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31 【吞黥】雪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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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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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7-01-31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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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1 【吞黥】雪花糕

贴文只是为了冷西皮，寻找同好。。。

1
螣邪郎和吞佛童子坐在京城中最大的花楼之中。

“汝叫吾出来，做的什么？”吞佛轻轻地放下酒杯，懒散地问。

“来看戏的。”螣邪郎说。

“哦？谁的？”

“朱闻苍日的。”螣邪郎“啧”了一声，“这人的风头最近盖过了本大爷，让本大爷很不爽。”

吞佛思索了一下，笑“竟是伊，汝本就是太子，和他有什么好争的。”

若说最近京城最火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当今天子认了一个兄弟回来，名唤朱闻苍日，长得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被皇上认了兄弟，那也该是皇亲国戚罢。偏偏这位皇亲国戚没有丝毫皇亲国戚的自觉，回来之后日日睡罗帐，夜夜舞笙歌。弹劾的奏章在皇上那儿都堆了一叠了，还是不知检点。

让人不由得感慨，真是个天生的风流种。

“听说原是苦境之人？”

“是，你前段时日刚从战场回来，应当知晓他。”螣邪郎降低了声音：“带着三万兵投诚。
”
三万，数目可真不少，吞佛笑了笑：“吾原本在前线，后接到命令执行任务去了，便未曾见过。”

“那今日可要好好瞧瞧了。”螣邪郎的口气有些顽劣。

两人正说话间，花楼走进来一个人。

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墨黑的发，笔挺的身子，孤高的神态中带着点点的疏离。环视了一圈后，目光扫到了螣邪那里，最后不动声色地避开，只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

“看到了吗？”螣邪郎用胳膊戳了戳吞佛。

“什么？”

“走进来那位。”

“嗯。模样生的不错，气质也好。”吞佛点评了一句，“怎么，汝对伊有兴趣？”

螣邪郎没搭理，只是低声说道：“听说这位就是那个朱闻苍日的儿子。”

吞佛顺势看过去，少年人坐了下来，龟奴甄上了一杯君山茶，上了四盘茶点。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最后只拿起一块雪花糕慢慢吃着，明明是放松休闲的场所，却仍是绷着个脸，僵硬地不行。

“有趣。”吞佛喝了口酒，低声念了一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朱闻苍日从二楼醉醺醺地下来了，一眼看到了靠窗的年轻人，立马推开身边的姑娘。

“黥武，你怎么来了？”

“父亲，黥武来请父亲回去。”

“吾不回去。”朱闻苍日甩开手中的折扇，虽无后话，却隐隐含着回绝之意。

“父亲……”黥武微微低下头，“父亲纵使生气，也不该如此。”

“生气……哈哈哈，吾该生何气？”朱闻苍日轻轻一勾嘴角，眉目间的风华让吞佛也忍不住赞叹一声，的确好样貌。
“哈……汝被比下去也不枉。”吞佛笑道。

“死心机！”螣邪郎恼了。

“黥武，大人的事情你莫管，他怨我也好，恨我也罢。只是如今，亦是不同立场，便该如此了。只是……对不住你。”

面前的青年脸色有点苍白：“父亲，您要抛弃黥武了吗？”

“不，父亲永远是你的父亲。只是现今……父亲无心力继续教导你。你若是想去寻他，就去吧。”朱闻苍日拿起那杯君山茶，轻轻抿了抿，茶水苦又涩，终究是不如酒啊，朱闻叹了口气。

“黥武既然选择和父亲一起来这里，就不会离开父亲。”黥武低头。

“哦？是吗？好孩子。”朱闻微微一笑，顺手挑起了桌上的一块雪花糕，送到黥武嘴边。
“吾记得你最喜欢吃这个。”

黥武顺从地吃了，他有些感动，在苦境的时候，别的百果糕云片糕之类的糕点他都不喜欢吃，偏生对着个爱的很，有时忍不住说想吃，朱闻就每每跑上离家五里的路给他买，他就眼巴巴地望着，带着喜悦又隐隐期待的心。

