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6.02 -Caruso-傷感小電影（龍宿×太史侯）10F 完結贈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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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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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17)

樓主發表於: 2011-05-26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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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2 -Caruso-傷感小電影（龍宿×太史侯）10F 完結贈千年

管理提醒︰本帖被晏雪從布布文學移動到本區(2011-10-13)

1.
龍宿聽別人說，太史侯的課如何如何，這個人又如何如何。當時在場的都是些學生，在學校後面的小茶館裡鬧著，說話也很放肆，不怕被先生聽了去。因為說得實在好笑，龍宿也隨著一起笑了笑，別人便覺得這個新學生也很合群，沒傳說中的那麼難相處。龍宿並不知道私下裡有人說他裝大象。
大約就是那日裡對太史侯有了印象，拿出課表來看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挑了太史侯的課出來。
也不是真想選，單純地想去看一看這個人。

2.
太史侯果然穿著灰色的長衫，裡頭露出一截毛衣領子——已經是暮春三月的天氣了。他的脖子倒是頎長，個子也極高，面容平凡嚴厲，並不叫人親近。
龍宿擇教室中間第二排的位置坐了，他是來旁聽的，並不想引人注目，但也沒有故意往後坐。
太史侯說話是帶有一點口音的，或許是南方的鄉音，並不難聽，他的聲音也很沉穩，甚至稱得上好聽，只不過因為刻意壓抑著那幾個發音，顯得很是彆扭，倒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可笑。
除此之外，倒沒覺得這個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龍宿把本子合著擱在桌上，又覺得就這麼坐著，一堂課下來，一個字也不記，似乎大為不敬，但又實在不覺得他的課有什麼值得記的內容，講得倒是面面俱到，跟買本書來看也差不多了，但光是這樣，還來上課做什麼呢？買本書看就是了。
大約是太史侯每堂都認真點名，按著校規記考勤分的功勞，這麼乏味的課也沒有人蹺課，濟濟坐了一堂，底下悄無聲息，正值春困的時分，紛紛托著腮幫，對著窗外想自己的心思。教室裡只有太史侯一個人的聲音，不去聽他講些什麼，抑揚頓挫的，倒是很動聽的，就像某些個地方戲一般，只用半截舌頭說話，好比舌尖上黏著一小口青團，糯糯的帶著春意，比官話不知好聽多少倍。
龍宿坐了一刻鐘，擰開墨水瓶的蓋子，拿筆沾了水，記了幾行字。他終究是個講禮貌的學生。

3.
龍宿原本是想坐到這堂課結束就走的，不想課間發下講義來。講義是太史侯自己油刻的，跟他的板書一樣，左行豎排的小楷，一筆一劃都刻得清楚，事先一張張用熨斗把油墨給熨幹了，整潔得很，做先生的對學生這麼盡心，現在已經很少了。
講義是按選了課的人數印的，發到龍宿的時候，太史侯看了他一眼，低聲問：“新來的？”
龍宿點了點頭，想說自己是來旁聽的，並沒有選這個課，也沒打算繼續聽下去，太史侯已經給了他一張講義。低頭一看，竟是手寫的，是他自己的那份底稿。
太史侯空著手立在臺上繼續講課，讓同學們看到第幾節第幾行，一點也不含糊，就好像講義是印在他腦子裡一樣，這份功夫真叫人敬佩。
龍宿小心地把那份講義鋪平在桌子上，準備下了課就還給太史侯，心裡慶倖著自己沒選這個課。

4.
龍宿原本已經打定主意不去旁聽的，結果下一堂課仍是去了。
原因卻有點微妙，是因為上一堂課，他把講義還給太史侯的時候，太史侯問了他的名字，還仔細地記在了備課本上。龍宿心想這是幹什麼呢，後來才想到了原因，便很後悔當時沒說清楚，自己並不打算繼續去旁聽了。
下一堂課，龍宿猶豫了一下，仍是去了。太史侯果然多印了一份講義，發給他的時候，還略微多看了他一眼。
龍宿便知趣地露出了一份感激的笑意，太史侯面無表情地繼續發講義，心裡卻應該是滿意的。
龍宿慶倖自己來上課了，心裡又有種說不出的懊惱，早知道便不來了。
他總是不知不覺地去照顧太史侯的這種自尊心，又時時忍不住想要惡意地刺傷他，因為教養的緣故不便這麼做，只能一味地體貼著，這麼壓抑下來的惡意，在心裡逐漸積壓成了對太史侯的不屑。對別人說起這個人的時候，不免帶了幾分玩味的態度，其實他心裡是很在意這個人的。
其實這個人明明是個值得敬重的好人，身上有各種好的品質，又那麼明顯地擺在那裡，卻偏偏讓人想去輕慢他。就連龍宿自己也弄不明白這種心態。他還很少有弄不明白自己的時候。

5.
太史侯很少講到現今那些時髦的觀點，偶然提到了，也是一兩句帶過，表示他的知識是很淵博的，涉獵的範圍是很廣的，就連現下年輕人的想法，他也都很瞭解，其實並不是真正瞭解。台下學生聽著他的話，未免很想反駁，但終究礙於禮貌，沒有跟先生在課堂上論爭起來。
唯獨有一次，提到某兩派的論爭，太史侯滔滔不絕地說了很多，似乎是他真正關心了時事，把平時的想法也忍不住在課堂上講出來了。他把某一派的社論說成是“咬著尾巴兜圈子”，說完了仍不解氣，問同學們，“咬著尾巴兜圈子”那是什麼？那是狗啊。
太史侯說完，還冷笑了一下，真是難得那麼來勁兒，學生們也不得不配合著癡笑了幾聲。
龍宿第一次見識這個人這麼刻薄的一面，簡直是駭然的，後來便習以為常了。

6.
龍宿原本以為那篇社論是弦知音寫的，太史侯才那麼刻薄，後來才發現，太史侯也不止對弦知音一個人刻薄，他的為人處世，似乎是別人做出敬重他的樣子，對他好，他便也對加倍地對別人好，別人若是不把他放在眼裡，怠慢了他，不管是有意或者無意，他都記在心上，一有機會便怠慢回去，刻薄得不給人留一點顏面。這種為人處世的態度，簡直跟小孩子一樣。
但對弦知音的那份刻薄，終究是與眾不同的。

7.
太史侯對龍宿說起弦知音，只說了一件事。
那個時候，他還跟弦知音一起同事著，兩個人也沒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關係甚至還不錯。
弦知音請太史侯下館子，太史侯去了，仍是穿著那件灰色的長衫，到了吃飯的地方，才發現是個西餐廳，自己穿得很不合時宜——其實無論在哪裡，他都穿得不那麼合時宜。
西餐廳開著暖氣，熱得很，太史侯想把長衫給脫了，但想到自己長衫底下穿得不怎麼體面，只能忍著熱，一邊吃飯一邊拿手帕擦汗。弦知音看著他笑，笑得太史侯著惱了，也不吃飯了，就用眼睛瞪著他，簡直想拔腿走人了。
弦知音說，你把長衫脫了吧，我把外套借給你穿。
弦知音穿的是件薄花呢的西裝短外套，一進餐廳便很瀟灑地脫下來扔給侍者，掛在門廳的衣帽板上，現在讓侍者又取了來。
太史侯勉強穿上了弦知音的外套，弦知音說，這外套你穿著挺好看的。
話是用不怎麼看得上他的評頭論足的語氣說的，弦外之音是你平時可不怎麼好看，但不知怎麼的，聽在太史侯的耳朵裡居然很受用，那頓飯因此也吃得格外的印象深刻，至今連兩個人聊些什麼，飯後侍者是怎麼上的咖啡，都記得一清二楚。
再去吃飯，太史侯仍然穿著長衫，弦知音仍然穿著薄花呢的西裝短外套，就又借給他穿了一次。
太史侯對龍宿說，這是弦知音唯一對他的那麼一點好，所以才記得那麼清楚。

8.
其實還有些小細節，太史侯也記得很清楚，只是無法對人說。只能自己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記著，記到心裡發癢為止。
比如那一天，他把外套脫下來還給弦知音，順口說了一句，都捂熱了。
弦知音就把臉給皺了一下，被噁心到了似的，說，說得跟什麼似的。
太史侯很怕從弦知音的嘴裡聽到什麼嫌棄他的話，儘管這人平時嫌棄他是嫌棄慣了的。結果弦知音說，說什麼捂熱了，倒跟捂被子似的。
太史侯把這句話琢磨了好幾年，也琢磨不透，弦知音究竟是有心的還是無心的。
這份心思實在太無聊了，無論如何無法說給別人聽。

