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12.21 種香草的男人 23 （完） (12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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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ulder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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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樓發表於: 2010-08-10 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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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香草的男人

6.

週六那天早上出現了早霞，淡淡的一抹，胭脂般掃在天空。

他的阿公以前說過一句諺語：「早霞不出門，晚霞晴千里。」意思是說，前一天晚上看到彩霞的話，隔天八成是好天氣，而如果當天早上看到彩霞，那麼十之八九會下雨。

他開始微微擔憂，因為，翠山行說過今天要來。他的擔憂到中午成了事實，山區開始下雨，而且還下得很大。

他坐在藤椅上望著窗外的雨，什麼都沒做，沒看小說沒抽煙，也沒有來來回回在屋裡踱步，心想翠山行應該不會來了，就算之後雨停了，濕滑的山路也很難走。

其實不過是遊人與山居者意外的清淡交情，他與他的世界所有的交集也不過就是這麼一點點而已，沒有什麼好期待的。

雨一直下，帶著水氣的微微涼風從紗門紗窗襲入，漫漫夏季中清涼濕潤的午後。

他到房間裡，戴上紅色的露指手套，左右左右重擊吊在屋樑上的沙包。他最近一直贏，而且對手還多是等級比他高的，所以酬勞提高了，出賽的機會也隨之增加，但他並沒有高興的感覺。這條人生路，他看不到遠方，他不知道自己將來要何去何從，雖然與此同時他認為自己一個人要生存下去並不困難，他無牽無掛，一個人吃飽全家就飽了，但，沒有所謂光明燦爛的遠景在等他，這點他看得很透徹，即使風流子經常畫大餅，把這行的發展性說得天花亂墜，他一個字也不相信。他之所以留下來，是因為他沒別的路好走。對他來說，這只不過是走一步算一步，他還看不見轉機在哪裡。

雨停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他雙腳勾住釘在床尾的橫桿做完一百下仰臥起坐，準備去沖澡。

「黃泉弔命？」翠山行的聲音傳來時，他愣了一下，連忙起身，快步走到客廳。翠山行站在紗門外，望著他。

他趕快上前拉開紗門，翠山行揹了個背包，一手拎著提袋、另一手握著濕淋淋的摺傘，鞋子上全是泥，長褲褲管、袖子都濕了，臉紅紅的都是汗，看起來很狼狽。

他應該快點讓對方進來的，但他卻只是愣愣站在那裡拉著紗門堵在門口，一句話也沒說。

翠山行望著他，表情有點困惑。

他足足當機了一分鐘，才終於找回說話的能力：「……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跟你說好了，當然要來啊！只是雨一直不停，我都急死了，後來不管撐了傘就爬上來了。」

他如夢初醒，站開一步：「快進來。」同時伸手把翠山行手上的提袋接過來拎著。

「可能會弄濕裡面，抱歉。」翠山行把傘靠在門外，拍了拍身上的雨水，脫了鞋子進來。

「噢，我襪子也濕了。」翠山行說。

「要不要先脫下來？」

翠山行把背包放下，跟他借洗手間清洗整理一下自己，他也趁機衝到廚房去洗把臉。他再見到翠山行時，翠山行赤著腳，褲管稍微捲起來，顯得有些俏皮。跟他相比，翠山行的腳與足踝都顯得很纖細很斯文。

翠山行帶了一大堆東西來，用報紙和毛巾裹好保持低溫的牛奶、鮮奶油、胡椒、麵粉、檸檬、玻璃罐子、攪拌器、小鍋子，甚至還有切塊的法國麵包。

帶這麼多東西一路冒雨爬上山來……

「……下次我去載你。」他悶悶地說，心想如果有下次的話。

「不要這種表情嘛，沒有你想的那麼辛苦啦！」翠山行笑著說。

這種表情？他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翠山行噗嗤笑了出來：「糾成一團像包子一樣。」

