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28 【默杏】小重山（12.14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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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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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1-03-28 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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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8 【默杏】小重山（12.14更新

*木石前盟与金玉良缘双重buff
*大概是，黑心肝佞臣默x稀里糊涂游医杏

（一）

與默蒼離初見時，杏花君十六歲。

幽冥君與默家老爺有些年少時的舊交情，受託前往江南給他們家老太太看病，便打算帶自家徒弟同去——這孩子自八歲被帶回通幽谷之後，一直居住在谷里，此行正巧帶他出門見見世面。

茹琳為此鬧了一通，大道父親偏心，吵著也要去江南玩——她生來是個跳脫性子，又盼了出門遊玩很久，是好說歹說都不依的。幽冥君萬分無奈：實不是他這做爹的更疼愛誰，茹琳前個月爬樹摔了腿，這兩日方才好些，若是帶上她一同去，兩個月都不一定能抵達江南。

幽冥君便哄她道：「下次，下次便帶你去。」

茹琳壓根不搭理親爹，紅著眼眶吸了吸鼻子，扯扯杏花的衣袖，委委屈屈道：「師兄……」

杏花年長茹琳兩歲。兩人一同在通幽谷生活了七年有餘，情同兄妹，少有分離的時刻。雖對江南富饒之地也有所好奇，可比起一點好奇，必然是更疼他這個師妹的。

他便與師父商量著：「師妹的腿傷還未好全，我還是留在家裡照看吧。」

茹琳聽著卻更委屈了，急得直掉眼淚，像只小鵪鶉似的團團轉：「師兄！我不是不讓你去！我是、我是想和你在一塊……」

說到底還是捨不得這個師兄。

幽冥君在旁奇道：「我又不是把你的好師兄送去給老虎吃了！」

茹琳癟了癟嘴，說江南多產美人，師兄可別被哪個漂亮妖精勾走了。

幽冥君笑得捧腹，想起茹琳藏在枕頭下的傳奇話本，不許她再往那不著調的說書先生那兒湊了：「你這丫頭！一天到晚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故事？放心吧，兩個月之後爹爹保證把你師兄給全須全尾地送回來。」

茹琳又要自家師兄保證，自己永遠是他心底最可愛最漂亮的小師妹才罷了

杏花一邊笑一邊鄭重發誓道：「這天底下最可愛最漂亮的小師妹，我是不敢隨便忘了的。」

嬉皮笑臉的，瞧著可一點也不鄭重。

-

住著親眷的內院不好進太多外人，幽冥君被請去診治老太太，便留杏花一人在堂前等他。

默家老爺是個十分隨和的人，臨走前叫杏花在花園裡四處逛逛，不必拘束，如同在自家一般就成，轉而又問身邊的家童：「少爺去哪了？怎麼一日不見他？」

那家童無奈道：「我也不知道，許是又躲在哪個角落看書去了吧。」

杏花好奇地豎起耳朵聽。來路上幽冥君曾說起，默老爺膝下也有一個兒子，約摸比他小了半歲，是從宗親那裡過繼來的。默小郎君長得一表人才，只是性格孤僻了些，不太愛說話，也並不怎麼出門。

我也只在他小時候見過兩三回，幽冥君摸著鬍子回憶，那時還是個粉雕玉砌的奶娃娃，總是一個人在角落自己玩自己的，我們去默家住的那幾天，你或許要與他相處上一陣，到時候就知道了。

默家算不上名門望族，但祖輩從商，如今也成了一方富商。默家大宅佔了一塊風水寶地，山水庭院芷草葳蕤，林木鬱鬱蔥蔥。為小客人帶路的家童急著解手，請他稍等一會兒。杏花自個兒打了主意先在附近看看，不想就這麼一個岔路便迷了方向，一人在大花園裡瞎轉了好一會兒，走著走著不知道到了哪兒，原先的路徹底找不著了。

杏花從小是在粗野山林里生長的，不識得什麼閬苑仙葩，只覺得花草樹木長得好看，風雨廊橋建得漂亮，就連眼前這塊湖石也別緻極了。他腦子裡想著本草綱目之類的醫書，對著那些個亭邊芳草一項一項辨認功效，哪幾株可入葯，哪幾株有微毒，分得明明白白。其間有幾株奇花異草，以往只在醫書上見過，驚奇得不得了，便蹲在地上伸手去摸一摸。

