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3.09 无情书1~11(上部完结)+番外(南宫慕)，14F　作者:千年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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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6-03-02 08:56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3.09 无情书1~11(上部完结)+番外(南宫慕)，14F　作者:千年一页

无情书
作者:千年一页

转载自:六季杂咏.(http://tw.netsh.com/eden/bbs/703213/)

转载授权书:http://tw.netsh.com/eden/bbs/703213/html/tree_7491118.html

[ 此貼被朧月在2006-04-22 07:4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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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6-03-02 08:5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无情书 (幕一)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李商隱《無題》

幕一

天生之才，爲我所用。南宮一向以爲，做人太勤奮就沒有前途了，因爲世上的好主意十有八九是懶人想出來的

[所以，從天來眼、芙蓉骨、瘋魔惡盜乃至……在下，都能處在教主麾下，不僅相安無事，而且人盡其才嘍？]

南宮含笑不答。他的思路總是這樣：些許怪異，簡單卻足以令人信服。讓人幾乎無法分辨，他對別人的態度究竟是欣賞還是縱容。多年以來對南宮的瞭解，讓醒惡者清楚他是個極端自我中心的人。那麽，是後者。但即使是縱容，是出於喜好還是出於利益，就很難說清了。南宮的喜好和利益總是緊緊地結合在一起，互相通融，恰如水和水上的冰。讓人不得不相信相信，像他這樣幸運的人並不可能多。

[不，不。惡者你只是顧慮太多。沈默寡言並非缺點，而沈悶，你還遠遠夠不上。]

放下在冷天氣裏凍得冰涼的酒爵，傳說中的翳流教主南宮神翳輕輕搓了搓指尖。他的暗示是：天晚了，而且天氣很冷。飲過這一杯彼此各自休息去。而這一夜，大家最好不要想得太多。

對酒，兩人相視而笑。南宮的笑容裏沒有令人的霸氣和狂傲，反而常常帶著點“是麽，那又怎麽樣？”的漫不經心。

當然，這是僅爲醒惡者一人所知的南宮。也可以想象，在惡者看不到的地方，對不同的人他一定會有不同的臉。他是那種因爲事事都玩得轉，因此反而有些平淡無奇的人。最終在他身上醒目的只剩下一種天分：如何靈巧地調弄各種聰明人按照他的節拍跳舞，又不讓自身的氣派打一絲一毫的折扣。

窗紙透過映月的雪光，沖淡的房間裏的黑暗。冰冷蒼白的氣息，爲人熟悉亦令人安心。薄冷的雪光中，醒惡者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幅潦草卻不失神韻的肖像：白髮，金冠銀簪玉流蘇，神采飛揚。鮮明的服色乾淨利落，他無疑是個漂亮的人物。點睛之筆，就是那鬼一樣兇神惡煞的眼神。那樣鋒利的冷光令畫卷上浮起一層陰冷的光，毫不避忌地正視著：他正在殺人的過程裏獲得令他神采奕奕的快樂。不僅誰也不能妨礙他的享受這份快樂，而且所有圍觀的人都要爲他的作爲鼓掌喝彩，小心別招致他的不快，成爲下一刻的亡魂。

我能想象出他如何精彩利落地讓不同形色的人頭滾落而下，真如鼓弄琴弦上的音符，或者打落在荷葉上的雨珠——只不過是在，腥風血雨中。

——認.萍.生

他覺得自己應該和南宮一樣，有興趣一會這名字和畫卷背後的人了。

初次會面約見在一處頗爲詩情畫意的所在。酒樓的窗外有明明的積雪，有深深淺淺、正泫然綻放的梅花。座位在窗邊，能俯瞰到江樓畔的因爲寒天而凝滯的流水。被白雪點染出色的舟船靜默在江岸邊。再遠處，江天一色，如在水墨的畫卷中。

這仿佛淡墨勾勒出的背景中，映出他瀟灑漂亮的身影。眉目間隱著一點略有輕佻的笑容，恰如三月裏桃花薄紅淺白的顔色。

南宮和醒惡者對視了一眼，大概同時覺得，這名字起得很漂亮。

像所有真正的殺人好手一樣，他顯得和氣又好說話。言談行止之間有意不拘束一些小毛病，好像篤定了別人會因此更加容易喜歡上他，事實也的確如此。我留心他的一雙手：修長白皙的手指，修剪利落的指甲，指尖指腹一層薄繭，一直到延進衣袖的手腕，都給人清爽利落的感覺。他的談吐自不必說，語聲也
和中溫雅——大動干戈、大說大笑著實不是高手的作風。

南宮已經和他交談起來，雙方漸漸對上路數的時候，一直凝神遠眺窗外的醒惡者忽然漫不經心插進一句：[認公子殘毒也就罷了，怎麽到頭來有點無聊似的。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都滅個雞犬不留，有什麽意思？]

[哦，是有點無聊。說起來，不過碰巧罷了。]他虛掩了一句。讓人覺得，大概是他自己也沒在這上多想什麽。

或者有意暗示，殺人在他是一件多麽輕便的事。

[在藥理上多有鑽研？]

他懶懶一笑：[都是些不入流的東西。]

日久漸知，此言非虛。初在翳流屋檐下避雨的認萍生沒有殺人的機會，整天拖著懶懶散散影子，散步，打瞌睡，站在路邊看女人，委實沒有什麽什麽入流的言語形迹，心裏顯然也沒什麽入流的主意念頭。這是南宮所謂的“放養”階段。閑來無事，南宮常會醒惡者在三多堂的竹亭下喝茶飲酒，隨便聊聊他收養的“飛禽走獸”。提到認萍生，他若有所思地點頭說：是好兵器。

接下來自然是：慎用，小心傷了自己。

[他沒什麽背景，居然也能短時日裏鬧這麽大，很不簡單。]

[這是他有點可疑的地方。]南宮沈思著，緩緩到來，[中原正道的放任，怪得有些好玩。——他醫術藥理不差，爲何不把臉上的刺青除了？]

或許覺得這點傷疤讓他那張秀氣的臉男人氣，更討女人喜歡。醒惡者冷笑：論儀容形貌，他自是講究得與衆不同。

[兇狠殘毒，卻愛身惜命。不管他這個人是不是像看上去那麽淺，我暫時不想理會，姑且假設他是中原打入的細作？……呵呵，假設壞點無妨罷。暫時天來眼和芙蓉骨兩個，已經讓我有些頭痛了。]

[頭痛？我看是興奮罷？擺弄人不正是你的興趣？]

[話不能這麽說，]南宮聽出那些微的譏諷，故作嚴肅貌看了醒惡者一眼：

[惡著啊，我這個人，骨子裏還是淡薄的。]

[你？淡薄？多年以來我竟沒察覺南宮教主，文理上居然是個狗皮不通的人……]

見南宮正欲抗辯，醒惡者搖頭冷笑：
[算你淡薄好了。不過莫忘了我原本就是個愛看別人笑話的人。任你何等道貌岸然裝腔作勢，我也要榨出你骨子的一點惡德性。——認萍生麽，一個月。我可有自己的事，不能總替你盯著這麽個不三不四的東西。]

[ 此貼被myamakusa在2006-03-02 02:4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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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6-03-02 0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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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书 (幕二)

幕二萍生

芙蓉骨扇面嘩啦一張，坐在南宮面翹起條腿。打量著醒惡者口中，乃至翳流上下的心目裏那“不三不四的東西”，笑眯眯忽悠悠一句：
[教主的新人，好樣貌啊……]

有南宮在場，認萍生顯得很老實。插手在袖子裏笑得一臉溫良恭儉、敦厚無匹。南宮回頭看他一眼：萍生，這兩位先生可不是外人，把你的假老實給我收起來。回手端起酒杯，向對面的天來眼和芙蓉骨兩位先幹爲敬。