像包子？有嗎？他揉了揉臉，然後把手放下來。

翠山行掏出手機來，說：「那我們來交換手機號碼吧！有什麼事也好隨時聯絡。」

他點點頭，進去房間拿了手機出來，與翠山行各自存了對方的手機號碼。

接著，他們到園子去，提著袋子採了足量的新鮮薄荷。他把通常是用來架在園子裡跟八津蠻兩個人吃吃喝喝的摺疊桌搬來擺在客廳裡，把砧板拿來放在桌上，用他唯一的一把大菜刀將洗過的薄荷剁碎。一開始是翠山行負責掌刀，但是那把刀對翠山行來說似乎有點太重了，於是由他接手。翠山行提議泡些薄荷茶來喝，於是去廚房燒開水。

一會兒，翠山行從廚房出來，用一種帶著驚訝的語氣說：「你買了茶壺？」那雙微微睜大的眼睛像是孩子般清澈。

茶壺買來就是要在這種場合用的，但承認這件事對他來說簡直是萬分彆扭，不過他到底是點了點頭。

「正適合用來泡花草茶，我有個蠟燭架，下次帶過來。」翠山行帶著笑說。

他覺得握著大菜刀的自己看起來肯定很像凶神惡煞，但是翠山行一點都不怕，只是靠過來看了看砧板上的碎薄荷，說：「不錯，再剁碎一點。」

於是他握著菜刀，站在那裡咚咚咚規律地剁著薄荷葉，清涼的香氣從流淌的綠色汁液散開，瀰漫在整間屋子。

翠山行把看起來像是辦家家酒用的小鍋子拿到廚房裡煮醬汁基底，說薄荷要最後放才好，煮太久顏色就不好看了。

他把沾滿綠色溼潤薄荷碎渣的砧板拿進廚房，依照翠山行的指示把碎薄荷連同汁液用菜刀刮掃送進小鍋子裡的濃稠醬汁裡，翠山行攪動醬汁小煮片刻，然後關火，飄散香氣的濃醬呈現可喜的奶綠色，均勻夾雜大大小小的碎薄荷葉，很有手工製作的風情。

他們用他那台老舊的小烤箱把法國麵包塊稍微烘烤一下，蘸自製的薄荷醬試吃，有些滴幾滴檸檬汁，有些不滴，結果相當令人滿意。搭配熱薄荷茶一起吃，算是很特別的下午茶。

「要不要聽音樂？我跟我朋友說過了。」他悶了很久，終於問出口。他早就注意到翠山行來來回回經過時總會往那套音響瞧上兩眼，卻一直都沒提起說想聽聽看。

「咦？真的可以嗎？好啊！」翠山行高興的表情很清楚地說明早就想聽，卻礙於他說過這是他朋友的東西，所以大概不好意思要求。

他打開唱片櫃子，說：「我不知道你喜歡聽什麼，這些唱片我也搞不懂，你要不要自己來看？」

翠山行湊過來，輕輕翻看那一大堆唱片。

「現在很少黑膠唱片了呢，不過據說這種東西永遠都不會消失，因為在愛音樂的人心目中，它是CD無法取代的。總覺得，能禁得起歲月的東西似乎特別美好。能夠禁得起時間考驗的，都是被深深喜愛的吧！」隱隱約約傷感的影子，又出現在翠山行的側臉。下一瞬，翠山行轉換了表情，拿出一張唱片遞給他。

他看不出那是什麼樣的一張唱片，他按照正確步驟操作唱盤，放唱針的時候，翠山行湊近過來，很專注地注視唱針如何被輕輕放在唱片上。隨著唱針在轉動的唱片軌道上滑行，喇叭流洩出悠揚的絃樂。

他沒有開口，只是轉身去把藤椅挪到中央，就是八津蠻聽音樂時坐的那位置，然後指了指椅子，示意翠山行可以坐上面聆聽。

「那你呢？」

他搖搖頭，表示自己無所謂。

翠山行說：「我很喜歡這首曲子的下一段。柴可夫斯基D大調絃樂四重奏第二樂章，如歌的行板。」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懂音樂。」

