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观月 \_I)loPc8
'j"N2NJ
笃常春强提一口真气几步纵到悬崖边上,低头看时,只见半山腰被冲开的云雾已慢慢聚起,把两人坠下去的情形遮得严严实实。阴风呼啸着从崖下直冲面门,一小片被乱树刮住的白色衣襟也被这风卷了上来。山高风急,他凝神细听,过了十数息才从底下远远地传来了一点模糊的声响。黄羽客也赶了过来,听见那一点声响,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不忍之色。他是武林盟主烈剑门掌门烈霖的大弟子,本非心术不正之人,这一番奉师命追踪绮罗生与最光阴只因金狮盟遗藏关系重大,并不是与二人有什么恩怨。人谁不惧死?眼见着两个天纵英才的青年跳下百丈悬崖,如玉山崩,如芝兰摧,心中实在不能不动。瞥眼见着被笃常春抓在手里的那片白绸,又猛然想起小师弟烈霏说过的话来。 !k>H e*M}P
他虽然名为大师兄,对待烈霏却毫无办法。烈霏是烈霖老来得的独子,自小被娇惯坏了,但凡看上眼的东西一定要到手。东西倒还好办,武林盟主的公子自然有人趋前赴后,就是皇宫大内的奇珍异玩也能寻来送他。偏偏他还有个怪癖,若是看中一个人,不论男女老幼高低贵贱,一定要此人一心一意围着他转,再不许跟别个交好。平日里伺候他的婢女连话也不敢与外人说,有一个实在受不住跑了,被他抓回来挖了眼睛砍掉手脚,用鞭子抽了一整夜才死得一死。烈霖虽然有心管他,无奈他恶性已成,老父怜子又不肯下重手,一来二去反而纵得他无所顾忌。前一年钱塘文老爷子过七十大寿广宴宾客,烈霏随父亲去见礼,不知怎的竟对绮罗生一见倾心。绮罗生虽然对他的剑法夸赞了几句,却不过当他是个萍水之交,行止只和最光阴在一处。这就惹得他凶性大发,无日无夜一心只算计着要把绮罗生抢到手。后来江湖上关于金狮盟宝藏的风声响起,黄羽客奉师命追查绮最二人,临行前先被烈霏叫去说话。 J?Ep Nie
那天春风正暖,容貌俊秀的少年穿着一身轻薄春衫坐在临水的亭子里,风流明丽宛然如画,带着几分笑意道,“师兄要出发了?很好,这件事交给师兄去办,我很放心。老爷子只想着金狮盟的东西,我却不在乎。抓到了人,随你把最光阴那个贱货捅上十七八个窟窿扔去喂狗——”说着眉眼一抬,冷意从瞳子里散发出来,“但绮罗生若是少了一个手指头,师兄啊,我——可是不依的。”此时崖顶上山风猎猎,却都不及那一眼阴森冷冽。黄羽客想到此处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时说不出话来。 R
!%m5Q?5
~4~Tcn
旁边笃常春伸手抓住那片衣襟狠狠往地上一摔。布帛是极轻柔的东西,被他灌了内力,竟硬邦邦的砸断了一根枯枝,咔嚓脆响叫在场的葬刀会下属都是一抖。 @Z=|$*9
“十四,你过来。”他转头看着战战兢兢挨过来的下属,怒极反笑道,“是你说的,早晚也是个翁中捉鳖?” MZP><Je&
他摆明是在迁怒,但冷十四哪敢开口分辨,噗通一声跪下来连声哀求道,“属下坏了大事,罪该万死,求堂主手下超生。” v20I<!5w
“超生,哼,就着你下去捉鳖吧。”笃常春骤然抬掌拍上他的腰腹,冷十四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到了崖边,幸而慌乱中两臂抱住了一株野刺树才没有掉下去。他两条腿悬空乱蹬,口中只是啊啊求助,眼看着那小树被坠得越来越低,方才跟在他身后的弟子们却丝毫不敢擅动。 Ni@e/|
2b
笃常春右手一挥,冷声道,“权主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都下山去找。” AINFua4A
