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09 【說太歲/天羅子】抱雪 6F更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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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6-03-09 21:12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3.09 【說太歲/天羅子】抱雪 6F更新2

先普通着，有肉了再改分类

1.

“师父，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这是梦……一定是梦。”

初春的风卷起满树的白梅花瓣，如一场洁白的新雪，轻盈坠落在他们身边。温泉的水温适宜，天罗子只身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早已被浸湿了紧紧贴在身上。太岁观察着他的神色，大概是刚醒来的缘故，天罗子还眯蒙着眼，又因为已在温泉里浸泡了一段时间，脸颊和嘴唇都粉嘟嘟的，一副初生的茫然模样。目光却是一直紧紧锁住他的脸，挣扎着搂住他脖颈，而后颤颤巍巍地，小心翼翼地，将双唇贴了上来。

很快一条温热的舌就钻进口中，太岁只犹豫了一秒，便予以了回应，卷起那条小舌含住，吮吻痴缠，极尽温柔，极尽缠绵。怀中新生的躯体颤抖了一下，手臂更搂紧了他，手指攀住他的肩头，像要抓紧什么。然而只能把指甲深深扣进他的肌肉里——下水的时候太岁自然也没穿什么。

他也在水下悄然抬起手，想要搂住这个人，又怕稍一用力他就消失了，不搂住，心里又翻江倒海的，更怕他消失。只任着这个吻继续下去，在咫尺空间毫无保留地交换彼此呼吸。直到分开，天罗子还赖在他怀中，湿润的眼睛仍舍不得从他脸上移走，嘴角在笑，神情却是自暴自弃的悲戚。

“是不是只有在梦里，师父才允许我这么放肆？”

太岁轻轻笑了。他伸手，拂去天罗子头顶的花瓣，将他颊边一缕同样雪白的长发绾在掌心。

“你没有做梦。”

他柔声说。天罗子看着他，痴痴地傻笑着，蓦地低低呻吟一声，捂住了额头。

“啊……”

能与天罗子重逢，确实出乎意料。

不归路那场决战，他本以为是自己能走的最后一段路，不想被劈碎天灵的剧痛和黑暗过去后，他再次睁开眼睛，倒是好端端躺在一间屋子里。见他醒了，很快有专人前来照顾，兼答疑。

他才知道自己是死后到了仙山。原本以为去仙山卖豆干只是一句打趣的俚语，没想到居然真的存在。他算是个安分的死人，生前虽还有遗憾和不甘，但他已将毕生所有全部给了那孩子，包括爱与生命。现在既然天人永隔，那也只好接受现状，不该强求的，他也没有太多强求的意愿。只要天罗子平安幸福，他也就安心了。

于是便照流程登记入住人口。新进仙山的人流排成一长串，他并没有因为在苦境风生水起了一番得到特殊照顾。排了一会儿就见管理员把羽驳牵来，缰绳塞进他手里，问：“这马是你的吧？”

他有些哑然。羽驳一见他便蹭过来了，眷恋地用大脑袋轻轻碰他的脸，前蹄还不停交踏着，打着快乐的鼻息。他很是无奈，拍了拍马头埋怨道：“你怎么来了，吾让你给漂鸟送信，是希望你以后跟着他好好活下去啊。”

羽驳当然不会回答，只甩了甩脑袋，一双眼睛看着他，温顺又闪闪发光。

事已至此，马死也不能复生，何况他孤零零一人，有羽驳陪伴也确实欢喜了一些，便牵着缰绳继续在队伍中等候。心想既然要登记人口，大约是要安排个固定的去处吧。在森狱只有王族贵胄才有记录名姓的必要，而他本是玈人，天生无根，即便生前认定的那个人给了他家一般的感觉，事实上他们在飘摇的岁月里也没什么固定居所。现下已无事一身轻，面临这新鲜的体验，他也略微好奇起来，眼见队伍越缩越短，心中竟也生出了些期待的情绪。