杏花抬起頭來，卻正好對上一道清冷的目光——前頭亭廊之下，竟有個人正看不聲不響地直直盯著他瞧，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他一下子有一種做壞事被抓包的心虛，又疑心自己是魯莽闖進了哪位小姐的閨院，連連後退幾步，低下頭來道歉道：「我是在花園迷了路，不小心闖進這裡來的，無意衝撞姑娘。」

卻見那花影綽綽之下的人緩緩站起身，拿著手中書卷從亭子里走了出來。

杏花當即大窘。

那原是個穿著青衫的小公子，當真是芝蘭玉樹、面若冠玉，好看極了。只是人長的清秀，又有海棠枝子遮掩著，杏花情急之下這才辨錯了性別。

其實只稍仔細想上一想——默家哪有什麼女兒。

杏花窘迫地紅著脖子，又覷了一眼。這一眼，卻叫他有些怔然：眼前這位玉人似的人物，倒好像是在哪裡見過。可他從未到過江南地界，這小少爺也必不可能去過通幽谷，又何來相知相識？

他還在絞盡腦汁地想著，神色淡漠的默小郎君卻開口了：「你可是幽冥先生的徒弟？」

杏花梗著脖子點了點頭，心裡暗暗後悔自己失了禮數，怕是叫這天仙似的小少爺瞧不上眼，給師父丟了面子，早知道就不瞎跑了。

默小少爺輕輕頷首，說話卻意外的和氣：「我叫默蒼離。」

「方才我見杏花師兄對園中草木頗有興趣……」

杏花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卻又一時說不出哪裡彆扭，於是只能擺擺手解釋道，「我剛才只摸了摸草葉子，可沒摘那花……」

默小少爺笑了一笑，合上書卷背過手去：「不妨事的。」

他原本就生得好看，此刻微微一笑，便好像羊脂白玉上點了一點芙蓉顏色，又像柳芽尖尖上柔軟的鵝黃蘸綠，竟生生把周遭花團錦簇的熱鬧也比了下去。

「我陪杏花再到花園裡去轉轉吧，這次准不會迷路了。」

杏花被他一笑閃得晃神，又被這一連串說辭砸得發暈，莫名其妙就被牽了鼻子走，邊走邊盯著默小公子腦袋上翩翩飄晃的青紋錦織髮帶納悶。

誰說默少爺沉默寡言難相處的，莫不是……他遇到了個假的？

琢磨著琢磨著才驚覺，他們也不過才說了幾句話，那小子怎麼連杏花二字也叫上了？！

-

默老爺發現自個兒蹤跡難尋的兒子坐在晚宴上時驚訝得很。晚間和幽冥君兩個人湊在一起喝酒的時候還說起了此事，說他自己可請不動這寶貝兒子，又直道杏花真是個惹人喜歡的好孩子。

他斟了兩杯酒，笑著連連搖頭感慨道：「我見你有這般好的徒弟，心裡不知道多羨慕。」

幽冥君笑他：「你自己有個好兒子就得了，可別把主意打到我徒弟身上！」

默小公子年方十五，如藏鋒寶劍，雖鋒芒尤斂，才情天賦亦已非池中之物。

「我見他的意思，大約是有心仕途。」

當今的天下時局並不安定。中原南王朝偏安一隅，北有平旭羽國國勢漸昌，西有苗疆虎視眈眈，屢屢犯境。天子亦年老昏聵，四大世家中唯有玉家蒙受恩寵，藉此操弄朝綱，攪得里里外外一潭渾水。

默老爺嘆了口氣，卻也看得開：「兒孫自有兒孫福。他既自有主見，便也隨他去了。過兩日外出求學去，我和我夫人可終要體會一把兒行千里父母擔憂的滋味嘍。」

說著說著，聊起了當初兩家指腹為婚的事。

默夫人與嬌夫人亦為閨中密友，曾約定若有緣生的得一男一女，就讓他們結為夫妻。嬌夫人生了一個女兒，默夫人也確育有一子，不過那幼子福淺命薄，不到一歲便夭折了。默家夫妻倆後來又收留了一位宗親遺孤，就是如今的默小公子。

幽冥君道：「我家小女那樣潑辣的性子，怕是要嚇倒你兒了。」

默老爺喝得微醺，聽幽冥君這樣打趣，又笑起來：「我可不管，你總歸欠我一個兒媳婦，我見小杏花就很好！」

幽冥君笑罵他：「你這糟老頭子想得倒美，且醒醒酒吧！」

要說此行幽冥君師徒在默家留住了五日有餘。長輩想著兩個小兒年紀相仿，相處也融洽，便安排杏花住在默小少爺院子的廂房裡，叫默蒼離閑時帶著人去城裡轉上一轉。

杏花不明白默蒼離怎麼會在外頭傳出性情惡劣，不好相處的名聲。依他所見，默蒼離卻是極好相處的人。默小公子長得漂亮，學識又淵博，毒舌算不上什麼大毛病，反而有叫他點可愛。