「不懂也沒關係啊！」翠山行說：「要不要跟我一起聽聽看？」說著，翠山行把藤椅挪開，席地而坐，輕輕拍了拍旁邊地上。

於是他坐在翠山行旁邊，聽他一點也不懂的音樂。雖然不懂，卻也感覺得出其中的哀愁，不是強烈的刺骨傷痛，而是載帶在生命長河中，與血肉融合在一起的灰色調。

那段曲子不長，進入下一段時，翠山行轉頭問他：「那你聽不聽流行歌曲呢？」

他搖頭。他想起比賽的場子上，響著的都是非常吵鬧的重節奏歌曲，他從來也沒關心過那是些什麼歌。

「那以後有機會的話，能不能把我喜歡的介紹給你？」

一時間，他有些愣住，不知道該回什麼，悶了半天，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在發呆。他回過神，點點頭。

也許是他的表情很令人發噱，翠山行笑出聲音來。

天快黑的時候，翠山行把放涼的薄荷醬分裝進兩個玻璃罐，一罐留給他擺在冰箱存放，一罐用報紙毛巾包好準備帶走。剩下的牛奶、鮮奶油、檸檬就放在他的冰箱裡，那一小瓶白胡椒粉也留在廚房裡，說那些東西就請他負責消耗了。

「回去了。」翠山行說：「自己做的薄荷醬不能放太久，最好快點吃完。」

他想起收在櫃子裡的兩罐乾薄荷葉，過去拿出來塞給翠山行，翠山行把其中一罐推還給他，要他留著自己泡來喝。

翠山行將東西都收拾好，把晾得不太乾的襪子穿上，收好傘塞進背包裡，到門口穿上泥巴乾掉的鞋子。

「……我送你下山吧！」一直看著翠山行舉動的他悶了半天終於這麼說。

翠山行望向他。

「騎車很快。」他說。

翠山行似乎猶豫了一下，最後微笑著說：「好啊，那麻煩你了。」

他只有一頂安全帽，他把它遞給了翠山行。

「那你呢？」

「平常如果只是下山到附近，我是不戴安全帽的。」

「哦。」翠山行帶著些微躊躇的表情戴上安全帽，跨坐在他背後。

黃昏時分，天上有些雲，看不太見落日，只能看到反照在雲層上的餘暉。稍早的雨水大多已經揮發了，在近晚的風裡留下一絲涼爽。

他騎著他的老機車把翠山行送到山腳下，一路上兩個人都沒說半句話，到山下路口時，正巧公車駛來停在馬路對面的公車站。

「哇，運氣真好，那我走了，謝謝。」翠山行把安全帽還他，衝著公車招手，跑過去跳上車，然後車子便開走了。

他騎車回山上，心想著薄荷醬拿來拌麵不知道怎樣，似乎太清淡了些。

他回到家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他走進屋子，發覺手機螢幕是亮的，他走過去拿起來看，顯示收到一通簡訊。

那是翠山行剛剛發過來的短信：「今天很愉快，謝謝～」

他握著手機注視螢幕上那排字，久久都沒有放下。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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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sihuameim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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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3)

31樓發表於: 2010-08-10 21:1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8.10 種香草的男人 6 (30F)

恩....
咩覺得大大寫得很棒.....

是一種淡淡的氛圍...
卻又有些繚繞著的深意.....
像午後的小品文...
又像雨後屋簷下清聲響起的玻璃風鈴...

作者把兩人之間處理的雲淡風輕~
卻又有些味道
讓人很期待他們彼此之後的發展與互動...

文章裡很多描寫都非常逼真..
如美食:醬料的製作~薄荷茶的採晾...
音樂:唱針的擺放~唱片曲風的介紹...

人物間的細節刻畫也很細膩...
黃泉吊命外表冷酷　其實卻無慾無求～卻又對人生有著掙扎與茫然
這一點寫得很入味～卻又不會太過
跟＂八斤鰻＂之間的互動～
也非常有男人之間情誼的味道～
就像一碗麻辣大滷麵一樣
簡單卻又夠味...

跟翠山行...
卻有截然不同的情緒表現
開始有了期待...
也有著呆愣...
甚至會想著對方上山的辛苦...
其實真是各細心害羞的酷哥阿...

