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01 【废锻】钢铁岁月（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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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nnaxiang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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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3-01 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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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1 【废锻】钢铁岁月（已完结）

楔子

三月的辽城已经有了春色，小玉和一群同学迎着温暖的春风回家，一路嬉笑着，手里还攥着劳技课做的手工。她刚过了十二岁生日，个子拔得比同龄的孩子高些，出落的如二月梢头的豆蔻花，每每照镜子都觉得自己算是半个大人了。
小玉家就在钢厂职工家属楼，这个点儿阿公还没下班，她照例先去秘密基地给菜地和花浇水。那是栋建国前留下的小洋楼，三层高，灰色的外墙，院子里的喷泉早就拆了，改建成花坛，旁边的花坛的部分则不知道被哪个不解风情的实用派重新开垦，用来种当地常见的菜蔬。
她父母在一次事故中牺牲，小玉襁褓中塞着抚恤金，被送到鲁申阿公的家里。而她的亲阿公当时尚在更北方的林场。近两年鲁申总犯心肺方面的老毛病，他又退了休，索性搬去南方将养，一年倒有半年不回来。照顾小玉的任务自然落在废苍生头上。废苍生脾气不好，对孙女却十分上心，只是工作太忙，时常要叫小玉帮他浇花浇地，小姑娘多了个玩耍的去处，哪里有不乐意的。
今天刚到地方，正准备掏钥匙，却发觉大门是虚掩的。她分明记得阿公说过可能加班，必然不会那么早回来，只怕是遭了贼。
她大着胆子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进去，眼里映入白花花一片。山茶花分明没开，雪白的是长身玉立站在院中的白西装——那是个两鬓微霜的中年人，面容倒尚年轻，看到小玉眉头微蹙：“小姑娘，谁让你进来的。”
他生得斯斯文文，虽然皱起眉，语气却很温和，小玉便也不像先时那么害怕了，回答说：“是我阿公让我来浇水。”
“你是鲁玉吧，你阿公是废苍生。”白西装说道。
小玉见他眼中有了笑意，因此反问道：“那你呢？这位阿叔，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锻神锋，是废苍生的……”
“小玉，你在和谁讲话？”废苍生背着手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小玉慌忙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
“你回来了。”废苍生盯着锻神锋半天，只说了四个字。
锻神锋点头，毫不客气地回看过去，废苍生刚从车间回来，一身工装沾了脏污，也不知道有没有勤换洗。
“还是老样子。”
“彼此彼此。”废苍生回敬道。
锻神锋孤身一个从外地来，只带了一口小行李箱。他是公派出差到辽城，不久住，这栋洋楼是锻家的资产，锻神锋恢复工作后组织上发还给他，这次返乡自然先来看看。
“屋里肯定没收拾吧，去你家。”锻神锋生性爱干净，说有洁癖也不为过，老房子常年没人住，他可受不了里面的落灰和发霉的空气。
废苍生一手推着坐在自行车座上的小玉，一手帮他拎箱子。小玉差不多会骑车，箱子不重，废苍生也不算吃力。这条街离家属院不远，路上要经过胜利钢铁厂的旧厂区。
“大门翻修过，怎么看起来还是老样子。”锻神锋喃喃道。
小玉抢先说：“我小时候就是这样！”
“是啊。”废苍生难得地笑了，笑纹却比前些年更深。
章一

废苍生忆起头次同锻神锋打照面，也是在胜利钢铁厂厂房门口。
锻神锋二十三四年纪，跟随他父亲旅居许久，终于又回到祖国大地。锻老惯于民国旧人装扮，喜好长衫布鞋。锻神锋则不然——银灰色西装上别的袖扣系手工磨制，裤线笔挺，口袋巾塞得一丝不苟，打了满头发蜡，两缕少年白藏在额间碎发里，阳光照着，白色便不分明——正是留洋阔少们的品格。
废苍生作为胜利厂的优秀工程师代表接待归国工作的学者。
他个性严肃，在不熟识的人面前尤其吝于表达，面对锻老，开口见礼后便之谈技术，所说的一概是工作方面的内容。锻老是做过功课的，对这位于苏联留学正值壮年的冶铁专家早有耳闻，见他如此稳重沉默，心中反而更增欣赏之情。锻神锋看在眼里便不是那么服气。
锻神锋毕竟经验不足，他父亲虽然宠爱他但并不骄纵，把他交给厂长安排工作，李厂长是老革命，也不客套。锻神锋去后勤领了两套工作服，跟在他后头一面走在厂房里一面听指示。
“小锻啊，你先跟着废工程师熟悉一下工作。我知道你留学回来，有一肚子真本事，不过咱们国内情况和外头不一样，生产条件业有限。废苍生是学历最高技术最突出的……”
他与废苍生系出同一专业，却是自美国归来，思维与做派全然不是一路，年纪轻轻，心高气傲，自然按捺不住要和废苍生挣个高下。
“人我就先交给你了。我走了小锻，要好好干啊。”李厂长留下锻神锋一个人跟虽然仪表堂堂但不修边幅的工程师单独呆着。废苍生也不过三十多岁，眉很浓，目光深邃，嘴角微微向下撇，加上常年紧锁着眉头让他看起来不好相处。
“锻神锋是吧，从明天开始上班，过来的时候把衣服换好。你先去二组，他们的技术员去支边了，很缺人，虽然是搞技术，一线的活一样都不能少干。”他合上手里的工作手册，叫来二组组长，介绍完锻神锋，又交代工作。一气呵成，全是不容置喙的口气，容不得插话。
锻神锋为此愤愤不已。