有点甜，却不腻，一如现在的心情。

然而，朱闻苍日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觉得满嘴的苦涩，苦的像刚饮下不久的君山茶。

“既然如此，明日便去袭灭国师那里。他会好好教导你。”朱闻道。

嗯？吞佛有些讶异，这个朱闻竟然和那个人交情这般好？

“黥武，以后跟着袭灭好好学文习武，莫学我。”朱闻苍日放下了茶盏，站起身回转了二楼。身旁的莺莺燕燕又围了上来，朱闻血红色的眸子中却是一派平静。

他摇摇扇，背影一派潇洒旷达。

“武不能定国，文不能治世。背信弃义，一生多情，此生如梦岁如流。”

不远处的少年紧紧抿着唇，努力咀嚼着口中的雪花糕，止住了自己不断发抖的身子。

吞佛默默饮了口酒，“原来汝请吾看的这出戏，唱的是父子别离。”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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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7-01-31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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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呼啸的风吹起了校场的沙，一道人影将手里的兵器舞的虎虎生风。

已有数个时辰，他却未曾停下。

吞佛正在暗处漫不经心地看着，身边却倏地多了个团子，蹭蹭他的腿。吞佛低头一看，正是小皇子赦生。

年方八岁，和螣邪郎一母所出，故而长得颇有几分相似，赦生嘟嘟嚷嚷着要他抱。

他微微一笑，“不去寻螣邪做什么。”

“大哥……大哥老是摸我脸，不……不好。”赦生的声音有点闷。

吞佛摸摸他的脑袋，顺手将他抱起。

赦生的眼突然变得有点发亮，被不远处兵器挥动的银白光芒所吸引。

“好……好漂亮。”赦生说，又拉了拉吞佛的衣服，“我……我也要学。”

“汝还小。”吞佛说。

赦生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开心。

吞佛见状，只好哄他：“等到汝和黥武一样大了，吾就让师父教汝。”

这句话其实只是句戏言。

袭灭曾说他的一生，不收第二个徒弟。

黥武来袭灭天来这里，已经整整三个月了，却从未被袭灭承认是他的徒弟，只说是故人情谊，不费甚么心力，故而从不要求黥武称他为师父。

黥武便称呼他的官衔，称他袭灭国师。

而朱闻苍日，也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回过朱府了。

吞佛知晓袭灭天来的严厉，便是昔日的自己也有厌烦的时候，有时悄悄扔了四书，和螣邪一起去京城的花街柳巷逛。可黥武却是从未厌烦的模样，不仅每日练武超出了时辰，甚至于除了完成袭灭的功课外，还给自己多布置任务，孔夫子若是有灵，该是颇有慰藉的吧。

吞佛觉得黥武这个人，有时候简直就是正直认真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大好青年过得像个苦行僧似的做的什么。

“好！”赦生颇为兴奋的应声引得黥武停下了手中的兵器，一眼望过来，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金眸，不由得皱了皱眉，却仍是将银邪放下，有礼地道了声：“将军。”

“何必这么生分，算起来，吾还是汝的半个师兄。”吞佛说：“喊吾吞佛便好。”

“不敢。”黥武说。

“哈，只是个形式罢了。不必如此介怀。”吞佛说。

黥武没有回应他，却往他的怀中望去，“这位是……？”

“这位便是赦生殿下。”

黥武行了礼，谁知赦生挣扎着从吞佛的怀里跑下来，揪住了黥武的衣摆，“你……你刚才耍的是什么？真好看……”