大大寫得真好~!
謹獻上小花一朵...
期待大大的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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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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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

32樓發表於: 2010-08-11 0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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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8.10 種香草的男人 6 (30F)

連續看了5、6兩篇，更能感覺得出八津蠻、翠山行和黃泉這三人不同的相處模式，

不過，6這篇反而讓我覺得黃泉很可愛呢。因為黃泉那種內斂的溫柔，細微卻深刻，

感覺就是只有在翠山行出現時才表現出來，而且也開始改變了黃泉......

期待下文喔~~

獻上小花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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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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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8)

33樓發表於: 2010-08-11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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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8.10 種香草的男人 6 (30F)

S大的文章總是那樣美好>//////<
這篇好細膩啊，不管是相處啊心境啊環境啊之類的，都是恰到好處的清新。

絲絲入扣，嗯，我只想到這個XDDDDD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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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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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59)

34樓發表於: 2010-08-18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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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嘎就是台語的男用內衣(背心)拉~就街上大叔(喂)常穿的那種~

兩人一起喝茶的時候，感覺步調都變緩、空氣清爽起來了呢~
要是能一直這樣相處就好了，可惜黃泉的工作讓人有點擔心呢~

這樣的八津蠻，感覺比劇中更吸引人呢！
嗯...男人的交情，這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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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xHaG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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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

35樓發表於: 2010-08-18 23:4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8.10 種香草的男人 6 (30F)

薄荷其實挺適合翠山行這個人莫名的很契合
翠山行就如薄荷般讓人相處起來很舒服很放鬆
清涼的芳香氣味感覺很自然的從翠山行身上散發呢

挺喜歡八津蠻跟黃泉的相處模式似乎挺英雄惜英雄(!?)
男人與男人的友情有時候女人真的沒辦法理解耶
有時候又挺羨慕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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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i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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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樓發表於: 2010-08-21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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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8.10 種香草的男人 6 (30F)

上星期去了趟新社的薰衣草森林
（雖然現在不是薰衣草花季）
看到蘋果薄荷立馬想到S大的這篇文...（這人中毒太深XD）

黃泉拿大菜刀剁薄荷的畫面真有趣
其實我是想到剁豬肉（被毆）

看到與八津蠻再與小翠的相處
果真對有感覺的人，相處之道就會不同XD

是說黃泉的職業與他的興趣
衝突性還滿大的
這樣的設定我覺得不錯耶
而且意外地很適合黃泉說

還是看S大的文好吶...
文荒很久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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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樓發表於: 2010-08-31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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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已經過了這麼久...............

最近真的是忙，忙得沒時間寫東西..........oyz

果然是背心~XD

這邊台語超破的(汗)

這篇應該不會有什麼出人意表的東西，我想，反正就是這樣寫下來，也沒有特意去想什麼跌宕起伏的情節。

感謝幾位的支持鼓勵^^~

也謝謝送花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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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樓發表於: 2010-08-31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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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香草的男人

7.

接下來的兩個月他有好幾場比賽，其中還有四場是在外地，地點近一些的還能趕半夜回家，要是更遠一些的，就必須住一晚旅館了。頻繁的出賽加上對手的實力不弱，掛彩受傷也是意料中事。

這段時間八津蠻沒有來過，翠山行也沒出現過，當然他也沒主動跟這兩人聯絡過。

那天早上他剛從外地回來，在浴室有些斑駁的舊鏡子裡看著自己，上星期那場比賽對手很硬，讓他吃了不少苦頭，到現在嘴角還有點腫，眼旁的裂傷也還沒全好，他抬起手用手指按了按因為受擊而有點悶悶的胸口，覺得這樣也好，讓他自己一個人窩在家裡復原，過程不需要被朋友看見。

他沖了個澡，脖子上掛著毛巾，一面擦頭髮一面去後面想看看冰箱裡有沒有什麼存糧。一拉開冰箱門，他面無表情地站在冰箱前，愣住。裡面塞了滿滿的東西，成打啤酒、高檔超市買來的生菜沙拉、幾盒滷味、小菜、德國豬腳、蝦子……他再打開冷凍庫，裡面塞了幾包冷凍肉排、冰塊。