于是，边等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周遭风景，思来想去的，便是安顿好之后该如何打算。他这一波上山的人中，有些人是早有家属来迎接的，倒没有人间吊丧那哭哭闹闹的场面，这接人可是接得喜气洋洋。毕竟死人没有再死一次的说法，接到了，便能永远在一起。刚死的亡魂想是也害怕着死亡的冰冷与孤独，见到生前熟悉的亲朋，自然也喜上眉梢。太岁便从那叽叽喳喳的对话中偷听来一些，说是这仙山如何如何大，如何如何好，如何要啥有啥，还能通过自己的墓碑看到人世的景况。虽是无法交流，但看到那边仍有人惦记自己，思念自己，也是种宽慰。

太岁听在耳里，记在心中，见那些聊天的居民兴高采烈远去，没一会儿，也排到他了。眼见那登记员手中持笔，肩上戴着袖章，头上一顶颇有艺术气息的扁帽，遮了半张脸去。他面前堆着一沓高高的册子，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姓名。人埋在纸堆里，头也不抬，问：“名字？”

太岁瞅着他眼熟，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还是不久前。略一沉思，心中便有了底，问：“上官圆缺？”

那登记员愕然抬头，小声惊呼道：“说太岁？”

他颔首。上官圆缺比他早走些时日，却是已当上了这里的公差，当真是效率。

上官圆缺看着他，开始是惊讶的，但很快平静了下来。“原来你也来了，森狱之前是来了些人，没想到连你也……”太岁默默地一言不发，倒是让上官圆缺有点尴尬，不好意思地敲了敲头道：“哎呀，还是先办正事，把你登记了再说吧。”说着，便喃喃地翻动手中册子，“说太岁，说太岁……”

太岁耐心等他一行行找下去，翻了几页后，他又掉回来，问：“死因是……？”

他道：“天灵碎裂，血尽而亡。”

上官圆缺便仔仔细细再找了一次，接着又一次，后来鼻尖渗出了些细密汗珠，他抬手擦了擦，疑惑道：“最近身亡的黑海森狱人员中，没有这个名字诶。天灵碎裂而死的确实有一人，但不是你说太岁，而是天罗子。”

他一愣，道：“嗯，是这样的。”

心中却空空落落，又是欢喜，又是悲哀。原来顶着他人名字而死是这么彻底，不但让他生前无名，欺瞒过所有人，连死后也是无名无根。

不过既是早已决定好的事，悲伤了一会后，倒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于是便问：“没有名字，又当如何？”

上官圆缺的表情不可谓不好奇，他能看出来。他与此人生前并没有什么交情，只作伙跟玄嚣的人马干过一架，所以再好奇大抵也不便开口，清了清嗓子说道：“这名册上的名字，本是由人世立下的墓碑而来，无碑就无名，无名就无法进入此地。你能进入，大约是哪里出了差错，将你认成了天罗子，不过现在……”说着，观察了下他的表情，“既然来了这，总归是没有赶出去的道理。”

“嗯。”他应道，心道那阎王面皮也是神奇，能有这般功效，将人死时的身份也带到死后的世界，否则无碑无名的自己，现在八成是只孤魂野鬼了吧。

这么一想，心情自是又好了几分。

上官圆缺又道：“只是这登记名册，是要给在案的亡魂一个固定归处的，毕竟这仙山极大，若无记载，管理起来也是不便。”顿了顿，说道，“你若以天罗子的名字登记，我这就能去安排。”

他摇了摇头，“不用。”以他人身份而死他已不在意，便没必要以他人身份活下去，更何况那人是他心爱的天罗子。就算继续流浪，也不过是和以前相同的生活，只是这些没必要对一个外人说明。

不过他仍在意一句话，便问：“方才，我听这里的居民说，在这能通过墓碑看到人世的景况。”

