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2.28 【荡梅】one week（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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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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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1-02-28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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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8 【荡梅】one week（完）

　　01

　　荡神灭是被一个声音吵醒的，那声音以一种颇为古怪的音调说：

　　「别告诉她你看得见。」

　　荡神灭一把扯下眼上的纱布，迟疑着慢慢睁开眼环顾四周，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

　　已经是下午，墙上的挂历显示今天是 5 月 7 日。余晖映入房间照在雪白的墙壁上，刺得荡神灭双眼胀痛，不自觉的流下泪来，胡乱抹了一把又确认一遍四周并无他人，忍不住骂道：「这踏马是谁搞我，莫名其妙！」

　　虽然怀疑，荡神灭还是不得不在意起来，那声音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人不得不遵循它所说的一切。

　　「荡神灭，快出来吃饭！」门外传来一个过于活泼的女声。

　　「是红梅……」

　　听到恋红梅的声音，荡神灭才如梦初醒，急急忙忙答应了一声。想起那声音的告诫，犹豫一会儿还是重新将纱布缠好，慢慢扶着墙壁走到餐桌旁。

　　纱布经过重新包裹后，虽然有些模糊，但大概也可以看到周围的环境，只是这样倒反而不好假装看不见了，自家媳妇儿又实在是精细，所以荡神灭伪装的颇为辛苦。

　　大概这是我这辈子演技最高峰了，荡神灭在心里默默感叹，扫了一眼桌上的食物，有热汤，有几道小炒，还有…凉菜，这么冷的天吃凉菜吗？荡神灭想起窗外的大雪不禁哑然失笑。

　　「红…红梅啊，你给我夹的菜有点多…」在碗上的食物快要溢出来之前，荡神灭出声阻止了。

　　「多吗？你是病人要多吃知不知道，医生说了要保证营养均衡，得听医生的话。」恋红梅边说着又往高高隆起的饭碗上放了一个鸡块。

　　「不过你说也是，医生明明说你最近快要恢复了，怎么现在还没好，就这还名医呢！」

　　虽然恋红梅一向豁达，但爱人的伤势让她也不得不唉声叹气起来，原以为可以尽早如期复原，但希望落空，此时难免有些丧气。

　　「我这眼睛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弄成这样的？」荡神灭漫不经心的捣鼓着碗里的食物。

　　他明白这么问是很奇怪的事情，怎么会有人连自己受伤的原因都不知道呢？果然如预料中一样，恋红梅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但是透过纱布又看不太出来她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

　　「你之前眼睛进了东西，伤到眼睛，所以后面才去做了手术。」恋红梅声音很平稳，似乎刚才一瞬的停顿只是一个错觉。

　　荡神灭察觉到话语中似乎藏着一些秘密，「那我眼睛里怎么会进了东西，我当时在做什么吗？」他继续追问，希望能得到期待的解答。

　　“啪”的一声打破了两人间的寂静，同时往声音的源头看去。

　　「哎，窗户没关严实吗？」

　　恋红梅走到窗前仔细检查后，将倒下的花瓶扶正重新加了水，只是瓶里的梅花被碰落了许多。

　　「可惜了，今早刚折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名字里有个梅字，恋红梅对梅花近乎痴迷。在他们搬来这里居住时，荡神灭就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许多花苗，一股脑全种了下去，因为方法不当死了很多苗，两人都有些失落，恋红梅像是跟自己赌气一样专心研究起种植方法来，荡神灭也就随他去了。

　　初春的某一个早上，恋红梅兴奋地一把将荡神灭从被窝里捞出来，抓住他的肩膀晃来晃去，本来就睡意未消现在更晕了。

　　「臭牛头，你快起来看，发芽了发芽了！」

　　荡神灭晕晕乎乎的听着，「什么东西发芽了……好困……」，又要倒下去接着梦周公时却被恋红梅拽到了院子里。

　　三月春里积雪封霜，院子里还是一片光秃秃的，顺着恋红梅指的地方看去，这才发现原先插在土里的梅花杆发了一点嫩芽。

　　荡神灭下意识想要伸手去碰芽尖就被恋红梅一巴掌拍了回来，「不准碰，等下碰坏了怎么办！」

　　恋红梅小心翼翼地用棉球轻轻掸去芽上的细雪，这颗芽比想象中小很多，看起来是那么脆弱，仿佛再多承载一粒雪花就会折断，但她此刻有种久违的，饱含喜悦的成就感。她得意洋洋地说着这几个月是如何悉心照料这株幼苗，荡神灭就在一旁看着，只见爱人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恋红梅抬头刚好对上了那眼神。