做這種事的當然只有八津蠻。

他把冰箱門關上，拿鍋子燒水準備煮麵。他剛把麵從鍋子裡撈出來時，聽到車子的聲音，一會兒，前面的紗門被大剌剌推開，他正好手裡拿著盛了麵條的碗公離開廚房到客廳去。

八津蠻很少在週五出現，今天是個例外。

八津蠻嘴裡叼著菸，把便利商店的袋子放在地上。八津蠻身上還穿著白領階級的行頭，但領帶早就扯掉，高級襯衫的袖子捲得很高，前面扣子開到第三個，下襬也從褲頭拉出來，一副邋遢樣。

「回來了啊？正好。」

「你幹嘛？」

「什麼幹嘛？」

他抬抬下巴：「帶這麼多東西來，你是打算賴多久？」

八津蠻咧嘴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咬著菸說：「起碼兩三天囉！」

八津蠻一早就來了，發覺自己漏帶了換洗衣物，又開車下山去買，怕帶的啤酒不夠喝，還順便買了一瓶威士忌。

他把加了蛋、油蔥的清湯麵端過去往藤椅一坐，沒問八津蠻在他不在時怎麼進來的，他家廚房那裡的後門從來沒鎖過，雖然他沒主動提起過，但八津蠻知道這事也不意外。

八津蠻往他的麵碗裡瞄了一眼，嘖了一聲：「這麼寡。」

「你少管閒事。」他大口吸進麵條，不理會八津蠻。

八津蠻把音響打開，放了張拉丁風情的歌謠唱片，輕快熱鬧的曲風，有種不管明天怎樣及時行樂的調調。

那天晚上兩個人喝啤酒嗑燒烤的時候，他說：「我明天中午要出門，後天回來。」

八津蠻瞄他一眼，說：「去外地打？」

他點了點頭。

「聽說你最近很拼啊！」八津蠻拿起啤酒罐往嘴裡灌。

他悶了一會兒，忽然說：「我能做的事也就這麼一件而已。」

八津蠻晃著啤酒罐，說：「喂，你該不會是有什麼苦惱的事吧？」

「我有什麼好苦惱的？」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八津蠻灌了口啤酒又說：「雖然也不是什麼帥哥，也別把一張臉搞得傷痕累累，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我這樣，弄個疤也能弄到這麼帥的。」說就算了，那傢伙還伸手過來拍他的臉。

他不高興地用力揮開八津蠻的手，罵道：「再拍我揍你！」

「來啊！」八津蠻歪嘴笑，勾勾手指頭。

他瞪去一眼，知道真要幹起架來那是正中八津蠻下懷，於是悶頭喝酒不理會。

屋裡傳出伴奏單純的老式西洋情歌，有些歌曲連他都感覺有幾分熟悉。

更晚一些，八津蠻像之前那樣，洗過澡，打個地舖躺在他的客廳裡，細膩的小提琴聲穿梭在安靜的夜裡，那傢伙穿著新買的底褲與背心，頭枕著自己的一條手臂，翹著腳抽菸，有時緩緩吐出一圈圈的白煙，眼睛注視著煙環在昏暗的燈光下慢慢消散。沒有醉的八津蠻一旦不說話，頗有幾分陰沉。雖然不是很了解，但他知道那是八津蠻的另一面。

他洗過澡刷過牙，整理好簡單的行李袋擺在床尾地上，然後在床上躺好。

從敞開房門傳入的小提琴聲音像在低訴著心事，他閉上眼睛，想著旅館的床總是太軟，他還是習慣自己這張簡陋、硬梆梆的床。去到外地，旅館密閉的房間非開冷氣不可，總是有種難以形容的不好氣味，跟他這裡飄送著草木香味的山間夜風不能相比。

隔天他起得很早，八津蠻還睡得跟死人似的。他去到香草園子，拿水管澆水。水灑落在泥土，會濺起一種特殊的味道，似乎只要能聞到這種氣味，他的心靈就會安穩下來。這世上有無以數計各式各樣的人生，那些五光十色、繽紛多彩與他無關。他站在這裡，看著灰濛濛的天空被太陽逐漸染亮，新的一天開始。