上官圆缺一愣，道：“是没错，墓碑牵连着生与死的世界，若是集中精神，随记忆的指引找到这处链接，是能看到那边的样子的。”又道，“只是你情况特殊，魂体与碑名不符，是否能成功，就要试试了。”

他点了点头，道声多谢，便牵起了羽驳缰绳。上官圆缺见他要走，忙道：“诶，等等，还有一事。虽然名册上没有说太岁的名，却是有羽驳的名的。”说着，在桌子底下摸出一物，递给太岁，“拿着这信物，每月到管理处，是能领些粮草。”

他接过了，是一块刻着马头的令牌，心下不由觉得好笑，便轻轻拍了拍羽驳说：“你却是有户口了，不知你愿不愿意去给你安排好的住处呢？”

羽驳喷了口气，用鼻梁轻轻拱了拱他肩头，像是催促他快些走，又像在抱怨着什么。

他笑道：“也罢，想必你也是不习惯那拘谨的生活的。”

说着，便翻身上了马，轻轻甩了甩缰绳喝道：“驾。”

一走到僻静之处，他便立刻下来，席地而坐，运气将全部精神集中于一点，回忆临死前的情景。心中忐忑又激动，觉得万一看不到那边了，也许就能死了心，可既然有希望，便无论如何也必须一试。天罗子现在怎么样了？这问题让他心口生疼，若非迫不得已，他怎可能狠心选择放手。也不知那孩子能不能体会到，会不会真的怪他。

黄泉有知，念是苦。黄泉无知，更是苦。而此时他想的却是，若能再看那孩子一眼，所有的苦便也不觉着苦了。

他让意识在黑暗中飘荡，反复沿着临死前那一丝执念前进，也不知终点在何处。然后忽然地，他闻到淡淡的泥土芳香，听到遥远的雷声，还有雨点沉闷打在头顶的声音。黑暗像有型的物体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仿佛将他禁锢在一个小小的空间，让他动弹不得。他努力挣扎，却如同被千斤重物压在原地，沉甸甸，又冰冰凉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声似乎更大了些，接着他隐约听到一些说话声，由远及近，颤抖地，悲戚地，像是隔了层层厚重的阻碍传来，一点听不真切。

“天罗子，是你吗？”他忍不住问，努力想睁开眼。这尝试却让他头顶疼得像要裂开一般，仿若又被生生劈碎一次。他咬紧牙，硬是顶住了这疼痛，强行抬起眼皮，蓦地，一道刺目的光芒迎面而来，将他霎时淹没。

他下意识抬手，这下却没再遇到什么阻力。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没了重量一样。雷声更清晰了，雨声沙沙回响在耳边，冰凉而绵密地穿过他的身躯。他听到一声颤抖的轻唤：“师父……”

他将喉中梗着的酸涩硬生生吞落，放下手，只见一位满头白发的少年，跪倒在泥泞的黄土中，一步一步，爬向他面前的墓碑。

那天，太岁与天罗子说了许多话。

他说，吾已经到仙山了，虽是没有名姓，没有记录，但总算还是有个归处的。没了那些权力纷争，过得也轻松自在，你不必担心。

他说，羽驳也跟吾来了，我虽无名，它却有名，不过它更愿意跟吾流浪。这样也好，身边有个伴，我也不会寂寞。

他说，我确实说过，人一生最悲哀的，是至死也没有姓名留在世上。但你无需回报什么，一切选择，都是我甘愿的。

他说，我这么做，只愿你能平安快乐地活下去。天罗子，你听到了吗？复仇没有意义，找一处白梅花林，好好退隐吧。

他想天罗子是没有听到的。也对，亡魂怎么可能说两句话就影响到生者的世界呢？他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也不能减轻天罗子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但他还是喋喋不休地说着。他想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话，眼前已面目全非的少年却浑然不觉，偎依着他的墓碑，如同偎依在他身边一样，一句一哽咽，一句一咬牙地立下重誓，额上双角血雾弥漫，痛彻心扉。

