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栖月 $R/@8qnP
W
$Dj8 a\L
才一进林中就听见铮铮琮琮几声清响,意琦行脚步一顿,随即想起绮罗生如今所住的屋子墙上确是挂着一张琴,心道,“原来他还会弹琴。”当下也不练剑,捡一块空地坐下来凝神细听。 M7cD!s@'I
琴声先是断断续续,像是弹琴人指法生涩,过了一会儿才渐渐转为流畅。意琦行不善琴艺,只幼时听师父弹过几次,听不出此刻奏的是什么曲子,只觉得声调中正平和,伴着半明月色与阵阵松风,叫人颇有洒脱之感。他正道此曲极似绮罗生为人,琴声却突然转为急促,一声未完一声又起,一声比一声高亢,如大江急浪滚滚相逐,一叠一叠迫人心魂。他听着这琴声,只觉得胸中一口气还没吐尽就喘了下一口,有种说不出的憋闷之感,不由长身而起抽出澡雪挥舞起来。长剑银光如电,斜刺横出全无章法,只随着胸中那一股闷气起伏跌宕,激得周遭树上未黄的叶子骤雨般扑簌簌地落下来,正合了琴声中的商调杀伐之意。猛然间一声裂帛琴声立止,他心中剑意却还未尽,长剑一个回旋扫断身后几棵古树,方觉胸臆间开阔了几分,手上招式也才渐渐成型。 ?$ e]K/*
绮罗生抱着断弦的瑶琴往回走了几步,就听见前面轰然乱响里夹杂着利刃嗤嗤破空之声,心里一惊急忙赶上前来。见是意琦行在月下练剑,他不欲窥视别人招式,正想回身往林深处躲避,却听对方沉声道了一句“不妨”。便也不再多想,索性坐下来观看。初时只觉眼前百花缭乱,像是有十来把剑在来往击刺,简直分不清哪里是剑身哪里是剑影。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出原来只是一柄剑、一个人。待过了一个时辰出头,渐渐能从纵横的剑气中分辨出一个个招式,见到精妙之处,不由脱口赞叹了一声。 XGR2L
DR
意琦行闻声收剑,林中落叶却仍在这一招的余意下旋转了片刻方才坠地。绮罗生起身笑道,“人言一叶知秋,如今秋风未至已是落叶遍地,前辈的剑法真有夺天地造化之功。” 3ai[ r
意琦行受他这一赞却没有喜色,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心中忧闷,为何不说?” JM|HnyI
绮罗生被他问得一愣,还不及回答,他又问道,“可是顾忌交浅言深,所以不愿与我多言?” u,So+%
“前辈误会了。”绮罗生急答了一句,又低头想了想才慢慢说道,“我记不得自己身为何人、因何事被追杀、又因何故得以死而复生,这实在是一件命中注定、无可奈何的事,又何必琐琐屑屑向前辈说起,彼此徒增烦恼?” B[GC@]HE
“你心中已有烦恼。” ,<t.Iz%
绮罗生神色已趋于平和,闻言笑道,“我因为这一件命中注定、无可奈何的事而烦恼,实在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奈何。” z&amYwQcI
意琦行先前佩服他定力非凡,今夜才知晓他心中也有惊惶,不由心道,“是了,但凡一个人经历他这种种磨难,又岂能毫不动心。只是他通透豁达,能让己身不被忧愁烦闷所困,这也十分难得。”故而非但不因此看低了他,在钦佩之中更添了一分怜惜之意,只想好生劝慰他一番。忽然想起刚才被赞的一招正是自己近来的得意之作,便温言道,“你也不必心急。我自负剑招已成,方才那得意的一式却被你轻轻看破,可见你的眼力仍是一流。假以时日,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tr[}F7n9
绮罗生被他一提,想到方才不过一个时辰之间,自己观剑的眼力便有极大进境,也觉得心中一宽,不由笑道,“前辈对我有再生之恩,今日又以良言相慰,绮罗生何其有幸。由这一番经历得以结识前辈,已是转祸为福了。” 0BlEt1e2T
他这话出自肺腑,说得十分赤诚,意琦行听了也极为受用,两人对望,心中又自亲近了一层。 mG&A_/e!9
,bl }@0A
次日,绮罗生侵晨就跑出去忙活。意琦行午后打坐练功,见天色晚了正要去煮饭,却看见桌上已经摆了几个碟子,绮罗生正从厨房出来,手上还端着一盘肉食。两人对坐用饭,意琦行虽然沉住气没问什么,却频频往盘中夹取,一盘肉倒叫他吃了大半。吃完了放下筷子见人看他,颇有些不自在,强道,“粗茶淡饭,果腹而已。你身体无碍了,书房中有许多武学书籍可看,何必在此多花心力。” $qQYxx@
绮罗生微微一笑,顺着他的话答道,“前辈说的是。只是我自感对前辈的恩情无以为报,这些许琐事,就由我代劳,聊表谢意可好?” M/=36{,w-
意琦行从善如流,当即点头道,“好,允你了。” UpGDLbf^
绮罗生忍住笑正色道,“多谢前辈。”随即又问,“前辈可知今晚这盘鸟肉是哪里来的?” LBCH7@V1yR
意琦行摇头道,“你弄的古怪,我哪里知道。” GHcx@||C?