衆人大笑，天來眼的目光鋼鈎子一樣銀亮，在這位最新出爐的教主紅人身上蕩了兩蕩：這位認公子的樣貌倒讓我想起一位故人，尤其是眼神……

哦？南宮淡淡一笑：有這事？是什麽來歷的人物，讓天兄過目難忘？

天來眼笑而搖頭。

身邊的任萍生順勢斯文一笑，十分客氣地欠身點頭：江湖道上，什麽都缺，就是不缺在下這樣小流氓的角色。斟酒，雙手奉上——前輩，請。

天來眼接過，順勢卻抄起認萍生正要抽回的手。眼看認萍生臉色一眼，天來眼只望向南宮。南宮視而不見，自飲一杯，正爲醒惡者滿上新一杯酒。至於醒惡者，雖低眉垂目，唇邊卻止不住一絲平日更冷的笑意。轉看認萍生，一代殘毒、名動天下的梟雄之屬，竟然溫溫順順，任由自己一隻手連同脈門被天來眼扣下。

這可是頂頂不錯的手呢，天來眼心想。他和芙蓉骨在這點一樣，俱是憑著軍美容貌和殘毒心性目中無人慣了的人。既然精通藥理，養生之道自不遜於天下任何人。只是認萍生這只手，卻也讓他這經風見月的老手也挑不出半點瑕疵。男人的手不必女子，從來論風骨不論風韻。認萍生的骨相分明是上好的。久被藥香熏染出來、又掀翻過無數血腥，更何況隱隱而見撫琴弄箏留下的印痕。再擡頭看眼前這張慣常悠閒輕佻的臉龐，銀眉下綿密細長的睫羽垂落，掩映著雙瞳裏煙青色的水光。天來眼不免點頭：

[著實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行止進退也看得出是個極其溫順聽話的人。加上臉俊心狠膽大，換我坐上教主的地位，也不可能看重別人。]

[天來兄哪里知道他？頑劣得不得了。在翳流只不過住了一個多月，上下攪得雞飛狗跳。好在大家都是看在本座薄面，否則早拖一把大掃帚掃他出門討飯去了。]

[身手和臉面都這麽俊的人還去討飯，那天下還有道理可講麽？何況身在翳流，一切只聽教主的吩咐和裁決，更有誰有膽量爲難教主的眼前人。黑派教主的屬下，都很規矩。不像我們青派的弟兄，無法無天、沒收沒管。我和芙蓉已經甩手不能管了。]

陪座一旁醒惡者神色一頓，冷哼道：黑派教主？那還有青派教主不成？

芙蓉骨秀眉欲立，扇骨隨袖輕揚仿佛有話要說。不料南宮大笑：青派黑派，俱是自家人，何來兩家說話？這許多年承蒙天兄和芙蓉兄兩位鞠躬輔弼，否則本座縱然三頭六臂，也難坐穩江山。
芙蓉骨冷笑，啪地一聲收了摺扇，卻沒有言語。南宮寥寥數語，敲定君臣名分。饒得對方再有議論，這幾句話之前也只有點頭不能搖頭。

[今日小聚，姑且爲兩位遠客接風洗塵。閒話休提，只有喝酒。請——]

天來眼注目于南宮的時候，芙蓉骨的眼光卻若即若離在新人身邊左右飄個不住。目光最後落在他扶著酒杯的手上，似笑非笑之際，果然眼角眉梢儘是桃花。

[南宮兄好福氣。幕下得力的姬小雙已是上上的人品和性情，誰知今日又得了一位春水樣的美人。]
南宮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要享福氣也須命數，在下偏偏對南風毫不起興。姬小雙的性情芙蓉兄想必領教過了，至於認公子——倘若尊駕有意，不妨自去同認公子攀攀交情。據我所知，任公子性情隨和的很，還是很好說話的。

芙蓉骨邊聽邊冷笑：豈敢。誰不知青派上下都是正經人。物以類聚，任公子想必也不例外了。在下無非是好奇：初來乍到的認公子認萍生，寸功未立就能得意于教主身邊，總該有過人的長處吧？

[呵呵，過人的長處——萍生你有麽？]

認萍生略微想了想，正色道：[在下流氓出身，拍馬哄人的手段想必卓越那麽一點點……]

芙蓉骨冷笑：[我竟不知道南宮教主也是能哄得的人。]

南宮的語氣有些輕輕的責怪：[萍生，不許調皮。——他的人雖然不著調，但藥上還有些奇思妙想。]
[奇思妙想？這評價來自教主，分量可不輕啊……]

十幾日下來，翳流頭面人物的關係已經被任萍生摸了個大概。南宮的黑派和天來眼、芙蓉骨的青派之間矛盾由來已久，這和笏賢王初步的設想一致。縱然外面看起來金湯鐵桶一般，只要內部有裂紋，攻破該是遲早的事。有成功的指望，這個臥底的買賣說來還不算陪，不枉他挨了好友朱痕的一頓冷臉，再加上自家臉上紋的刺青。

認萍生，江湖上近年來讓黑白兩道聞風喪膽的兇殘角色，滅盡至親五倫。一度落入中原正道賢王笏政的手中，悔過之餘臉上被紋上標誌罪大惡極的刺青，幽囚於太湖之下的水牢中，兩月之後卻莫名走脫。當下，正被黑道重金買命，白道嚴令追殺……

不才，區區，正是眼前這一位。不過他心裏恐怕還是覺得自己原來的名字大好：慕少艾，聽聽就知道是個……

——流氓藥師！腦海裏一個聲音……躺椅中懶懶的人一震從睡夢中驚醒。回想起來……對了，這個稱號還是那個萬年不倒的正道支柱素還真封的，素老鬼……哼。

慢慢伸了個懶腰，腰酸，背痛，肩膀疼……這臥底是好當的麽？可憐他如花似玉完美無瑕的一張臉打了個記號不說……算了，不提也罷。只是可預見的未來，老友朱痕是不會原諒他“代人替死”的大公無私。按照朱痕的話，藥師慕少艾，應該在峴匿迷穀吃菱角噎死，應該守著風鈴店淡看風鈴茫茫然而死，唯獨替人代死最不適合我。他不過是小小的藥師，藥師管著藥師的一攤事情就好了。管到不該管的事，招人討厭。

但天下能討厭起慕少艾的人，只有朱痕了。慕少艾自然清楚，好友只是怕他以臥底的身份，死個不明不白。但在慕少艾，這一切生死不過只值得淡淡的一笑：還沒有喝盡落日煙的好酒，他怎能輕易就死了。

推開窗，被冷風割破的雲四面逃散，露出一輪悽惶蒼白的月亮。風把窗子吹得劈啪作響，緊接著冰雪的顆粒不容分說地掃落下來。淒厲的風聲裏，冰雪撞在臉頰上的刺痛愈加分明。說穿了，他不過是小小的一名藥師，沒什麽大志向，只求天下太平的漫長年月裏，釣釣魚，睡睡懶覺，看看美人。但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緣由則是連自己也說不清楚的。

[ 此貼被myamakusa在2006-03-02 02:5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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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6-03-02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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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书 (幕三 )

醒惡者一向以爲，他和翳流之間，總歸涇渭分明才好。翳流別用瑣事牽拖他，他也不沾翳流的光。只是和南宮的私交，讓他有時陷入些難以推脫的麻煩，認萍生該算是一個。南宮說：有些事忙，幫我分神盯著點這個的流氓。這才讓他抛開自己一大攤要忙碌的事，整日裏和這流氓在棋盤上消磨光陰。

[惡者對弈棋該是發自內心的沒興趣？還是……在下有什麽不到之處，讓惡者覺得礙眼？]

認萍生將身舒舒服服地靠進籐椅，懶懶一笑。那笑容好像和日光同色，深藏意味卻不著痕迹。

醒惡者落子一笑：[下棋的事，我本不在行。下一局不計輸贏得失的棋，未嘗不好。]