“将来……将来我一定会超过你。”赦生团子的声音还有些黏糊。

黥武却庄重而严肃地点点头，“嗯，一定会有那天的。”随后又淡漠而疏离地对吞佛道了几句，就说要下去休息。

吞佛淡淡地看着，最终也没说什么。

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需要多久？

三天，还是三周，又或是三个月？

别人不清楚，但银鍠黥武讨厌上吞佛童子只用了三秒钟。

三个月前的国师府，吞佛童子在第二日见到了银鍠黥武，神色憔悴，却是半分不动的耿直神色。

吞佛童子笑了笑：“汝父亲那模样，一袭红衣如此风流，此生不枉。”又轻笑了一声：“怕是这辈子，都上不了战场罢。”

黥武闻言眼神蓦然变得凌厉，猛然看向吞佛。

后者正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似乎刚才说出的话全不是自己的。

这一看，黥武心中却一惊，他便是昨日花楼中瞧见的那两人之中的白衣人。

原来，他是本朝最受朱武器重的将军，九祸的心腹，大皇子最好的朋友——吞佛童子。

将军又如何，出言讽刺父亲，真是可恶。

“哼。不劳将军费心，吾只知晓异度若没有那三万兵，此战未必如此轻松。而吾银鍠黥武，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

“哦，是么？”吞佛道：“那吾可是拭目以待。”

一个是天生不服输的性子，一个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顽劣。

从那日开始，竞争和较量就在无形中进行。

“你还真是改不了捉弄人的恶趣味。”螣邪郎说。

“有么？”

“有没有自由心证。明知晓苦境是他不愿提及的地方。为何刚刚偏偏要提起。没看到他的脸都变了么。”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苦境可是敌国。”吞佛说。

“切，真是的……”螣邪郎嘀咕了一声，“有时候真搞不明白死心机你在想什么。”

“哈，那是自然。”吞佛笑着喝了杯酒。

“还有多久要动身？”螣邪问。

“京中近来不太平，朝中风波未平，吾此时动身只怕不妥，暂等朱皇密令。”

“父皇真舍得让你去？”

“没了吾，还有汝。”

“哈，那吾是否该觉得荣幸。”螣邪饮了一口酒，又问道：“朱闻苍日那边如何了？”

“老样子。”

“你仍是不放心他？”