一声令下,葬刀会的人手立即往小路奔去。黄羽客因想起烈霏的威胁一时间心思不属,跟他前来的烈剑门门人也只好跟着下山。眼见笃常春的手段,在场者谁敢拖拉,不一会儿就都下到了山路上。正往前疾走,忽然听到冷十四嘶声嚎叫道,“堂主,这里有人!堂主,有人……树上有人啊!” H+#wj|,+\
0rm;)[SjF
几个弟子七手八脚把冷十四拉上来,又小心翼翼地爬下去解白衣青年身上的布带子。笃常春正喜出望外,忽然听见一个弟子惊呼“这人已经死了”,急忙亲自冲到崖边,暗中蕴了劲力探身抓住绮罗生手腕脉门,果然指下冷冰冰空空如也。 k>0cTBY&
“笃堂主,他……他可是真死了?”绮罗生的生死事关重大,黄羽客也忙过来询问。 R.YGmT'2
这时笃常春已经出手试过了绮罗生的腕脉、颈脉与鼻息,处处都是一片死寂,显见着是个死人无疑。但他实指望活捉此人回去领功,自然不愿相信,只管盯着那张发青的面孔转心思。目光落在衣领上,他眼眉突的一跳,失声道,“原来如此,险些被他骗过了!” :D+SY
黄羽客急问如何,他拿起一边的艳刀挑了挑绮罗生的衣领,笑道,“黄先生请看。” <9k}CXv2PK
随他指示一看,黄羽客也明了了几分,心道,“是了,这是一招金蝉脱壳之计。最光阴拿着他的外衫,我们匆忙之中只当是两人都跳了崖。若不是冷十四机缘凑巧掉在那边,谁又能想到这只蝉却躲在崖底下呢?”这样一想又暗暗叹息,“他虽然在这儿,最光阴却是实实在在跳下去不能活了。这样以命换命的做法,真是可悲、可敬、可叹。这份情义,小师弟又当真远远不及。” + $a:X
笃常春却不似他替人伤怀,只在心里暗暗盘算道,“既然最光阴拼死行这金蝉脱壳之计,绮罗生自然是没死了。”想起江湖上久传有种龟息术可叫人假死,只是见血即破,立时提起手中艳刀往绮罗生肩下中府穴刺去。 etK,zEd
他这一刀去势快如闪电,又是近处出手,黄羽客虽然近在身边却也阻挡不得。眼看闪着寒光的刀尖就要没入皮肉,忽然一道劲气狠狠打上刀身,笃常春惊呼一声,艳刀脱手直飞到数十步之外。变生不测,崖顶上众人都未曾看清是何人出手,只见笃常春左手按住右肩,方才持刀的右臂软软垂在身侧,竟是被刀身传来的气劲挫断了筋脉。 yxP?O@(
4TQISu)
“既杀其人,又辱其尸,这般毒手,留之何用?” zHs
此时月在中天,映照得周遭纤毫毕现。随着话音一起,众人惊觉眼前一暗,却是右方高峰上飘然闪落一道身影隔开了月色。待到那身影落到观月峰崖顶,话音中蕴含的霸道内劲已迫得众人噤口难言,有些武功稍低的弟子不由自主松开手中兵器,崖上顿时响起一片金铁交击之声。 9c;lTl^4;
笃常春受伤在先,更觉胸中血气翻涌,忍不住大喝道,“什么人弄鬼?” rDx],O _
只见来人高髻广袖,趁着月色缓缓走近,一派隔世出尘之姿。鬓发全做银色,面容却又年轻得很,一时间叫人分不清是神是鬼。笃常春见手下人个个骇然僵立,勉强按下心绪沉沉问道,“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9vmQA
他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自身修为颇有可观,这一句虽然不及上一句声大,却暗提了八九分真气,把铺天盖地压来的气劲冲开一道口子,身边跟随的下属弟子这才觉得胸口一松,堪堪喘过气来。 "g:&Ge*X
来人却若无所觉,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我的名姓,你不配知晓。” qM:)daS1w
笃常春听了怒极攻心,可右手筋脉已断,再无出手余地,只把一张白生生的脸胀得血红。黄羽客见此情形,连忙上前一步抱拳为礼道,“晚辈们有眼不识泰山,惊扰前辈,还望前辈海涵。” CG>2,pP,
来人冷哼一声,坦然受了他这句前辈的称呼,不但不曾回礼,还一扫袍袖隔空将绮罗生身边几个葬刀会的弟子挥开,饶是笃常春与黄羽客也向后退了几大步才站稳脚跟。 PKM$*_LcGI