棋盤上勝負判明，他也不知自己何時讓認萍生鑽了空子，一條大龍被圈在角上不得動彈。

[那哪成啊？]認萍生略略提高了聲音，[不見紅白，怎麽能磨快刀子？任某同惡者總得賭點什麽，惡者才能專心致志。]

說著，從袖口中退出醒惡者一進門就被他順進衣袖的那個青白小瓷瓶。

[這裏有三顆藥，]他閃著眼睛壓低了聲音，拖長的語調：[……獨門秘方，好用。]

醒惡者冷笑：[在下不好此道。]

[誰說惡者好此道啊？]他嘖嘖搖頭，[在下是說，這是普通的纏綿。有一味作料，我加進去，就叫人不多不少，剛好完事十二個時辰之後猝死身亡，分毫不差。猜猜看……我賭定惡者肯定猜不著。這盤棋下贏了認某，認某就坦言相告——你看怎樣？]

醒惡者哼了一聲，倒一粒在掌心，色味質地分量，同青樓最常見的纏綿一般無二。碾碎近處嗅看，瞟他一眼，隨後用指甲挑了一點嘗。

[是……兔絲菌？]

[是，但不全是。來下棋？]

接下來一盤棋下了足有兩個時辰，認萍生廝殺得心滿意足，末了他好像覺得累，有意錯落一子，不多時便輸掉了整盤。

[哈哈，在下輸了，惡者贏了——稍等片刻。]

他伸了個懶腰，起身從居室裏取出一棵植株。那植株很像小藥鋪裏最平凡不過的兔絲菌，只不過菌蓋上背光出有些仿佛磷光的紋縷。據說是他自己花了些年頭養的，路過蘇杭二州趕上熱鬧時節，撿了幾個地方幾個人試了不少次才拿捏住分量。

[任兄在藥理上的造詣頗深，何時露一手出來讓在下開開眼界？]
即便是恭維，來自醒惡者這種段數的人，也足讓任萍生頗有得色。轉而難地蹙眉，唉聲歎了口氣：[這是什麽時節啊？任某現在可怕出名呢。]

醒惡者冷顔道謝，帶上植株。轉身告辭，卻聽身後悠悠一歎：

[我竟不知道自己那一步走錯。果然礙了你的事，我走開就是了。]

醒惡者回身冷笑：
[話說明白。我和翳流無緣無故，我有什麽事。你天大的本事，又能礙我什麽。]

[名叫醒惡者，是不是專挑別人心裏的鬼，自己刀卻削不了自己的把？依我看，你不如照照自己，看看自己的臉色多好看。]

醒惡者冷哼：[你在翳流待得很閑啊。這麽閑你怎麽不去死啊？落在那一群臉白心黑的中原正道手裏，又關在太湖之下昏天黑地了一個多月，虧你有臉活著。]

陷在躺椅裏的認萍生臉色一凜，暗地裏咬碎一口細細的白牙。忽而又輕鬆自在起來。手指纏著垂在肩頭的碎發，眼光飄忽在半空裏：[世上哪個乾淨。教主得意我的沒心沒肺，你氣青了臉也沒有用。幸好我不是雛是瞎子，看你一眼夠我偷著樂半天。]

醒惡者皺眉，不勝其煩。匆匆丟下一句：[滾你的吧。]擡腿跨出院門，甩掉身後一陣放肆的大笑聲。

隻言片語之間，認萍生像極了個只熱衷於揮霍天才的人。他被世人作踐夠了，反過來卻從更高處肆無忌憚地譏笑這比他更不堪的世道。這種人有時卻也令醒惡者怒氣莫名，有時讓卻讓他從內心擊賞。南宮則以爲，這恰恰是他和任萍生各自可愛之處。醒惡者冷笑：我可不是翳流的人，別把我和你的手下相提並論。

南宮養著任萍生，不像食客，也不準備拿他當死士。醒惡者知道他是在掂量任萍生這顆棋子的分量，可這掂量的功夫比照他平日裏的作派，未免有些長了點。認大公子，吃翳流的，喝翳流的，吃喝得理所當然。閑著沒事院子裏舒服一躺曬太陽，午覺一睡到日頭偏西。瞅這個伺候的不周到，破口就罵，瞄那個女人有些顔色，擡手就摸。啞女雖然不得開口，但手上八枚銀鈎針卻不是好商量的。饒是如此，也被任大公子揩了便宜去。不到兩個月的功夫，翳流上下有些手段的人都和他招呼過了。罵歸罵，但都得承認這小子身手上頗有些過人的長處。

他的用藥，只有一個字：准。分寸火候拿捏的恰到好處，就是路數從來讓人摸不透。使點壞心眼是肯定的，醫人救命從來都得訛人點什麽，不答應就在藥裏針上給小小地做那麽個扣，讓你噴血掉牙都得往肚子裏吞。但得說，他和閻王爺鬥法，果真有兩下子。還有一樁，只要南宮開口。

[他對你倒是唯命是從了。——南宮，說說看，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了？]

但凡聞出點勾心鬥角酸味，南宮總會笑微微地眯起眼睛，舒舒服服地深陷在躺椅中，雙手籠在寬大的袖子裏。他這人心性平和，聽人的議論像在聽書，看人的殘殺像在賞畫。他說醒惡者近日來脾氣見大行市見漲，換來對方眼風冷冷地掃回去：這還不多虧了教主派下的好差事？這位認大少爺背著一身官司蹲在翳流，縱然他原來是只是鳳凰，當此落魄時節，哪里有點禿雞的自覺？倒夠得上一個活寶貝。

[那認萍生雖說有些輕佻，但還算是個的人物。]

南宮站起身來，一臉嚴肅地踱了幾步，來到醒惡者面前語重心長拍拍肩膀：
是人物又被時勢推到翳流的懷裏，這份美意在下總不能裝不領情吧？況且他是什麽，本座是什麽，這幾步棋他早在心裏擺明白。眼下，只翳流這棵大樹好乘涼。他不勤快點巴結本座，還等什麽……什麽？品格？惡者啊，我打個比方：你好比挂牌的世家太醫，他就好比賣狗皮膏藥的江湖郎中。他有什麽品格？他有流氓的品格。流氓有什麽用？呵呵，你把翳流從上到下的人頭清點一遍就會發現：本座現在就缺一個有本事的流氓。

醒惡者想了想：
[這是你對付天來眼和芙蓉骨的秘密武器？好，我等著瞧。——不過你不擺教主譜的時候，還是自稱“我”的好。別本座本座的，來日習慣了，衆人面前被我大笑起來，你一世的英明就付諸東流了。]

說等著瞧，不如說走著瞧。天來眼和芙蓉骨兩個，除了南宮，更沒人比醒惡者更清楚了。他們和南宮是老交情。雖然教主和屬僚君臣名分已定，但說來不過是彼此賣個面子。南宮用他們奇才詭計、毒辣心機做些他不能親自出手的事情，至於他們兩人在翳流之外的地面上四面八方無端造惡，南宮自然要睜眼閉眼。翳流的兩派，青派在南宮手裏，黑派則唯那兩人馬首是瞻。兩派之間的貌合神離由來已久，雙方交火的眼光都有多多少少的敵意，只不過“敵意”的境界不同：天來眼和芙蓉骨一向熱衷於壓倒南宮的氣勢，占個上風就罷了。而南宮，是想滅掉他們兩個的。

算來，這三人都是前任教主的門下，地道的同修之誼。道行修爲，當屬天來眼最高。他性情極端孤僻、狡詐多疑，臉色青白，眼裏的光凝成銳利的一點，分明是好勇鬥狠的意味。芙蓉骨臉似芙蓉身如玉樹，三分心思都用在了顛倒衆生的事業上，其他事上總要落那麽一點點下風。至於南宮，他該算是好讀書不求甚解，眯著眼睛看人，眼睛很“毒”。

