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13【缎家】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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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6-13 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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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3【缎家】山神

一日，十九上山砍柴，在山中迷了路。白茫茫的雾气中，他失了方向，只能凭本能摸索。光阴一寸寸消磨，十九还是未寻得下山的路。他想，得赶紧回去，再晚些，质辛不顾寒冷和危险，也会来寻他。
他正心焦，看到前方隐约出现一抹红色，似火堆。莫非遇上村人？他快步走近，看清了那抹红：是一只狐狸。
狐狸见他，并无畏惧。它上前，叼住十九的裤脚，向前拉，随后走在十九前面。十九迟疑片刻，跟上狐狸。一人一狐，一前一后，行于山林。一片寂静，只闻细碎脚步声，折断枯枝败叶。许久，浓雾散去，村落出现，再看身前，狐狸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
十九心中疑惑，却是心念质辛，无暇思量。他急奔回家。质辛一脸焦灼，见到他，方才放下心来。
缉天涯说，那是山神。她言之凿凿。数日前，她去了山神庙，求问母亲所在。庙中，她不知怎么睡着了，醒来后，看到一只爪印，印在她带去的地图上。
质辛不信。山中精怪，魑魅魍魉，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缉天涯要去寻母。你们也去问问山神吧，她说，山神这般好心，或许会告知你们，令尊身在何方。
十九还未答话，质辛便气得大叫。谁要去找他！是他先不要我们！
三年前，十九身染沉疴，药石难医。缎君衡焦头烂额，无奈之下，远行寻医问药。临行前，他向二子承诺，一找到救治十九的方法，他就归来。谁知人竟一去不回。周围人都说，缎君衡嫌他们累赘，不要他们了。养子嘛。他们窃窃私语。又不是亲生的，死了换一个再养，不就行了？整天三灾八难的，晦气。
十九不听。他日夜等待，没有等来缎君衡，倒是他的病日渐好转。
风言风语，最是侵蚀人心。质辛年纪小，不似十九与缎君衡相处甚久，很快便动摇了。渐渐的，连十九也开始怀疑，缎君衡当真抛弃了他们。
十九不是没有想过去找缎君衡。但质辛尚小，需要他照顾，而茫茫人海，又从何找起？慢慢地，十九也歇了寻父的心思。

不知是否是山神显灵，缉天涯真的找到了母亲。逍遥山山神的名头渐渐响亮，越来越多的外乡人闻风寻来。
来的，却不只是求神的人。
十九从噩梦中惊醒，他往边上一看，质辛抱着被子，也是一脸惊魂未定。有人来杀质辛，快醒来。一个声音在十九的梦中说。什么人？为什么？十九没有再想，因为他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
十九一把拉起质辛，两人连鞋也未穿，跌跌撞撞向外跑去。暗夜中，黑影步步紧逼，两人不想连累村民，只好奔向山中。
浓雾四起，追杀者和逃亡者同时迷失于山林。夜冷，风寒，两人不知何去何从，就在此时，一只狐狸跳到他们面前。
直觉告诉十九，这就是当初带他走出迷雾的狐狸。他带着质辛，跟随狐狸的脚步。走了不知多久，一座山神庙出现在路的尽头。
庙前杂草丛生，石像倒卧在地。二人甫一入内，便荡起一片尘埃。庙中并无香烛纸钱，祭台空空荡荡。神座上，一尊泥胎神像金漆剥落，观其样貌，似是一只狐狸。
山神庙不久前刚被乡民修葺过，怎会破败如斯？那只狐狸当真是山神？两人惊疑不定，却不知还能去往何方。
身后传来窸窣响声，十九回头，看见狐狸叼来一条黑红绸带。十九接过，手中一沉，那绸带竟变成了一把剑。他对上狐狸的眼睛，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
“杀手是质辛生身父母的仇人。你们先在这里住下。十九，你要习武，保护你和小弟。”
“你是山神吗？为什么帮我们？你怎么知道质辛的事？”十九问。
狐狸凝视十九片刻，转身离开。十九意识中再无声息。