黄羽客虽猜不到他来历,听他方才几句话,也心知自己恐难顺利将绮罗生带走,忙又抱拳道,“前辈息怒。晚辈们做错当罚,前辈惩戒得是。只是晚辈黄羽客奉恩师烈老盟主之命前来追查武林中一桩公案,这位绮罗生绮少侠有大干系在身,人虽已不在,晚辈却须将他尸身带回。前辈放心,晚辈以人头担保,定不致一星半点损伤。” @[b:([
他这几句话说得极其和婉,一面搬出了师父武林盟主烈霖的名头,一面又说是武林公案,一般江湖人物听了,既是盟主派来行公事的,自然不好再横加干涉。况且他又留了一个心眼,只说绮罗生已死,明眼人更不会为了一具死尸招惹盟主的弟子。 4%v+ark8
谁知来人听了盟主、公案这些字眼却无动于衷,脸上仍是一副倨傲神色。笃常春见了大怒,顾不上身上伤势,左手抖开刃蚕丝钢索急攻而进。黄羽客阻拦不及,只见眼前爆开一蓬血雨,一条手臂已随之飞到崖下。再看来人剑已还鞘,在场竟没有一个人看清那宝剑的真容。黄羽客大惊失色,葬刀会弟子更是个个呆若木鸡。来人等了一刹,皱眉道,“还有什么人要一试剑锋?” S,tVOxs^
众人两股战战不敢答言,黄羽客看着笃常春断臂处血出如涌,人早晕厥过去,只得咬牙低头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晚辈们不敢再扰,这就下山。”说完抢上几步去扶笃常春。见来人没有动作,葬刀会弟子们也凑上前连拖带抱,逃命似的一哄往小路跑去,唯恐身后那个神不神鬼不鬼的罗刹改了主意。黄羽客踌躇着跟在最后,终于横下一条心回头问道,“请教前辈高姓大名,晚辈回去,对家师也好交代。” <[5${)
来人漠然道,“意琦行久居指月山,想来便来,无需多言。” 4e#K.HU_
U}wq~fD
t02"v4_i
不消片刻,观月峰顶只剩下一个活人,一个死人。 Isgk
rnhf(K.{3
意琦行捡起弹开的细刃刀细细查看,只见刀身笔直雪亮,之前那样的气劲弹上去也不见凹痕,不由赞了一声“好刀”,心道,“先前那一群宵小各携兵器,逃命时也没来捡取,看来这刀定是躺在地上这个人所有了。”他痴迷武学修为,背上澡雪剑削金断玉还总被嫌弃不堪受力,见了这样的宝刀不免心喜,连带着对刀的主人也多了几分好感。走到那人身边,见年轻俊美的面容已蒙上一层僵冷死色,周身衣裳也穿得不全,不由生出一点“刀在人亡”的感怀。他自幼孤身生活在指月山流月峰,年少时还有个师父每隔月余来指点些功法,近年来师父不见踪影,只剩他一人形影相吊,除了修习内功剑术,就是看些各门派的典籍故事为乐,因此养成了这样孤僻不通世事的性情。今日遇到这个人死在荒山野岭,身边并无知交朋友相送,又有些物伤其类的意思,叹息道,“你叫绮罗生?意琦行既然遇见,少不得葬你在这观月峰上。就以这把刀相陪,愿你黄泉路上,不再被人欺辱。” e/Oj T
p;t!"I:`?
不多时就在峰顶月光最盛的地方辟出一个墓坑,回身脱下自己的外衫给绮罗生穿上,就算是全了丧葬之仪。他正系着腋下的带子,忽然惊噫一声把人抱起来细看,只见绮罗生鸦羽似的鬓发从发根开始变得如新雪一样苍白。意琦行猛地想起志怪小说中种种尸变的异象,不及多想,右手五指连弹,将数道劲力送入绮罗生背上大穴。奇怪的是,这几道劲力一打进去就如同被绳索牵引着沿经络一路下行没入气海。他大为讶异,改指为掌贴上怀中人气海,发一股柔劲慢慢在其中搜索探查,绕了两圈,果然发现一点生机悄然隐匿,如木棉般吸纳着他的内力。 *4^]?Y\*
难道这个人竟还没死!此时意琦行也想起了书中所言的龟息术,随手抓起刀刃在绮罗生指尖上轻轻一抹,鲜红的血珠滚出来,人虽未见动静,看血色却显然是活的。他又往气海探去,只觉得片刻之间那份生机已经生发,想来是得了他一点内力之助。心中不知怎么就有些高兴起来,忙抱着人几个起落,飞仙般往流月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