9.
還有一件事，太史侯也是記得的。
那是吃完飯之後，兩個人散著步回去的路上，弦知音帶著他繞小道走。弦知音總是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小路，還帶他鑽過狗洞，搞得他的長衫都鉤破了，打了塊很明顯的補丁。
月光挺亮，一道道嵌在街道的石子縫裡，就跟路燈一樣，照得四周通明，太史侯走到一個路口，看弦知音往右拐，便也右拐了。他走路低著頭看路，速度挺快，不像弦知音溜溜達達，不時停下來看個什麼，然後跟他說，剛才路邊有個什麼野物，他去看，總是什麼也沒看到，也不知是不是蒙他的。這種時候，弦知音便要說他呆，一說說一路，說到他生悶氣為止。
這天晚上，弦知音或許是心情好，突然扯了他一把。
太史侯抬頭看了一眼，說，我沒走錯路吧？
弦知音說，沒走錯，就是你走慢點兒，我們好並肩走。
太史侯就放慢了腳步，兩個人中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迎著月光，聊著閒話，一路慢慢地走了回去。
這件事仍然很無聊，也算不上是弦知音對他的好，便也沒法對人說。
太史侯自己心裡默默記著這個夜晚，既不能對人說，也不能寫下來，只能自己在心裡一遍遍地回味，時間久了，回憶帶上了戀愛的味道，就好像他跟弦知音之間真的有過什麼似的。
真想找個人問問，戀人之間，是不是會這麼做。
可就算戀人之間做的事，做過了也未必是戀人。

10.
龍宿是太史侯唯一能說說知心話的人，但他最想說的話卻不能跟龍宿說。
太史侯越發覺得心裡荒涼，便什麼話也不想說了。

11.
龍宿跟太史侯交往，兩個人好歹也都是斯文人，不知道為什麼，在一起最想做的就是那件事。
太史侯的身體很瘦很長，龍宿的手指沿著他的脊椎一節節摸下去，好似總也摸不到盡頭。他把嘴唇貼在他的後腰上，把手繞到前面，聽他咬著牙嘶嘶地吸氣，手心裡一陣燙，龍宿笑，貼著他耳朵說：“那麼快？”態度有些輕浮了，好像存心要欺負這個人一樣，其實是看他緊張，故意想些話來說，他自己也是沒經驗的。
那個是他們第一次，龍宿幾乎什麼都沒做，太史侯就激動得自己射了。

12.
太史侯羞憤死了，一方面是因為自己早射，另一方面是因為他比龍宿年長太多了。
床是自己熟悉的床，太史侯伸手關了燈，才去解長衫的扣子，解完之後摸黑疊好放在凳子上，然後站著脫裡衣。他不知道龍宿是夜視眼，把他穿在毛衣下面的假領子看得一清二楚，若是知道了，必定還沒上床就要羞憤死了。
龍宿看到太史侯瘦長的身體像冬筍一樣從灰撲撲的衣服裡面剝出來，從被子裡面扔出來的最後一件衣物是一條洗得發黑的平腳短褲，是太史侯用剪開的麵粉袋自己縫的，所以兩條褲腿略微有些不對稱。
龍宿沒有被這觸目驚心的寒酸給驚嚇到，他覺得這個人是盡力把自己收拾得乾淨體面的，這種處境反而令他顯得更加莊重。同時心裡又有些疑惑，因為時世雖然艱難，但跟太史侯差不多級別的教授，拿到的薪資是可以在家裡請得起保姆的。
按理說龍宿這樣的，心裡面應該是沒有錢這個概念的，可是他偏偏有，而且因為他有錢，所以從不忌諱談到錢。他覺得既然跟太史侯交往，兩個人要一起過日子，詢問一下他的狀況並不為過。太史侯沉默了一會兒，含糊地說到鄉下老家。

13.
太史侯和龍宿在床上肩並肩地躺著，他貪戀龍宿的身體，年輕美好，很想側過身去抱住他，同時又因為這樣年輕美好的身體躺在自己的身邊而自慚形穢，一隻手搭在胸口，手指無意識地彈著自己的肋骨，躊躇著，想睡了罷，卻又睡不著。
太史侯自己不好意思主動，便希望龍宿能主動一點，年輕人嘛，熱情一點也不為過。
但是龍宿卻一點主動的意思也沒有。
兩個人聽著對方的呼吸聲過了一宿，終於挨到天色濛濛亮了，太史侯輕手輕腳地起床，去屋後拿毛巾擦臉的時候，瞥見水盆裡映出來的人臉，真的是老了。
那是他們第一次睡在一塊兒，也是最後一次。

14.
龍宿沒有再去旁聽太史侯的課，因此事情鬧開去的時候，他是全然不知情的。
也沒有人想到那個“攪在一起的學生”會是龍宿，他只是旁聽過幾節課罷了，甚至有人得知龍宿去旁聽過太史侯的課還覺得很詫異，這種課有什麼可聽的呢。

15.
龍宿從圖書館出來，胳膊底下夾著幾本新借的書，遠遠地看到太史侯正在水龍頭下面洗手。
剛打過下課鈴，太史侯寫板書，手上沾了粉筆灰，兩隻手在冷水裡沖得骨節發紅。他怕水濺到身上，因此把兩個胳膊伸得筆直，他人又高，不得不彎著腰，撅起屁股，整個人弓得像只蝦，像在跟水龍頭作揖似的，滑稽死了。
龍宿遠遠地站著看這個人洗手，心想這個人明明是這麼愛乾淨的，怎麼會把自己搞得那麼髒呢？

16.
龍宿沒有再去旁聽太史侯的課，太史侯覺得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不知道龍宿為什麼突然不待見他，自然也不可能去問他，心裡隱隱地覺得，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學生跟先生攪在一塊兒，畢竟不是什麼令人舒服的事，想像當中或許很浪漫，兩個人真的睡在一起，觸摸到比自己年長那麼多的身體，那個年輕人的心裡未必能夠接受吧。
太史侯在心裡冷笑著，仿佛是在對龍宿說，你看，我就知道會這樣，你一開始還不信。
他已經太習慣生活中的不如意，一旦如意了，反而覺得不自在，不知道是別人在戲弄他，還是生活在戲弄他，整天都過得膽戰心驚。
現在一切又恢復了正常，太史侯也就松了一口氣。

17.
龍宿撫摸著太史侯的雙腿，從正面注視著他，緩緩地進入。
夢裡太史侯的髖骨高高地聳起，蒼白的小腹凹陷下去，像是盈著一汪月光的盆地。
龍宿無意識地在床單上擦了擦手，他其實已經記不太清太史侯的身體，他們只上過一回床。
那一次做完之後，兩個人躺著聊天，太史侯說到鄉下的妻女，龍宿淡淡地聽著，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裡已經不知被噁心成什麼樣子，若不是因為他教養好，真想拔腿就走。
如果說之前聽太史侯說起弦知音，那股歪膩勁兒還能忍，聽到這個人說自己還有妻女，龍宿就有一種在大米飯吃到耗子屎的感覺。他以為這個人是潔身自好的，沒想到這麼髒。
龍宿在心裡慘笑著，那自己又算是怎麼回事，居然跟這麼個老男人攪在一塊兒。
太史侯說，我的女兒都像你這麼一般大了。
龍宿用手捂住嘴，在心裡說，你饒了我吧……
和太史侯睡在一起變成一種折磨，就像那張床上的舊被單，洗得發灰也洗不掉那股舊味兒。
龍宿忍了一個晚上，天濛濛亮的時候就告辭了，不敢多呆一分鐘。
記憶中的那個晚上就像一塊幹掉的抹布，放得越久就越噁心人。
但是在夢裡卻把那個人壓在床上，做了一回又一回。
龍宿醒來之後就忍不住發笑，在自己的夢裡，那個人還是個處子，那麼老又那麼青澀，讓他憐愛得心裡發顫。
真好笑，他的潛意識裡，居然是把太史侯當做一個完全沒有經驗的。

18.
龍宿那時還很年輕，事情鬧開來了，他居然去找到太史侯，在食堂後面一條沒人的路上把那個人攔下來，低聲說，我什麼也不知道。
太史侯不理他，龍宿也不再做聲，只是默默地站在他面前。
太史侯粗暴地推開他，說，走開，你瘋了，站在這兒是想被別人看到嗎。
太史侯的眼睛是紅的，裡面全是血絲，龍宿不得不讓開了路。
太史侯挺直了背，高高瘦瘦的背影從他的面前一逛而過，像一陣灰色的風。

19.
太史侯走進教室，講臺上站著個學生代表，裝作沒看到他的樣子，繼續對著台下講話，義憤填膺。
太史侯說，現在是上課時間，這位同學請你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學生終究是學生，敵不過那股威懾力，退了下去。
太史侯站上講臺，掃了下面一眼，說，你們聯名上書也好，要罷我的課也好，在校方找到代課先生之前，這節課仍然是我來上，不想聽的可以出去，只要不怕記曠課。
有幾個膽大的便收拾了書包往外走，邊走嘴裡還嘀咕了些不好聽的話，像是在給自己壯膽。
太史侯冷笑著請他們快點出去，等教室裡重新安靜下來了，雙手打開講義，臉上恢復了往日裡的肅穆，說，同學們，我們開始上課。