南宮對醒惡者的給他的評價小有不滿，說他對自己的形容太籠統，像條軟帶子。惡者醉裏斜瞟他一眼：認萍生認大少爺的蘇白好聽，你可以招他來。他吃你的糧食，不說兩句好話來聽豈不是太對不住……
再要計較，已經被他推推搡搡往住處哄。門鎖從外面落下，醒惡者才恍然覺察，自己無意之間竟然喝成了個昏天黑地，一塌糊塗。

[ 此貼被myamakusa在2006-03-02 02:5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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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6-03-02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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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书 (幕四)

幕四

飯後擺開的殘局，無非爲了消食散心而已。南宮和醒惡者都不動腦子用心，這局半年歷史的棋，每天一個時辰，到現在還亂糟糟沒有頭緒。

有醒惡者在場，認萍生是不打開口的。遠離南宮和醒惡者的坐榻，他在書櫃邊上臨窗的椅子上歪坐著，把一尺高的一摞書從上到下刷刷地翻過去，忽而目光越過書落在窗外綠肥紅瘦的海棠，一味怔怔的說不出話來。他是只爲自己精心修飾儀容的那種人，淡淡的卻一絲不苟，信手爲之也能自成流金飛白的華麗。那雪白的發絲柔長細密，漫然垂落兩肩，便仿佛淡淡抹開的煙雲。那雙唇微微帶點天然的水光滋味，非是水色，正仿佛水中鋪開的斜陽，紅得清澈，反而愈發撲朔迷離。至於那雙眼睛，是天成的煙青色，有生命的煙縷刹那凍結在其中，光影瀲灩地漾漾搖動著，想要醒來一般，但其中有的無非只是冷。
他待人總含著笑，但眼眸中卻只有殘毒的冷光。仿佛有毒的花，美而豔麗，開成一種冷笑，又愛看他人慘澹的死生。

[萍生，又在看什麽。]

南宮的目光仍在棋盤上，遠處的認萍生應聲回神，笑道：[教主。我看那海棠花，想起芙蓉骨前輩來了。]

南宮搖頭微笑：[你還淘氣。是你說前輩本是“死在前面的一輩”，又反反復複那這個稱呼恭敬別人。]

認萍生笑：[叫來叫去竟然叫慣了。客氣點說話也好，免得被人人看成輕狂。]

南宮咦了一聲，目光專注於棋盤。醒惡者在他說話的工夫抄走了兩三顆子，雙手抱藏在寬大的衣袖中，正冷笑著看他。南宮下得無聊，盯著棋盤黑白錯綜的局面，腦子裏卻懶散到一片空空。末了招手認萍生
過來：[你和惡者下下去吧。]

認萍生搖頭不動：[呼呼，教主和醒先生下罷，我看了一大堆白紙黑字，再看黑白的棋子便真要睡了。]

說話之間，枕著兩本書經趴在月洞窗裏眯上眼睛。

南宮盯著棋盤看了片刻，落下一子道：[回房去睡，仔細吹冷了頭疼。]

[我不去。]

認萍生含混了的聲音，醒惡者聽了只覺得發冷。啪嗒一聲丟下棋子，低聲一句：

[南宮。]

[誒？……]南宮擡頭。

醒惡者想了想，轉而恢復了最正常的冷笑，道：[說到芙蓉骨，我想起來了。日前又遇見他，他向我問教主好，軍師大人好，還有認美人好。又說天來眼也看好認美人的淡泊性情，如他願意，不妨去青派小住些時日，散心看看山水。]

[哦，有這事。——萍生，你想出去玩玩麽？待久了一個地方難免會悶。]

[不去。]認萍生聲音很輕，卻很乾脆。說白了，是有些大不高興。

[唉呀，難得天來眼那小氣鬼捨得錢請人去玩玩吃飯。我可是聽說他錢櫃的鑰匙白天拴在腰上，晚上壓
在枕頭底下……]話沒說完，三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可不是，實在難得。不過——]醒惡者別有意味地看了南宮一眼：[這也是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有芙蓉他還不夠麽……真是人心不足。]

[愛美之心，喜新厭舊，都是人之常情。教主不好個中滋味，卻白放讓人眼紅的寶貝在身邊招人算計。來日被天來眼打起你的主意來，你這也是懷璧其罪，別跟我喊冤枉，請自認倒楣。]

南宮只得搖頭苦笑：[小醒，太刻薄了折壽啊……]

聽到天來眼和芙蓉骨的名字，認萍生便會沈下臉來。南宮曉得他又在心裏盤算治死人的毒辣手段，拉過他攥在衣袖裏的手伸開，在他手心裏一筆一劃地寫起字來。認萍生微微一怔，原來南宮寫的是四句話：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繞道走人
忍無可忍，裝沒看見
活到最後，看你去死

看完最後一句，連認萍生也哭笑不得。抹散手心上莫須有的字迹道：[原來教主這般有童心，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你也要這樣啊，萍生。你的相貌原是很有福氣的，無奈被這刺青破了，如今到有些薄命。]

說話之間，南宮擡手碰了碰他臉上的刺青：當時疼不疼？一定很疼。

認萍生哭笑不得，只得說：[我竟不知道教主精通麻衣神相！]

[我也是常聽人說這些，稍微知道。這刺青破了你的福氣，後半世只得靠你自己好生修身養生了。]

認萍生笑：[我這人，浮萍野草一樣的，生死都不值得什麽。何況樂也樂過，雖有些受罪，但卻從不受氣——]

[把你的脾氣收一點罷，何苦跟那些不通情達理的人較真。]

認萍生略微一怔，轉笑道：[教主是在表揚自己通情達理不成？]

南宮謙虛含笑：[不多，多多少少有一點。]

認萍生眼裏是冷笑，唇邊的笑容卻淺媚如絲：[我已招人怨，教主也要爲我招人怨？這不好。]

南宮越過他徑自向林蔭深處走去，臉色淡然，竟沒有回答。

入夜回到居處，推門而入，眼前一盞燈下，已經有一人主人一般旁若無人地喝茶。

一曲勾歌.訣塵衣。認萍生約略遲疑，走進一步反手關上房門。來到桌邊挑亮了燈芯，若對方不開口，
他也不會說什麽。

[少艾，你和萍生，生得很有些神似。]

眼前這句平淡不過的話，卻有著古早的來歷。當時的認萍生還不過是輕狂的少年，至於他自己，慕少艾，認的風流兩個字卻不知何謂風流。跟在師父身邊燒燒茶，看看書，赤腳頂著斗笠坐在山溪畔的濃蔭下釣釣魚。遠見那相別很久的師兄踩著河灘上的白石頭向自己走來，更遠的地方負手仃立一名風神秀逸的年輕人。七月的陽光下，笑起來竟是一片粲然。

[你怎麽回來了？]

認萍生，是真的認萍生，在他頭上啪的拍了一聲響：[慕少艾，混賬小子，居然不叫師兄！]

慕少艾縮了縮頭，往往遠處的人又看看眼前的師兄，遲疑道：[你來的剛好。師父雲遊不在，你不會被他撞見打折雙腿。]

認萍生挑著纖秀冷傲的眉，低聲冷哼了一哼。轉而再看眼前的師弟慕少艾，許久一句：

[你長高了。]

少艾站起身來，這幾年他長得太快，身子骨又長又細，快能和身邊的魚竿稱兄道弟了。

[倒也長得有點好看起來。原來我走的時候，你黑得丟進煤堆裏也找不見。]

少艾歎氣，師兄認萍生的說話，從來只有尖冷刻薄四個字能形容。他那時膚色卻是不如當下這般白皙，但丟到煤堆裏也找不見……

[那是誰啊。]

認萍生咯咯陰笑著：[是個混賬王八蛋。]

正是少艾發愣的光景，遠處的年輕人掠起輕功倏忽來到面前，溫文儒雅地執扇一禮：

[不才是萍生的兄長，訣塵衣。]