中午八津蠻煎了兩塊牛排搭配他煮的豆芽韮菜麵，八津蠻帶了罐蒜蓉豆豉辣椒醬，說是在便利商店順便買的，吃麵的時候，用筷子撈了一大坨拌到麵裡去。八津蠻喜歡吃辣，但是常常忘記買辣椒或是辣椒醬帶來。

「乾脆你種幾棵辣椒吧？」

他不理會，逕自吃麵。吃完了午餐，他騎車離開家，往距離很遙遠的火車站去。

搭火車時，他自己感覺狀況不是那麼好，也許是上回受了點內傷還沒全好，也許是情緒上的低潮，總之，這只是人生中的一天，一個過程。

他的對手是位比他資深很多的前輩，那天晚上比賽延長了半小時，後來他輸了，還傷了右手。不過當地的人們挺熱情，說他打得已經相當不錯了，有人請他喝酒，賽場老闆還很熱心地帶他去一家認識的國術館治療手傷。國術館的師傅把他的右手臂用祖傳秘方的膏藥包起來，還診斷出他有內傷未癒，要他吃點漢藥化散瘀血。

他在旅館住了一晚，第二天搭火車回去，雖然手不太方便，他還是撐著騎車回山上去，速度自然是慢了些。風流子本來說要開車送他，他拒絕了。他回去時，已經是週日的下午，二十年前的熱門音樂用大音量放得震天價響，八津蠻把他的藤椅搬到屋外門口，像坐王座似地坐在那裡喝啤酒。

「這下子應該一個月不能打了吧？」八津蠻朝他抬抬下巴說。

他知道八津蠻是指他的手受傷，平淡地說：「沒差。」

他進屋子裡把音量轉低到一半，然後出來在屋子門口坐了下來，八津蠻咋了聲舌，彎身伸長了手拿起擱在椅腳旁邊地上的香菸與打火機，點了一根遞給他，然後又點了一根給自己，兩個男人就坐在那裡吞雲吐霧，好半天沒交談。

「你不在的時候有訪客。」八津蠻吐出一口煙，忽然說。

他心底一動，轉頭望向八津蠻。

「起初看我一個人待在這裡，他還以為你搬走了。你知道我說誰吧？」八津蠻說。

他沒吭氣。他曾經想過，也許翠山行不會再來了，這個猜測是錯的，而他錯過了翠山行的到訪。也許有下一次的機會，也許沒有。他在視野角落瞥見自己的傷手，想著，也許錯過是好的，但這並不能揮開他心頭的灰。

八津蠻又說：「他可能快來了吧！昨天也是差不多這時候到的。我邀他晚上一起烤肉。」

他一愣，手裡的香菸差點掉在地上。

「怎麼？」

「……沒。」

「以前的朋友？」

他搖頭。

八津蠻沒再多問，說：「剩的啤酒都被我幹光了，我再去買兩打好了，不然等下沒得喝。你有沒有要買什麼？」

「買兩條衛生紙好了。」

八津蠻進屋子穿上長褲帶了車鑰匙開著跑車下山去買東西，他手裡拿著菸坐在門口出神，直到香煙快燒完了才回過神來。雖然不希望翠山行看到他這副狼狽樣，到這節骨眼，他也不可能打電話要翠山行別來。