20.
校方免了太史侯的教職，但正是學期中，一時找不到代課老師，便重新把太史侯找來，問他願不願意上到學期末，好像是給他莫大的恩賜一般。
太史侯素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別人，對校方的這點用心琢磨得一清二楚，以他的心胸，真想冷冷地吐出一個“不”字來出一口惡氣，但終究還有職業道德在拘束著他，或許還有點別的什麼，太史侯自己也說不清，居然應承了下來。

21.
那個時候，教職員都不太同他講話了，只有一個叫央森的體育老師，是個匈牙利人，故意裝著不太明白這些事情，偶然還和太史侯說說話。
太史侯經過煤渣鋪的操場，央森正在給學生整隊，嘴裡喊著Boys！You must keep your body straight! 毛茸茸的大手從一個個挺翹的屁股上拍過去。見到太史侯，就嬉笑著小跑過來，跟他說話，太史侯也笑著回話，原本說得挺高興，一低頭，看到那個人緊繃在馬褲裡的腿，突然就反感了起來。
太史侯想著龍宿的腿，很直很長，並沒有那兩塊突起的青蛙肉，也不會穿那種緊身的褲子，真好看。他其實並沒真的好好看過龍宿的腿，但是印象當中就應該是很好看的。
太史侯想著心事，走進教職員休息的公共客廳，沒有一個人跟他打招呼，他目不斜視地走到報紙架前，拿了一份當天的日報，隨便走到一張沙發前，一撣長衫下擺，腰杆筆挺地坐了下去。那張沙發上原本做著兩位其他系的教員，立刻就起身走了。
太史侯一人獨佔著一張沙發看報紙，公共客廳裡面沒有生火，雖然是春天了，仍然陰冷得很，他的心裡有點想念曬得到太陽的操場。那個時候，真的是有一點點溫暖都想要靠過去。

22.
央森說，你誤會我了。
太史侯不想聽，硬著頭皮從央森的面前走過去。如果不是誤會還好，誤會了豈不是更丟臉。
太史侯回到屋子後，照舊先看了會兒書，到了時辰便去洗漱睡覺，他的生活一直很規律，他心裡想得很明白，無論發生什麼事，日子都要過下去，沒必要為了別人改變什麼。
洗臉的時候，太史侯看了一眼鏡子裡發黃的臉，心想或許還真是誤會了。
這麼想著，心裡覺得挺對不住央森的。
他現在是真的一個說話的人也沒有，那陣子央森時常來找他，現在兩個人是避之不及。
太史侯偶然想起龍宿，心裡面居然是替他感到慶倖的，他想幸好龍宿及時和他斷了往來，才沒有跟他一樣陷到這堆爛泥裡面去。
這麼想著，又難免覺得自己為什麼總是那麼不走運的那一個。

23.
龍宿聽別人八卦，才知道太史侯過得如何不順。
那人首先八了太史侯和絃知音之間的那些破事，聽那話裡的意思，是兩個人之間根本沒發生過什麼，有人要陷害弦知音，不知怎麼的反而把太史侯給陷了進去，逼迫他離職，到了這個學校之後，也始終沒有給他過正式的教職，拿的薪水也只有別人的一半。
弦知音全身而退，隨後一路高升，直到遇刺身亡之前，始終是人生的贏家。
太史侯因為弦知音的事落下了不好的名聲，被老家召回去，給他成了親，很快有了一個女兒。他跟妻子之間沒什麼感情，很少回鄉下老家，錢倒是一直往家裡寄的。他妻子是個本分的女人，說起這個男人，至多哀怨幾句。他女兒挺有出息，從小默默把家裡的事都看在眼裡，長大之後乾脆就不回家了，也不承認太史侯跟她有什麼關係。
太史侯仍然給她寄學費和生活費，從沒見退回來，就知道她收下了。太史侯就覺得自己該盡的義務都盡到了，至於女兒不肯認他，他也不是特別傷心，都說女大十八變，他每次回老家，見到這個女孩子的模樣都不一樣，若不是有人推著她喊爹，還真認不出來這是自己女兒。
龍宿回想太史侯說，我的女兒都像你這麼一般大了，仍然想不出他那時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只覺得心裡有點發涼。
太史侯把大半的薪資都寄回鄉下老家，自己過著貧寒的日子，手頭留著那一點錢，逢到休息天，就問人借自行車騎去城南的舊書市逛一圈，揀揀看看，有時拎著用細麻繩捆著的三兩本書晃回來，偶然買一點不知名的字畫，也不掛在屋子裡，只是在天氣晴好的日子裡攤開在院子中間曬一曬。天氣涼了，就去教職員的公共客廳坐著烤火，也跟人有說有笑的，並不顯得孤僻——他倒不全是為了貪圖那頓免費的餐點，但能省總是要省一點。
若是下雨天，就打著傘去小池塘看蛤蟆。秋風起了，口袋裡還有幾個銅板，可以買一包糖炒栗子捂手。
若不是遇到龍宿，估計能這樣過一輩子。
並不是龍宿的錯，但龍宿總覺得自己是要對這個人負責的——明明他是年輕的那一個，尚沒有自立，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輪不到他來負責的。

24.
這輩子跟太史侯有過關係的人，弦知音也好，妻女也好，龍宿也好，仿佛都是為了使得他變得更加倒楣而出現在他的生命裡的，這就好像是命中註定的一樣。

25.
太史侯背對著教室寫板書，有學生拿紙團扔他。
太史侯寫完板書之後，轉過身來，把紙團撿起來放在一旁，繼續上課。
下課之後，太史侯拿著紙團去找督導，督導板著臉，嘴上承應著說會處理，結果果然什麼都沒做。那些學生就越發地肆無忌憚起來。
太史侯剛巧回頭的時候，被一把鋼尺砸在眉角上，血立刻流到眼睛裡，看出來什麼都是紅的。
大概有一兩秒鐘，他完全沒有動作地站在那裡，教室裡鴉雀無聲。
過了一會兒，幾個稍微還有點良心的學生囁嚅著說，不好，得快點去醫護室。
太史侯掏出手帕，在傷口上按了一會兒，見沒有血再流出來，知道傷口並不深，便把手帕收起來，重新打開了講義。
他深吸了一口氣，說，你們恨我也沒用，我總是要把課上完的。
那些學生大約是被他當時的模樣給震懾住了，那堂課居然平安無事地上完了。
太史侯已經不想去找督導了，那個督導反而自己挨過來，訕訕地問，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太史侯緊閉著嘴，一言不發地從他面前走了過去，他心裡也知道，這算是把人給徹底得罪了。可他又能說什麼，難不成說自己被學生給打了，真說不出口。
再後來真的鬧出了大事，那位督導生怕自己擔上干係，到處跟人說，我當初明明是問過他的，他什麼也不說，我能怎麼辦？說的時候一臉苦逼相，好像是太史侯故意要害慘了他似的。
龍宿跟太史侯說起這個人，話裡的意思，是不想讓他好過。
太史侯虛弱地抽了下嘴角，說，何必呢，人家並沒有存心害過我。
學生是不懂事，督導是不盡職，誰也不是真正的惡人，偏偏就把他逼到這種境地裡。
龍宿有些惻然地俯下身子，把頭貼在他的額頭上，說，你呀……
太史侯閉著眼睛，問，我怎麼了？
龍宿說，沒什麼。

[ 此帖被晏雪在2011-10-13 23:4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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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ngyehu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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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1-05-26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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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的写作风格很赞呐！！！
内容也很有意思，不过太史侯你很悲催。。。。。。
咻咻到底会怎么做咧？？？虽然不知道咻咻到底是什么心态。。。。。。
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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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yimolin

冬会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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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97)

2樓發表於: 2011-05-27 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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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提醒︰ (晏雪) 有非關本文感想之疑~請充實回覆內容 (2011-05-27 20:56)

伤感小电影——这个题目会不会太白烂狗血了XDDDD

太史侯在这篇文里很猥琐啊。顺便龙宿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好像养宠物一样。

[ 此帖被muyimolin在2011-05-28 00:19重新編輯 ]

不似明灯照，又非暗幕张。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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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1-05-27 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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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第1樓hongyehuhu于2011-05-26 21:15發表的 : 8N<2RT8W
楼主的写作风格很赞呐！！！ 9-Qu5L~
内容也很有意思，不过太史侯你很悲催。。。。。。 !9S!zRy@
咻咻到底会怎么做咧？？？虽然不知道咻咻到底是什么心态。。。。。。 lA,[&
期待下文~ 74A&#ecb{

呵呵，这个写作风格是跟你楼下的那位学哒，虽然貌似还是不太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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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1-05-27 0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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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第2樓muyimolin于2011-05-27 01:31發表的 : /a-OBU
娜娜你竟然发了竟然发了…… V?Ca[
?&XpwJw:~
伤感小电影——这个题目会不会太白烂狗血了XDDDD /n9,XD&)

嘤！敲你你不在嘛，感觉这几天有望完结掉了所以就贴啦，完结会写明是给小千年哒=3=
好吧，其实是娜娜又想交换文啦……娜娜想看天者X咒世主……

题目……题目想不出来，随手用了在听的歌名……

化外雲天－雙橋后援會專屬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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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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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17)

