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05 【竞日孤鸣中心】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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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4)

樓主發表於: 2022-07-05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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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5 【竞日孤鸣中心】殁

*一些故人旧事，就此尘封。

这年八月的苗疆，罕见地一连半月望不到晴日。除去盘桓于头顶不散的，浓淡不一、深浅不同的灰色，便是从积云里抽出大把雨线，仿似无穷无尽无休无止一般，织绘出一片蒙蒙的人间图景，将这块位于版图北面，入夏以后也依然干冷的土地从外到内浇了个透。

雨下没几日，流水便涨起来，淌过花园外新挖的沟渠，漫入花园内一口寂然多时的老井。在这座华美偌大的宫室中，不只砖石、铜铁、瓦砾的表面开始泛现水迹，就连宫室主人喜妃那张可称天姿国色的姣美面庞上也开始不分昼夜地涟涟晃漾，漾没了宫娥精心点染的脂粉唇红，也晃花了独子竞日孤鸣一双童稚敏锐的眼。

“母妃，外面的天，今日又在哭吗？”

喜妃闻声抬头，云鬓侧畔的泪珠来不及揩拭，猝然落进小儿伸出的手掌里，几瓣温热在细小的纹路间晕开，转瞬就又变得与他头上抹额嵌入的宝石一样，剔透而冰凉。

母亲不言，竞日孤鸣握了握手指，又道：“天会一直哭，是不是天也受了大委屈，所以很难过。”

喜妃闻言摇头，几乎立即作出噤声的手势。只是这一回，漫出的新泪死死卡在她眼眶里，将落不落，倒是涣散的眼神先一步坠落，所指之处乃平日的梳妆台，一只棕黑色羊皮筒静静躺在打开的首饰盒子里，其中夹着的小卷讣帖分量轻薄，字字如山：

“惊悉王遭刺崩于马上，举国之民尽悲悼伤怀。然刺客外遁，皇长子由是奉先王之遗命，于全境之内追缉凶手；在朝中亦代为摄政，凡为皇室宗亲、命妇者，依制当为守丧，待期满三月，须按制拥立大统人选，俟新君改元以继之……”

王崩，悲悼；
缉凶，摄政；
遗命，大统。

喜妃保养得长而整齐的指甲深深折向手心，随着墨迹凝滞的粗黑字体的震颤，利刃般割开皮肉。原是起于十指的刺痛，此刻一阵竟也如秃鹫之喙琢食心脏，使人乱了气息，捂唇剧咳不已。

听她气声咻咻，如听一架风箱艰难拉动，竞日孤鸣登时慌乱起来：“母妃可是身体不适，儿臣，儿臣这便去请太医过来，为母妃诊治！”说罢，转身跑向殿门，也不顾门外大雨如注，吱呀一声推开，湿寒之气扑面而至。

竞日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迈出一半的脚步在门槛前面顿了顿，忽然若有所觉地回头，看向殿内忽闪忽灭的灯烛，以及灯烛照不完全，大半个身形都与晦暗相融的女人。

“竞日！竞日！娘无须……你……你快回来！”

喜妃果然在他的目光中嘶哑呼喊，起身时满身满头的珠翠琳琅，衣裾窸窣声蜿蜒绕过屏风，与宫外烦急的夜雨遥遥相合。
“母妃勿忧，儿臣一定速去速回。”

“披了外裳再出门！”

“不必，几步路的距离而已。”

喜妃屏风后面的身影凝滞了，竞日提高的声音充满笃定，安抚又似叮嘱地与她讲话。旋即，一柄久置不用的漆黑雨伞头顶撑开，伞骨舒展，宛如乌鸟之翼垂下，替他挡住了头顶之天。

刹那间，喜妃只觉有无数话语并涌，腥涩堵在喉头，唇启唇合，却终究是一字未吐。

风雨如晦，紧如鼓敲的雨点中隐约两三声晨鸡啼唱，混在是真亦幻的等待中，模糊、迷离，一切听不具切。

“竞日，”喜妃独坐妆台前，喃喃向隅，泪痕浥湿的手指轻柔抚过膝上，那是竞日孤鸣常穿的袄衣，赤色缎面留下丹蔻印迹，似几滴干涸的血迹。

“母亲只是想念，想念王还在世时的光景。那些水丰草美时节，我们举家游猎出巡。先王多子，唯独喜爱考教吾儿功课，听你识背如流，即兴而作诗赋。可是，那些晴朗无云的日子就像蜃楼之影稍纵即逝，哪怕日光依然流连于窗，月色不时徘徊于户。天不假年，没有人真正洪福齐天，天，终有一日会变，变得陌生，变得冷漠，甚至彻彻底底地倾覆，这场旷日持久的飘摇之雨，便是苗疆变天的作证。”

喜妃转而看向竞日离开时敞开半边的殿门，雨势比先前小些了，激越昂扬的金石之声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化作如丝如缕，柔可绕指的点滴缠绵。

她捧起膝上那身华贵的孩童衣衫，嗅着熏香般幽幽的气息，安神、定意，泣声渐止，泪为风干。

“不论如何，母亲只望你记住：天，永远不会替人而哭。若言世间至情者，凡人尚能在列，那么世间至无情至无义者，莫若于天。”

置身虚空，但闻叹息与呼吸渐次交叠，跨出一步的瞬间，视线与雨幕定格重合，熟悉的脚步声尚未如约而至，或许正于深深宫苑、重重墙池之外疾奔，只是迟了片刻，恍惚了一盏，耳边便再不闻谁人的殷殷呼唤。

※※
多年后，一方疑似北竞王亲笔书写的手札被收拾书房的女侍所获。观纸张之色，知为主人生前旧物，字迹稚拙，犹是少年笔触。寥寥几行行文读罢却感字字椎心，女侍泫然不忍，阅后即焚。

“是夜，喜妃断发，素面跣足，悬梁于庭中。及至三更雨消歇，余寻医不得而返。乃见宫中断烛，梁上白绫，如坠惊梦。醒转后乃知是梦非梦，潇潇雨歇，遍地零落。竞日者，悲鸣一时谁知，惟一生孤负其殊影矣。”

fin.

wb:銞三十
lof:林下听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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