　　彼时二人方同居不久，对现在，对未来都有着太多的期待。春晖映红笑颜，只是这样默默相望便觉得一切都圆满的不可思议。

　　而如今相伴数年，当年的幼苗如今已是满树红艳。

　　「明天我们再去折梅花吧。」

　　02

　　大概因为生于苍茫的大西北，荡神灭血液里多少流淌着一些粗粝豪爽的气息，而恋红梅是被江南的水养大，外表再怎么直爽，内里还是一腔柔情似水。但往往看似不协调的搭配却有完美的适配性，荡神灭并不擅长甜言蜜语，但偶尔几句直白的话也有着万千情意。

　　恋红梅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约定。

　　入夜之后，纷飞的大雪稍稍停了，壁炉里的木炭在火焰包裹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雪落在玻璃窗上，短暂地结成冰晶后又融成水珠滴落下来，桃花木桌上点了自制的香薰蜡烛，梅香被热气熏出，安适又温暖。

　　卧室的窗子外面就是那株梅树，梅花枝伸展到窗边，透过薄雪覆盖的玻璃隐约可以看到梅花的形状，这让荡神灭想起了写意山水画。

　　熄灯后久久没有睡意，荡神灭就打算起身去找点安眠药，谁知刚一起身，身边的人也醒了。

　　「睡不着吗？」

　　荡神灭替恋红梅掖了掖被角，「嗯，睡不着，我去找找安眠药」

　　「你不是从来不吃安眠药的吗？以前我劝你的时候，你还跟我说这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接过恋红梅递来的药，小小的药片却是苦的不行，荡神灭皱紧眉头，多喝了几口水才压下了嘴里的苦味。

　　洗干净杯子回到房间时恋红梅已经睡去，荡神灭将恋红梅揽到怀里，下巴轻轻蹭着爱人的头发，嗅着熟悉的味道，一时沉浸。恋红梅似乎有所感应，微微向荡神灭怀里缩了缩，不时呓语。

　　他们在大雪漫天的夜里彼此依偎，几乎就这样相伴了一生。

　　荡神灭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入眼，是燃烧的火苗，破碎的金属上有暗红的血。

　　入耳，是一阵阵低哑的哭泣，像是一只被猎人捉到的绝望的动物。

　　梦里有一棵只剩一半的梅花树，断口有着似乎被烧灼的痕迹，而另一半花叶零落。

　　梦里场景纷繁，斑驳的色块组成了这个荒诞的梦境，最后看到的，是一片纯白。

　　「真是奇怪的梦。」荡神灭醒来后这样判断道。

　　似乎是听到了这句自言自语，怀里的人也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呵欠连天，倒有几分猫儿被吵醒的情态，荡神灭心头一动，轻轻抚着恋红梅后背。

　　「不多睡一会儿吗？」

　　恋红梅蹭了蹭荡神灭胸口，「嗯…差不多该起了，等会儿去摘梅花吗？」

　　「去吧，昨天不是答应你了。」

　　他们的院子并不算大，除了零星的玫瑰茶花这些矮生草木，就是这株梅花树了，从细杆长成碗口粗的花木，它已成了院子里的主角。

　　「今年蟹爪兰也不开花了，明明往年都开的。」恋红梅对着一盆蟹爪兰叹道。

　　叶子软软地伏在花盆边，花苞几乎销声匿迹，这让荡神灭想起往年蟹爪兰开得张牙舞爪的情景了。

　　「幸好梅花开得倒是好，比起往年只多不少。」恋红梅欣慰地摸着树干，仰头开始寻找适合做插花的那一支。

　　恋红梅批了一件茜红斗篷，衬得她气色红润，人也娇俏起来，踮起脚摘梅花的样子似乎又回到了年少时，而岁月已晚，梅香如故。

　　梅是这对爱侣的定情物，也是红线。恋红梅第一次遇见荡神灭是在安宁的漕溪寺，寺里的元梅闻名遐迩，恋红梅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趁着花期未晚就来了。而那时荡神灭受好友之托来寺里绘制风景图以做宣传，如此，两人方才初遇。