锻老身体不如前些年，为回国连日船上苦旅，又勾出风湿的老毛病，卧在藤椅上膝头搭了条毯子喝茶看报。锻神锋回来的很早，他是有修养的，再有气也不会朝自家门上撒，脱掉外衣换下鞋子后，第一件事是同父亲打招呼。
“工作上有没有什么事要跟爸爸说？”
“工作还好，明天上班，先和普通钢铁工人们一起劳动。”锻神锋弯腰替父亲续上茶，把抱怨废苍生的话咽到肚子里。回家告状，太过幼稚。锻老对这个安排报以赞许，交代锻神锋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能把小事做好并不容易。父亲的反应果不出锻神锋所料，他再斟上一杯茶，便上楼回房间。
这间房子在二层走廊尽头的向阳面，窗子很大，浅色窗帘下摆垂着细细的流苏，被主人一把拉开。锻神锋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躺在床上看悬在头顶上的水晶吊灯。
但此刻既没温度适宜的洗澡水，更没法换上丝质睡袍，只有从外面带来的一身尘，别说是躺下，就是坐在床上也绝不可能。
可恶的废苍生，竟敢给他下马威。自己除了年龄轻些，在专业上并没有差在哪里，甚至更强也说不准，岂是任他差遣的人。想到他那副张狂的样子就如鲠在喉。桌上摊着的小说翻了两页也没意思，研究如何给废苍生添堵，思来想去，倘若怠工岂不是更会被人看扁？
怀着如此心思，锻神锋对下发到手的任务反而比平常人更多出几分耐心细致。废苍生原本作此安排，是想磨磨锻神锋的锐气。年纪轻轻家境优渥，一身的小资情调，上面只看到他履历光鲜，有几分真本事却还难说。没想到锻神锋能踏踏实实耐下性子走到工人阶级的队伍里去，废苍生不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以貌取人，也因此尽量多地让他参与技术改革的讨论。
自此，锻神锋的工作暂时进入到一个新阶段。天气日渐转寒，他也添上围巾帽子手套，和工友们一样骑车上班。但在蓝汪汪一片海里，锻神锋永远整洁的衣服和一丝不苟的发型仍旧是最扎眼的。
技改，技改。这两个字自打他进厂子以来一直在提，也有几个月。终于在这一年将要结束时被放在了来年保质保量完成的工作计划上。
锻神锋现在车间和办公室两头跑，时常和废苍生打照面，即便已经不想当初那样气氛剑拔弩张，也还是暗流汹涌，比起应对旁人，少了几分好颜色。具体的改革内容自然由废苍生负责牵头制定，他也是参与者之一。
像今天这样被领导喊住跑腿送个材料的事常有。厂里条件有限，废苍生也不能独占一间办公室，锻神锋敲门没人应，于是大大方方推门进去。他早已熟门熟路，废苍生的领地显眼的很，他不止一次嘲讽过这张凌乱的书桌，废苍生却称之为乱中有序，且决不许任何人随意挪动他的东西。锻神锋把材料搁在上头，近日来到办公室，总是忍不住多瞥一眼，不知废苍生把工作报告放在了哪里。
匆匆一眼，收获不小。不仅看到报告提纲草稿，还看到一些较为浅显的专业学习材料，字迹龙飞凤舞显然出自废苍生的手笔。
“看够了没？”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锻神锋打个激灵，猛地回身，“废苍生！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偷看别人东西的人是你，被吓到也是自找的。”废苍生绕过他坐到桌前写材料。
“想不到废工程师还在读这些东西。”锻神锋平时能冷静应对，但每每正面对上废苍生，只有热血上头，想着能在口头上讨些便宜也好。
废苍生停下笔，抬头看着他道：“是给新来的技工整理的。”说罢继续案头工作。锻神锋被噎了回去，对这种助人为乐的行为只有点点头。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目不转睛盯着提纲草稿问道：“我上次写的报告你看了没有？”
“就想说这个？我会考虑。”
“我绝不比你差，只是因为……”锻神锋哼了一声，“我给出的都是好提议，你也别太狂了。”
“好说，该用上的自然会用上。”
废苍生的回应终于让他有了一点满意的地方，锻神锋离开的步子也轻快许多。只不过几日后的大会上，他的心情就没有先时那样愉悦了。废苍生的那番话不过是搪塞自己，那个老顽固根本没有长远的眼光，也欣赏不来自己卓越的计划。
“不是你的提案不好，是不能操之过急。”
废苍生找到锻神锋的时候已经下班多时，他还坐在台阶上端着脸生闷气，听到有人来头也不抬一下。
“好自然是好，急我哪里急了，多快好省还重在一个‘快’字呢。”他把帽子捏在手上，冬至已过，天寒的不行，帽子在手里愣是让他攥出道汗印子。废苍生挨着他坐下，台阶冰凉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咬住牙没挪地方：“国内和国外的条件环境不一样，需求也不同，你的方案超过了目前的实际情况，并不合适。”
“目前不合适又不代表以后不合适。”锻神锋白了他一眼
“你也知道。”废苍生起身拍拍裤子走人，“知道了就早点起来。你照镜子看看，自己是长了副耐冻的样子吗。”
锻神锋抬眼瞄准，扬手要用帽子对标他的后脑勺，想想这玩意儿砸人不疼，倒是弄脏了还得自己洗，旋即作罢。
此后几天，废苍生没再跟他多谈这回报告内容的事，工作该怎么布置还同往常一样。锻神锋除却工作，又添了一项事做——下班后在厂里学习。废苍生说的话通常不中听，但还算有些道理。他个性骄傲，既不愿意被废苍生看不起，也不想被人说父亲娇惯自己，唯有抽出时间多充实知识，等到下回一定拿出一个令人刮目相看的方案，就算是上面来了巡视组，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车间内闷热的空气反倒能让他静心，更能激励人。厂里暂时没给他安排下地方，废苍生倒是大方地和他分享了自己的办公桌，但这点背后下功夫锻神锋不欲被人知晓，书暂放在另一间办公室里，他借了钥匙，每天都揽下收尾工作，处理完就去看书。
冬日里的天黑的很早，辽城因在东方而尤甚。锻神锋跟工友们道过别，拿起毛巾擦过手去取书，这个时候的胜利厂比平日安静许多，钢铁重器宛如沉睡的巨兽，仿佛一点声音就能引动他们发出震耳欲聋的鼻息。也正因此，放在平时本不起眼的音乐声撞入耳中变得清晰起来——是从办公室的方向传来的。锻神锋越靠近那带着回声的乐音愈响。
门上镶嵌的玻璃折射出白炽灯刺眼的光。锻神锋脚上动作很轻，像只将要攀援花园围栏的猫。他眯起略微近视的眼睛，目光穿过玻璃落在废苍生宽厚的肩膀上，他的背脊依旧挺拔，旧工作服被灯光磨得发白。手风琴一开一合流淌出春日解冻的河水——那是一首人们耳熟能详的苏联歌曲。
河水涨涨落落，一次又一次将锻神锋淹没。他定定站在那里，身后灯火通明，周遭一切具是钢铁的颜色，废苍生仿佛也受到环境的感染，明明是温柔的曲调也现出似钢铁洪流般的力量。