5樓發表於: 2011-05-28 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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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龍宿從沒想過自己是否愛過太史侯，他覺得自己有義務跟這個人在一起，他從來沒有對一個人這樣好過，用劍子的話來說，簡直跟孝子賢孫一樣，平時讓他親手倒杯茶都難，從沒見過他這樣伺候別人的。
那個時候，龍宿是覺得太史侯時日無多了。
龍宿輕輕地摸著太史侯的臉，他的臉頰像骷髏一樣深陷下去，皮膚黃裡透著青，那幅模樣真算不上好看，但是龍宿已經看慣了，既然任何漂亮的臉都有變成骷髏的那一天，他也就不想再去看那些年輕而漂亮的東西了。
太史侯的身上有一種遲暮的、垂死的氣息，他的呼吸裡帶著山林裡靜靜腐爛的落葉的味道，有一種生命快要走到盡頭的遺憾和釋然，靜靜地躺在床上的模樣讓龍宿迷戀不已。

27.
學生是真的恨太史侯。這種恨出自於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氣盛。這幫學生聯名上書，鬧了幾次罷課，想把這個人趕走，但是校方故意跟他們作對似的，就因為找不到代課老師這種理由，居然讓這個人賴著不走，這就很說不過去了。
對校方的怨氣集中在太史侯的身上，這個人還站在講臺上，就是民主與自由的失敗。
事情真的鬧大，是有個激進的學生，找了自己在憲兵隊裡的表兄。
太史侯是在上課時間被帶走的。他只是一介平民，見到憲兵隊就蒙了，什麼也沒說就被帶出教室，走出了好遠才想到問，我這是犯了什麼事。對方直接用槍托在他腦袋上敲了一記，讓他少廢話。他就閉上了嘴巴，心裡怕到想吐。
對方押著他往沒人的地方走，走到教學樓後面一個放水桶拖把之類的掃帚間前面，把他推了進去，反鎖在裡面。
掃帚間裡一片漆黑，散發著一股黴味，太史侯在裡面站到兩腿發麻，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心裡隱約地覺得不對勁，他試探著敲了敲門，門外是沒有人的。
太史侯心裡想著，天大約已經黑了吧。結果門被打開一道縫，透進來的光仍然很晃眼。太史侯原本已經顧不得髒，蹲在地上，趕忙站了起來。但來的人並不是放他出去的，相反，把他用力往裡一推，重新關上了門。

28.
大約隔了幾年光景，太史侯上街去的時候，被一個相貌堂堂的青年給攔住了說話。
太史侯認不出這個人是誰。
這個人說，他是幾幾屆的學生，如何如何。
印象當中似乎是有這麼個人，但怎麼也無法把人臉跟名字對上號。
太史侯的臉上掛著冷淡的笑意，經歷了某些事之後，他看到學生就心裡發怵，僅僅是出於禮貌，才略微放慢了腳步，並沒有停下來聽那個人說話的意思。
那個人就急了，緊跟著他，說，我知道先生你是不想見到我的，當初年少輕狂犯了錯，這些年來心裡一直很受折磨，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贖罪，要我當街跪下來也行。
太史侯驟然知道了那個人是誰。他當時根本沒有看清那個學生的模樣，也根本不想知道究竟是哪個學生。就連龍宿這樣脾氣的人，也從不敢跟他提起這事，甚至為了避免觸及這件事，哪怕是暗地裡的追查也沒有過——他原本是最喜歡搞這套不動聲色的打擊報復的。
明晃晃的太陽底下，太史侯的腳步有點虛浮，大約是被氣暈了。
那個人一路跟著他，嘴裡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說，他原本只是想嚇唬他一下，是那個在憲兵隊的表兄出的主意，把他扒光了反鎖在掃帚間裡，他若是要叫人來開門，赤身裸體的醜態就會被人看了去，令他沒有顏面再呆在學校裡教書；又他即便不叫人來開門，管掃帚間的工人來開門取工具，照樣會看到他的這副模樣，傳了開去，他也照樣沒法做人。
後來事情發展成那個樣子，是他根本沒有預想到的，他只是一個學生，憲兵隊的那些人怎麼會聽他的話，至於他又為何會參與進去，實在是鬼迷心竅——
太史侯終於停下了腳步，他用一隻手擋著陽光，仔細地打量著自己過去的學生，果然是不怎麼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臉，身材略有些發福，西裝革履的，眼看著倒像是個有為青年的樣子，說出來的話卻實在是……太史侯搖了搖頭，心想教了那麼多年書，教出來的就是這等人，真是氣餒得很，現今的教育啊……又恍然想起自己早就不教書了，現今的教育跟他又有什麼關係。
太史侯打量的時候，那個人暫時地閉上了嘴，囁嚅了兩聲，說，先生，你原諒我吧。
太史侯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心想，這等人，即便是有良知，又有什麼用……
太史侯不想跟他多說話，便說，你原諒你自己吧。
太史侯走過一個街角，見那個人沒有再跟上來，終於放慢了腳步，走進一家臨街的小吃店裡，原本是想歇口氣的，隨便點了吃喝的東西，端上來之後卻一碰都沒碰，怔怔地坐了一會兒，心裡想著不該如此浪費，卻是一口也吃不下去。

29.
太史侯對龍宿說，你知道不，那些當兵的買不起女人，就連畜生的那個洞也是可以湊合的。
龍宿臉上沒什麼表示，太史侯心裡知道他是不愛聽他講這些話的，他也知道自己說這些話的樣子很不得體，但他就是想說給龍宿聽，就好像故意要噁心他似的。
太史侯心裡想的是，我那種時候的樣子，你還沒有見過哩。
那些人起先是命令他面向牆壁趴好了，往手指頭上吐了兩口唾沫，就這樣隨隨便便地捅了進去攪了幾下，拔出來之後，跟對女人似的摟著他的腰就想要進去，才發覺他的個子太高了，這麼著根本插進不去，又命令他跪下，雙手撐在地板上，從後面輪奸了他。

30.
太史侯站在講臺上，一想到底下坐著的學生裡面，不知道是哪幾個在掃帚間裡幹過自己的，就手抖得連點名冊都翻不開。
太史侯說，那段時候，特別怕有人從背後拍我，最怕聽到“去掃帚間”這四個字。
龍宿說，你完全沒有反抗嗎。
太史侯搖了搖頭。百無一用是書生，他雖然也有血性，但第一次遇到當兵的，被人用槍指著腦袋，立刻就蒙了，不要說反抗，連掙扎也不敢。那個時候才明白，自己只不過是個小老百姓。太史侯說這些話的時候，特別平靜。
那些人輪流幹完他之後就離開了，把他一個人留在掃帚間，他推了推門，門沒有再反鎖。他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走出去，就仍然呆在裡面，就好像只要他不出去，時間就會靜止下來，那個時候，他暫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又過了一會兒，他聽到有人敲門，緊張得渾身一抽，他像等死那樣渾身繃緊，等待著門被推開，但是門外的人並沒有進來，而是輕手輕腳地在門口放下了什麼，然後又敲了一次門。
門外沒有動靜了，太史侯把門拉開一條縫，看到地上放著的是自己的長衫。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去後院的井裡打水，然後坐下來開始洗衣服。
那個時候啊，太史侯說，心裡就想著，今晚一定要把衣服給洗了，就這麼一件長衫，不然明天上課穿什麼呀。
太史侯一瘸一拐地端著木盆，在月亮底下晾衣服，等到天一亮，衣服就幹了。
他照常地起床，洗臉，穿戴整齊了，夾起講義往教學樓那邊走。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31.
龍宿去看太史侯，帶了些糕點，放在他的桌子上。
太史侯說，只是有點燒，吃過藥了，躺會兒就好。
龍宿不想呆在那個屋子裡，就離開了。過了兩天去看他，那些糕點仍然放在桌上，已經硬掉了。他幫太史侯收拾了點衣服，準備送他去醫院，太史侯堅持不肯去，龍宿走了很遠才找到電話機，打電話叫自己家裡的醫生來給他打退燒針。
大概就是那個時候落下的病根。
太史侯稍微好了點兒，就坐在床上把卷子給出好了，托人幫他送去油印，說是快到學期末，事情特別多，只在床上多躺了一天，第二天就說可以照常上課了。
龍宿每天來看他，兩個人也不怎麼說話，太史侯躺著閉目養神的時候，他就自己拿本書坐在院子裡看，看完了，進屋裡來問太史侯要不要喝水，給他倒了點水，讓他吃了藥。
太史侯說，你回去吧，出門避著點。
龍宿說，知道了。又說，不礙的。
太史侯說，你啊。
龍宿站在門口，停住了腳步，準備聽他說下去，背後卻又悄無聲息了。

