魔龙出狱呢？
越是着急越难以解穴，强行突破之下，剑子一口血喷了出来。
一直没等到剑子出来吃饭，穆仙凤敲门无果，小心翼翼开了道缝，刚好瞥见这一幕，吓得魂不附体，冲进来抱住剑子摇晃：“剑子阿叔，你，你是怎么啦？”
小女孩带着惊惧哭腔，满是手足无措。
剑子出不了声，淅淅沥沥的血沫不断沁出，晕染雪白衣袍。
“凤儿去找主人！他在京城一定住四海第一家——”
她急冲冲奔了出去，也不知如何摆脱了满大街的巡夜金吾，当真在两刻钟后，将疏楼龙宿引来王府。彼时，剑子已冲开部分穴道，碍于双手麻痹，双足无法挪动，端的是吃力不已。龙宿凝气于指，飞快解了那一道禁锢，托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汝是半刻也不得闲，等一等吾又能怎样？”
“来……来不及了……”剑子推开他拿起古尘剑，“我去支应小寻！”
“要陪汝么？”龙宿凝视惨白如纸的脸颊，忍不住抹去他唇角的血渍，“啧，吾还是去京畿府盯魔龙吧。”
那一瞬的熨帖令剑子眼圈发热，心头滚烫，薄唇动了动：“多谢你。”
“谢不是用说的，还不走？”龙宿抬了抬下颌，“外面响雷了，倘使落雨，追踪他们也不是太易。”
“我知晓会见的地方！”
剑子收拾妥当速离王府，赶往京郊十里外的密林。走到半路，大雨倾盆而至，一道电闪夹带气势逼人的剑意横断参天大树。剑子正要找寻一处隐蔽的位置观察，飞来一道身影砸在了泥泞的水坑中。
圣踪？！
剑子跳了下去，扶起他注入一丝内力：“圣踪，醒一醒！”其身有多处剑伤，且明显是两人所为，那一步天履呢？
“剑……剑子……”圣踪缓过一口气，“去看一步……天履……他……疯了！”
谁……疯了？
剑子放下圣踪，提剑疾走，数丈开外一人双膝杵地，手中之剑刺穿孤影的胸膛，与此同时自身也被孤影的兵刃狠狠对穿！
“小、小寻！”剑子倒吸一口冷气，震开孤影，抱住浑身被雨水打湿，鲜血汩汩而出的一步天履，颤巍巍撕掉他颊上的人皮面具，“你撑住，千万撑住，我带你回去见慕少艾，他定能救你！”
一步天履已无生息，另一只手却紧紧攥着。
小寻……小寻啊……
剑子仍难置信，弯腰将他背起，踉踉跄跄回到圣踪近前，又去扶他：“圣踪，你还能走动么？”
“还好……”圣踪捂着伤口道，“先找公主，混乱中让她先跑了。”
冰楼公主毕竟是个弱女子，又被挟持一整日，惊吓中没跑多远，很快被剑子和圣踪在一处大石后找到了。怪异的是，在圣踪拉她站起时，冰楼公主眼底透过一抹阴鸷血红，袖中匕首斜刺里划来，剑子手疾眼快推开圣踪，袍袖尽断，肘臂剧痛！
圣踪反手将公主敲晕：“她和一步天履的状况相似！”
闻言，剑子心乱如麻，血淋淋的手按着肩头垂下的肘臂，闭了闭眼。待回京中，他差人把慕少艾请到府上，先行诊断公主与圣踪的情况，又亲自为一步天履的遗体清理了诸多细小伤口，最后，掰开手指取出一样东西。
是女子的发簪。
有点眼熟，剑子仔细想了想，那日在东宫他曾于大殿上见冰楼公主佩戴过，为何落在了一步天履手中？是不小心抓到还是别有深意？
剑子思索之际，慕少艾推门入内，累呼呼道：“圣踪大人和冰楼公主的伤无碍了，倒是你，要不要照照那面铜镜，看一看目下尊容？”
“少艾。”剑子收起簪子，“你看一看小寻……”
“免啰嗦，我这边要清场了。”慕少艾塞给他一卷棉纱布，“出去出去，把自己打理好别让我劳神。”
剑子被药师连推带攘送出屋，砰一声，门掩上了。他慢吞吞转了身，拳头抵在冰冷的墙上重捶一记，一步步走向跨院。天上依然飘着雨，剑子浑然不觉，直到有人在他头顶撑起油纸伞，方略略仰起脸。
“龙宿……”
“圣踪回京畿府了，狱中正常。”龙宿皱着紫眉，“汝是否也该尊重医嘱？”
剑子眼弯了弯，想如往常一样与他调侃两句，却一字也说不出口。
“够了。”龙宿靠近他，掌心一压剑子的后颈。
剑子埋首在他微微起伏的胸前，耳闻声声心跳，强抑多时的情绪顿然失序，颤抖的手抓着缀满珠串的前襟，往下坠去。
噼里啪啦，大珠小珠在雨水中打着旋飞溅。
龙宿由着他撕扯，眼神飘向京畿府方向，一片冰冷，半晌后才拉开剑子的手把人抱在怀里：“痛快么？”
“不。”剑子牙关紧咬，“不报小寻之仇，剑子誓不为人！”
“多少年没见汝动怒。”龙宿怅然道，“汝与一步天履真是倾盖如故。”
“我与你也不是白头胜新。”剑子已在复盘整件事的经过，随口说了句，当是应他。
“等汝白头那日再说这话吧。”龙宿没好气地掀起他断了半截的袖子，果不其然看到一条狰狞外翻的伤口。
“皮肉伤。”
剑子想说涂点药就好，但龙宿并不满意，为他稍加止血后，二话不说接将人拽进蒸腾的浴屋，屏风后的大桶内盛满热水，烟雾缭绕。
“从头到脚洗干净！”
剑子一身血衣又淋了雨，确实狼狈不堪，可他无心沐浴，还想托词，一看龙宿耐着性子坐在外间，怕是不洗收不了场的。无奈之下只好妥协，褪去黏身的件件衣衫，除了受伤的部位，整个人都浸在盆里。
不晓得是否错觉，随热浪一阵阵袭来，胸口闷得厉害，伤处刺痛，而四肢百骸也有酥麻之感，他竟因为坐不住而往下滑，下意识喊了声“龙宿”。
这一嗓，不只外间的男人碰洒了茶杯，连剑子也吓得不轻。
这是他？
不，他怎么会发出如此……勾人心魂的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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