[ 此帖被donnaxiangzi在2020-05-21 14:2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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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0-03-01 2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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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

新年联欢废苍生一向应要求出个节目。琴是在外留学时学的，会的曲子自然也是人家的多。往年没那么多时间练习，今年更甚，只好挑一首最熟悉的来。厂里要分房子，他原本的住处折腾得乱七八糟。邻居吵吵闹闹的哪里是排练的地方，索性把琴放到办公室，下班之后熟悉熟悉。
他偶然间看到过锻神锋几次，又听到工人们的谈论，因而窥见了锻神锋小心翼翼呵护的秘密。既然那人将这当成是秘密，废苍生决定看破不说破，随他高兴就好。
也不知锻神锋这样好的出身，又旅居国外许多年，有没有学到什么给他这人锦上添花的才艺。没学到也没什么关系，想跟众人打成一片参与进来，总有机会。废苍生边弹琴边思考，谁知道他是会不吝啬炫耀自己的能耐，还是面皮薄，不愿意上台演出呢？
厂里终究还是赶在年前，让大家乔迁新居，过个新鲜红火的好年。废苍生叫了几个徒弟帮忙搬家，两居室，前后忙活了一天多。请他们吃罢饭，又给大哥鲁申写了一封信，请他们过年时来看看，能记得带上不省心的鲁缺最好。
一应事情具处理完毕，废苍生轻松许多。一线的工作现如今不需要他在时常盯着，但有个锻神锋在，总是忍不住要去看一眼，问问进度，同他斗两句嘴似乎已经成了习惯，倒为冷清的生活添上几笔颜色。
此刻的废苍生尚未意识到这种感觉对他来讲意味着什么，照例到车间里来，问过二组的工人，锻神锋正挨个对机器做例行检视。他一台台机器挨个找过去，但不见人影。锻神锋或许爱享受，却不是会偷懒的人。
也许就是前面这一台。他看到一双手伸出来——手指修长，十分秀气，一点也不像钢铁工人的手，这双手倒是很有力量，攀着机器侧面，帮它们的主人从机床底下钻，然后蹲在地上继续检修。
锻神锋里头穿白衬衫，外头罩着一身的确良蓝工装，左胸前绣着胜利钢铁厂五个红字，与工人们同样。觉出身后有人来才抬起头，转过脸来看，脸上还沾着些机油，车间内极热，他忙了许久，体力消耗甚巨，额头上沁出亮晶晶的汗，琥珀色的眼珠却比汗珠更亮。
废苍生的眼睛被他的目光照得亮堂堂，心也照得暖融融。
“你的脸上。”废苍生指着自己的脸示意给他看，锻神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懵了，左右不分，废苍生见他擦了半天还没摸到地方，忍不住伸手为他蹭去那块污渍。
锻神锋面上红了一红，又用袖子上蹭了蹭脸，问道：“怎么，找我有事？”
“没什么，只是顺路，看看你工作做得如何了。”废苍生绕到机器的另一边。
锻神锋正因为莫名奇妙的害羞情绪，心头升上一股针对自己的无名火气，始作俑者跳出他的视线，更有理由攻击：“废大工程师还真是够无聊。”
“是啊……”
没成想等待良久的驳斥不见，反而是干脆承认了，锻神锋顿时泄了气。等他几乎以为废苍生已经走远时，又听到他的声音：“厂里的新年联欢会你参加了没有？”
“我听说这并不是强制的，你不会以为我会去表演节目吧。”锻神锋说，不过他的确隐隐期待废苍生登台演出的样子，不知道会和平常有何不同。
“你毕竟是第一年来。”废苍生说道。
锻神锋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那就去好了，权当做你的邀请。”
“哈，就算是邀请吧。”
废苍生觉得自己在下意识的避开什么，这并不像他的脾气做派。他们面对彼此时，第一次出现了与常理不符的安静。
这安静一如窗外的簌簌落雪，一场瑞雪过后有丰年。
联欢会在厂里的礼堂开，选在小年前后的一个下午——不耽误大家家里的安排。说是自由参加，台下却座无虚席。难得有个能在单位光明正大放松的日子，哪里肯放过。
锻神锋和几位二组的工友一起进来，他们赶得早，除了前排留给领导，其他人没有固定位置，先来先得，年轻人最好热闹，积极得不得了。几人占了个靠前排的好座位，锻神锋听他们讲，这里看台上最清楚，台上的女同志们若看下来也算显眼。
他再一次听到熟悉的曲调。琴身以黑色为主色调，白色的琴键仿佛是自废墟中开出的洁白柔软的花。他没有身在本土经历战火，但也和所有同胞一样将那段历史铭刻于心，在冬夜聆听着寒冷的异国发生的故事。
他听到钢铁争鸣和炮火声，它们渐被湍湍水流声掩盖，人们以为的末日骤然迎来明丽的曙色。
一曲终了，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废工再来一个！”不知是谁从观众席某一个角落发出响亮的呼喊，喊声穿透掌声，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起哄：“再来一个！”
“来一个！来一个！”一群人其声，甚至打起了拍子。这事情并非没有先例——刚刚厂里有名的金嗓子就连唱了三首歌。