天罗子小时候并没有额生双角，后来变成了影，中间肉身的成长过程自然是错过。后来重新获得身体后，头上便长出这对小小的角来。他一直以为这是森狱皇族血脉的标志，大抵是有个装饰和身份识别的作用，直到现在太岁才突然惊觉——

他这是在哭，却无法掉泪啊。

TBC

[ 此帖被羊庫庫在2016-04-02 22:2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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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f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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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6-03-09 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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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目全非的少年QAQ
在哭却掉不出眼泪的天罗子看着好心疼QAQ
等下文QAQ
传递不出去的话好虐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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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庫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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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6-03-10 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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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第1樓7fish于2016-03-09 22:40發表的 : !ng\` |8?
面目全非的少年QAQ $Lq:=7&LRn
在哭却掉不出眼泪的天罗子看着好心疼QAQ L~0& Q
等下文QAQ (.^8^uc7X
传递不出去的话好虐QAQ 5j[#'3TSU

田螺要哭的时候两个角冒烟可把我虐得……情感贫瘠的本体可以随便掉泪，田螺这个情感丰富的备体却一滴泪也没法掉，官方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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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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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6-03-10 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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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上双角的解释看哭了QAQ不过看开头太岁最后回来了？其实这对就算是仙山HE我也满足，只要能在对方身边，哪里都一样，真是非常纯粹的两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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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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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6-03-10 2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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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要讓小女子我在想起那一慕呢  眼淚一直掉

作者大人正劇已經讓人心都碎了  請筆下留情

讓太歲天羅子有個好結果吧拜託

天羅子天生無淚那種傳達不到的情  是最人心酸的

太歲天羅子需要你在身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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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ch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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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6-03-15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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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田螺头上的角每次红红的散发出那种红雾的时候都是虐啊
太岁墓前的叩拜发誓真的好心疼这个无辜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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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6-04-02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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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太岁在寻找一片白梅花林。

仙山的气候与地理环境倒是与苦境差不多，分为春、夏、秋、冬四季，想是这样的气候能适应绝大多数亡魂生前的习惯。他死去时正逢初春，仙山眼下便也是这个季节，正是万物勃发，欣欣向荣的时刻，离梅花凋谢也还有一段日子。这是他后来又去找了一次上官圆缺听说的。

其实他未必要找上官圆缺，只是现下除了他，太岁也不认识什么人。尽管这么说也不对，有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人也在这里，只是他想，那人也未必愿意见他。

若叶央措确实不想见他，但真见面的时候，好像也就这样了。

那时他找上官圆缺打听白梅林，上官圆缺也是弄不清楚的，不过倒给他一个线索，便是仙山园林管理委员会。哪怕找不到，也可以自己种嘛。

他觉得有些道理，当下便去了。那是山上一处竹居，被层层青山拥抱在怀里，地气十分优渥，只是大门打开后，他愣在原地，和面前那人面面相觑。

若叶央措的容貌变化很大，但那双蔚蓝的眼睛却一点没变。他凭此一下子认出他来。片刻的尴尬后，他率先开口道：“央措。”

他已做好心理准备，若这人要来揍他，他是决计不会还手的。但若叶央措很快说道：“是你，你也来了。”

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他愣了一下，方才点头：“嗯，是啊。”

央措道：“我早知道你来了，但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他的视线往下移动，看到故友脚上的一双玉鞋。其实他想解释一下，但终究没出声。

当是时刚到正午，微风飒飒，树影婆娑，林鸟啁啾，多像许多许多年前，央措和他还在黑海的森林中并肩而行的日子。他眼前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应该有千言万语，但一切却陌生得让他什么也说不出口。若叶央措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驻了好一阵，才问：“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太岁停顿了片刻，道：“无论道歉是否能有所挽回，吾，对不起你。”

“呵。”