“汝见吾放心过谁么？”吞佛含笑着反问。

“你真是改不了的性子，事事防备。”螣邪郎说。

“所以有乐子的时候就要多寻些乐子。人这一生，不长。”吞佛说。

“罢了，随你罢，记得活着回来。”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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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7-01-31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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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一抹雪白的影矗立在树下，背后火红的发静静流泻着，月光冷浸浸的，透着几分朦胧和不真实感。
石桌上两个酒杯，一盏酒壶，
白玉瓷做的，精致的很。
黥武接到吞佛的请柬时，是颇有些讶异的，但想了想仍是赶来赴约，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个场景。
察觉到脚步声，白衣人转过身来，长至腰间的红发微微晃动，打乱了斑驳的树影。矜贵的气度少了平日的凌冽，琥珀色的眼眸也多了点柔和，只是依旧辨不清情绪。
“你……喊吾过来，做的什么？”黥武问。
“坐吧，喝一杯。”吞佛说。
黥武沉默地看着，道：“我和你应当谈不上有交情。”
“今日后，就有了同饮的交情了。”吞佛说
“也罢。”黥武叹了声，挑了个不近不远的位置坐了，还未坐稳，
“朱皇下令，五日后由吾出兵。”
一句话震的黥武没反应过来。
“什么？”黥武高声道：“距离议和至今不过三月余多。”
“足够了，朱皇要的，从来不是和。”吞佛说。
黥武沉默了。
吞佛不紧不慢地倒了两杯酒，白瓷的杯子映着酒液，晶莹剔透。
“汝当如何？”吞佛微眯起眼睛，把一杯推给他。
“吾能如何。”黥武默默接过，一饮而尽。
“汝心已有定见。帮异度，或是帮苦境，又或是两不相帮？”吞佛说。
“吾……吾不知晓。”黥武说，“况且，以吾之力，也改变不了什么。”
吞佛啧啧舌，真是个单纯的孩子，这般回答，已实属不忠，此乃异度国界。
“那么，便莫插手罢。”吞佛也倒了一杯酒。
“好喝吗？”
“嗯。香气浓厚，入喉甘醇，不似异度的酒。这酒有名字吗？”
吞佛举杯的手顿了顿，“无。”
“那真是可惜了。”黥武说，“记得父亲以前最爱喝的酒便是浮生醉，买上十几二十几坛子，埋在梅树下，说是来年开春的时候喝。这么多坛，却舍不得我碰上一坛。不晓得是什么样的滋味。”
“浮生醉么，倒是个好名字。能让汝父亲如此爱惜的酒，应当称得上佳酿。”
“嗯。”
一时无话，黥武惊觉自己竟同他说了这么多。吞佛本该是看不起他的父亲的，从他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就知晓。
只是……此时此景，眼前的吞佛没有了往日嘲笑的讽刺模样，眼眸一眨不眨，表情就显得异常认真和专注了。
罢了，该当是寻个人说说话吧，他这般想，反正也没什么的。
他就一边喝酒一边挑些故事说给吞佛听，他本就年岁不大，说来说去的也就是小时候朱闻说给他听的稀奇古怪的故事。
喝到后来，人就半醺了。
他并不知晓自己说了多少与苦境有关的事，语气中又隐藏着多么深刻的怀念，这三个月来，在这里，在此时，尽数爆发了出来。
最后，他醉了，醉倒在了石桌上。
“父……爹……爹亲。”风起，吹起落花点点，拂过了少年的脸，还有这声几不可闻的呢喃。
吞佛看着他，眼眸中神色复杂，。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将人打横抱起，送回了房间。

他复回到树下，又自顾自地饮了很多的酒。
月光透过树枝打在他的脸上和身上，让身上的白衣都泛出了银光。

今晚的月夜，还真是有点冷。

4
黥武醒来的时候，头痛得很厉害。
一睁眼却看到了床头的一块油黄纸皮包裹着的物品。他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打开了。
白色夹杂着黑色的薄片，最为熟悉不过。
雪花糕。
他神色复杂，最后仍是什么都没有动，将它包好，放在了盒子里。
花楼过后，他已不再吃这种吃食。
吞佛童子……他想起这个人，有些无奈。
是不是该去谢他一声。
又觉得为了区区一顿酒也没什么好去的，便暗自纠结着。
最后还是到了转轮宫。
“吞佛将军进了内宫，在九祸女后那里。”
“哦。”黥武应了声，既然人不在，那就回去罢。
他离开转轮宫，没有注意到身后一道淡淡的金色视线。

苦境的元帅殷末箫被刺杀身亡的消息在两日后传到异度。

朝中哗然。

彼时黥武正在校场练武，握银邪的手闻讯只是一顿，依旧不急不缓地继续训练。
那个人说，让他莫插手。
以他的立场，也插不了手。
从选择父亲开始，就已经做好立场的抉择了。
他想，这样也好吧。心中却是百般滋味，说不出的复杂。只是不晓得出兵后，苦境的爹亲是否会安然无恙。
他摇摇头，摈去杂念，一心练武。
少年人的招式舞舞生风，虽然青涩，但带着充足的干劲，那是对未来的向往和憧憬。

可是他还年轻，没有体会到什么叫做世事无常。

意外，总是来的这么的突然。

十一日午时，朱闻苍日斩首，罪名，通敌叛国。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黥武只觉得从心底漫上来一股寒意，冷的彻骨，满目的晕眩，却止不住浑身发抖。
这……怎有可能？

他去寻袭灭天来，国师已和大军出发，远征苦境。
他去寻螣邪郎，却被告知螣邪不在京都。
他跌跌撞撞地跑向内宫，想要求见朱皇。

朱皇却下令，不见任何人。

他跪在内宫的门口，已经整整四个时辰了。笔挺的身子，像是一把枪，带着决然毅然的神态。
过往的宫女太监悄悄抬头看一眼，又偏下头，匆匆离去。
宫里的人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哪儿管的了那么多事，世事无常，君心难测啊。