32.
龍宿又去旁聽太史侯的課，並且坐在相當醒目的位置。
事情鬧大了之後，龍宿是隱隱聽到風聲，是說做學生的居然把老師給幹了，還有憲兵隊的事，他當時沒有往太史侯的身上聯想，一直到聽人說，這個老傢伙怎麼還有臉站在講臺上呢。
當時是在飯堂裡，龍宿放下筷子，走過去，問，你們在說誰呢。
那些學生根本不認識龍宿，自然不會跟他說，龍宿找其他人問了，才聽說了個大概，心裡仍然不太敢相信。
他站在教室的外面，看到太史侯下了課往外走，他走路的樣子原本是很刻板的，不看左右三四，只顧自己往前走，但現在這副樣子卻不太對勁，整個人幾乎是麻木不仁，就連龍宿一路跟在他身後都不知道。
除了龍宿之外，還有三四個學生跟著太史侯，也沒注意到龍宿，哪怕看到了，也以為只是個普通學生，沒放在心上。
到了沒人的地方，那幾個學生便從背後推了推太史侯，壓低了聲音跟他說，“去掃帚間”。
太史侯沒有回頭，就被他們推著往前走。龍宿在後面叫了一聲，那幾個學生都回頭看著他，不再往前走了。
龍宿說，你們要幹什麼。
有個學生說，你是誰，關你什麼事。
龍宿又說了一遍，你們要幹什麼。
聲音仍然不大，但已經是聲色俱厲了。他見過世面，就算沒呼喝過人，但這套東西卻是一直看在眼裡的，稍稍使出來，一下子就把那幾個學生給唬住了。
有幾個等著看熱鬧的圍過來，一忽兒也散了。
龍宿那時畢竟是年輕的，他已經摘了眼鏡，隨手揣在胸前的口袋裡，準備卷袖子了。
其實沒有必要，人都是欺軟怕硬的。
等他戴上眼鏡一看，就連太史侯也不知什麼時候走掉了。

33
劍子知道了這件事，咬著龍宿的耳朵說，那時的你，年輕得可愛。
太史侯可不覺得龍宿可愛，他寧願去掃帚間，也不要看到龍宿。
已經夠亂了，龍宿還要來添亂。
太史侯的心裡很亂，對龍宿發作，說他這種人，就是自我意識過剩。
龍宿心想，我怎麼就成了“這種人”了。
龍宿克己復禮，安靜地坐著，欣賞太史侯發作。
太史侯過於激動，把唾沫噴到了龍宿的臉上，這時他的面目一定很可憎，因為在喘氣的緣故，鼻孔張得很大，鼻尖很紅，臉色發白，但在龍宿的眼裡，卻覺得他可愛。
劍子又知道了，說龍宿“壞起來也怪可愛的”。

34
或許就是在那個時候，龍宿發覺自己對太史侯的感情是很微妙的。
劍子問龍宿，你啊，到底是可憐他呢，還是喜歡他。
龍宿說，都是，又都不是。
確切地說，是討厭，而且是非常之討厭。
那樣的人，要說是個老古董，可偏偏新潮的事物他也都知道，且不算不享受；但若要說他是故意裝出那副老舊的派頭來，卻又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算不上什麼聰明人，但是一點也不愚鈍。
沒法說他的學問有多好，但也不能說差，只能說“看得出功夫挺深”。
處世不夠圓滑，是事實，但也談不上剛正不阿。
身上有許多美德，也是事實，同時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小家子氣也很嚇人。
像這樣不上不下的人，倘若老老實實的混日子，大約也混得過去，甚至還能混得挺不錯，畢竟社會上平庸的永遠是大多數。但他的心氣又是很高的。
平庸的人，越是做出清高的樣子來，便越是活該被生活強暴。
這一方面，龍宿倒不覺得太史侯有什麼可憐。
龍宿開始同情太史侯，是因為他過去的那些破事。
按理說，這個人也只到被生活強暴的程度，但太史侯卻是被生活給強了一回又一回，這已經不是強暴，而是活生生的輪奸了。命格如此之差，才叫人同情。
但太史侯被生活輪奸到現在，仍然栩栩如生地活著，仿佛便不那麼值得同情了。

35
龍宿跟太史侯呆著的時候，有時也想，若當時不是別人已經欺負了他，是不是自己也會去欺負他？
這麼想著，看到太史侯板著一張老臉，端起報紙坐在搖椅上，一邊看報還一邊吃糖，就真的想去動手欺負他了。
或許是因為有報紙擋住，以為龍宿看不到自己在吃糖，還鼓著嘴把硬糖在牙齒間抵來抵去，弄出喀喇喀喇的怪聲音，盡情地流露出粗鄙的樣子來，怪惹人厭的，也怪可愛的。

就是這些惹人討厭的地方，構成了太史侯的可愛之處。
一個人，倘若真的沒有任何討人厭的地方，大概也不會怎麼可愛吧。

長工站在門口說，兩位先生，用飯了。
太史侯把報紙一疊，站起身來，隨便地彈了彈長衫下擺，那些之前沾在他身上的糖屑便跟頭皮屑似地一股腦兒落到了地毯上。龍宿見了，忍不住一閉眼。太史侯覺得很理所當然，連看都不多看一眼——他自己這一身倒是始終保持得很乾淨。
太史侯看過的報紙裡也總夾著些末雜屑，分不出是什麼東西，龍宿從來不在太史侯之後看報。
太史侯洗了很久的手，終於坐在了飯桌前，拿起筷子，很順手地在桌子上頓了頓。
龍宿又是一閉眼，耳朵沒法閉上，仍然聽到很清脆的“篤篤”兩聲。
龍宿心想弦知音可真是好心思，竟常常請太史侯吃飯，難道是專門為了欣賞他的吃相。
又想起弦知音的做風很新派，請太史侯去吃飯，去的都是西餐館。
龍宿不太敢想像，又有點好奇，太史侯拿起刀叉來會是個什麼模樣。
太史侯不肯跟龍宿去西餐館，說自己吃不慣，終究還是去了，居然吃相很好，雖然拘謹得有點僵硬，吃得也不多，甚至還剩了菜。
太史侯穿西裝也是很好看的，龍宿悄悄地告訴他，太史侯仿佛很吃驚，偏過頭去看了看窗戶上自己的投影，又看了看龍宿，說，胡鬧。
有餐牌擋著，龍宿便不忌諱地伸出手去，按在太史侯的手上。
太史侯把手掌攤開向上，兩個人十指交叉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骨節很粗的手，掌紋卻很細。

36
不知道這樣的手，帶幾號戒指。
那個時候，因為年輕，尚有浪漫的想法。

37
太史侯跟龍宿說，弦知音這個人有多討厭。
明明有很多可以交陪的朋友，卻總愛拖他出來吃飯。
出來之後，又怪他沉悶，不懂交際，不會說笑。
弦知音自己倒是很會交際，到哪裡都有熟人，他就撇下太史侯去跟人搭訕，在別人桌子上一坐就是老半天，把太史侯幹晾著，仿佛叫他出來就是為了氣他。
弦知音嘲笑太史侯拿刀的樣子，聳著肩膀，還斜著半個身子，真是難看死了。
太史侯氣極了，把刀叉往盤子裡一扔，說是朋友，也不能這麼挖苦人的。
弦知音就笑笑，切了自己餐盤裡的肉食，放到太史侯的盤子裡。
明明只是請他吃了幾頓飯，有時坐同一輛黃包車回去，繞了一點路，先送太史侯到家，是弦知音付的車錢。
卻被太史侯說得很膩歪。
像是抱怨這個人有多壞，又像是炫耀這個人對自己有多好，簡直叫人聽不下去。
弦知音死在壯年，是被刺殺的，他的死很突兀，甚至突兀得有些滑稽，但他的死終究是影響整個時局的大事件。
太史侯說到弦知音，卻只有這種他自己才記得的瑣事，這個人的心胸，終究只容得下自己。
這麼想著，便不由自主地看輕了這個人，同時又覺得弦知音也很可惡——他分明是以欺負太史侯為樂的，簡直跟自己沒什麼區別。
大約一個人要活到一定的年齡之後，才會發覺，其實構成生活本身的就是這些無意義的瑣事。
龍宿對劍子說，不知為何，想起太史侯，總是這種只有他一個人才記得的小事。

38
年輕的龍宿一邊厭惡著，一邊喜歡著太史侯，甚至一度到了迷戀的地步。
是迷戀，不是愛。
龍宿在這一點上，腦子一直很清楚。
般配的兩個人才稱得上愛情，他和太史侯毫無般配之處，無論從哪方面來講。
倒不是說太史侯配不上他的意思。
至於為太史侯所做的那些事，包括後來把這個人一直留在身邊，那是出於責任感。
責任感這種東西出於龍宿自身的教養，則跟太史侯無關。
他那種長大的環境，但凡是一起睡過的人，便是枕邊人，統統給予很好的照料。
這種做派，龍宿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學會了。
哪怕是私下裡，他也從不說太史侯是他的情人，而是稱呼他老師。
若是跟現下的年輕人一樣，只顧風流快活，跟家裡撥一筆款子，隨便在哪處置個宅子，跟普通的豪紳財主也就沒啥兩樣了。
有的時候，人的階層就是這樣區分的。