锻神锋交握双手放在膝盖上，原本冰凉的指尖似乎受到环境的影响，也逐渐温暖起来。他从来都不是轻易答应旁人要求的人，固执得很，他心说。
废苍生调整了一下姿势，双手灵活地行走在琴键上。
除非是他自己愿意的。锻神锋自某一刻起忽然生出一种盲目的自信，自信自己足够了解废苍生。他奏出的曲子依然是苏联的民歌，虽然不是音乐专业，上台时的台风依旧很好，他把目光给了观众——观众中的某一人。锻神锋顿时觉得这平平无奇的视线骤然间变得无从躲避，再也无心其他，只专注沉浸在琴声中，花儿开时，究竟有没有说出心中的话。
直到联欢结束，众人呼朋引伴结对离去，他住的地方和大家都不同路，平时只能一人来去，今天也待到最后帮忙打扫卫生。他眼看着废苍生收拾好琴离开，又独身折返回来。
刚下过雪，雪积得不很深却被行人踩得扎扎实实——这往往更容易打滑摔跤，两人都没有骑车，慢慢沿着钢铁大街走，断断续续地聊着天。
“怎么选了这首歌？”天气甚冷，锻神锋一开口面前便冒出一团白雾。
“怎样了？不好听吗？”
“不是，只是……也许有人演唱配合上你的演奏，效果会更好。尤其是第二首，找几位年轻的女工友来唱，也许会是个促成革命婚姻的好契机啊。”锻神锋调侃道。
“结成革命婚姻是你所愿？”
毕竟他是个未婚优秀的男青年，锻神锋一句话揶揄他人不成，反倒把自己绕了进去，但自己并没有废苍生所说的想法，回答的也很干脆硬气：“笑话，我何时需要她们的表白了？”
不需要她们的表白，需要何人的表白呢？
废苍生放过了这个话题，拜托锻神锋替自己问候他的父亲。锻神锋一时不知道是该庆幸他将话题转移，还是遗憾没能把话深入下去。不过废苍生向来独来独往，他对这人的家庭构造是有些好奇的。
“听说你有个儿子，来了那么久还从没有见到过。”
“缺儿跟他大伯一家住在临市，”废苍生说道，“他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在国外没能回来，如今这小子大了，青春期更加叛逆，心中越发地怨我，也不喜欢我严厉地管教他。刚好在那边能进好的初中，就搬去了。”
“你平时不是最喜欢加班，周末有时不在，原来是去看儿子了。”锻神锋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废苍生说到这儿就没好气：“一见面就吵，不如不去。”锻神锋虽然常愿意给他找不痛快，但此时觉出这是废苍生心上的刺，背后的一块逆鳞——很奇妙，对于这个人的事情，他总有超乎寻常的敏锐。锻神锋认为还是规避这问题为妙，更何况他仍有更想要了解的东西。
“以前我没想到你还会乐器。”
“我也没想过你会有赞美我的一天。”废苍生隐约逗露出笑意，这话让锻神锋炸了起来。放在心里欣赏是一回事，被当事人当面说出来就如同公开处刑。也庆幸有昏暗夜色，否则他肤色这样浅，必定会红霞上脸，让废苍生看到只怕更得意了。于是连忙反驳道：“喂，我何时赞美你了，不要自作多情。”
“希望多情的不止我一个。”
锻神锋明白他话中意有所指，矛头分明指向自己。但是先松口不就输了。况且他既然没明说，也暂且不必给什么明确的回答，而且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废苍生一个曾经结过婚有孩子的糙老爷们儿，他会是认真的吗？
两人间的关系，短短数月，进展也未免太快了。
他们没再多说话，直到锻神锋先到了家，才出声道别。
“你家里没有人的话，要不要进来坐坐？我父亲也在的。”锻神锋庆幸自己一贯葆有可贵的骄矜，把这句话咽回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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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0-03-01 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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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时间过得很快，等到他们真正受邀去彼此家中坐坐，已经快过了元宵节。
锻老对年轻有为的废苍生很是欣赏。锻神锋对此原本颇有微词，不过鉴于目下两人日渐暧昧的关系，这份欣赏倒变成一件幸事。老人家现在专注于后备人才的培养，一心在家中著书立说，翻译国外带回的文献资料。
偌大的房子除了请来打扫做饭的阿姨，只有鳏居的学者和他的老来子锻神锋。废苍生常抽空过来帮忙整理书稿，做搬搬抬抬的家务，锻老乐得见着他。
锻神锋也在年后的某日见到废苍生的哥嫂，以及他尚未开学的儿子。
半年之前，他们俩都不会想到，有那么一天，锻神锋会以朋友的身份来到这个小小的二居室做客，而他们心中又隐藏着许多超过友谊的感情。
厂里的同事，尤其是当初让废苍生负责锻神锋工作的李厂长，对他们关系变得友好这件事喜闻乐见，甚至将其演变成为一段互相竞争互相学习进步的佳话。锻神锋也终于搬进办公室，同废苍生隔了一面墙，不再与他分享书桌。
如此安排让锻神锋感到些许欣慰，废苍生与他心照不宣。他们联欢会结束后的谈话使他们心中明白，现在尚未准备好去直面这段感情，能维持一个相对密切又舒适的位置对二人来说相当重要。
即使是在确定关系之后，他们也分别暗中感慨，认为这实在是绝妙的安排，以免他们太过针锋相对，适当的距离反而比过分亲昵能更好地维系一段关系。