此时正当夏日，天闷热得很。黥武的脸上留下一连串豆大的汗珠，吧嗒滴入宫门前的青石板上，隐入不见。
骄阳晒得他唇色发白，裂了几条缝，隐隐可见血迹。
满心满念却只余下一个念头，顾自强撑着。

不能倒下，吾要救父亲。

不知跪了多久，神志昏迷的时候，却瞥见一道红色的人影。

他想，吾真是跪糊涂了，吞佛怎有可能在此。

此时的他，该随着袭灭天来去苦境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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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7-01-31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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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黥武醒来的时候，吞佛正擦拭着他的兵器。
“现在什么时候了？”黥武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切地问。
“午时刚过。”吞佛淡淡地道。

霎时间，满地冷然，淡淡的檀香味似乎也被这冰冷的气氛所冻结，一点也感觉不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黥武却突然大笑起来，随手拿起放在床头的银邪，猛的一个暴冲，抵在了吞佛的喉前。
“汝身体虚弱，不宜动武。”吞佛没有闪没有避，只是稀松平常地说了这么一句。

“为何点我穴道！为何要让我悔恨！吞佛童子，我杀了你！”

银邪往前送了半分，就在此时，吞佛动了。
手腕一抖，朱厌急转，快如飘风，生生架住了银邪这一雷霆万钧之势。下一秒，朱厌倏地由横转直，又下转上，迅猛地直挑黥武手腕。
黥武一惊，随即一咬牙，和吞佛缠斗起来。
他本身双膝发麻，身体虚弱的很，加之心头纷乱如麻，慌乱异常。没过几招，便落了下风。
最后吞佛占得先手，手中的朱厌一转，白光点点，挑落银邪。
兵器哐啷一声，砸在了地上，震得两人都一惊。

“冷静了吗。”吞佛冷冷地问。
黥武咬牙，竟是倏地用右手捏住朱厌，往自己的心脏上送上几分，力道之大，速度之快，吞佛闪之不及。
朱厌入心未及半寸，吞佛猛的一回神，瞬间真力暴冲，袭向黥武胸口，硬生生将黥武振开三尺。
“汝想寻死！”吞佛道。
“咳咳……”黥武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心口流着血，又硬受吞佛一掌，心头大乱，一口血涌了出来，顺着嘴角滴滴地流。
“为了朱闻，汝可以命都不要么。”吞佛问。
“为了父亲，做什么都可以。”黥武说。
“呵。”吞佛不明意味的笑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从未见过的恼怒，他瞪着他，少年倔强的眼睛不甘示弱地回瞪着。
“朱闻未死。”吞佛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又轻轻将他放在了床边。

“朱皇临时改了主意。”

“汝可知晓，因为朱闻，异度的军师伏婴师死了。”

“朱武要让他在伏婴的头七被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宛若一泼冷水，透心凉。

黥武呆呆地看着吞佛，吞佛却笑着理了理他的衣衫，随后取过上好的伤药，给他刚才被朱厌割伤的右手上药。

淡淡的药味萦绕在鼻尖。

“汝很聪明。知晓自身没有指望。这般看着吾是想要吾救汝之父亲？”吞佛笑了一声，却问了句不搭边的话：“汝不奇怪为何吾会在此？”

黥武看着他，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因为出兵苦境之人非是吾，而是螣邪郎。”吞佛不急不慢地说道。

“而汝可知否，异度发兵苦境是几时？”
“不是初九吗。”
“错，是初十。”
黥武的瞳孔猛的一缩。

当下心思急转，一口鲜血直涌上心头，顺着嘴角滴到了雪青色的席子上。
艳得触目惊心。

“你骗我……”声音嘶哑，不似常态。
吞佛道：“是。吾骗了汝。汝可知晓。吾从未相信过汝父。花楼里的那场戏，半真半假，直教人看不透。”