認萍生冷笑看他一眼，仿佛在說你那裏配做老子的兄長。而少艾的下巴快要掉下來了：他只知道認萍生
和他一樣不過是個孤兒。

[哪里。我也是剛知道不久，我那一大家子居然有五六百口。謔，各房寡婦就有四十三個。]

少艾只知道像他師兄這樣憤世嫉俗仿佛腦子進水的人，才會去數自己家上下有多少寡婦。但訣塵衣卻是個絕好說話的人，三個人吃了頓團圓意味的晚飯。認萍生打個哈欠問：

[老鬼呢？死哪里去了？]

[師父不知道逛到哪里去了。]少艾把他口中的“老鬼”糾正成“師父”，不覺之間回頭，發覺訣塵衣正
隔著圓桌望著他微微笑著。

[少艾，你和萍生，果然生得有些神似。]

一句話，竟輾轉翻飛了十三年。認萍生早成雁蕩山蔓草荒煙之間的白骨，而他的頭髮也竟然已經幡然皓
白了。唯有訣塵衣，仍然是翩翩濁世佳公子的風神，連那溫文儒雅的笑容都不曾改上一改。看一眼訣塵衣，少艾好像瞥見了什麽難吃的東西。約略皺眉之間，他遠遠坐在不用直接看見訣塵衣暗影裏，喝茶不作聲。

[這許多年，你的性子竟不曾改一改。如此一般，未免要成了認萍生那般的下場。]

慕少艾仿佛空氣污濁一般，對窗口長長出了口悶氣。轉而冷笑：

[原來你分得很清楚，誰是慕少艾誰又是認萍生。]

[當然，認萍生和我總是睡過，你還沒有。白璧無瑕，自然有些卓然的清氣。]

[幸而我不是認萍生那樣的糊塗蛋，被你踩成腳下的污泥，還要看你平步青雲而去，屬實窩囊。]

[是他心性太清高，一夜之間滅近滿門上下五六百口，五倫至親都不放過，我攔也攔不住？]

攔？慕少艾心頭冷笑。該說是你將他一步步引到那個局裏面的罷？武林世家失蹤已久的嫡出宗孫出現，
你這針線女人的兒子，縱然是長子也無可奈何了。想到此，少艾不禁諷刺一笑：

[如今可好。君家上下，只有訣塵衣一人了。]

[一萬不見得多，一夜殺光而已。一人不見少，樂得與世無爭。]

[果然與世無爭……若沒有他殺個乾乾淨淨，你也沒法子這麽輕鬆便在落葉山莊裏坐穩中堂。我遠在翳
流，仍聽說山下在競逐下任武林盟主之位，你怎麽只把個秋闕主少推上去，自己到謙遜起來？]

[做高人，要厚道。誰笑在最後，笑得最好。]

抛開眼前的人，這句話還是一番不錯的道理。只不過是狗嘴裏吐出的象牙，讓人沒得噁心。少艾不想讓他在髒了屋子，逐客道：

[有話快說，沒事快滾。]

訣塵衣幽聲一歎，走近上去，在少艾肩上搭了一搭手：

[少艾，你好不解風情……]

慕少艾勃然大怒，打落他的手：[你放屁！]

[小小年紀，說粗口不好聽。——]手腕上不知何路數的手法，訣塵衣的手竟繞過少艾的“拂花弄絮”，撫上了他明明如玉的雙唇。仿佛魔咒一般的低沈聲音，彌散在清冷寂靜的空氣中：

[我夜夜想你的滋味，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你本是風流無雙的好人，何苦陷我於這般深苦難熬的相思……]

慕少艾身不動，平地滑出三尺之外，冷聲笑道：

[我寧可歸身翳流，從了南宮神翳。認萍生的腦袋豬狗不如，竟然跟你滾上一張床去……哼哼，我才不想學他。]

一笑之中，萬般迤邐。恰如繁花乍現雲天之外，天地皆明豔清澈起來。

[哦？南宮教主？]訣塵衣近了一步，也只近了一步。少艾手中不知何處三根銀光冷冽的藥針亮在他面前，微微笑道：

[訣塵衣，你想不想絕後？]

訣塵衣乾笑，聲音卻仍舊溫和如故：

[何苦呢？若是南宮教主遠勝過我，我縱然無緣，也沒話說。若他也待你做翳流霸業的一枚棋子，你的
下場未必好過認萍生。]

慕少艾冷聲，面沈如水：[我是我。]

訣塵衣微笑，自顧自言自語：[到時候你不光要擔上翳流邪教之徒的罪名，認萍生造的孽你也都得頂著。最後還有一筆，人人都知道你是滾在南宮教主身下，叫人欲仙欲死的一個……]

片刻的靜默，只聽少艾輕輕的笑聲：

[死去原知，萬事空……]

訣塵衣輕歎，無限唏噓一般：[但也有，自古艱難唯一死……不是麽？]
少艾不語。步出月下，訣塵衣的聲音漸遠去了，只有一些嫋嫋的餘音在空天皓月之下徘徊著：

[……你這一身，原本是清清白白的，忍心埋沒麽？……]

細不可聞的叮噹金屬音，三根銀針自少艾手中次第跌落在地。風自洞開的房門湧入，撲滅了搖搖欲墜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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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06-03-02 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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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书 (幕五)

幕五

一入三多堂，認萍生便見當今教主遠遠晃動一封信向他笑道：

[萍生，我們還得去天來眼和芙蓉骨那裏吃一頓飯。]

一聲“萍生”、一句“我們”，三多堂內熙熙攘攘的人聲陡然靜寂下來。醒惡者端著茶碗慢慢撇水上的浮沫，瞥一眼對面冷臉上微微抽動表情的軍師大人，一口茶差點當面噴過去。

[好個……“我們”。]姬小雙乾笑道，看了看南宮教主。大家也都各自乾笑起來，只有走近南宮的認萍生渾然不覺，從南宮手中抽出信來，上下看了個遍。

[我不去。]他低低的聲音。

南宮說，不去也不成啊……頗有爲難，好像在哄勸的口氣。

[我……不想去。]認萍生低垂下長長的睫毛，醒惡者聽見對面軍師大人手中的筆桿哢的一聲輕響斷成兩截。雖然他的心裏也不舒服，但親眼看到有人比他更不爽的時候，他就稍微有點爽了。但南宮這戲碼也見好就收，向認萍生首座大人遞了個眼色，認萍生仿佛看不見任何人在場似的，啪地把信丟在腳下，給

南宮一個大大的沒面子。

[你自己去罷。]說著竟然擡腿走掉了。

在場的人都有點抽……醒惡者不識時務地拿起一份最近的情報，大聲說：

[大家來看看琉璃仙境最新的動向，形勢一片大好啊……]

姬小雙眼看著身邊的軍師大人臉色青白，低聲問了一句：[先生，你怎麽了……]

寰宇奇藏看一眼南宮，告訴他說：我的手有點抽筋，而且眼花。

姬小雙歎了口氣，不語。心裏默默地想：翳流的事情已經很亂，要是認首座和南宮教主之間，南宮教主和醒惡者先生之間，醒惡者先生和XXX之間，XXX再和YYY之間……鬧出矛盾來，事情就大條了。

醒惡者和南宮教主之間的矛盾不可解決也不用解決，至於認首座和南宮教主之間，還不構成什麽矛盾。

甚至，兩個人正默契無語地配合著演戲給遠在千里之外的天來眼和芙蓉骨看：南宮教主“寵信”認首座，行市正在看漲。這無非是假戲，但真做久了再冷靜的演員都會有點情不自禁地入戲起來。若和南宮獨對，認萍生自己都開始覺得不自在了。