绮罗生学着他摇头,“不是我弄的古怪。前辈昨天夜里砍树捉鸟,被我撞见了没好意思拿。我想着不能浪费,所以今日才急匆匆过去捡回来的。”说罢忍不住大笑起来。 ZyUcL_
意琦行被他说得哭笑不得,用筷子插起一个剩下的鸟腿塞到他嘴里,憋了一会儿却也跟着笑了起来。 ='o3<}
<J&S[`U!
流月峰上总共只有两个人,绮罗生每日前辈前辈的叫着,吃人嘴短,意琦行渐渐也觉得尴尬。一日吃着晚饭,他一句前辈出口,意琦行心道,“也不知被你笑过几次了,还这样口头恭敬”,便说“只叫我意琦行就好”。不想向来不肯改口的绮罗生此番却颔首道,“前辈不爱听我这样称呼,我倒也有个法子。” SWV*w[X<X
意琦行奇道,“什么法子?” pD%(Y^h?
他笑道,“前辈剑法绝代,便是在古往今来的执剑者当中也可谓名宿。不如我就称呼一声绝代剑宿可好?” #XDgvX >
意琦行听了脸上又是一红,端起碗挡住脸连扒了几口饭,却掩不住眼中的喜色。绮罗生不待他扭捏,大大方方说道,“请绝代剑宿应我一声如何?” d^aVP
意琦行这才放下碗,满意点头道,“就这样吧。” pY"WW0p"C
绮罗生微笑起来,心道,“自是这样。这本就是你给自己取的名号,难道还会不喜欢。” eut2x7Z(c
原来今日他在书房中翻到一本名为武林括异志的前人笔记,因不欲翻看意琦行收藏的那些武学秘笈,正好拿这类杂书解闷。打开来看时,记的是九州之外的武学奇谈。笔记纸张黄脆,墨迹氤氲,看起来怕是已有百年之久。书中对东瀛、北疆、南越的种种异闻都记述得该核详备,到了西域那一章却简略得很,只草草写了“西域四奇观”一个宗派,列上了“大宗师古陵逝烟”、“丹宫宫无后”、“狮王烈颜真”、“刀神九千胜”等几个名号。绮罗生因自己先前习刀,特地细看九千胜一条,见书上只有寥寥一句“刀转千战,未尝一败”,心中有些失望。再往下看却是一行较为新鲜的墨迹,写着“绝代剑宿意琦行”,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道,“这人真是骄傲得紧,连名号也要比别人多两个字。”想起先前所见,又点头叹道,“比起西域小邦也敢称王称圣,绝代剑宿四个字倒是名实相副,不为过的。”是以晚间一提起话头,他就顺水推舟用上了这个“故典”。 z!"vez
S\).0goOW
自那晚听琴观剑之后,意琦行怕绮罗生心中郁结,时常来找他说话。他本没有多少世俗阅历,往往说来说去就说到武学上来,当时固然酣畅淋漓,过后想起绮罗生如今的境况,恐怕会触动他心事,总要自责不已。几次下来绮罗生也看出了他的为难,便先开口问他些幼时之事。一则感念这番好意,二则自有些好奇,三则他自失忆以来心中总是空空荡荡无所着落,听意琦行说些旧事,也是权当自己跟他一道经历了一回之意。 kP
]Up&'
这日意琦行说起师父有次上山探望给自己做了个手脚牵线的傀儡小人,道,“因我本为西域人的缘故,师父特意画了个高鼻深目、浓眉卷髯的模样,极是有趣。” Z
v@nK%#J
绮罗生这才知晓他竟是西域人,心道,“难怪他是银发蓝眼,肤色也白如霜雪。只是高鼻深目有了,浓眉卷髯又是什么模样?”对着眼前这张俊脸想了想,不觉笑了起来。 (?r,pAc:
意琦行见他欢笑,心中十分喜悦,一时兴起非要照着做一个给他看看,绮罗生自无不可。两人孩子气的跑到院中找了些木片,绮罗生拿起笔勾勾抹抹,很快画出了小人的轮廓,才恭恭敬敬地将笔奉上,笑道,“这浓眉卷髯,还请剑宿赐教。” p"ytt|H