“汝父仍旧是疼爱汝的，不让汝接触到不该接触到的东西。汝应当不知晓汝父究竟做了些什么。”

“汝亦猜的没错，殷末箫之事是吾所为。殷末箫死后，汝父便按捺不住。汝应该是知晓的，那座花楼，已是汝父最为重要的情报来源。吾说的，可对？”

“汝父亦算是人才，只是……太过重情。若他沉稳些，便不该是如此。”

“汝父救过朱皇，故而朱皇信任汝父，吾多言亦是无用。初九之日，莫离原三队奇兵突袭异度大军，伏婴捐躯。苦境之军反被包围，莫离原上战况激烈，死伤惨重。初十，异度大军正式出兵苦境，只怕现下，苦境已是一番的腥风血雨。”
“以朱闻苍日的身手，的确可逃出莫离原。但吾，没有放过他。”

“何必用这么仇恨的眼光看着吾，吾效忠者乃是朱皇。算来伏婴与吾还颇有交情，汝父现今已算吾之仇人。”
“然，与其担心汝父，不如想想汝自己。朱皇贵为天子，又怎会甘心放过汝。”

一字一句，冰冷而无情的语调诉说事实。

黥武却只觉得身体都麻木了，不受自己控制。

明明是夏日，室内却这般寒，这般冷。

他的口腔中充满着血的味道，喉头一阵腥甜，内伤夹杂着心绪浮动，猛然，“噗”地一声，吐了一地的血，然后晕了过去，什么也不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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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7-01-31 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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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他快速而利落地解决掉门口的侍卫，迅猛地取下钥匙，打算探入牢房。

“黥武，异度的地牢非是汝想来就来的。”一道低缓的声音响起。

“吞佛童子。”黥武皱眉，随即亮出银邪，“既然如此，那就战吧。”

“汝旧伤未愈，就算以死相搏，也非是吾之对手。”吞佛道。

回答他的是银邪刺风而来的声响。

朱厌银邪相交击，截然不同又如出同源的招式，对杀中照出两双截然不同的双眼，皆是一样的复杂和深沉。

“莫拦吾。”黥武低声道。

“不可能。”吞佛回应。

黥武咬牙，招招不留余地，无情进逼，吞佛心思难测，念起剑落，意在伤不在杀。

“神雷一击”

“朱厌赦心”

招式相对，余劲冲击甚大，震的牢房地点颤动不已。黥武单膝跪地，敗。

握枪的手在颤抖。恨，恨眼前的人，更恨自己的无能。究竟该如何做？究竟该怎样做？

父亲曾对自己说过，若是有天他身陷囹圄，让他莫救他。

寻个隐秘处，安稳度日。

“去过着平静又幸福的日子。这是为父最大的心愿。”

然而，又如何放的下？

黥武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吞佛童子了，或者说他其实根本就不懂他。

比如现在，吞佛明明伤了他，且完全可以以劫囚的罪名将自己送入大牢。可他却将他带回了转轮宫，固执地一定要给他包扎好伤口。

动作有条不紊，不慌不忙。

“要如何……咳……你才会救我父亲。”
“这算是求吾吗？”
黥武闭目，“是。”
吞佛正在给他上伤药，手法谈不上温柔，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汝今年有十六了吧。”
“十七。”他回答道。
“不小了。有没有人告诉汝，求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嗯。”

吞佛看着他，眸色变深，“汝不问？”
“我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你所需要的情报。吾也没有这个价值。”黥武说。
“哈，汝有的。”吞佛轻声笑了一下，抚了抚黥武的黑发。
“汝还真是年轻呐。”他轻轻一低头，红色的发便交缠上黑色的发，最后的三个字也变成了呢喃似的轻音。

“允你了。”