南宮比他略好些，一萬遍你情我願、你來我往的曖昧，心跳還是勻速的。只是“認萍生”，心性時時被訣塵衣攪亂，不只臉色難看，而且還真的傷風咳嗽起來。

認萍生是北方住慣的人，夏天是熱的冬天是冷的，春暖秋寒，年年春夏秋冬四時有序，哪里見識過什麽怪異天氣。比如翳流的所在，平明白日忽而昏天黑地狂風沙，滾落一大片劈頭蓋臉的雨水。出門雨進門晴，沒等身上的汗在驕陽之下發散開去，一股陰風蕩過，立刻天冷的仿佛要降霜雪。這也罷了，少出門也能躲過。但南方那所謂漫長的冬天是無論如何都難熬的。“深冬無雪雨纏綿”是南宮的話，把翳流的冬天還形容的大有詩意。但這只悶不熱的冬雨，幾乎把認萍生整死。往往昨天晚上傷風，今天早上出太陽好一點，到了下午天下雨更咳嗽，裹著北方穿慣的冬衣更要把人捂死——這天氣真沒得伺候。

南宮不緊不慢地熬姜湯，嘗嘗味道又添了半匙冰糖。端一杯給認首座說：天來眼那裏的天氣還不如這裏。

這就是認首座死也不去青派地面的緣故。身爲翳流的藥師，他覺得自己窩囊透頂。南宮安慰他說，再幾年你就習慣了。何況近年來風調雨順，還沒地震或者發洪水……

認萍生看一眼他的笑容，覺得自己快要氣死了。

[何況你總在冷風夜裏站著，不關門又不關窗。我看見好幾回了。]

認萍生登時心裏一凜，借著咳嗽掩飾過去，把姜湯捧到近前，讓那溫潤的熱氣烘著自己陡然冰涼的臉。

南宮未察覺，看他咳嗽便拍拍他的背：

[莫太爲難自己了。]

認萍生看他一眼，不語。南宮抽出一張紙地給他，上面是軍師寰宇奇藏的筆迹。

[你的師弟慕少艾很久不見了，你沒去找找他看。你的處境艱難，可總算在翳流。但他孤身一人，又孩子一樣的不明就裏，若被人爲難住了，可如何是好。]

認萍生的心登時一沈，臉上不動聲色，雙唇動了動想笑著化解局面，竟然沒有笑出來。

南宮將那張紙湊在熬姜湯的小爐子下，宣紙沾火烘的一下燒個無影無蹤。一點殘灰慢悠悠地蕩落在地面，細如發絲。他繼續歎氣說：

[等你病好了，將他也約來這裏。師兄弟住在一處，很是照應。]

認萍生道：[多謝教主的好意，順手再幫我查查他的下落罷。唉，這又是很多麻煩……]

[哪里麻煩。我這點消息，也是軍師大人處白來的。他也是從別處白得的，落葉山莊的宗主，一曲勾歌
訣塵衣向中原正道提議說：要捉你也不能放過慕少艾。我才替你師弟擔心起來……]

[嗯……]認萍生低頭咳嗽了一陣，只是方才，他才發覺自己已經頭疼如裂開一般，額上的發燒竟讓他坐
不穩了。將身向塌上靠去，不覺之間，手碗裏的姜湯大半都灑落在前襟上。

南宮看著他的病，憂心忡忡。一邊摸手帕拭去他身上手上的水漬，一邊給他拉上薄被。

[你病了，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再有不久，小醒一定有你師弟的消息了。]

認萍生闔上眼睛，微微點頭。藏在被子下的手，已經快將床單擰出水來了。虛虛喘了口氣，他擡起眼簾對南宮輕聲說：

[讓我一人躺躺，我很快也就好了。這點病一點也不妨……]

南宮點頭：[也好，只是你放寬心養病便好。]繼而微微一笑：[你若病好了，我也記你一功。]

“認萍生”虛弱地笑了，目送南宮出了房門，又看那房門從外面輕輕關上。一縷清淚竟忍不住滑落，自那認萍生的死，他很久沒有這樣放任自己哭過了。

不到十天，訣塵衣連連來了兩封信催促見面。少艾不勝其煩，撐著仍舊微微發燒的身體回信道：某時某地相見。

訣塵衣也是自負平生的人，縱然是翳流的地面，他也獨來獨往，頗有雲裏來風裏去的神仙姿態。只是少艾仍是頭疼不已。也不和他多話，三言兩語交待了最新在翳流得出的情報，再也不開口，只等他自己無趣離開。但訣塵衣也不是會看臉色的人，滿懷關切地走近他身邊溫言存問，拉起他的手號脈起來。

慕少艾冷冷抽出手去，一牽動愈發覺得骨節都在咯吱咯吱酸痛作響。訣塵衣黯然，索然無味又有些心意難平，微言冷笑道：

[你這手只南宮教主摸得是麽？]

慕少艾只想他早早滾蛋，撐著頭道：[是，是，你怎樣說都是。快滾罷……]

訣塵衣四下瞭望一番。此地是翳流西面山上楓樹最濃密的一處路徑。初夏裏雪白爛漫的荼靡，於今只是叢叢無語的綠意，一任淺深沿著白沙鋪成的道路邊蔓延下去。至於楓樹，那所謂“湛湛江水上有楓，極目千里傷春心”的情致，也無非如此了。眼下仍是殘冬，日夜濃雲纏綿細雨低訴，疏離的枝葉間濃蘊著雨水氣味，仿佛碰碰樹枝便能搖下一場瑣碎不盡的小雨。樹下石桌邊上的少艾，病得慵慵懶懶的姿態，愈發叫人輾轉流連。將身坐近，訣塵衣仿佛看不見少艾眼神中無比的厭惡，將那微微冰涼的手拉在自己懷中。少艾稍一掙扎，下一刻一縷詭異的幽香觸上鼻端，已經明白自己被暗算了。仰望著訣塵衣溫文含笑的臉，慕少艾也不再徒勞掙脫，更不咬牙罵些“卑鄙下流”的傻話。是生病的緣故，讓他心裏比平日更加灰冷。直到訣塵衣拉開他的裏衣，一陣冷風吹入襟懷，清風清雨冷冽的清冷，讓他陡然意識自己的處境是何等難看。耳邊絮絮軟語吞吐著令人酥麻更噁心的氣息：

[……雖非善地，卻也是意外的緣法。少艾，太湖之下，你本應該從我。那時節的風色，才是楊柳岸曉風殘月，夠得談情訴愛……]

少艾別過臉去，只是閉目無言。

[……莫學你師兄萍生，落得那般薄命的下場……縱然推他下去，我心裏還是有些不忍。但他的臉已經花了，我豈能再看他。倒是你——]

但正在那話音嫋嫋不絕的光景，兩人都聽見樹林深處刷的一聲響動。接下來，再沒有別的聲音。少艾聽出了來人的武功路數，臉色陡然燒紅，又轉爲青白。而那密林中隱身不見面的人，也是故意讓他兩人聽見聲音，而未流露絲毫的殺機，更未近前。

訣塵衣目光陰沈了一刹那，轉而又是慣常的溫和。在少艾胸口上依依不捨地親了一下，手指略略撥弄那從未見人的水粉色，留下一句“來日方長”，輕身轉瞬消失在莽莽林木之中。少艾等了許久，不見深藏
的那人前來。略想想，吃力地翻身起來，拉上裏衣有披上外衣。

這時，林木深處的道路上，方才響起最熟悉不過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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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06-03-02 09:1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无情书 (幕六)

平生意，平生之意當何如？
素娥之美酒，青梅之扇袖
只一夢，陶然長醉

雨絲，行行漾漾。那人便在春盡處，亂紅落，零如雨。

扇骨撥開疏離的枝葉，映入眼簾，是那人酒醉的身影。倦倚長亭，一鋪飛金流白，濃蔭深處點染著漫不經心的華麗。

是美人啊……南宮微笑著。也許是太過漫不經心的緣故，竟將心中所想的話隨口說出了。眼前伏在箏上仿佛大醉酩酊的人仿佛乍侵風寒，肩頭微微顫了顫。南宮在他對面坐下，一邊扶起那倒落的一對酒杯，一邊目光不離地望著面前的美人，面容始終是微微笑著。