央措轻轻一笑。

“你不过忠于王命而已，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

他微微蹙起眉。不确定若叶央措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在试探什么。

央措沉默了一会，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便把事情说了出来，若叶央措静静听着，最后说道：“这白梅树林吾没见过，种子倒是有。”顿了顿，“你要多少？”

太岁也是被问得一愣。他生前是黑海森狱猎妖者，追猎技巧自是不用说，但就算对各种地形再怎么熟悉和了解，要他回答多少种子能种出一片树林，他也实在没概念。若叶央措等了一会，一言不发地进了屋，太岁以为他是不想搭理自己了，不料很快地，他拿着一个小口袋走出来。

“初次栽种，总是不易全活，你拿去吧。”

他道了谢，接过，花布扎成的小袋子洗得干干净净，在掌心中有沉甸甸的分量。来这之前，他本还打算跟管理处的工作人员打听下种植技巧，现下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只好扯了扯羽驳的缰绳，准备离去。却听央措叫住了他。

“你是不是被盖天灵而死？”

他有些讶异，但仍点了点头。

央措道：“天灵乃是灵魂的出口，若死前肉体有破损，魂魄就无法完全关住了。你到这之后，是不是偶尔有额心裂疼，意识飘忽的感觉？”

“是，”他答，想了想，又补充道，“集中意念时，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央措问：“为何集中意念？”语毕，不等他答，又呵地一笑，“在这的死人，集中意念大多是为了与阳世链接，你这么做，想必是为了见‘影’吧。”

他一怔，微微侧过了头。这话题来得太过突然，若叶央措要不是真的放下了，便是打定主意要给他难堪。见他不语，央措又道：“见便见了，有什么大不了。为了影，你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倒怕被人戳破了么。”

“央措。”他皱眉道，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好像说什么都很奇怪，不说也很奇怪。好一会儿后，他才开口：“你为何能看出吾的死因？”

说了又有点后悔，万一若叶央措不是看出来的，而是去登记处查的，这问题岂不是让他难以回答。

若叶央措淡淡道：“我死后眼睛被人挖去，双眼遗留在阳世——跟我的骨头一样。这般到了死后的世界，便能看见普通死人看不到的东西了。”

说罢，等了一会，又冷不丁地一笑，“你在想，失去了骨头，对死去的我又有什么影响吗？”

太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也没什么影响，”若叶央措轻描淡写地说，“早在变成一字铸骨的时候我就知道，失去骨头，我也不是活不下去。”

他们行走在日影斑驳的森林中。

曾经在黑海共行时，是猎妖者说太岁对高贵的若叶央措讲解森林中的一切，现下倒是反过来了。太岁没骑在羽驳背上，而是和故友一同缓步而行，听他用温婉冷淡的语调介绍这片他看顾的林地，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渐渐地让他感到放开了些。这时正好拐了个弯，眼前出现一片宽广的开阔地，像是天然形成，背靠着山壁的位置刚好是一处水源，蒸腾地冒着热气。云遮雾绕，宛若仙境。

“这处栽植一小片白梅花林，想是足够了。”若叶央措道，对他伸出手：“种子给我。”

他照做了。若叶央措在温泉不远处挖了个小坑，将一粒种子埋入，接着催动内劲，顿时绿光炽盛。不消片刻，那刚盖上的土壤竟微微颤动，一株嫩绿的新苗破土而出，很快长成一株挺拔的树苗。树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粗渐长，枝叶从旁接二连三抽出，结出一粒粒饱满的花骨朵，盛开，绽放。很快雪白的花瓣就开满枝头，白梅花的清香溢满鼻端。然后，若叶央措才缓慢收回内息。

要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太岁讶然了好一会，才道：“若吾有你这般能耐，白梅树林定是很快能见着了。”

“想得美。”央措将种子袋丢过来，他扬手接住。“万物有其生长之道，哪怕是护林人，梅树的生命力又极顽强，这揠苗助长的事，也不能常做。”