辽城刚经历完一波倒春寒，绿意渐浓，迎春花开得正旺盛，风比平日柔和三分。锻神锋骑车子陪厂长一道去市里开会，直到快中午才散。开会是不管饭的，加上厂长着急回来整理会议纪要准备进一步的工作，两人骑车朝回赶——估摸着还能赶上食堂的午餐。
才进厂区，就听见喧嚷不断，救护车停在厂房门口，几名医护陆续从车上下来，带着口罩神色肃穆，抬着担架往里头去。于是减速溜了几步，慌忙撂下自行车。
“怎么回事？”李厂长还未来得及站定便喝问道。
车间主任急得满头是汗，用手绢抹了两下亮得反光的脑门儿，“维修的时候起重机出了点儿故障，伤了人。”
“伤了几个严不严重？这件事谁负责的！”李厂长疾言厉色，脚下不住踱着步子。
“废工程师和一个新来的青工……”车间主任话音未落，就看见几名小青工搭手把人抬了出来。
李厂长看到脑子轰地一声响：“无论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给我追责到底！”车间主任见他手扶着额头脚下不稳，忙上前搀了一把。李厂长想甩开无奈眼前发黑，站不住：“有空扶我，还不赶紧派人去医院。”
“厂长我跟着去吧，”锻神锋自打听到废苍生的名字起，手心就直冒冷汗，他安慰自己废苍生不讨喜，这种人多数命硬。但隔开几米看着担架，没戴好眼镜，轻度近视让他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片白，于是更觉不安。
“您也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吧。”锻神锋顾念厂长身体。
“我是老毛病没大事。你快去，有什么事情及时说。”
他得了上级点头准许立刻骑上车，紧追医院的救护车。一路上不敢细想也不敢回头，只能屏气敛神地向前。
事故中受伤的二人都推进了手术室，锻神锋等在门口。小青年先被推了出来，废苍生还在里面，他不再看“手术室”三个大字和旁边刺眼的提示灯，唯有这样方能保持惯常所有的风度。
灯灭了。
“这位同志，你是废工程师的朋友哦，真稀奇，没听说过他有好朋友的。”辽城钢厂医院的大夫护士和钢厂的人都熟，平时小到头疼脑热，大到生孩子手术都在这儿，当然也见过废苍生。
“别瞎说，我不是他朋友，”锻神锋下意识否定，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反驳此时未免显得太过诡异了，于是找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厂里当然要派人来慰问。护士同志，废苍生伤得怎么样？”
“左肱骨骨折，后背有擦伤，有点轻微脑震荡。不过问题不是很严重，手术很顺利。”护士还有工作要忙，跟他讲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那就好。”锻神锋身子一沉，坐到走廊安置的凳子上，脑袋低垂。他不敢想，如果事故发生时起重器坠落不是擦边，而是砸中了废苍生的脑袋……眼眶发热，涌起一股暖流，向来爱干净的他下意识抬手抹了一把，才突然想起上衣口袋里还揣着手绢，于是掏出来报复性地狠擦了两下。
废苍生被人从手术室推到病房，麻药还没过，脸上失了几分血色便显出病容来，比起平时格外憔悴。锻神锋从未见过他睡着的样子，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添了几分平和可亲。
他在辽城没有亲人，脾气性格又冲，往来密切的朋友也数不出。锻神锋寻思得买些吃的东西，再装点一下触目一片纯白的病房。他搜遍自己全身，还有点钱和副食票，当机立断出门买东西，顺便给另一位受伤的工人带了一点。等到他回来，废苍生仍然没醒。
这间病房空荡荡的，就住了废苍生一个。锻神锋拉了把凳子来坐在床头，还没暖热乎位子，便听到轻快的脚步声顺着走廊传来，愈来愈近。
来的是个小护士，据她说自己是辽城卫校去年毕业的，看到废苍生病床前摆放的东西，露出笑容。
“刚刚主刀的刘大夫还告诉我们，心情愉快有利于病人的康复。如果他知道有人来看他，应该会高兴的！”分管废苍生的小护士很健谈，锻神锋形象甚佳，总能在第一时间赢得各个年龄层女同胞的欢迎。
“告诉他厂里有人慰问就好。厂领导过两天也会来看的。”锻神锋稍稍转过脸，捋了捋额前碎发。真是，不知道是这个小姑娘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自己的表现太过刻意？竟然接受了半天审视的目光。
他强迫症似的将床头柜子上的水果摆了又摆，最终维持好一个看上去舒服的造型，然后趁人还陷在睡梦中时匆匆离开。
废苍生最终还是知道了水果的事。
故事的来源是那名可爱的小护士，毕竟问起厂里派来慰问的人，当然免不了问起相貌年纪，这一问就问出了锻神锋。
生活用品还要托人去拿，锻神锋来去几趟，每日都要见面几次，现在回想，便觉得先时遮掩无甚意义。值得庆幸的是废苍生虽然总同他呛声，但也多是在工作方面，而其他一些问题上反而会比旁人更多地顾及他的自尊，这令锻神锋感到莫大地欣慰。
住院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日锻神锋又抽下班后的空闲过来。
“工伤补偿很快会下来。对了，出院记得请我吃饭，报答本少爷辛苦照顾你的恩情。”他削好一个苹果，刚洗了手出来，医院里开饭早，废苍生才吃罢饭不久没肚子盛水果，因此让他自己吃。
废苍生答道：“你可以天天来我家吃饭。”住院这些天他头发长长了许多，眉目半敛，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但更像在静静沉思。
“诶，吃人的嘴短，还每天去吃，我算什么。”锻神锋被这句朴实直接到极点却暗藏几分暧昧的话弄得心神不宁。也许只是自己多心罢了。他不愿意先开口，在锻神锋的认知里，谁松口了谁就是输家，他这辈子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输给废苍生。
“算我的家人，我的爱人。”他按住他的肩膀，锻神锋啃苹果的动作停下来，他是背对着人坐在床边，虽然看不清表情，但一举一动落在废苍生眼中都分外分明。
“废苍生，你想以身相许也要看被许的对象是否同意。”
废苍生直接戳破他掩饰害羞的一层纱：“别假掰，你在笑。”
“我没笑！”锻神锋气鼓鼓地转过来。
“你说没笑就没笑吧。”
“哼，我不稀得跟你计较。”
废苍生不与他再辩，靠着枕头半躺下来：“多谢你宽宏大量，对了，我明天下午两点办出院。”
“哈，这样说是指望让我来接你吗？”锻神锋笑道，眼前的人却格外认真。
“是。”
锻神锋不曾料到他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反倒没法出言呛声。
说要接就专门跑去接一趟，未免也太没面子了。他这样想时，脸颊尚残存着告别时浅浅亲吻带来的温度。
说归说，第二天过了午饭点儿，锻神锋还是来了。废苍生生活简朴，他现在一个单身汉，过日子能省则省。住院期间除了必须的生活用品并没多少行李。他自己办好出院手续，领了消炎药和外用药，耐住性子听完医生的嘱咐，刚出门就看到一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
“你还会骑这个？”
“我骑自行车，这个是专门给你借的，自己的东西自己拉着，别指望我。”锻神锋嘴上不饶人，手里头还是帮忙把东西提到车上。废苍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同他说要去买菜——家里没有吃的东西，哪里会想到锻神锋为人如此精细。
“我买过了。做人不能像你，事到临头才做打算。”
三轮车不好蹬，锻神锋便也放慢速度，骑得摇摇晃晃，始终同小三轮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不知是车子真的难骑，还是刻意放慢了速度，二人磨磨蹭蹭，好歹赶在半下午到了家，算算能歇口气，然后再做一顿热乎的暖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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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nnaxiang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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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0-03-02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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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0-03-02 0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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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3.01 【??】???月