　　荡神灭对花草树木没有什么特别的喜爱，作为职业画师来说，山川河流，花鸟鱼虫无一不可入画，他平等地看待一切事物的美，直到那朵梅花携着细雪飘进了他的心里。

　　剪翠妆红欲就，折得清香满袖，一对鸳鸯眠未足，叶下长相守。

　　挑选片刻，恋红梅抱着一大捧梅花跑到荡神灭面前，雪里梅香自带几分冷意，闻起来倒也沁人心脾。

　　「是不是很香！」

　　荡神灭夸张地深吸了一大口气，笑着说：「香，当然香！我媳妇种的花能不香吗！」，听到这话，恋红梅得意洋洋地笑了笑，「我亲手养大的肯定是最好的！」

　　雪纷纷扬扬落下来，似乎愈来愈多，继续赏梅的安排被打断了，两人准备回屋。

　　执伞相伴行走在雪地上，万籁俱寂，只剩柔软的积雪被踏出沙沙的声响，荡神灭伸手接了几片雪花，雪片很快就化成一滩水。

　　「今年冬天好像有点长啊…」

　　「确实…有点长了」

　　03

　　「梅，我好像可以看见了。」

　　荡神灭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一是实在掩饰不住，二是不忍看爱人逐渐失落下去。

　　想见见她。

　　想和她像以前那样简单，平凡地生活下去，做什么都好。

　　解开缠绕的纱布，动作缓慢轻柔，随着纱布被一层层剥离，光也越来越刺眼，荡神灭一时有些睁不开眼。

　　他听到一阵努力压抑的啜泣声，他知道那是恋红梅在哭泣，抬手轻轻拂去爱人脸上的泪水，二人相望无言，此时无声尤甚有声。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还好，还好。」荡神灭紧握恋红梅的手，手有点凉，但依然是熟悉的温度。

　　「我给你画幅画吧。」

　　「你还真是心血来潮，眼睛刚好就要开始折腾了。」

　　荡神灭装作没有听到，自顾自的起身去书房找出以前用的画材，布置好一切就开始动笔描摹了，恋红梅无奈只得随他而去。

　　像以前一样，荡神灭有自己的坚持，不喜欢固定静态作画，所以两人一个画一个随意动作，这样画出的才最鲜活明媚。

　　失明已久，但画技不减，一笔一画勾勒人物风情，浓淡色彩挥洒景物阑珊。片刻后，新画出炉，画中人正立于桌前摆弄花枝，眉眼含笑，氛围温馨安适。

　　荡神灭很满意这幅画，小心地收在了木盒里，那里还放着以前的画作，也算是二人生活的记录日志了。

　　几天后的夜里，荡神灭又做了那个梦，同样的惊心动魄，将要触碰却又转瞬即逝。梦醒时分，惊起一身冷汗，等到稍微平复呼吸时才发现恋红梅也醒了过来。

　　「太奇怪了，为什么我每次醒来，梅也会醒来，她以前只要睡着就绝对不会半夜醒来的，而现在……一定有哪里不对……」

　　「但万一是我想多了呢？」

　　荡神灭思绪翻涌，越想越奇怪，自从眼睛复明以后，总觉得身边似乎有太多矛盾的地方，虽然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但直觉就是这样。

　　为了不让恋红梅担忧，荡神灭决定白天再观察看看，是否能找到一些能证实自己猜想的线索。

　　窗外的梅花像是不会枯萎一样，这几天看着似乎都是一个样子，茂密，鲜艳。

　　荡神灭坐在沙发上喝茶，视线被墙上的日历吸引了，上面的日期依然是 5 月 7 日，可现在已经过去七天了。

　　「梅，你是不是忘记撕日历了？」

　　一边说着，荡神灭一边走过去伸手准备撕去旧日历，而此时，恋红梅急忙跑过来，神情焦虑紧张。

　　「你别撕！别撕啊！」

　　荡神灭心跳如擂鼓，前所未有的慌张，仿佛撕去这张普通的日历就会产生巨大的变化一样，但即使如此，似乎有一种力量驱使着他无视恋红梅的哀求，依然将它撕了下来。

　　「不！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

　　旧日历下，显示的还是 5 月 7 日。

　　荡神灭觉得不可思议，发了疯一样，撕掉了一张又一张，但不变的是上面都是 5 月 7 日。

　　时间仿佛静止了，荡神灭此刻感觉头痛欲裂，跌跌撞撞地去到书房，翻出木盒子。

　　木盒上落了一层灰，荡神灭打开木盒，画都是按时间摆放，最新的摆在最上，而就在指尖触碰到的一刻，最上的几幅化作了灰烬，而灰烬下的那幅，在右下角标着小小的 5 月 7 日字样。