油灯烧到尽头，烛火轻轻一跳，静静地灭了。

六月十六

朱闻苍日被五马分尸。

据说，他死的时候，现场来了个白发绿瞳的绝世美人，也跟着自尽了，还是季夏，现场却是漫天的白雪，覆盖了一地。

滴滴点点的红色，映在纯白之中，红的那般浓，那般烈，艳的直教人不敢看。

寒意直冻人心，逼得在场所有人退步三尺。

冷的彻骨。

天魔池上，吞佛童子对朱皇道，“朱闻苍日罪无可恕，然，个人罪过不应当牵扯他人。”

朱皇冷眼看着：“吞佛童子，你是吾最宠爱的爱将，应当知晓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

“吞佛明白。”吞佛童子微微颔首，“朱闻苍日背叛异度，罪不可赦。但朱闻苍日一向对他的身份地位以及那张脸自信满满，若知自己的儿子被废去武功，施行刖刑黥刑，终身沦为异度的奴隶，不晓得会是怎样的表情。”

朱皇用手静静地一扣桌面：“算来，他还是你的半个师弟吧。”

“微臣只知养虎为患是为大忌。”吞佛不卑不亢。

“如此甚好，那就由你亲自动手吧。黄泉吊命，亲自流放犯人，然后回来复命。”朱皇道：“无事就都退下把。”

“谢陛下。”

7

吞佛童子做事心机深沉，手段狠辣。

故而，异度大半的人都不喜欢他。

“真是毫不顾念丝毫情谊啊。”黄泉吊命看着受完刑后晕过去的银鍠黥武，冷然道：“下手干净利落，真符合你一贯的作风。”
“是么。”吞佛道：“彼此彼此。”
“有时候真怀疑你有没有人的感情。”
“汝说呢。”
黄泉吊命道：“和我无关的事，不多言。”
吞佛道：“这次交给吾如何？”
“陛下的命令不敢违抗。”
“欠汝一个人情。”吞佛淡淡地看着：“拜托了。”
黄泉吊命心里有点复杂，这算是这么久共事以来，吞佛第一次拜托人吧？能得心机一个人情，真不是人人都可以得到的机会。
想了想，又再三确认了银鍠黥武是不是真的被废了武功，断了右腿。
看在共事多年的份上，他最终仍是点了点头。

“多谢。”吞佛道了声谢，抱着黥武走了出去。

黥武的半边脸上皆是血污，染在吞佛的白衣上，触目惊心的红。
“吞……恨……杀……”少年的意识还是昏迷不醒，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
他抱着他坐在马车里，吞佛静静地看着他，又从怀中取出软布，慢慢擦拭着黥武脸上的血污。
他的手本来很平稳的，但软布沾的血越来越多，后来也渐渐地不平稳起来。
他紧紧抱着他，感受到少年混乱又微弱的呼吸，又渐复平静。
最后吞佛从怀中取出个黄油纸包裹的物品，塞到了黥武的怀中。

他们要去的地方叫做露城，异度最为边境和荒芜的地方，流放各式的罪犯。

“阿嘛嘞，还以为你这死小子特意来看我的。结果带了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家伙让我救。”

“前辈，以后他就需要你多加照顾了。”

“哼……喂喂，好歹等人醒了，这么快走做什么。”

佛说，万法皆生，皆系缘份

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那么还有一点放不下的，是红尘中的一点痴罢，又是谁的念。

百代过客中，又剩下几多的贪嗔痴念，悲欢离合。

异度的江上泛起了雾，三两点渔船回归，湖边晚风习习，芦苇飘荡。
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年人悄悄出现，斗笠遮住了他大半的脸，只露出个英挺的下巴。
他向卖酒的酒家道：“给我打三斤的桃花酿。”