“护林人。”他重复，斟酌着开了口：“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有些地方，更适合若叶家机关术的发挥。”

央措道：“是啊，当然有，是哪些地方，吾比你清楚多了。”

他道：“那你为何成为护林人？”

央措冷笑：“你不问我成为一字铸骨后做了什么，倒是问我为何成为护林人。吾自然是高兴，便做护林人了，你要吾解释，吾说不清楚，也懒得解释。”

他实在搞不懂为何前一分钟还在帮他种树的若叶央措，现在又马上翻脸了。若真恨他入骨，哪怕杀不死一个灵魂，把他打一顿，打几顿或者干脆不理人，他都不会有任何怨言。在话中设如此陷阱，真的是央措的作风吗？也许不是央措的，是一字铸骨的。反正他说的没错，说太岁根本不了解死而复生的一字铸骨，不了解被自己杀死的挚友后来经历过什么，又怎么可能知道他为何做出现在的选择呢？

打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和若叶央措都没再见面。他不熟栽种，只能尝试把种子分成几份，沿着温泉周围间隔种下。闲着没事时，便在山中兜兜转转，琢磨着要不要再厚着脸皮去跟央措道歉，但想起故友临走时那怒气冲冲的模样，心中便也拿捏不准了。

若是被天罗子知道，怕是又要炸毛了吧。想想在世时偶尔提起若叶央措，天罗子那稚嫩的脸上便马上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让太岁不禁又是无奈，又是感慨，现下想起，却是难过了起来。自那日在自己墓前见到天罗子，他便时常过去看一看，却是再也没遇到过。复仇想必有许多事情要准备，可他要怎么才能让天罗子知道，那并不是自己的希望呢？他看着墓碑前的那段路，随着气温回暖，绿意渐浓，脚下的绿茵和树枝上的花叶也日渐繁茂。“不知道我种下的白梅花树，能不能平安长出新苗。”他喃喃道，这白梅花是为天罗子种下的，他既希望他看到，又希望他永远看不到。太岁把手轻轻放在碑上，沿着边缘摩挲，既感受不到石碑的粗糙，也拂不下上面的蛛网。多么活生生的阴阳两隔，他自嘲一笑，手垂了下来，正好碰到腰间小小的口袋。

突然他心念一动，取出一粒种子放到坟上。种子却很快掉下去，被土壤吞没，消失不见，像不曾存在过。他又试着放了两三粒，皆是一样情况。是了，要是这么容易就能穿越阴阳，墓碑的存在又有何意义，整个仙山运作的基础也怕是要彻底颠覆。他的理智是清楚的，可还是忍不住想，他还能为天罗子做什么？如果自己的死亡还不是终止，反而变成驱动天罗子为他复仇的动力，他还能为这孩子做什么？

他仍是被额心剧烈的裂疼拉扯回去。

若叶央措想是没有吓唬他，每次从阳世归来，魂体的不稳定他都能切身感受到。然而他还是执着前往，那是两个世界唯一的通道，唯一能看见天罗子的地方。

光阴流逝，寒暑更迭。

在他悉心照料下，温泉周围的土地，终是渐渐抽出些许新芽，坚韧不屈地生长。

身为这里的护林人，若叶央措时常也会路过，开始完全不跟他搭话，后来见得多，似乎气也消了，时不时也给他带来一些讯息。

许多他们共同认识的人都来了，翼天大魔，玄嚣太子，乃至天罗子的母亲蜕变黑后。生前结下的怨恨，死后也不是那么快就能解开。绝大多数时间，太岁仍是孑身一人，只有羽驳的嘶鸣陪伴，和身边愈见茁壮的白梅花树。

“你有没有感受到，这片土地的灵气？”

一日他正用龙刃天锋削去多余的枝干，便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回身，见若叶央措正站在不远处。

“吾感受到的，是一份友情的温度。”

他说得自然，倒是让若叶央措一愣。

“你不要误会了什么，我不可能原谅你，我只是想放过我自己。”