好棒～喜?他??种相?模式，甜甜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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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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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0-03-02 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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嗑到了啊啊啊！！！废锻的相处真的好赞！

行人莫问当年事
故国东来渭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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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ko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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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0-03-02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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锻仔像骄傲的白孔雀废就喜欢逗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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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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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0-03-02 1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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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太太写的太好了，好喜欢他们这种相处方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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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nnaxiang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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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0-03-04 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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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

锻老这一年多以来，身体每况愈下，废苍生因此来得更勤，书稿常由老人家口述他来执笔。锻神锋逐渐成熟，成为厂里的骨干力量。
两人为了避嫌，下班虽有时会同路，多半还是错开时间。锻神锋骨子里的好胜心并不因二人之间的关系改变而有丝毫消解。他与废苍生时有争执，这种争执却是彼此都乐见的——更能激发创造力和工作热情，带来更为完美的工作方案。加班，在工作中竞争是时有发生的事。
但最近锻神锋加班的次数也未免太过频繁，频繁到隔天就要去锻家报到的废苍生开始怀疑，到底谁才是锻老的好儿子。
“下班了还不走，你不是一向速度很快吗？”废苍生忙完这个报告时候已经不早，他锁门出去时，周围所有办公室的灯都暗下来，唯有锻神锋那边还亮着。
“我加班呢，没空。”锻神锋煞有介事地整理桌上的材料和书籍，“怎样？很怕被我比下去啊？”
“别闹了，我看到轧钢车间的陈师傅和街道陈主任都来找你，”废苍生坐到桌对面的另一张凳子上，“用脚趾想也能明白是叫你解决个人问题。”这两个陈在这一片儿都出名，传说从厂里工人，到附属小学、附属医院的职工，凡是单身独居年纪合适的一应被拉入保媒对象，而且成功率奇高。
废苍生话语中情绪未明，锻神锋早已却压不住自己的烦闷，站起身朝门外侦查一番。
“早就没人了”废苍生无奈道，“你自己看看表。”
“你不许笑我。”锻神锋瞪了他一眼。
“原来我是这种人。”
“原来你不是这种人哦。”
站定或者坐下似乎都并不能让锻神锋平静下来，他处在适婚的年龄，相貌，能力，经济条件样样都好，虽然家里有不少资产，因为父亲是归国学者，所以并没被针对打击。自然要被热心拉红线的人盯在眼中。
废苍生不管如何曾结过婚，还有个儿子可以做挡箭牌，锻神锋像是草原上一头羊，明晃晃的，谁不上前抓那就是傻。
“我又没办法应付那群三姑六婆……”锻神锋咕哝道。
“所以就每日加班，你可有算过有几天没按时在家里吃晚饭了吗？”工作繁忙，回家还有家务要做书稿要审校，他们的私人时间本就被压缩的所剩无几。废苍生心中虽然明白不能把事情怪在锻神锋身上，但是日子多了难免有些不顺意。
锻神锋听了此话更加窝火：“你能想出办法把相亲对付过去，我不介意陪你吃饭。”
废苍生想解决问题的急切其实不比他要少，毕竟没人愿意自己中意的人被旁人觊觎，可是婆婆妈妈的问题也非他所擅，究竟怎样才能阻止源源不断的相亲对象？思考半天，脑中突然冒出一个锻神锋绝不会采纳的方法：“假装你有隐疾。”
“废苍生！”锻神锋浑身发抖，不断深呼吸来防止失态——天这么晚了，处理杀人现场也需要时间。
“好了好了，你没有问题，我知道。”废苍生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回椅子上，这安抚毫无意义，锻神锋抖得更厉害了，他不仅不买账，甚至开始盘算作案手法——算了，很麻烦。
他牙齿打架的声音遮盖不住，在昏暗的灯光下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不过会毛骨悚然的绝对不是废苍生。
“假装你在国外有个无缘的爱人，为了她打算终身不娶。”
“你在苏联是学冶铁还是看小说。”锻神锋气没消，冷笑着讽刺道。听起来似乎可操作性也不是很强，但比刚才那个馊主意仍是好多了，他向来爱惜自己的羽毛，尽管最终目的是拒绝相亲，也要在众人面前保持好形象。
“电影总看过几场，回家吃饭吧。”废苍生知道自己逗他逗得过了，没有男人愿意被人在那方面开玩笑，锻神锋已经与钢铁捆绑，但与其他人不同，心底的浪漫细胞并未曾减少。反正辽城也没人了解锻神锋在国外的生活，一个故事，讲的人多了便成了真的，只是总有一日，也会传到锻老耳朵里。
“先回去。真是的，要是能说我喜欢男的……都怪你！”锻神锋说完才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太抬举废苍生了，越想越气，率先冲出去留废苍生善后锁门。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锻神锋的伤心情史不胫而走，他捏紧拳头忍耐了一阵大家同情的眼神后，相亲的浪潮逐渐退却，偶尔溅起几点海水，并不能翻起波澜。
而愈演愈烈的自然灾害的影响比先前更为彻底地渗透到生活中，忍饥挨饿的日子，想方设法吃饱饭成了当务之急，记性最好的那群人忘性也最大，自顾不暇时，众人惋惜锻神锋的声音也渐渐听不到了。
难得一个休息日，锻神锋在家呆了大半天，下午同父亲讲去废苍生家还书，商量几个学术问题。碰巧锻老的学生送来两条老家带来的腊鱼，便让锻神锋顺道带一半过去给他。
锻神锋才走进楼道就闻到一股羊肉味，开门一看果然是废苍生在厨房里鼓捣吃食。
他将鱼挂起，边洗手边说道：“我爸还说你一个人住，没什么存粮，只怕吃的不好，特意派我送东西过来。看起来你吃的还不错，鱼我等会儿带走。
废苍生摘了围裙出来，“老同学好不容易弄来一点羊肉，幸好肥的多，炼了点羊油。”
“我好久没做饭了。”锻神锋留学时出于兴趣学过点西餐烹饪，他倒是乐得搞些丰富生活情趣的东西，不过观目下情况，并不合时宜。
“以后多得是机会让你展示，现在不行。”废苍生松了松筋骨，搬了个马扎，坐下好能把腿翘起来，没什么油水的日子，大家多多少少都犯浮肿，在厨房站着忙乎一阵更严重，翘起腿状况能稍稍缓解些。
“你大哥家怎么样？鲁缺不是还住他那儿。”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伴随着身体涨起来的是饭量，现在困难，家家户户都没余粮，鲁申夫妇也不过是普通工人，何况还有自己一家人要养。
“免操心，他们夫妇两个很会操持家务。我省下的粮票基本都寄过去。”废苍生捏了捏他的肩膀，心里柔软了许多，能有个共患难，吵吵闹闹的人，生活才有乐趣可言。
锻神锋不负他望开始在屋内指点江山：“你不要的废稿就收起来啊，丢到地上干什么，才几天没来就搞成这样，不讲究……”说话间弯腰去拾稿纸。废苍生正享受他特殊的关心，不料锻神锋起身时好似没有站稳晃了一下，立刻去扶。
所幸锻神锋反应及时，已先抓住门框，没有摔倒，缓了几秒才慢慢站直。
“站起来的时候慢点。”废苍生扶他坐下，这种情况大家都早已见怪不怪，吃得少的后遗症尤其在正值盛年，工作量大的人群中体现。
“今天晚上喝羊肉汤。”废苍生道。
“我是来还书送鱼的，送完我就走。”锻神锋不领情，他可没力气陪废苍生折腾。
“别忘了还要探讨学术问题，探讨的那么快就太假了。”他们都对这套说辞太过熟悉。
锻神锋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吃了一小碗羊汤杂面条。不过在某件事上，他的确冤枉了废苍生。这些日子废苍生对古人的话有了更深刻的认识——饱暖思淫欲，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日子真没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
他们并肩躺在床上，没多余的力气。如果不是身边的人，天花板实在没什么值得观赏的地方。
“我爸身体越来越不好，我想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他。”锻神锋说道。这件事他考虑了很长时间，他知道废苍生不是喜欢遮遮掩掩的人，只是现在的环境让他们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公开关系，但是能得到亲人的正面回应，对他们二人都十分重要。
“其实他应该有感觉到什么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接触，让废苍生发觉锻老是个精明敏感的人，当然也很开明，因此他并不反对锻神锋正面把事情说出来，反而很欢喜。
锻神锋明白这是他认同的答复。
两人在一起时间已经不短，但锻神锋主动的次数仍然屈指可数，废苍生对这种事件的发生往往感到突然不过接受良好——尤其是今天——锻神锋教他闭上眼睛，片刻之后，简短的亲吻落在眼睑上，如翠鸟的羽毛轻轻扫过。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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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nnaxiang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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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20-03-15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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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尽快写完啊，可是还没到预计的进度......本来该是个短短短文的，怎会如此！