只有一點，不愛出門倒是真的。

三日過午，杏花還是拖著默蒼離出了一趟門。默府建址僻靜，要再往東走四條街，才能到熱鬧熙攘的西市上。除去金銀財帛、香葯胭脂各色商鋪高高掛起招牌，亦有勾欄瓦肆，街邊攤販吆喝不絕於耳。杏花頭一回來到此等繁華都市之中，自然看什麼都覺得稀奇。默小郎君跟在後頭慢吞吞地走，一路上惹了不少豆蔻姑娘隔著帷帽偷偷瞧。

兜兜轉轉，杏花進金銀鋪子挑了一支素色銀釵。老闆娘是個有眼力見的，見其中一位公子衣著石青暗紋錦綢袍，知是個富家公子哥，便不甘心只賣出一支便宜簪子去。

杏花拉著默蒼離走出店門，卻聽默小少爺問道：「這銀釵是送給你師妹的？」

-

青玉瑩瑩，纖絮絞絞，兩條白絲絡子隨著車馬的駐停輕晃。杏花瞧著手上的雙魚玉佩發愣，連他師父叫他也沒聽見。

茹琳像個小炮彈似的地衝到師兄面前，喚杏花回神，伸手討要禮物。她得了一支鑲了珊瑚珠子的銀釵，高興得不得了，親親熱熱地喚著師兄，與他講了一籮筐最近谷里發生的事。

上個月有個重傷的少年人誤闖進通幽谷，由嬌姨安排在谷里住了下來。茹琳像個小麻雀似的嘰嘰喳喳，左一個濤哥哥長，右一個濤哥哥短，顯然是已經十分親近了。杏花還沒來得及見烈風濤此人，便已從師妹口中得知這少年人是何等的儀錶堂堂、英俊瀟洒。

幽冥君總以為他這徒弟與女兒青梅竹馬，說不定將來能成一段好姻緣。杏花卻心知，他與茹琳不過尋常的兄妹情誼。茹琳多次強調，她的意中人，必然要是英明神武的大將軍，縱然不是個將軍，也要是武二郎那樣的英雄好漢。

「我的意中人是一個身負血海深仇的少年將軍，」茹琳舉著話本深情款款地演道，「有一天他會身披鐵甲戰衣，騎著銀鞍白馬來娶我。」

台下唯一的觀眾，正切著甘草的杏花連連搖頭：「他既是有血海深仇了，哪有時間與你談情說愛？」可惜她這小姑娘才不管那麼多。

今見茹琳如此小女兒情態，那冽風濤恐怕是真入了師妹法眼。他倒是真該去會會那臭小子。

茹琳捧著那支簪子歡天喜地地瞧，又湊過來眼巴巴道：「師兄，江南是怎麼樣的呀？是不是有很多漂亮的人呢？」

「江南自然是很好的，」杏花笑著摸了摸師妹的頭，「美人嘛……」

杏花無端想起了那默家小郎君與一對雙魚青玉佩。

臨行之日，漫天朝輝，水色氤氳邊垂柳輕搖。默蒼離就將這塊玉佩輕輕放在他的手中。

那意氣風發的青衫少年郎站在橋頭，眸若燦霞，輕啟雙唇，朗聲道：「他日，必會相見。」

這一幕場景，一直留在杏花君的心頭與夢中，留了许多年。

-tbc
疑惑：这个人我曾见过？（×）
自信：这就是我未来的老婆。（✓）

[ 此帖被空山在2021-12-14 17:4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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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na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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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1-03-29 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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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樓主(空山) 的帖子

中谷大娘小時候好可愛,小姐妳不是有濤君了嗎

我最喜歡angely suger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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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y123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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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1-04-03 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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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的好可爱啊，配个表情更可爱了(ಡωಡ)hiahiah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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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antongch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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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1-04-03 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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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他人真好。
擦擦：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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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趴走倒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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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1-04-27 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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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后续！（嗨，老婆！）∠( 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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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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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1-12-14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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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十八歲那年，杏花君離開了通幽谷。