他把香菸扔了，撥了撥頭髮，他想見到翠山行，卻不想被看見自己的樣子。無論如何，該來的總是會來。

他不能確定八津蠻是不是故意的，總之，八津蠻還沒回來之前，他就看到了翠山行的身影。

他站在屋子門口，一動不動地迎視揹了背包爬上山來的翠山行。

「啊？你受傷了？」翠山行的表情讓他一下子腦筋呈現一片空白，連說句不要緊都忘記了。

「怎麼樣？嚴不嚴重？」翠山行關心地注視著他的手。

他搖搖頭，有點困難地開口說：「沒什麼。」

翠山行說：「傷到筋骨要好好調養才不會有後遺症，要注意哦！嗯？你朋友不在？」

「他去買東西。」

「昨天你不在，我跟你朋友說要採些薄荷回去做薄荷醬，你不會介意吧？」

他搖頭，然後才想到應該讓翠山行進去屋裡，而不是兩個人杵在這裡。

「先進去吧！」他推開紗門讓翠山行先進去，然後單手把藤椅拉進屋子裡。

翠山行進去屋子，把背包打開，拿出做好的薄荷醬：「你朋友說你們晚上要烤羊排，配這個正好，我還烤了些起司餅乾。」說著又拿出一個密封盒，裡面裝了滿滿的餅乾。

翠山行說他手不方便，要他坐著休息，然後徵得他同意，去廚房燒水準備泡薄荷茶。

他坐在藤椅上看翠山行輕快地穿梭在他的屋子裡，有點不知道手腳該往哪裡擺的感覺。翠山行把小桌子挪到藤椅旁，找了個盤子放餅乾，把帶來的蠟燭架放在桌上，點了盞無煙蠟燭。

「你可以先吃吃看。」翠山行說：「這種餅乾配紅酒也很不錯。」

一會兒，翠山行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只有兩個馬克杯，你朋友怎麼辦？他應該快回來了吧？」

雖然他很想說，不用管那傢伙了，最後還是說：「我用玻璃杯。」

他拿起一塊餅乾放進嘴裡，印象中他好像從來沒吃過這種手工餅乾，鹹鹹香香的，蘇蘇的在舌頭上脆裂。翠山行把泡著薄荷茶的玻璃茶壺拿出來放在蠟燭架上，又去拿了杯子出來，卻把馬克杯放到他面前，自己用玻璃杯。這種精緻的生活情調，曾經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翠山行把薄荷茶注入玻璃杯的時候，他說：「我用那個，我不怕燙。」。

「我知道。」翠山行輕輕說，卻還是把七分滿的馬克杯放到他面前，自己拿起盛了半杯薄荷茶的玻璃杯慢慢喝。

八津蠻不曉得哪裡溜達去了，他們茶都喝完了還沒見人。八津蠻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那傢伙抱了顆大西瓜進來放地上，說：「喂，來幫忙拿東西。」

他正要站起來，翠山行拉住他，說：「你手受傷，我來吧！」

他剛想開口，八津蠻已經開口說：「對啦！傷兵，沒你的事。只是衛生紙而已，沒多重，放心我不會虐待他的。」

霎時，他覺得有股氣脹到腦門，可不是怒氣。

翠山行噗哧笑出聲音，跟八津蠻出去拿東西。不一會兒，八津蠻扛了整箱啤酒，翠山行則一手提一條十包裝的衛生紙進來。

晚上他們就在園子裡架起烤肉架烤羊排，展開的折疊桌上擺滿了其他食物，閒聊中，翠山行提到是昨天八津蠻邀他來一起烤肉，還交代除了薄荷醬之外不要帶東西來。翠山行做的薄荷醬搭配鮮嫩的烤羊排超美味，在派對氣氛的百老匯情調爵士樂聲中，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感覺非常痛快。

一開始八津蠻還維持起碼的客套，有點酒意之後壞習慣發作，開始猛勸酒，翠山行推辭，八津蠻還不肯接受，他看不下去，伸手把八津蠻推到翠山行面前的杯子抓過來，一口氣乾掉杯中的威士忌。

「你受傷喝烈酒不好吧？」翠山行掛念地說。

「不要緊。」

八津蠻瞇著眼睛盯了他半晌，沒開口。

「怎樣？」他瞪眼說。

「沒。」八津蠻說，拿了罐新的啤酒打開，放到翠山行面前：「啤酒總行吧？」說著，拿起自己的杯子跟啤酒罐碰了一下。

翠山行笑著拿起來，說：「好吧，我就再喝一罐，先說這是最後一罐哦！我真的不能再喝了。」

「行，行。」

翠山行幫著把桌面清理清理，八津蠻把西瓜放到桌上，拿他的大菜刀剖開。翠山行說這麼多三個人吃不完，俐落地把其中一半去皮切塊，分裝到原來是裝其他食物、清洗乾淨的幾個塑膠盒裡，說這樣他跟八津蠻明天要吃比較方便。