于是十九和质辛便在庙中住下。他们本就是山民，在山中长大，自然熟悉如何在此处生存。日子一天天过去，十九武艺精进，质辛也开始习剑。
狐狸并不常出现。它和二人的交流也仅限于识海。它传授他们习武诀窍，经史子集，乃至为人处事之道。它送来衣物，书籍，纸笔，以及其他他们需要的东西。
十九不是没怀疑过狐狸的用心，可是他们身上有什么好图谋的呢？两个被抛弃，被追杀的孩子，身无长物，唯有一条命，衣食住行还是依靠它解决的。

风卷枯叶，堆成人形，枯叶人手持树枝为剑，立于质辛身前。它出剑，质辛凝神应对。数招过后，质辛抓住破绽，一剑刺入它的心口。人影化为枯叶，散落一地。另一边，十九面前是一堆同样的枯叶。
狐狸踱步而来。
你们可以离开了。它说。以你们的能为，足以在这世间生存，不畏风雨，不惧仇雠。你们不再需要我的庇护了。
两人俱是一怔。在此地生活了太久，几乎令人忘记，此身只是寄居于斯，他们仍要回到红尘中去。
我不需要你们报恩。似是看出他们所想，狐狸说道。你们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临行前，十九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个问题。
您知道我们的父亲在哪里吗？
狐狸沉默良久，久到十九以为它不会回答。
走吧。狐狸最后说。他不会回来了。

两人眼前光华一闪，便置身于一座庙宇中。来此朝拜的人惊诧不已。“他们不是死了吗？”“是山神，山神救了他们。”人群一阵嘈杂。只言片语中，十九得知，此地正是村民为山神修建的神庙。
那他们这些年，是住在什么地方？
信徒为他们让出一条通道。二人终于回到旧居。屋宇倾颓，蔓草离离，昔日半大孩童，如今已是翩翩少年。
二人简单修缮房屋后，质辛便提出要远行。
“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不想埋没这一身本领。兄长，与我同行吧。”
十九沉吟不语，半晌后，他说：“我不想走，我想留在这里，等父亲归来。”
“你真是……”质辛摇头，“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会留心父亲的消息。也许江湖上，有他留下的痕迹。”
“多谢你。保重。”
二人不再言语。十九没有要求质辛立下归来的承诺。也许他也害怕，害怕人生中出现第二个背约之人。

有山神护佑的光环，村民并未排斥十九。日子一天天过去，十九仍不见缎君衡归来。他也没有再遇到过那只狐狸。

一日，质辛忽然回到了家中。期盼，愤怒，焦虑，种种情绪在他脸上浮现。
不知为何，十九心跳莫名失序。他有预感，质辛带来了父亲的消息。
“那只狐狸，很可能就是父亲。”
质辛说，他行走江湖，遇到了一个叫做天踦爵的人。言谈间，天踦爵端详质辛，忽然说道：“观你面相，你是一个有仙缘的人。”
仙缘？质辛想起那只狐狸。他的仇人还活着，若是有人通过狐狸推断出他的来历，那可就糟了。他正想岔开话题，谁知天踦爵继续说道：“可惜令尊与你尘缘已尽。”
“我父亲？”质辛错愕。
“你命中的那位仙人啊。”天踦爵不明白他为何惊讶，“虽说令尊成仙后还是对你多有照拂，但此举有违天道，恐怕他……哎，你怎么就走了？”