他先是在江南名醫手下輾轉求學，再往西苗各地四處走診問葯，到了二十三歲時，中苗地界已漸漸可聞「冥醫」這一名號。

又過了兩年，中原王朝舉師北伐。烽火連天，杏花君順應萬濟醫會的號召，往塞北充了半個軍醫。說是半個，只因他並沒有在行伍之列，平日里在邊塞小城坐診，急戰時才被召到前線軍營。

戰事吃緊的時候，醫療營里塞滿傷兵，哀嚎痛呼不絕，隔著遠便能聞到濃重的藥味以及殘肢腐臭的氣息。杏花君和同僚從早忙到晚，每日也只得合眼兩個時辰。

如今兩軍交鋒暫歇，杏花君終於又回到了邊陲小鎮的徒然四壁的小屋子裡，整日枯對荒涼戈壁與蒼茫日月，在小院兒里種種草藥。

同僚醫友偶爾會邀他一起去小酒館裡吃個茶，聽聽小曲。酒館的老闆娘年輕時是一個歌女，如今已上了四十的年紀，嗓子微啞，歌技也不算最精妙，卻已是這寂寞小城裡的唯一一點慰藉。

「要我說啊，這仗恐怕還要打個一年兩年。」

「之前不是有消息傳來，說是黓龍君受旨接管兵權親臨前線，算算日子早就該到了，怎麼到如今一點動靜都沒有？」

「是啊，也真是奇了怪了！莫非……確實是誤傳？」

杏花君聽了幾耳，摸了摸溫熱的粗陶茶碗。皇城距邊塞千萬里之遙，消息傳來真真假假，平頭百姓可分辨不得。

同桌的醫友也聽到了隔壁桌的議論，感慨道：「黓龍君並非武將出身，若他真到此地領兵，於戰事也不知是福是禍，史小將軍——」

另一位郎中立刻按下他手中茶碗，出聲提醒道：「醫友慎言。」

那醫師噤了聲，緊張地四下瞧了瞧，見沒人注意到他們這兒，才鬆了一口氣。

不怪他們如此緊張，只因他們所談論的，實在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得虧此地是天高皇帝遠的邊城，若正端坐在京城茶館，人多眼雜，「黓龍君」三個字，還是不提為妙。

要問當朝中誰是聖上眼前最炙手可熱的紅人，非黓龍君一人莫屬。

五年前的殿試之上，這個出身寒門的書生一鳴驚人，於眾多世家子弟中脫穎而出，甚至有力壓玉大公子的勢頭。要知道，彼時玉老丞相雖已過世，聲名顯赫的玉家卻仍為京城世家之首。大公子玉千城久負才名，無論才情談吐、待人處事，都可稱人中翹楚，殿試高中，看起來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誰知半路竟殺出了個來路不明的白子。

這其中還有一則廣為流傳的逸聞，據說黓龍君容貌俊美，正因生得太過好看，才被欽點為探花。

無論如何，聖上對新科探花郎的青眼是昭然若揭的。殿試之後，便賜予了他黓龍君這個名字。龍之一字的封號，開國以來多是重臣所有，賜給一個毫無背景的毛頭小子，簡直聞所未聞。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僅過了一年，聖上突然降旨，將這兩位青年才俊從翰林院中拔了出來，玉千城封為左相，黓龍君封為右相，共同輔佐朝政。

封旨一下，滿朝嘩然。

黓龍君確實也是個厲害人物，穩坐右相之位四年，不僅沒被彈劾下台，反而扳倒了不少朝堂老臣。冬日的刑場一連砍了好幾個金貴的腦袋，血流染紅了白雪，被流放的家眷發出哀哀的哭喊聲，隔了幾條街都能聽到。

朝堂上的風捲雲涌，其實和底下庸碌的平頭百姓並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只是聽著那嗚嗚咽咽鬼魂似的哭聲發怵。見官差肅清街道，連忙關好了門窗，只隔著門縫偷偷看。家中小兒若是哭了，便嚇唬他，再哭官差爺便要來抓他——黓龍君的名號，大有止小兒夜啼的妙用。