章六

广袤的大地再次焕发生机，各行各业的生产生活回到正轨，饥荒和灾害带来的伤害正逐渐痊愈，农耕文明的朴实和坚韧成为国家最稳固的基石。

他们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因坦白而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锻老果然如他儿子所言一般开明，在不能将关系公之于众的社会氛围之下，至亲之人的承认带给锻神锋颇多安慰。

一切稳定下来，废苍生抽空跑去临市好几趟。

鲁缺于读书不是很上心，能拿到高中文凭目前看也足够用。做父亲的当然想着让儿子在自己附近找个工作，学点技术当工人，临市或者辽城都好，万事有照应。但鲁缺显然不这样想，一张报名表瞒天过海上交，没几日就获得批准，支援大西北去了。

废苍生对此十分头疼，不考大学也罢，支援哪儿不成，偏偏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仿佛做儿子的生下来就是为了同他老子作对。父子两人为此大吵了几架，连一向不爱搀和鲁家事的锻神锋都去了鲁申家，美其名曰一起吃个饭，实际还不是废苍生跟儿子闹别扭要他撑场子。

锻神锋说鲁缺已经成年，自然有自己的考虑，废苍生做父亲并不十分称职，而今要干预儿子的选择，为时晚矣。鲁缺因为锻神锋的做派和他同自己老爹那一层隐约不能捅破的窗户纸，跟他不太对脾气，今天倒是看他最为顺眼的一回。

废苍生嘴硬不肯说句软话，但还是买好路上用的东西送儿子去了车站。

二人送走年轻人去远方，接着送走老人到另一个世界。这原本便有所征兆，但至亲离世的冲击并不因预兆而被冲淡。锻神锋在本地没什么亲戚，葬礼一切从简，同事们一一去安慰过他，他只在追悼会上机械式地应答。

操办好后事，锻神锋请了几日假，他不愿意接受同情怜悯的目光，更不愿别人在此刻打扰他的生活。废苍生却不是别人。

锻家的院子虽然不算很大，但在辽城这座工业城市中十分显眼，院中种了许多好打理的花木。房子也很大，父子两人加上雇来照顾日常起居的阿姨，住起来勉强不显得空旷，只有安静。往常锻神锋喜爱这份安静，如今物是人非，再难恢复往日心境了。

门钥匙废苍生手中有套备用的，但想想这时间，锻神锋应该醒着，能听到叫门声。因而直到大门久敲不应才拿钥匙开门。锻神锋并不在厅中，废苍生换了鞋，搁下手中东西，才听到屋主人趿拉着拖鞋下楼的声音——走到楼梯拐角处便倚栏杆立着。一身宽大的银白色丝质睡衣，衬得本就长身玉立的人愈发瘦削，头发好似没梳顺，不服管教地支棱起来，眼中尚带着几分迷蒙睡意。

废苍生见状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梯：“脸色怎么这么差？”

“别管我。”锻神锋闻言背过身对着他，却被人强行扳正了身子——意外地没有遭到反抗。家里显然只有他一人，废苍生问起，锻神锋似乎着急回床上躺着，有些不耐：“我让她回家休息几天。”

“吃饭了没？”废苍生伸手探他额头果不其然，温度比正常偏高，看这副病恹恹的样子，阿姨不在，哪里能有力气做饭来吃。

“回去睡，等会儿我叫你吃饭。”

被吵醒的锻神锋气性还没过去，面色不豫，说道：“吃不进去。”

废苍生此刻没多余心思照顾他波动起来的小情绪，“去睡觉，等会儿先吃饭再去医院。”

“不去医院，家里有药。”病中的锻神锋幼稚度呈几何倍数增长，然而没力气就是没力气，被强行送回卧室裹在被子里也反抗不得，只能认命。到底是发着烧，软绵绵陷在床上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病中之人要吃的清淡又有营养，废苍生做饭水平虽不见得很高，这些年也占个手脚利落。淘米煮粥打鸡蛋的动作都风风火火大开大合，厨房里乒乓一阵响，把锻神锋避着自己还不能把自个儿照顾好的怨气撒在锅碗瓢盆上。