39
太史侯喜歡熬夜，點著香看書。
人的年紀大了，睡得反而少了，不像年輕人，總是睡不夠。
龍宿半夜裡醒來，看到帳子外面有一星紅光，盤香的氣味苦澀，大約是裡面放了黃柏的緣故，聞上去倒不俗氣。
太史侯自己用的東西，多半不會太貴，不會太好，但也不會太差。
窗戶是半開著的，太史侯坐在帳子外面，書反扣在桌子上，應是許久沒翻動了。
龍宿低聲問，怎麼了。
沒什麼。太史侯說，屋子裡怪悶熱的，出去走了一圈。
這就睡了。太史侯說著，把長衫搭在椅背上，撩起了帳子。

龍宿的手指上沾了香灰，從太史侯的小腹上緩慢地劃過去，剛剛熄滅的香，香灰還是溫熱的，滑膩而乾燥，灰白色的，仿佛觸摸到的是一具骨架，被燒成了灰，輕輕一碰就散了開來。

40
人老了，欲望就淡了。
龍宿的印象當中，太史侯的年紀是很大的，但實際上，那個時候太史侯也不過四十七歲，尚不到半百，應是很有作為的年齡。
只能說，那個時候的龍宿自己太過年輕了。
在龍宿眼裡，這個人比自己的歲數大了兩倍有餘，是稱得上老朽了。他赤身裸體地躺在床上，第一次讓龍宿看到了成年男子的身體，跟自己年輕的肉體有很大的不同，覆蓋在身體某些部位的毛髮是稀疏的，像一片荒原。龍宿的手指在這片荒原上漫步，就像一位年輕的上帝。

被這樣的身體所喚起的欲望，是對生命本身的欲望，欲望的物件並不是這具身體。
龍宿總是以為，到了這個年紀，太史侯已經不會再有什麼欲望了。
他不想去和一個沒有欲望的人做愛，所以只是漫不經心地摸著他，不知不覺中便睡了過去。
或許要再過上許多年，龍宿才會明白，當時的自己是多麼年輕而殘酷。

41
學校裡的事已經有點記不清了。
龍宿覺得自己也老了。
去領畢業證的時候，有個教務處的年輕職員叫住了他，跟他說話。
算是留校的同門師兄，不太清楚龍宿這個人的底細，但卻一直很關照他，說出來的話也是一番苦心。
那個人對龍宿說，你在學校裡是很風光，鬧學潮，跟校方對著幹，替人伸張正義，都是大快人心的事。我光聽說你幹的那些事，也覺得痛快，但人踏上了社會，畢竟是不一樣的……
龍宿聽著，心裡覺得納悶，聽那個人的意思，仿佛是要規勸他，悠著點做人，別太出風頭。
龍宿不動聲色，收下了這一番奇奇怪怪的臨別贈言。
心裡卻很好奇，自己在別的人眼裡，竟然是這樣的？
不由得有些恍惚地想起，太史侯指著他說“這種人”，唾沫星子都噴到了自己臉上。
那個時候，以為太史侯是因為最難堪的樣子被看到了，氣得惱羞成怒，才這麼說的。
自己在太史侯的眼裡，究竟是怎麼個人。
龍宿從來沒想過這類問題，心裡竟是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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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1-05-28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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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到更新了，真好~
现实意味有时候真真是无奈的。。。。。。
伤感小电影的题目看起来贴切的恨了！！！
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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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11-05-30 1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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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第6樓hongyehuhu于2011-05-28 22:01發表的 : FnI}N;"
又看到更新了，真好~ \S1W,H|
现实意味有时候真真是无奈的。。。。。。 ijvDFyN>
伤感小电影的题目看起来贴切的恨了！！！ fE_%,DJE(
期待下文~ .lM]>y)

嗯，伤感小电影的意思是，因为现实太粗糙了，把悲剧都变成了喜剧，一切都很滑稽，让人觉不到伤感，但是就是这种“觉不到伤感”反而让人觉得很伤感。
我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大概因为这种题材拍成电影就是小制作的文艺片，所以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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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11-05-30 17:2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42
有些人生來就是要出風頭的，相貌、家世、才學、天地之間的靈氣……這些老天爺給的東西，想藏都藏不住，若是刻意隱藏，反倒成了另一層面上的裝逼。
這些人無論做什麼，都被視為理所當然的事。

太史侯攜著講義走進教室，一眼看到龍宿坐在那兒，簡直就是觸目驚心。
龍宿坐著的位置，跟他第一次來旁聽時一樣，是教室中間第二排，兩個人猝不及防地打了個照面，龍宿沒什麼表情，太史侯深吸了一口氣，把講義放下了，開始講課。
那時候，課堂的秩序已經失序很久了，若不是為了那幾個學分，沒有人會留在這種地方。
也有人是為了捉弄太史侯特意來上課的，見到龍宿這張陌生面孔，一時摸不透他的底細，便收斂起那些要太史侯難堪的把戲，在底下低聲交頭接耳地打聽著。
終於那幾個被龍宿震懾過的學生來了，說了那一天的事，仍然搞不清龍宿這個人究竟跟太史侯是什麼關係，原本以為龍宿只是個路見不平的，現在看起來也不像是那麼回事。他們心知自己對太史侯做下的那些事是極其下作的，縱使全校的人都不待見太史侯，就連校方也巴不得他滾蛋，但他畢竟還在這兒教著書，如果真有誰認真追究起來，把事情鬧大了，校方恐怕仍是要開除他們學籍的。
於是便到處打聽起龍宿這個人來。
龍宿坐在課堂裡，倒是跟正經來上課的學生沒什麼兩樣，桌上攤開著紙筆，間或記一兩行筆記。只是其他學生都不怎麼正經聽課，鬧哄哄的教室裡，倒顯得他那副正襟危坐的樣子很是突兀。

太史侯的心中很是氣惱，他甚至有些怨恨龍宿，就跟做先生的怨恨不成器的學生那般，心裡想著：我那麼大年紀了，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可你呢？你還那麼年輕，因為我的緣故，把你這輩子給毀了，這個責任我擔得起嗎？
下了課，太史侯終於沒忍住，找了個沒人瞧見的地方，把龍宿叫住，把這些話對他說了。
我唯一欣慰的事，就是沒有把你給牽扯進來，要是你再出了什麼事，我真是做鬼都不得安生。
太史侯壓低了聲音，惡狠狠地說，板著臉的樣子，倒是龍宿過去所熟悉的模樣。
龍宿說，你的事，我不知道便罷了，既然知道了，怎麼可能置身事外。
太史侯氣得冷笑起來，說，你以為你是什麼人啊。
龍宿反問他，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呢？
太史侯一時說不出話來。
太年輕，不懂事，自以為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真想說點“好聽”的給龍宿聽聽。
可他知道，這些話都不是他真心想說的。

真正想說的話，是沒有辦法說出口的。
同情心，責任感，都是很高尚的品質，但是太史侯不需要這些。
如果對我還有一絲感情的話，就讓我保留這點可憐的自尊心吧。
這種話，太史侯是沒法說出口的，甚至連想也不敢想。
除了這點毫無用處，只會讓處境更糟糕的自尊之外，他已經一無所有了。
一旦說出口了，自己就什麼也沒有了。

或許等到龍宿自己也老了，就會明白，年輕是多麼殘酷的一回事。
他為太史侯所做的一切，是出自於他自身的高尚品質，卻與太史侯無關。
如果物件不是太史侯，是其他什麼人，他也會這麼做。