意琦行笑着把笔接过来,先在木片上画下两道粗重笔划权做眉毛。绮罗生看他凝神静气的样子心中一动,想到,“往常只见他持剑,原来执笔却是这样静好。不知日后他给妻子画眉,又会是何等美景。” M,]|L ch
那边意琦行已经并指如剑,一片一片裁开小人的头颅躯干四肢。这牵线傀儡的每个关节处都要打一个小孔,他也仿着师父的样子捻起一块碎木运力弹出去,碎木打将上去却把那小小一片整个击碎了。 10FiA;
碎裂声将绮罗生的心念惊回,正听他懊恼弹指打穴的力道没有练好,便笑道,“这里最多的就是刀剑利器,何必非要用上弹指打穴的功夫。若是真有这么小的敌手,剑宿一脚踩上去不就成了。”说着起身去拿挂在墙上的刀。 ZZT #V%Q=u
他把刀挂到墙上,意琦行早就觉得不好,如今见他又想拿宝刀来裁制这游戏玩具更是痛心疾首,抬手就要抢下来。他这边一扯,只听当啷一声脆响,刀柄上坠着的一串玉饰不知怎么脱开来掉在了地上。 G tI )O}
意琦行连忙弯腰去捡,手指抓上玉牌,突然惊异道,“这上面有字。” D!rPF)K
)
t@qf/1
两人凑在灯下细看,只见那羊脂玉牌当中细如牛毛地刻着一行小字,乃是“绮窗清梦一枕凉”,右下还有“无我”二字似是落款。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整串玉坠上只有这么没头没尾的九个字,不由得面面相觑。 kXSX<b<%
“这个绮字应当是出自你的名字,这句话似诗非诗,却是没有听过。”意琦行道,“还有无我二字,不知是人名亦或另有他意。” l*1|B3#m!
绮罗生好不容易得来这点线索,心中更是焦急,可是抓着这九个字思来想去也想不起什么,只好勉强笑道,“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片刻。天色已晚,剑宿还是早些休息吧。” 1hG#
意琦行抬头看他一眼,道,“你自然睡不着,我又哪里睡得着。”灯下两人挨得很近,绮罗生闻言身子微微一颤,连忙往后退开一点。幸而他说完又低头细想,是以不曾发觉。 0kkDlWkzo
过了一会儿,绮罗生问道,“我既然身在江湖,若是有什么朋友,想必也是江湖中人。剑宿可听过什么人名号中有这两个字?” H$h#n~W~
意琦行摇头道,“我常年住在山上,对武林中的事所知甚少,连前些天那个人说的什么烈老盟主也是初次耳闻。” WA`A/`taT
绮罗生想起书房中那些书籍确实都有些年月,必定是他师父的收藏。又想到他出身西域,难怪会把名号写在那本武林括异志的西域一章里。这样看来,意琦行虽然剑法绝世,却身在异乡、活在古人之中,实在是寂寞得很。心念及此,不觉忘了眼前的事,柔声道,“咱们俩都是一样。” HT;^u"a~
他素日言语恭谨,一时忘情说来,意琦行也不觉不妥,顺口答道,“不错,咱们俩都是一样。” .G O0xnm
“那就别想啦。”绮罗生把玉坠拿过来,笑道,“若是当年一段露水情缘,想起来岂不尴尬?” 8>v_th
意琦行被他说的无话可答,心道,“既然以玉坠相赠,想必是友非敌,一时想不起来倒也不妨。”转念又想,“是敌非友又能如何?我在此处,总能保他平安。”因此也就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