锻神锋直嚷嗓子疼，身上酸软无力，强吃了半碗小米粥，几勺鸡蛋羹。歇了一气，吞了几颗药，又要朝床上歪。废苍生硬拦着他坐了一会儿才睡，睡过没半个钟头就难受醒了，把刚才吃进去的东西，抱着痰盂吐了个一干二净。

“这是发烧烧的，换衣服去医院打针。”废苍生凑过脸去，嘴唇触上他的额头，体温比起方才并没有降下来。烧着吃不下药只会更加重。平常锻神锋仗着年轻底子好能扛一扛，但父亲的离世耗费他太多心力，心一伤，身体自然不如前，病也就趁虚而入。

“我不要去医院。”锻神锋窝在废苍生怀中半躺着，他声音有气无力，拒绝的意思倒是很坚定。

“原来你怕打针。”

“谁说的！”锻神锋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努力坐直，想撑起点气势，但无济于事。

“那为什么不愿意去医院。”

锻神锋沉默了，他脑袋昏昏沉沉，再次清醒过来看到废苍生时对方已经准备好一堆“作案工具”，打算在他身上实施“犯罪”。
“你做什么！”锻家过得细致，即使没有的东西，也总能找到相应的替代品，这家伙可没有行医资格，锻神锋眼睛有些红，说不出是烧的还是吓的。废苍生行动力一流，在任何领域都是一样，更何况并不是第一次操作，过去家里条件不好时，父母也用过。

“给你放血退烧。”

“土办法……”两只手被人从被窝里拿出来耷拉在床边。

“有用就是了，吃不进去药又不想打针，忍一忍。”

一瞬间的刺痛，锻神锋下意识朝后躲，然而手腕被抓得很结实，避无可避。他心中忿忿，心说早知如此不如去打针了。废苍生决不能算是妙手回春，但竟让锻神锋身上的热度开始朝下降——是个好兆头。

体温降下来，身体的不适开始战胜睡意，他连日低烧，自述浑身骨节肌肉都酸，仰面或侧躺都睡不安稳，原本只能硬挨，困意上来也就能睡了。现在家中有现成的人能给按摩，何乐而不为？废苍生自背后伸出一只手臂松松地环着他，另一只手按在腰间均匀使力。锻神锋哎呦一声，抱怨道：“你下手怎么这么重……”

他身体本就敏感，病中对痛觉的这份敏锐不减反增。废苍生一下下按在腰上，虽没用太大力气，于锻神锋却不然。

“还没使劲儿呢。”嘴上这样说，手上动作却放轻了。锻神锋精神渐复，两人几日未见，接二连三的事情上次亲热都不记得在何时。他体温本就偏高，腰间轻柔的动作放在此刻，比平日更惹人遐思。

锻神锋略略朝床的另一边挪了一点，“你别碰我了。”明明烧正渐渐退下，脸颊耳廓反而更红。废苍生叹了口气，替他掖好被角，“现在能睡安稳了吗？”

一番难得的柔情话语只得到从棉被里传来的一句：“好了好了，你走吧。”弄得废苍生既想掐他，又想吻他，可惜人在病中，奈何不得。都说再强势的人得了病，也会变得比平常黏人些，容易示弱，如此看来该说法并不适用于锻神锋。废苍生摇头，临行前再一次上手摸了摸他额头，“还好，不烫了。”

“但是还觉得冷，一阵阵的。”锻神锋握住他的手腕，被子旋即被揭开，废苍生钻进来紧贴着他躺在一起，用被子将二人裹得更严实。锻神锋脑袋挨着他胸口，沉甸甸的，片刻后眼泪透过衬衫传来温热的湿意。

“我很想他。”锻神锋哑声道，枕边人收紧的手臂把他搂得更牢，亲吻落在头顶的发旋上。葬礼之上的平静，背后掩藏的情绪在这一刻才真正释放出来。父亲的离世让这座小楼空旷得过分。废苍生这几日为了看顾他方便已经带了常用的物品衣服，随后更是彻底把家搬进来，还带来了一块矿石给锻神锋做礼物。

“这是什么？”锻神锋将东西拿在手里把玩。他状态比先时好了许多，也开始恢复工作，只是并不乐观的环境令他处处小心如履薄冰，不敢再如从前般骄傲放肆，恣意发表过多言论。

“在苏联一个朋友送的，赤铁矿原石。”废苍生家中尚藏有其他矿石，投身钢铁熔炉的岁月让他对铁矿石产生了好感，得遇机会便收藏起来，这块是他的心爱之物。

原石出矿坑未经熔铸打磨，天然坑坑洼洼的表面，粗粝的纹理，于装潢精致的锻家并不合宜。难得锻神锋倒是很抬举这样东西，从淘腾出一个底座，给它那堆古董相同的待遇，落在家中的博古架上，安安稳稳度日。

鲁缺结婚的信儿几乎和他妻子燕娘怀孕的好消息同时传来。废苍生汇款发电报回家后，破天荒地照了半天镜子，深深感受了一把年龄危机，自然收获锻神锋无情地嘲讽。

周围风声鹤唳，他们二人本就不属于十分合群的哪一类，形势严峻起来便更被疏远，李厂长早被调走，新来的领导找废苍生谈过几次话，得到的都是并不让人满意的模棱两可的回答。

下放的命令很快到来，他俩要去往一处，这或许是最大的安慰。二人对此早有预料，格外坦然。废苍生口中常念念的是未出生的孩子。这个素未谋面的孙辈，在突如其来的讶异过后，带给他的更多是喜悦和希望，他自觉期待孩子降临的心不亚于其父母。

锻神锋尽可能的精简行装，临行之日将近，他不比废苍生还有重要工作要交接，闲了几天，可有难得的机会展示厨艺——他自小就聪明，学什么都快。只是废苍生今日回来的格外迟，饭菜都凉了也没见他人影，直到日头落进才听到开门声。

他脸色灰白，手中的信封因捏得太紧而起了褶皱，锻神锋靠近才看清是封挂号信。燕娘预产期将近，若有急信给废苍生，应当是传来好消息才对。

“生了，是个女孩。”废苍生将语速放得很慢，似乎慢一点就可以不继续说下去，只让时间停留在新生的喜悦一刻。开口讲出这句话对于他异常艰难，“缺儿两口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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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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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3.01 【废锻】钢铁岁月（已完结）

Re:03.01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