“缎君衡！你若不出来见我们，我就，我就……”质辛站在山中，绞尽脑汁，却不知以何相胁。
“我们就守在山里，见一只狐狸抓一只。找不到你，我们就抓一辈子狐狸。”十九接话。
一声叹息。二人面前的枫叶被风卷起，聚成红色狐狸。
“真是两个不省心的臭小子。”狐狸终于开口说话，熟悉的声音让两人立即湿了眼眶。
“你为什么会变成狐狸？”平息情绪后，十九问道。
“这个嘛……不可说，不可说。”缎君衡的尾巴甩了甩，“总之，我不能让你们两个再记得我了。让我想想，消除记忆的咒语是……”
“呵。”质辛冷笑，“你当我这些年行走江湖，什么都没学到吗？”
话音未落，质辛抬手画符，缎君衡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一道金光化为绳索束缚住狐狸，然后没入它体内。
“现在，我们好好谈谈。”

缎君衡带着他们，回到了那间破败的神庙。他讲述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
从前，有一位父亲，他的养子得了重病，眼看就要死了。父亲决定去远方寻医，他走在山道上，被一只狐狸拦住去路。
狐狸口吐人言：“你的养子就要死了，这世间没有医生救得了他，除了我。”
“你想要什么？”父亲警惕地问。
“我要你接替我，成为此山山神。”狐狸说，“我会用我最后的力量，拯救你的孩子。还有，成为山神需要了断尘缘，你们此生不能相认。若是他认出你，他的病就会复发。同时，他的灵魂也会受损。”
父亲答应了山神。交易成功后，父亲变成了一只狐狸。
狐狸偷偷溜回村子，孩子的病果然好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闲言碎语。村里传言，父亲抛下了儿子，离开了。两个孩子日夜期盼父亲归来，可是他们也渐渐失望。
狐狸很痛苦，但是为了长子的性命，它遵守承诺，没有再和他们接触。直到有一天，它感应到有人要来杀死他的次子，于是它带着他们，来到了凡人无法踏足的山神庙。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缎君衡说，“质辛，放开我吧。让我消除你们的记忆，不然，十九会变得比死还糟糕。”
“一定有办法的！”质辛焦急地说，“我们终于团聚，我才不要忘记你！”
“质辛，你不明白。”缎君衡叹气，“你回村的时候，我推算出，中阴村将要发生大灾，这是因为我当年的私心而产生的报应。本来，我要用仙力拯救中阴村，你不解开我身上的禁制，整个村子都会灭亡。”
“那你呢？”十九敏锐地问道。
“我？我休息一阵就好了。”缎君衡坦然自若地说。
“父亲，你骗人的时候总是向左下方看。”十九的声音冷下来，“你到底会怎样？”

缎君衡始终没有给他们回答。两人一狐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名为“红潮”的瘟疫来袭。
出乎质辛的意料，天踦爵找到了他和十九。
“缎君衡要散尽魂魄，方能使中阴村不受红潮侵袭。”天踦爵开门见山，“我有其他办法对抗红潮，但质辛要付出代价。”
“你尽管开口。”质辛说。
“你命格特殊，天生与红潮相克。献祭你的神魂，红潮将与之共同消亡。”
“可以，只要你说的是真的。”
“天踦以神魂起誓，若有虚言，天踦永坠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质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十九拽住质辛的衣领，“父亲要是知道你这样做，他会怎么想？他把你养大，为的是让你替他去死吗？”
“那你难道要看着他魂飞魄散吗？”质辛怒喝。
“两位冷静一下。”天踦爵分开他们，“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能可以同时保全你们三人的魂魄。”
“什么办法？”
“以质辛的部分神魂，配合缎君衡的仙力，加上十九身上上一代山神的力量，应该可以消灭红潮。你们此生再无亲缘，但还有在轮回中再见的可能。”

“后来呢？”质辛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父子三人的感情感动了上苍，虽然他们都牺牲了，但是上天许诺，他们会在来生相逢。”缎君衡合上旅游宣传手册。
“旅游景点的故事，都是编出来骗人的。”十九撇嘴。
“兄长，麻烦你把眼泪擦了，这样说话硬气。哇，父亲，庙里那只狐狸和你好像哦！”
“臭小子，敢说为父像狐狸。”缎君衡佯怒。
“真的很像嘛，十九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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