央措说着，没有起伏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他一边说，一边缓步走过来。

“被你鞭打出全身骨头之后，吾遇上一份奇缘，玉符鞋虽救了我的命，却也给了我今后再也无法操控的人生，和一个几乎永远死不去的命格。那种无可奈何，与死无异。吾多希望能再次选择自己想走的路，哪怕那条路的终点只有……”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太岁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若叶央措走近了，却没有看他，只伸手轻轻抚上他身旁的白梅树——在曾经反目的挚友的指点下，他为影种下的希望。若叶央措的手放在树干上，出神了很久，才问：“老实说，你后悔过吗？”

他回答：“任何事情，吾都不曾后悔。”

若叶央措忽然笑了。“做人不可太过铁齿，做鬼也是。”

这笑容似乎包含了更深的意味。太岁读不明白，不禁微微皱眉。

“你还记得那一日，吾对你说过什么？”

“记得。”

“吾说了什么？”

“你说要吾永远背负你的死亡，从那以后，我们永远不再是朋友。”

央措一笑。

“那你，背负了我的死亡吗？”

“对这份友情，吾不曾放下。”

央措又冷然一笑。“好狡猾的回答。你说太岁，不过是一介玈人，而我属于若叶家。别说超越我，你连与我平起平坐的资格都没有，谈何友情？”

他卒不及防，只感胸口蓦地一紧。看他的样子，若叶央措再次笑了笑。

“你看，这么久了，这样的说辞仍然可以伤害你。”

他听到自己的语调也冷下来。“感情和人性一样，经不起无限的试探。这种消耗，没有意义。”

“你觉得还有意义，是因你尚未放下。对我来说，一份早已不存在的感情，要怎么消耗，都已无所谓了。”

说完，若叶央措等待了片刻。

“你永远不会了解，我有多羡慕你。无怨无悔地接受每一个决定的后果，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是我自己决定要背叛阎王，要杀死影，要与你永远……背道而驰。我在心里早就明白，这些所有的事情，你都没必要承担什么责任。”

他不知道说什么，只看若叶央措抬起头，第一次，在他面前仿佛如释重负一般地，深深叹出一口气。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无悔的人生多么潇洒，却不了解也许这样的人背负更加沉重。太累了，我一辈子也成为不了这种人。仇恨大概并不能让人收获什么，有时却能令我感到轻松。毕竟，吾恨的是别人，不是我自己。”

他道：“央措……”

“我不需要安慰，”若叶央措打断了他，“我只是可怜你，你让自己活得太累，生前如此，死后同样。”

他道：“吾没有恨你的理由。”

央措道：“即便我伤害过你？”

他道：“是的。”

央措笑了。“那是因为你伤得还不够深。”

他皱眉更深，愈发一头雾水。

若叶央措静静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有一阵子没与阳世链接了？”

他点头。因为感到魂魄愈发不稳，自那次在坟前遗落几粒白梅花种子之后，他去得越来越少，近来有好一段日子没再尝试过了。只是央措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见状，若叶央措轻轻叹了口气。

“有人给你重新立了碑，刻了你的名字，详记了你的生平，因此你的名字已被记录在案了。”他曾经的好友轻声说，“他们找不到你，才来向我打听你的去处。”

有什么强烈的情感猛地填满了他的心脏，很快蔓延到整个胸腔。温暖，又酸涩，热热地堵在喉间，让他一瞬间几乎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口，好多字在舌尖上盘旋，片刻后他才把它们整理好，吐出一个名字：“是天罗子？”

若叶央措望着他，怜悯地一笑。

“是，也不是。这世间不存在天罗子，只有一个阎王以血肉精元炼化而成的备体，一个供阎王在躯体衰败时，能可饱食回元的灵药。黑海森狱从来只有十八位皇子，这么多年你所遵从的王命，你忠于的王，不过是个笑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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