倘若龍宿是個混帳的年輕人，毫無擔當地躲了起來，從此對太史侯避而不見；又或者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一味輕狂地強出頭，結果把事情搞得一團糟，太史侯的心裡都會好過一點吧。
但是龍宿也好，弦知音也好，就連很久未曾謀面的女兒也好，出現在太史侯的生命當中的這些人，這些令他倒楣的人，令他傷心的人，全部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43
龍宿找到校方，說，你們要將太史侯革職，便也應該將我開除了。
龍宿堅稱自己是當事人，校方沒辦法讓他改口，只能勸他冷靜。
沒有人相信跟太史侯搞上的那個學生便是龍宿，龍宿親口說了也沒人信，只當他是實在看不下這件事，要為太史侯出頭，才故意這麼說的。
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對抗校方的民主英雄式人物，無論走到哪裡，都有人向他露出親近的目光，就連不認識的學生也來跟他打招呼。
龍宿照例去上課，坐在中間第二排的位置，有個男學生挨著他坐下了，跟地下黨接頭一樣，壓低聲音說了一句：“我支持你。”
龍宿感到十分莫名，原來去聽太史侯的課，竟然成了對抗校方的示威形式。
來聽太史侯的課的學生越來越多，教室裡都坐滿了，卻特意給龍宿留著中間第二排的位置。
龍宿在一片肅靜當中走到座位上坐下，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大約是物極必反的道理，原本十分討厭太史侯的人們，一下子又掉轉過頭來，同情起太史侯來，單說校方可惡，卻不提起從前唾棄太史侯的那些所作所為。
太史侯走在路上，居然有學生主動靠上來，要幫他拿書。
走進教室，所有的學生肅然起立，太史侯臉上仍是木然的，心裡些許感慨著。
那些原本捉弄過太史侯的學生，都有種惶惶不可終日的感覺，連學分也不想要了，課也不去上了，既怕龍宿報復他們，又怕校方迫於壓力，追求起當時的事情，太史侯會來指認他們。
反而是太史侯請他們回來上課，說，不要因為我的緣故，平白丟了學分。
那些學生自然是十分的羞愧。
學期末了，學生們不好好溫書，卻鬧著要給教育部聯名上書，校方終於看不下去了，給了龍宿一個不大不小的處分，然後把太史侯請去喝茶閒聊，大意是校方也是通情達理的，如果太史侯自願留下來教書，罷免教職一事便不再提，至於下學期如何排課，到時候另做商量。
校方做出這樣的讓步，就跟自扇耳光一樣，實在是難能可貴的。
跟太史侯談話的那位校董很寬厚地笑，等著太史侯的回答。
只要太史侯點一點頭，這件事就是皆大歡喜的結局了。
校董在心裡盤算著，下學期自然是不會排課給太史侯的，但他不用上課卻可以照領薪水，又保留了顏面，跟被人掃地出門的下場相比，豈不是天大的好事。
但是太史侯居然拒絕了，校方不罷免他的教職，他自己反而請辭了。
就連學生也覺得，這個人也未免太不知好歹了，他們原本還打算慶祝一番自己的勝利，太史侯這麼一搞，把他們的計畫都打亂了。
只是他們都表明了是同情太史侯的立場，態度一時轉不過彎來，只能交口稱讚他的風骨。
那位跟太史侯談話的校董，涵養真不是一般的好，自己扇完自己的耳光之後，又被太史侯扇了一個耳光，仍然寬厚地笑著，說，你這樣做，未免辜負了想要幫你的那位學生的一番苦心。
太史侯聽了，連木然的表情都維持不下去了，這麼昏庸的話居然從校董的嘴巴裡冒出來，可見現在的教育墮落到了什麼地步。
太史侯這一生當中，常常覺得自己做了不少錯誤的決定而隱隱後悔，唯獨這一回，他覺得自己當場請辭，真是一生之中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44
太史侯請辭之後，仍是盡自己的本分，把這學期的課給上完了，批閱完試卷，已是七月頭上了。太史侯打算回老家，卻生了一場病，耽擱下來了。
龍宿照料著太史侯，他的朋友在城南處有一棟空著的老宅子，二層樓的房子，四面臨風，帶著一個荒廢的菜園，龍宿去看了看，覺得頗為合意，就幫太史侯收拾了東西，搬了過去。
太史侯在病裡，脾氣仍然很倔強，龍宿懶得跟他爭吵，一切事情都自作主張，跟太史侯說了有這麼棟房子的時候，太史侯居然沒有反對，就默默地躺在床上，由著龍宿幫他收拾了幾件衣物，問他這些書和字畫要怎麼處理，要不要晚些日子再請腳夫來搬。
太史侯沉默了一會兒，說，某系的某某先生喜歡字畫，你可以給他送過去；書裡頭哪幾本是你可以留著看的，其餘的不妨留在這屋子裡，若是有人要，自然會來拿走。
聽太史侯的語氣，竟像是命不久矣的樣子。
龍宿心裡頭也覺得太史侯大約是好不起來了，便都依順著他的話去做了。
臨走的時候，門也沒有鎖，大多數的家什都留著，門上留了一張字條，寫明瞭情況：如果學生或教職員有什麼需要，可以進屋來自取。

龍宿也搬了過去，不再住在學校裡，每日上完課後走著路回去，陪著太史侯去打針。
那個時候，才有人真正地懷疑起龍宿和太史侯的關係來。
原本覺得龍宿平白挨了處分冤枉的人，都悄悄說，真是便宜了這個人，虧得當初裝出一副清白的樣子來，如何如何，仿佛全然忘記了龍宿是親口承認了自己和太史侯的關係的。
龍宿經歷了太史侯一事之後，便對人類的記性不再抱什麼希望了。

下著小雨，龍宿打著傘把來打針的大夫送出屋去，又轉了回來。
屋子裡生著碳，一進來，玻璃鏡片上就蒙了層霧氣。
龍宿用長衫的下擺去擦眼鏡，這個動作有幾分學生氣，太史侯便略笑著看他，手臂擱在被子外面。
龍宿去坐在床邊，幫他把被子掖了掖，說巷子外面的小橋下面，已經有新綠的浮萍冒出來了。
還是冬天裡頭呢，過年放的鞭炮殼子還積在土裡，被人來人往的鞋底踩實了，遠遠望去，小巷是一片淡紅，籬笆被雨洗得漆黑，映著橋下的點點濃綠。有只搞錯了時節的蛤蟆破土而出，在路中央蹣跚地爬行，龍宿好心地把它踢到路邊的土裡，它卻跳到龍宿的腳背上，賴著不肯走。
太史侯說，可真想出去走動走動。
龍宿說，這陣子天氣還頗有寒意，待真正到了春天，再出門也不遲。
他們兩個聊起了春天，都有一種嚮往，說到了春天要如何如何，有哪些地方是可以去踏青的。
兩個人的心裡隱隱地覺得，這個春天是再也不會到來的了，於是盡情地想像著，心裡頭既覺得歡喜，又覺得悲傷。
太史侯的精神很好，仿佛是準備夜談的樣子，龍宿便脫了鞋，把太史侯挪到裡床，挨著他躺下了，爐子上徹夜地煎著藥，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在遙遠的夜裡，聽起來格外的溫暖。

那天晚上之後，太史侯就發起了高熱。快到立春的那幾天，龍宿以為太史侯要不好了，他終究是年輕的，沒有處理過這類的事情，也不知道要如何去聯繫太史侯的家人，推開門去望到園子裡滿目的積雪，便覺得心裡有種空落落的感覺，仿佛他們是被世人給遺忘了。

天氣終於放晴了，龍宿似乎也有了勇氣踏出屋子，太史侯睡得很沉，龍宿生怕自己這一出門，太史侯就睡過去了，心裡隱約又覺得這樣也好，他是終究不得不出門了。

仍然是去找了當初借他房子的那位朋友，這個人也很豪爽，對有個人即將死在自己的屋子裡並不怎麼忌諱，相反，很熱心地給龍宿出謀劃策，要如何安排喪事之類的，畢竟死人也不是每天都可遇上的事，語氣中難免透出一種熱心過頭的感覺，倒顯得龍宿有點過於冷淡了。

最後找來了一位老太太，說是這個人的遠方親戚，同樣也很熱心，指揮著龍宿和那位朋友置辦這個，置辦那個，她自己倒坐在屋子裡，守著病人，仿佛太史侯是她的什麼人似的。太史侯偶然清醒過來，看到屋子裡亂七八糟的人走來走去，自己一個也不認得，難免一陣迷惘，以為自己已經故去了，而死後還是這麼嘈雜世俗的景象，心裡未免失望透了。

終於一切都安排妥當了，該置辦的都置辦了，太史侯老家那邊的親戚也上路了，念經的和尚也請好了，就連太史侯也換了一身高檔體面的衣裳，躺著的褥子和蓋著的被面都帶著股簇新的香味兒，那些雜七雜八的人都走了，連老太太也等得不耐煩先告辭了，說是等人過去了再叫她過來也不遲。

又只剩下了龍宿和太史侯兩個人，龍宿坐在床邊上，聽著太史侯若有似無的呼吸聲，桌上點著燈，還整齊的放著果盤，這麼靜謐的夜裡，倒像是在等什麼人上門一樣。

就這麼過了幾天，太史侯反倒好起來了。於是把置辦的東西又去退了，通知已經上路的親戚不用上路了，那位老太太來看了幾次，不知是失望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總是一味地搖頭。

經歷了這場鬧劇之後，太史侯一點點康復起來，到了驚蟄，已經可以下地行走了。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但兩個人的臉上卻都不怎麼欣喜，仿佛就連太史侯自己也覺得，死了是一件好事，活著反而麻煩。

龍宿也隱隱看到了將來的麻煩。倘若太史侯在請辭之後立即回老家去了，他們之間便再無瓜葛；又或者太史侯在開春之前就病死了，那便也是段令人傷感的往事。
現在這個樣子，卻像是行路的時候沒計算好腳程，兩個人錯過了該落腳的時辰，結果走到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彼此都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