暮色已經完全落了下去，又細又長的月亮悄悄升上半空。

杏花君哼著小曲，提著一盞燈籠晃晃悠悠往家走。他那幾個同僚還要再喝幾盅酒，杏花君惦念著小院里曬著的藥草，告罪提前離了酒館，獨自一人上了路。

邊陲小鎮的夜晚格外寂寥，高懸在蒼穹之中的冷月照不亮地上的黃沙，牆角荒草稀疏，只聞得微弱的蟲鳴聲。

這場戰爭持續了一年有餘，死傷者不計其數，中原軍隊漸露疲態。若敵方的戰線繼續逼近，這座小城，恐怕連這點僅剩的安靜也保不住了。

杏花君嘆了口氣。

但願那位傳聞中的「黓龍君」，真有平息這場戰爭的神通。

路中的石塊被踢了一腳，咕嚕咕嚕滾到了土牆邊上。一陣夜風吹來，紙糊燈籠晃了晃，竟然照出院門口的半個人影。

這一帶偶爾會有流民出沒，殺人劫財的事情也時有發生。

「誰！？」

杏花君心下一跳，又將燈籠挪近了一點，果然見有個人影杵在那兒，像個紙人似的一動也不動。

影子的聲音像被風沙打磨過一樣沙啞，只簡單說了兩個字：「求醫。」

杏花君壯膽往前多走了兩步，提起燈來，一張有些憔悴的臉漸漸顯露在光影里。

看清彼此的面容時，兩人具是一愣。

「你——」杏花君睜大了眼睛。

眼前人的面容雖然已有了些許改變，卻仍是叫他一下子就認了出來，這不正是夢中柳下的——

「默蒼離？」

-

默家破敗的消息，杏花君是在師尊口中得知的。

幽冥君匆匆從谷外回來，與家人交代了一些要事，又匆匆準備離開。茹琳正忙著為濤哥哥的離開悲春傷秋，趴在窗口上沒心思聽這些，杏花君卻聽得一清二楚。

他連忙問：「那默蒼離去哪兒了？」

幽冥君知道的並不是很具體：「總歸是還活著，或許是去投靠其他宗親了。」

「我此行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你們好好照顧好自己，也不必出門尋我，」他抬頭呼喚小女兒，囑咐道，「茹琳，你一定要聽你阿娘和師兄的話，知道嗎？」

聽到幽冥君又要走，茹琳終於醒過神來，跳下窗檯，急急地挨了過來：「爹親，你要去哪兒？」

幽冥君揉了揉她的頭髮：「去一個不能說的地方。不過你們放心，我會盡量快點回來的，到時候給你們帶好吃的回來，好不好？」

裡屋一直沒動靜，他嘆了口氣，對著內屋喊了一聲，「阿嬌，我走了」，見依舊是沒有應聲，提起包裹走出了門去。

幽冥君這一去，直到杏花君離開通幽谷，都再也沒有回來過。

在江南四處求師的時候，杏花君曾帶著那塊雙魚玉佩去拜訪過默家舊址。青青河畔，楊柳依依，青磚黛瓦依舊，宅院卻已經換了新的主人，至於默蒼離的下落，到底也無處可查。

誰能想到，在距離江南千萬里之遙的西塞邊陲，竟蘊藏著這等機緣。杏花君又驚又喜，愣在原地，一時說不出話來。

默蒼離的面容變了許多——幾乎全然抹去了少年時的那抹青稚，變得更加堅硬與漠然。他的臉色白得嚇人，扯開了嘴角，輕輕笑了笑。

「杏花。」

那聲音飄飄忽忽的，彷彿從雲端飄下來，伴隨著一同來的，還有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默蒼離的右手胳膊被利器划了個大口子，雖然已經粗略地包紮過，卻單單只有止血之效。杏花君給他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看，只幸在沒傷及經脈，只要好好修養，不會影響日後右手的抓握。

包紮的過程默蒼離一聲都沒吭，若不是右手不自然的顫動，杏花君還以為這人是不知道疼的。

「好了！」

默蒼離顫了一下睫毛，抬起頭來看他。

「杏花。」

杏花君懸著的心放下，終於有了點開玩笑的心思：「誒，我剛醫了你，你好歹要尊稱我一聲冥醫先生吧。」

「我給你去弄碗葯——你今晚就在這床睡著？」

默蒼離點了點頭。他身上發著熱，等到杏花君端著葯碗回來的時候，人都已經睡下了。

這破屋子裡就這麼一張床，杏花君原本打算在地上將就一晚，又擔心默蒼離半夜起高熱不好照顧，就佔了床沿的一點位置，緊挨著他睡了。

這一燒就連著燒了兩日。杏花君在給他換藥的時候看了一眼，傷口沒有化膿，總算不枉他這幾日煞費苦心的照顧。

默蒼離左手拿著勺子，慢慢地舀碗里的小米粥。杏花君給他夾了幾筷子鹹菜進碗里，心裡盤算著要不要去農戶家換幾個雞蛋回來給他補補——院子里沒有養雞，除了一些藥草，就是些普通的小菜。