斜風，細雨，不需歸。寂靜中的山色愈發清遠，仿佛漫延天地的畫卷裏乍暈開的墨色，生澀的筆觸讓人只捨得遠遠看著，不願伸手去觸摸。南宮歎氣，這樣的風物，這樣的美人，讓他不忍心談論些煞風景的話。歎氣之餘，只得望望美人，再望望被綿密雨雲彌漫的天。

過了很久，沒有錯覺，的確是很久。伏在箏上的認萍生慢慢坐起身來，目光遠避著南宮頗有耐性和深意的微笑，不語。

[說點什麽呢……說點什麽好呢？]

南宮說給他聽的話，更像自言自語。認萍生的聲音有些生硬，澀澀的，仿佛剛經歷了什麽難爲的事情，臉色也正和那聲音同色。兩人之間的寂靜裏，刹那間竟似迸發出錯落的刀光劍影，沒有兵器撞擊的聲音。耐久的微笑和無謂的眼神原本都是最完美的障蔽，刹那過後，竟都碎出了薄細的裂痕。

[教主何必呢……]

是認萍生先開口，些微怒氣，因爲被捉住錯處的正是他。如果南宮沒有盯梢他足夠久，不會這麽“巧”逮住他和決塵衣的見面。貌似整個會談已經被他好整以暇地從頭聽到尾了。笑容裏帶些自我解嘲的意味，認萍生在那被南宮扶起的酒杯中倒滿，一個手勢邀請教主坐進。

[——聽壁腳，不是君子所爲啊……]

南宮微微頷首：[不錯，君子百行德爲先。我是有些好色不如好德，但比江湖上九成九的人，我仍可自認還是君子中的君子。況且雖然君子聽不得壁腳，但還是可以偶爾路過。]

認萍生不語，任由對面微笑依舊的男子清麗的音色喚出他的本名：

[慕少艾……多好的名字啊。]

慕少艾苦笑：[比認萍生好？]

[是啊。唉——我做了幾多年的君子，只是從方才悟到好色之人遠比好德之人命長。好色之心一動才好厚著臉皮聽聽壁腳，聽了才知道，原有這麽多我聞所未聞的希奇事。]

慕少艾冷笑：[爾虞我詐，教主該司空見慣了才對。]

南宮搖頭，歎氣，仿佛受了很深的誤會：[承蒙高看，可惜在下的眼光和心機比起中原正道總還是欠一點，否則也不會到今天頭上還頂著邪道的聲名。]

慕少艾的音色不動不搖，沈靜如古井水。些微的譏諷，不察言觀色是聽不出來的。南宮長歎氣，仿佛被誤會更深。

[是啊，教主是大手筆的人，豈會看得起玩弄人心的小伎倆？]繼續打這種啞謎有什麽意思呢？慕少艾哼笑一聲，單刀直入：[教主想知道什麽，儘管問。能說的我自然說，不能說的，你也別指望了。]

南宮苦笑，微微搖頭：[你還真絕情……認首座，慕藥師，本教主真是爲了你的美貌，才動了“路過”一場的心念。]

慕少艾壓抑很久，怒極反笑：[教主不像是有空白白路過，是要尋一場露水因緣？]

南宮一臉認真問：[你……你可願意？]

慕少艾好像聽見什麽傻話，大笑起來：[這和我願不願意有什麽關係？]

[耶~~你把我和決塵衣公子混成一類人，不是故意讓我難堪？]南宮坐近他身邊，細心替他理好被決塵衣方才用強扯散的外衫。只可惜衣帶斷了，只能任由袍服松落落地挂在身上。擡手抽出絹帕，拭去少艾臉龐上沾濕的酒痕。輕聲的話語，幾乎把慕少艾驚呆了。

[你是明珠白璧一樣的人，不要爲和那種人賭氣弄汙了自己。]

慕少艾無奈而笑，心想他和南宮，總有一個發燒得不輕。他想自己如果道出些內幕之類有價值的東西，或許能掙脫眼前的困境。但眼前的南宮不急不徐，不溫不火，好像在耐心小火熬一鍋上乘的濃湯，又像張網撲住了昆蟲的蜘蛛，拖著用幾乎看不見的速度往獵物跟前慢慢爬。霍然起身，也許是個不錯的主意。但瞬間，目光裏迷蒙成一片愁紅殘綠的顔色，讓他眩暈進而厭倦。

[你欠了他們什麽？]隔了多遠的聲音，遙遙叩問他的心弦。他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自己欠了世道什麽。總之從他一片好心步出江湖，解救被認萍生乃至翳流毒害的人，他便陷入一潭看不見的沼澤。他追查認萍生，反而被當成了認萍生的真身；他追查翳流的毒，最終竟真成了翳流的人！就算做夢，他也夢不出這麽玄妙的情節。誰知道，誰知道是怎麽回事？一些人口口聲聲信任他，倒像是假的；另一些人言之鑿鑿地指正他犯的罪，連他自己都覺得卻有其事……這些，千頭萬緒，他都沒法解釋。一醉迷離，倒不失爲逃避的好去處。

南宮半猜半問，竟然把他來龍去脈的身世都弄清了。長歎之餘，拍拍他的肩頭說：你啊，傻的……

南宮說：你跟他們又不熟，出了事當然推你出來頂缸。慕少艾點頭，稱是。

南宮又說：你跟他們又不是一路人，兩路人的道理拎出來給對方，根本是雞同鴨講，能有是非麽？幕少
艾點頭：道理沒錯。

南宮繼續說：你人生得美，有多才情；一身清白，從沒做錯過事——他們嫉妒你陷害你，非常應該。慕少艾半低著頭悶想心事，猛然聽到這句不倫不類的話，違和之餘真的臉色飛紅了。只得顧看左右，說：教主你的口氣仿佛我一位遁世很久的老友……他名叫朱痕染迹。

南宮不睬什麽東西叫做朱痕染迹，徑自搖頭：你就是被這種人寵壞了，所以才傻鳥一樣到處飛。

慕少艾心裏刷地翻了幾翻，寵他的是朱痕無錯，但南宮也一向寵信他，添上方才的話，好像自己對南宮別有所圖似的。果真如此，那才真坐實了醒惡者的噁心揣度，自己沒和南宮有什麽，也要有些什麽了。

一陣冷風倏地鑽透衣衫，他打了個冷戰，猛然想起自己來翳流的目的。萬不可上當了！南宮是心機深沈之人，這種蠱惑人心的小伎倆，豈能瞞過慕少艾呢。所謂假戲真做，越真的戲才能蓋住假……心裏反復冷笑著，反復想著諸如此類的話，於是放心地接受了南宮籠上他肩頭的手，和那手上令人安心的溫度。
[回去吧，]令人失望的，南宮的手無非替他拉緊了外袍。

[你自己在前面走好，小心雨水。我給你抱著箏。]

慕少艾回頭，看了南宮一眼。南宮微微笑著點頭，放心我不會弄斷箏弦。

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慕少艾會稍微詫異南宮從背後繞出來，南宮可不奇怪醒惡者會對自己來這一手。如果不神出鬼沒、陰陰哂笑，那就不是醒惡者，而是醒惡者發燒了。

[南宮……]醒惡者開始陰陰哂笑。

[停。]南宮舉手。轉身，走近醒惡者面前，攤開雙手擺出任有他驗明正身的磊落姿態，分明是：看，清白的，什麽都沒幹不是。醒惡者久見他這一套，早就不吃了。冷笑推開他的手：你這什麽都沒幹比人家幹了什麽的都……

[都如何？]南宮收回手，笑微微。醒惡者回身一手指戳在他胸口：

[你是螳螂，我是黃雀，誰是捕鳥小孩？]

[小孩？]南宮的笑容。醒惡者冷笑：[你小心被人家捕到了……不過我以爲你已經開始被捕了。]

[有這麽嚴重？我還什麽都沒做。]南宮此刻的表情，是他今天以來最真誠最委屈的。

[沒有？你幾時對人講過這麽多廢話？對姬小雙？寰宇奇藏？還是啞女惡盜？]