这就是螣邪郎再次见到黥武时的情景，他颇有些惊讶，道：“我遇见故人，去打个招呼。”
少年如今已是青年的模样，一身粗布棉衣，神态却坦然了许多。
“黥武，久见了。”
黥武看到他，淡淡地打了招呼，“一起喝一杯吗？”
“好。”螣邪郎有些欣慰地点点头，还好，黥武没有装作不认识他。
他们在酒铺中坐了下来。
聊起了近年来的情况，也聊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
螣邪说，你离开很久了，京都变化很大。
“朱皇和九祸又生了个小皇子，赦生有了弟弟。”
“如今的异度的元帅是袭灭天来，将军是断风尘。”
“赦生也已经大了，如今正在袭灭天来那里学习。他一直记得要超过你。”
黥武静静听着，喝了一杯酒，道：“我没了武功。他早就超过我了。”
螣邪郎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年他从苦境回来时，听闻京都中的变化。他找吞佛打了一架，纵然他知道，吞佛什么也没有做错，但他咽不下这口气。
当初京都花楼中相逢泯一笑的初见，赞叹的人可不止他吞佛童子一个人。
“他现在在哪儿？”
“吾不知晓。”
“胡扯！”
“吾确实不知晓。吾将伊交给前辈。前辈传书，伊不告而别。”
“吞佛童子！”
……
后来的事的确是记不清了，两个人都打的很狠，身上都是伤，仿佛发泄似的。
吞佛看着他，一脸的似笑非笑。

螣邪郎喝了一口酒，这里的酒不比京都，烈的很，呛得人喉咙疼，眼睛也疼。

“黥武，吞佛死了。”

心头一震，拿酒杯的手一顿，“吞佛……”他提起这名字，恍惚间竟意外觉得陌生，
“他……是怎么死的？”

“他并非死在战场。也没留下什么东西，临死的时候也没什么痛苦。”

“他临死前那段时日还爱喝浮生醉，我便在他的墓里埋上了二十几坛，算是做兄弟的一点心意。”

“至于他怎么去的。你该知道，世上有种病，药石无依。”

“并非没有机会说，而是选择不说。”

“你心里其实一清二楚，不是吗？”

黥武没有说话，拿起了酒壶就离开了，连斗笠都忘了拿，也不管螣邪郎在背后如何地呼唤和叫喊。

一个多月前，清风微润，湖畔杨柳依依，惊鸿一瞥间，故人白衣红发，绝代的风华。

那人问他，还恨吗？

他定定地看着他，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松子糕芙蓉糕雪花糕薄饼沙饼千层饼……啊，客官真不好意思，您看要来点什么吗？”小贩挑着担子从街坊走过，却撞上了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哟，脸上的刺青碗大的形状，吓人的很呐，更吓人的是那客官脸上的表情，惨白惨白的，衬得两道眉毛更加墨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雪……花糕。”

“好嘞。客官稍等，您看这两斤够还是不够？”

“来，给您，您拿好嘞！”

“喂，客官……还没找钱呐！”

雪白的糕点，入口即化，明明甜的很，如今尝来，满口的无知无味。

黥武捧着油黄纸包着的糕点，如同当年在京都的花楼中一样，逼迫着自己一口一口地吃完。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是的，他怎么会不清楚，他怎么会不知晓。

“阿嘛嘞，傻小子，你这么骗他，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吾不需要原谅，只要他能活下去。”

在他痛得快要昏过去的那个夜晚，有人抱着他，在他耳畔轻声叫着他的名字。

一声声，一句句。

声音低沉喑哑，果断又绝望。

只余下四个字：入骨伤心。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世上药石无依的，还有什么？

只有那无穷无尽的相思，割不断，理还乱。

他将手里的纸撕碎了扔了出去，风过了，纸页翻飞，随风而散。

远处有小孩子抓住了纷飞的纸片，“娘亲娘亲……纸头好冷……纸片会哭耶……”

他淡淡看着，露出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从此后，他再也不会吃雪花糕了。

三载悠悠魂梦杳

是梦久应醒矣。

料也觉，人间无味。

——纳兰容若《金缕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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