===========================================

有人跟我說，小說寫的是現實中不會發生的事，滿足了人們的某種心理需求，這是小說的一種功能，同人大概也是差不多的。
又說，很多內容需要讓讀者自己從情節裡面去感受的，不需要作者真的寫出來。
若是我自己，大概也愛看這樣的同人小說，不願看太過現實的東西，不願看到作者對著人物指手畫腳。
但是自己寫的話，貌似還是想按照自己的方式來寫，沒有太考慮娛人的功能。
也不敢說是為了“愛”之類的大話，只是想看看，這兩個人在這樣的環境下會發展出什麼樣的情節來，就好像拍電影一樣，同樣的腳本，交給不同的演員來演，可能會演出完全不同的感覺來。
這個故事的腳本是很早以前就想好的，原本應該是一個連貫的有高潮的有狗血橋段的故事，但因為主角是這兩個人，結果整個敘述結構都不知不覺地改變了，就連原本應有的狗血橋段，也全部被這兩個人給消解掉了，被還原到了生活的本身，所有的一切都是平淡無奇的，瑣碎的，拿不上檯面的，最後就連傷逝也變成了一場鬧劇。
有點可惜這個腳本，又覺得挺有意思的，這兩個人。
還有一個尾巴就結束了。
以後再也不會寫這兩個人了。

[ 此帖被菊花君在2011-05-30 17:5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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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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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17)

9樓發表於: 2011-06-01 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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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龍宿前後思量了一陣子，終於擬了一封信函，把自己和太史侯的事大致和家裡說了一說。
很快就收到了回信，信裡附著支票，送信來的人還說明，城裡某處某處的宅子，是隨時可以搬進去的，又或是偏意洋房子的話，某處和某處的房子也可以隨時收拾起來，只是某處帶有花園，某處卻是臨街的，各有各的好處。
送信的人說得很詳細，是個很會辦事的人。太史侯不願和龍宿去看那房子，讓他自己看著辦，又說，其實新式的房子大概也不錯。
龍宿的心裡頭有些奇怪，原本以為像太史侯這般的人，定是老宅子住起來更合意的。
太史侯若無其事地說，你們年輕人，必然是喜歡新式的房子，我也跟著嘗嘗新，有何不可呢。
龍宿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偏好，但為了不辜負太史侯這一番柔順的心意，便挑了一棟法國人蓋的洋房，臨著河道，窗外是高壯的梧桐樹，周圍很是清靜。客廳的樓梯下麵還擺著一架鋼琴，太史侯用一根手指按著琴鍵，不免露出新奇的目光，發覺龍宿在偷看他，立刻又板起臉來，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踱步到一旁去了。
龍宿便笑了笑，可住得慣之類的閒話也省起來了。

之前住在朋友閒置的宅子裡，是以為太史侯的時日無多了，兩個人只是暫且這麼過著，不想驚動什麼人。
既然太史侯的身子好了起來，便不得不做長遠的打算。
龍宿的心中並沒有什麼歡喜，也沒有以此為苦。以他這樣的年紀，居然做派如此的老套，倒不像是太史侯口中的“你們年輕人”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龍宿和太史侯便算是正式地同居了。龍宿白天仍是去上課，和普通學生沒什麼兩樣，下午若是沒課，便回去坐在書房裡看看書，偶然也和太史侯在外面用飯，並沒有什麼避諱。看在別人眼裡，那是相當的駭人聽聞，尤其是聽說龍宿的家裡是知道這兩個人的關係，並且是默許的，就越發駭人聽聞了，這件事一時成了坊間奇談，甚至連小報的記者都來打探消息，連擬稿都有了，礙于龍宿的家世，這樣的八卦終究是沒敢給登出來。

在龍宿看來，自己的所作所為並沒有什麼不可示人之處，太史侯是一介教授，為人正直清白，並沒有什麼辱沒了自己的地方，年紀固然是比自己大了不少，但他的教養當中，也並沒有教他只去喜歡那些年輕美麗的事物，反而是教導他要看見美德，不要被漂亮的表像給迷惑了。
若是這兩個人沒有知會家裡人，就不清不楚地住在一起，便構成了私通，是很值得詬病，但這樣光明正大地同居著，旁人還有什麼可嚼舌根的呢。
龍宿自覺做得很對，把這個意思跟太史侯說了，太史侯聽著，不置可否。

46
快過年的日子，龍宿打算回家去一趟。
原本是想留在城裡，陪著太史侯，但過完年就要畢業了，有些事不得不由家裡商量。
龍宿的心裡很是歉意。
太史侯倒是淡淡的，說，一年到頭都是在一起，倒似天天都在過節似的，就年裡頭分開這幾天，有什麼可介意的。
龍宿仍然抱歉著，說，那你年裡頭有什麼打算。
太史侯跟他說了一些，無非是為報社寫些稿子，又有本什麼樣的書是他一直有興趣的，趁龍宿不在，也好得閒勘注兩筆——說得仿佛龍宿在反倒很礙事一般。
龍宿知道太史侯是故意尋些事情來跟他說，但就這麼聽著，心中的歉意也就漸漸地淡了，簡單地收拾了行李，吩咐人置辦的年貨也都收拾了進去，太史侯幫著他一起書寫給各種人的賀帖，地板上鋪著有待裁剪的各色箋紙，春聯也寫好了晾在一旁，一時間忙裡忙外的，倒很有過年的氣氛。

等到了要動身的那一天早上，家裡的傭人早早地就請了年假回鄉下了，太史侯做了早飯，兩個人面對面地坐在桌前吃了——就跟尋常日子沒什麼兩樣。
龍宿出門之後，忍不住回頭望瞭望，灰濛濛的天色下，太史侯站在陽臺上，把手擱在扶欄上，龍宿跟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別凍著，趕緊回去，太史侯便也遲疑著，小幅度地跟他擺了下手。
揮手這種太洋派的事，太史侯還是做不來的。

龍宿跟劍子說起這一幕，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一直反復出現在自己的腦海裡，仿佛裡面有什麼深意，但他卻始終抓不住。
始終在那兒，想抓卻抓不住的東西，那便是時間了。
劍子用一種高深莫測的語氣說。
龍宿說，不明白啊。
劍子說，其實我也不明白。

龍宿坐在火車上，隨手買了份報看。上面居然有太史侯的文章，龍宿存心想拜讀一下，無奈開頭便很枯燥——裡面的學問大約是好的。龍宿心想著，又硬著頭皮通讀了一遍，讀完之後就好像沒讀一樣，仍然弄不明白作者究竟想說什麼，倒是手指頭上沾了報紙的油墨，都弄黑了——到底不是在家裡，報紙都是有人熨燙過的。
龍宿站在顛簸的火車上洗手，心裡頭不知不覺地浮現出太史侯的模樣來，並不算好看，瘦削的身形，仍然嚴苛地板著臉，仿佛就算是在想念裡頭，也沒將他美化了幾分。
也不知道這個人現在幹些什麼。
這樣一小段的思念，比起那篇不知所云的文章，反倒令龍宿覺得很有趣味。

47
太史侯坐在搖椅上看報，時不時地把手伸到糖果罐裡面拿糖吃。
龍宿走了之後，屋子裡很是冷清。
太史侯在長衫底下穿著龍宿送給他的毛褲，算是新年禮物，是一件新鮮玩意兒。
太史侯一開始覺得穿著很不成體統，但為著暖和的緣故，便也拿出來穿了。
倒不是故意留到新年裡頭才穿的。
太史侯心裡頭仍然覺得這毛褲很新奇，不時撩起長衫的下擺來看一眼。
他送給龍宿的新年禮物是自己寫的一本書，由香港某個書局印了兩百冊，裝潢簡樸得體，很符合太史侯的心意。
太史侯踱到書架前，抽出這本書來，隨手翻看著。

因為是住在洋人區的緣故，就算是除夕也聽不到爆竹的聲音，很是清靜。
就好像是大雪封山的屋子裡一樣。
太史侯弄了些冷食，端到書房裡去，擺在書桌上，邊看書邊用手抓來吃。
因為龍宿不在這屋子裡，便格外不拘小節起來，一個人也挺自得其樂。
一抬頭看鐘，原來還是下午，仿佛屋子裡少了一個人，就連時間也走得慢了。

天色較晚的時候，有人按了門鈴。
太史侯心裡納悶著，不知這年裡頭會有誰來看他，心裡有些暗暗的期待，又生怕是什麼壞事找上門來，站在樓梯上遲疑著。
門鈴又響了幾聲。
太史侯終於開了門，外面站的是個郵差。
太史侯說，怎麼大年裡頭還在工作呢？
那郵差的身上都落了雪，也抱怨說，可不是嘛，這不就是在洋人區裡頭，連個年都沒得過。
聽口音，倒是本地人，大約趕著回家吃年夜飯，急得很，也沒心思跟太史侯閒聊，從郵包裡翻出信給太史侯，卻又站著不走。太史侯一愣之下，才想起來該打賞人家。
這倒不分洋人區裡頭外頭了。

太史侯捏著信，往樓梯上走。
信上面的落款，並不是什麼親近的人，太史侯很納悶這個人怎麼會給自己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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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6.02 -Caruso-傷感小電影（龍宿×太史侯）10F 完結贈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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