　　荡神灭跌坐在地，回忆一股脑涌来，像极了冬天刮过原野的东风，僵硬冰冷。

　　于是，他想起了所有。

　　恋红梅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一天是他们冷战的第七天，两个人都倔得要命，谁也不肯先低头，但荡神灭仍然会依旧送恋红梅上班，而就在路上，意外发生了。

　　刚融化的雪让路面变得湿滑，为了躲避突然从路边冲出的小鹿，急转方向盘却与迎面而来的车相撞。

　　幸运的是，荡神灭被甩出车外，但恋红梅一只腿被车压住，无法动弹。他挣扎着爬起来想去救恋红梅，短短五十米，但却隔开了生与死。

　　恋红梅听见了油箱泄露的声音，意识迷蒙中看见荡神灭朝自己跑来。

　　「快……走……快走……」

　　「好……好……活着」

　　终于，一点火星点燃倾倒的油，瞬间爆炸，火光四溅，燃烧的金属，热浪扭曲了周边。一粒灼热的余烬溅到荡神灭眼中，荡神灭看到的最后一眼是一片火海，随后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墙壁开始一片片脱落，梅花慢慢的干枯萎缩，雪越下越大，逐渐掩盖了一切。

　　荡神灭抱着木盒蹲坐在地面上，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哭泣着，“恋红梅”走过来抱住了他。

　　「所以，你是假的对吗？」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什么意思？」

　　“恋红梅”松开手，看着荡神灭的眼睛，目光温柔：「虽然我是你创造的，但却是因她而存在，你知道她最后的愿望，时间不会永远停在 5 月 7 日，你该醒来了。」

　　荡神灭心中最后一片景象终于在这一刻清晰起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为什么每次我醒来，你也会醒来，是因为你就是我」

　　「为什么我会开始失眠？因为在梦里的人又怎么能真正入睡，那个梦……根本就不是梦」

　　「提醒我伪装自己仍然失眠的声音也是我自己，看见一切，就是梦境破碎的开始」

　　「那棵梅树其实也早就枯死了吧……」

　　「梦里，梅花像往年一样美丽，她也在我身边，但，终究只是一场梦，我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碰到梦中的梅花……

　　04

　　「哎哎！荡神灭醒了！我去叫医生！」

　　「荡神灭你现在怎么样，能不能看见我们？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消毒水的气味绕在鼻尖，大家叽叽喳喳的说着关切的言语，虽然嘈杂但倒也温暖热切。

　　「红梅她……」

　　突然大家都安静了下来，谁都不愿意先说出那个残酷的事实，公子开明先开了口：

　　「恋红梅已经送去火化了，我明天把骨灰拿给你。」

　　「是吗……谢谢你啊」

　　为了让荡神灭休息，护士将一众亲属赶了出去，偌大的病房里，清冷，寂静。

　　隔壁床的病人看上去是一位颇有学识的老者，病床边，他的孙女正读着一本诗词集。

　　「爷爷，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是什么意思呀？」

　　「传说啊，用半死的梧桐的根制成的琴，弹出的声音特别悲伤，鸳鸯这种动物很专情，另一半死去后，活着的那一个也会一直孤独伤心下去。」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她还太小，不知世间疾苦千万，而幸福易碎，执手白头的承诺终于也敌不过生死。

　　荡神灭转向了墙那一边，用被子捂住头，哭了起来。

　　已经康复地差不多了，荡神灭带着恋红梅的骨灰回到了他们的家，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他把骨灰埋在了那株枯死的梅树根旁。

　　「我会实现你的愿望，我会好好活下去，哪怕只有我一个人。你守护我，我也会用我的余生守护你，就像当初我承诺的那样。」

　　即使记忆可能会变得不再明晰

　　我们也不需要害怕，因为真正刻骨铭心的回忆不会褪色

　　时间会流逝，甚至万物都会改变

　　我是不会望着你的背影流泪的，因为，我们的故事会被铭记直到永远

　　不需要用言语阐释

　　我希望你能知道，我很开心

　　你曾是照亮我生命的那一束光

　　现在，轮到我点燃自己，来照亮你的生命了

　　我会独自战斗下去的，所以请展开你的双翼吧

　　我知道的，已经是你离开的时候了

　　但是你的身影会永远留在我心中呢，直到永远，是的，永远

　　寒冷的冬天即将过去，届时积雪融化，万物新生，那株梅树或许会生出嫩芽，再次开枝散叶，肆意生长，开花……

[ 此帖被漪鳴在2021-02-28 23:29重新編輯 ]

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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