醒來的這幾日，默蒼離對於自己的來歷隻字未提，只說是仇家追殺，不久之後就會有人前來接應。在此之前，他希望可以在這兒多留住幾日。

話已至此，杏花君也沒有再多問。

找不到話題，杏花君與他干坐了一會兒，扯了一些自己的事情，默蒼離的粥喝得很慢，偶爾回應兩聲。好幾年過去，兩人身上都有了很多的變化，疏離是自然的事情。能再度重逢本就已是意外之喜，雖然是這麼想的，內心卻仍有一處空落。

有那麼一瞬，杏花君突然很想問他，還記不記得那塊玉佩，還記不記得當年告別的那一刻，折下的那根柳枝。但那畢竟只是年少時光里一個很小的掠影，過去的事情，終究是要過去的。

至少現在……

「現在你可是欠著我醫藥費了。」杏花君抱著手哼了一聲。

「嗯，」默蒼離點了點頭，「我先賒著賬。」

他的眉眼被燭光照得通透，又像是蒙著一層溫暖的霧氣：「好不好，杏花？」

「好好好，我還能催你還債不成？」杏花君又好氣又好笑，催著他趕緊把飯吃完了，打發他回去睡覺，「這話是你自己說的，可得記得牢些。」

多出一個病人要照顧，家裡定時補充的柴火和水也很快告罄。默蒼離原本想要幫忙干點家務活，杏花君瞧他那病殃殃的模樣，哪裡能叫他動手，踏著晨曦的微光，自個兒出門擔水去了。

他前腳剛走，床上睡著的默蒼離後腳便睜開了眼睛。身邊的被褥里還有些那人的餘溫，他伸出手去捂了一會兒，直到那點溫度徹底消失，才慢吞吞地坐起來穿好了衣服。

後窗響了三聲，默蒼離推開窗門，一個粗布土衣農民打扮的青年人隨即出現在了他面前。

兩天後，一架馬車停在了小院的門口。帶頭的士兵敲開院門，對正在院中翻曬草藥的杏花君說明了來意。

坐在車駕上等著的士兵聽見裡頭的動靜，也從車上跳了下來，過來招呼了一聲：「冥醫先生！」

杏花君瞧他有些眼熟，定睛一看，這人竟是史小將軍身邊的親衛，冥醫杏花君以前給他治過骨傷，因此還算有幾面之緣。

這默仔蒼離到底是……

還沒等杏花君想明白，只聽身後一聲響動，默蒼離挑起門帘走了出來，幾個士兵畢恭畢敬地齊聲喊了一聲「大人」，領著他往院門走去。

默蒼離頷首，向外走了幾步，又頓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看仍立在原地的杏花君。

「杏花，我走了。」

杏花君回過神來，僵僵地點了點頭：「知道了……你去吧。」

愣愣地看著馬車跑了很遠，他才突然想起，事先準備好的讓默蒼離帶走的傷葯，還落在屋裡。等他回屋取來時，路上早已沒了馬車的影子，只留馬蹄揚起的塵土，還未著落在地上。

杏花君看著手裡的葯，寞然轉身，走回了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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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黓……那位大人真的來前線了？」

「這還能有假？消息都已經傳遍軍營了。」

「那史將軍……」

再次到小酒館裡喝酒，杏花君聽到了許多諸如此類的消息。他聽了兩個就知道了個大概，向老闆娘要了三兩黃酒，一杯接一杯慢慢喝。

「最近約不著你，也不見你出門，」同僚見他一個人在角落裡喝悶酒，湊過來打趣，「怎麼，金屋藏嬌去了？」

「去去去，」杏花君作勢趕他，「這黃沙漫天的，你倒是給我倒是去找個嬌來？喝酒聽曲去吧！」

那醫友見他確實興緻不高，放他一個人坐著喝酒，找別人談天去了。

杏花君喝完了酒，發了點汗，走到外面又覺得有些冷，裹緊了外襖往家走。霜月照舊是又高又冷地懸在天上，或許更圓滿了一些，照得沙土地銀爍爍地散著光。

天地一派寧靜。

杏花君覺得自己或許是喝得有些醉了。

他摸索了幾下胸口，從內衫縫補的暗袋裡掏出一個錦袋，又從錦袋裡拿出一塊雕刻著雙魚的玉石，對著月光照了照。

白玉是溫潤的，透了一點月光。明晃晃的，就好像照著這麼多年以來，他那點微弱的念想。

他笑了笑，將這點光藏回了心中。

-tbc

龟速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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