西瓜雖然沒冰過，但是很沙很甜，這樣有些悶熱的晚上吃起來很過癮。

喝酒把自己喝到掛是八津蠻的興趣之一，他不得不在翠山行的協助下，把險險一臉栽進西瓜裡的八津蠻扶進屋子裡，好在那傢伙喝醉了就是大睡，至少他沒見過八津蠻發酒瘋或者是吐得亂七八糟。

安頓好八津蠻，翠山行很有效率地收拾殘局，他一手不方便，雖然幫忙但是程度很有限。

「我來就可以了，這些事我是專門的啊！」翠山行說。

「……抱歉。」

「抱歉什麼啦！」翠山行笑著說，不讓他阻止，把垃圾分門別類包好，又把收到水桶裡的餐具拿去廚房清洗，他幫不上很多忙，只有跟著一起去廚房放放碗筷。

翠山行忽然說：「是我抱歉，昨天沒說一聲就這麼跑來了。起初我還以為你搬走了。」

他悶著，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只有沉默了。

翠山行繼續洗碗，說：「其實……我早就想來了，只是又怕太打擾你。」

他衝口說：「我還以為……你不會再來了。」

翠山行回頭望他，似乎有一點點驚訝，然後清澈的眼睛裡露出一絲笑意。

「那麼，以後我可以常來嗎？」

他點點頭，就算是每天都來也行。

「下次要來我會先打電話。」翠山行說：「好晚了，我該回去了，明天還要上班。」

「我送你。」

翠山行瞪大眼睛：「你的手這樣，不方便騎車吧？何況你還喝了不少酒，還是不要吧！」

翠山行說自己下山就可以，但他搖頭否決，結果講好他們一起徒步走下山。這麼晚了，那路公車已經收班，只能打電話叫計程車。

晚上登山步道那裡沒有燈光，他們走車行山路，夜晚的山路十分寧靜，沒有往來車輛，只有蟲鳴相伴，相隔很遠的路燈光線不太夠，他帶了手電筒。

「你等會兒還得一個人走回去。」

「習慣了。」雖然不常，但他有時也會徒步上下山，這是他的家，不管是怎樣的交通方式對他來說仍然是熟悉的路。

兩人慢慢走著下坡路，沒有多交談什麼，只是在走過一處曾經坍方、到現在都還沒修好的路段，他不自覺拉住了翠山行的手，發覺之後，一瞬間的反射動作是要放開，卻在一轉念間做了相反的決定，手稍稍用力，握緊了對方的手。一定是因為喝了不少酒，他才會跨出這一步。

翠山行沒有出聲，而悄悄曲起手指，攀住了他的手。彷彿是一種默契，講好了似的，他們就這麼安靜地牽著彼此的手，走過餘下的下山路。

來到山腳，他們自然而然鬆開了手，翠山行拿起手機撥電話叫車，到公車站那邊等。

等待的時候，翠山行遲疑了片刻，開口說：

「能不能問你是從事什麼行業的？如果你不想說也沒關係，我只是好奇。」

他微微一愣，因為昨天翠山行既然碰到八津蠻，他以為八津蠻大概已經透露了他的工作，原來並沒有。也許那傢伙只是輕鬆地說：那個臉臭臭的傢伙啊？他上工去了。

「……我是自由搏擊手。」

翠山行看起來有一點點訝異，不過也就是「沒想到」這樣的表情而已，說：

「難怪你老受傷。……唔，這大概是外行人說的話，不過，自己小心。」

「……嗯。」

遠遠投來車燈的光束，計程車往這邊駛來，稍稍超過之後再迴轉，停在旁邊。

「那我走了，晚安。」

「晚安。」

翠山行拉開車門，想了想，回頭說：「你回到家之後，能不能打個電話給我？你一個人走回去，我覺得不太放心。」

一時間，他有些傻住，不放心他？他這輩子活到現在，還沒體驗過被這樣掛念。

他乖乖點頭，沒有開口提出任何質疑與異議。

翠山行上了車，對他揮揮手：「路上小心。」

他目送計程車遠去，然後過了馬路，慢慢回山上去。

[ 此帖被shoulder94在2010-08-31 23:46重新編輯 ]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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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乙定不休功，卦卜將來絕對空。蹙額連思兼嘆息，徒然命運不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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