[對你啊，你不是經常指稱我囉嗦？]

醒惡者哼笑：是不是，你心裏比誰都清楚。

南宮無語，似乎覺得醒惡者對人太過挑剔了，小小的事便一副不依不饒的口氣，令人不耐煩。未知醒惡者刻薄的口氣忽然轉爲涼薄的一縷輕歎：

[他那麽美，那麽好，你對他好些也是應該的……]

南宮看他，不知其所雲。醒惡者苦笑，搓碎了手指間一直無心把玩的綠葉，抛落在腳邊被雨水濡濕的土地上。

[這種事，我問你，你問誰？]轉向南宮，他有些寂寥的笑容竟在雨幕中格外清晰起來：

[問你也是白問……若你真喜歡什麽人，你自己才是最後知道的那個。]

南宮若無其事地笑：[那你知道。]

醒惡者悠悠笑談，漫聲吟出俗白到令人髮指的一句：從來名鋒斷恩義，自古情深誤美人。由此邁出一步，漫然向花徑深處而去。

南宮隨上他，隨口一句：可不是，正是情深誤美人。

是暮色裏，一天一地的雨都散盡了。清明的天色裏，漫然掠過燕子的青痕。

門扉開，風簷下偶爾滴落的雨珠，打在梔子花雪白如玉的花瓣上。仃立風簷花間，輕輕撫上窗下黝黑秦箏上的手，是認萍生，抑或，慕少艾。

無可言說的感觸掠過心頭，遠非迷戀，無非厭倦。倦鳥知還，無可棲落。縱然海市蜃樓，也可算是值得飛去的歸宿。自然，從此以後的事是和宿命無甚關係的。只不過倘若結局是滿月，讓人欣喜之余免不了向天拜謝一拜；至於落敗，倘不願直面自己的怯懦，歸罪於蒼天未嘗不可。

——滿欄花向殘照裏，丁香亂系，簾動竹華起。

信手在箏弦上按出一段曲，不對，不對……撫亂了，停穩指尖，乍覺一片茫然。擡眼望，滿目滴滴欲語的花朵，是風流處，竟令人百般無言。是惘情路，是斷情處，幾度徘徊，終於瀟灑按弦下去——
我有長愁君有酒，百歲何懷千歲憂？平川定海興意氣，賦雅琴簫寫風流。風流宛轉山水間，浮光掠影度流年

平生最恨殘陽晚，自焚心火照長天……羽聲揚散，轉而宮聲暗沈。變調之音，往昔的從容沈吟，竟成了百般轉側的無奈——

莫彈茫茫江湖調，望斷斜陽歸帆少。憶得青青菖蒲色，想見明年楓樹老……

流光倏忽之間，人果然是會老的。轉而灰飛煙滅……太短的一生，從禁不起長相廝守的諾言。

[ 此貼被myamakusa在2006-03-09 03:4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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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嵐

私は……思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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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1)

7樓發表於: 2006-03-02 09:3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很美麗的文
在南宮教主跟慕藥師之間
那種剪不斷,理還亂
彼此爾虞我詐卻又充滿淡淡的曖昧情愫
很美,很動人
很喜歡

即使兩人有天在回首過往
吾相信這段記憶
都會在彼此的生命中
留下不可抹滅的痕跡

給個小建議
文章最好有段落,空格之分
這樣看文文才不會這麼辛苦唷^___^

逆刻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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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夜幽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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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8樓發表於: 2006-03-05 05:5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這篇　寫的很好看　看到南宮那句　暫時～我只想對你好些
真是令我太感動了　不知道為什麼就對這句特別有感覺　
而且醒惡者好像在這篇還滿活耀的　什麼趕快搞上床　
感覺就很像那種朋友在鼓吹他趕快得到這個馬子　＝　＝（我形容的好像很難聽！←不是很難聽是非常難聽！）
南宮也很像那種會害羞的反說醒惡者很俗　感覺就很好笑
印象比較深刻還是在第六章！那篇給我的感覺真的很莫名其妙的深
而且就是靠那句　暫時我只想對你好些　好溫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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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amaku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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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9樓發表於: 2006-03-09 11:4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无情书(幕七)

見面，朱痕歎氣：大半年不見了，真想念你啊。

慕少艾一臉認真地掐算一番：三個月不到——落日煙與世隔絕，你過傻了吧？

朱痕搖頭：美人啊，一日不見如三秋。

慕少艾大寒，趕緊倒酒。三杯見底，朱痕的語氣終於自然起來：翳流的小日子過得如何，幕大藥師？

[自然是樂不思蜀啊~~~]慕少艾歪坐著，點燃黃竹煙管優哉遊哉地深吸一口，笑眯眯望著朱痕。

[老實說，我這輩子都沒過得這麽滋潤過。]

朱痕看他，點頭：這是實話。喝杯酒，歪頭想想：[說真的，要是翳流不錯，你乾脆就假戲真做，在那邊混好了。]

[真的假的，朱痕染迹？]慕少艾大笑，[我記得有人對邪道深惡痛絕來著？]

[什麽邪道正道，只要你過得舒坦就成——我可是誠心誠意替你打算，南宮對你多少總還有點真意罷？]

慕少艾哼了一聲，半晌：[你以爲他是什麽人……算了吧你，少打這個主意。]

唉……朱痕失望地歎了口氣，很落寞的樣子：[我還以爲這回慕姑娘的終身能有著落呢……]

幕少艾抽煙，不語，轉而望天。

[到現在，他對我仍然不壞。至少該說他是個有耐心的人，即使利用人也比有些人厚道。]

[“有些人”最近有沒有糾纏你？]

[當然。]提起“有些人”，慕少艾果然開始心煩。朱痕幾度勸酒，都沒能把沈悶的氣氛扭轉回來，只有苦笑：

[不如你真的做翳流算了……我來算一筆帳。認萍生屍骨無存，死無對證。“有些人”甚至已經認
定“認萍生”根本是你自己捏造出來的人物——說到這我還得罵你一句：他作他的禍，你過你的日子，瞎操心什麽啊？查什麽真相啊？就算真相大白，你們是同門師兄弟，他做的事還得算在你頭上？現在可好，認萍生等於慕少艾，慕少艾便是認萍生，好個假作真來真亦假。]

[麻煩……]慕少艾皺了皺眉。朱痕總愛剝他的皮戳他的痛處，而且因爲是好友又是爲他打算，他想發脾氣都不成。

[像你，從來都是逍遙派，跟江湖哪方都沒有什麽太深的交情。本事再大，一個人誰顧忌你？給秋闕主少和決塵衣那樣的人捉住小辮子，你啊你啊……真是。上回在太湖底下，差點給他們假戲真做了。真做掉你，呼呼，那才叫虧大了。]

慕少艾望天白眼：[朱痕染迹大人，我請你喝酒還要聽你囉嗦，我上輩子欠你的不成。]

朱痕輕笑，趁他不提防的片刻，伸手摸摸他的臉：[他們吃你的豆腐，我心疼啊~~]

慕少艾嬉笑：[算了算了，那麽小氣。記賬記帳，改日讓你吃回來不就成了。今天我要喝酒，別給我找堵心。]

朱痕瞥他一眼，冷笑喝酒。半晌忽然道：[笏賢王……狗屁啊，那個死老頭……]

慕少艾噗笑：[朱痕你亂吃飛醋……]

朱痕冷臉：[嚴肅點，老沒正經……]

明月高天。兩人漫長的身影拖在身後，頗得行盡而歸的情致。慕少艾挂在朱痕的肩膀上，有點借酒裝瘋的耍賴味道。好久不見朱痕，好久沒人給他這麽纏了。朱痕一臉苦笑，肩膀上挂著他走了一段路，終於不勝酒力坐在路邊草叢中倒地的石碑上。輕輕拍拍慕少艾的臉，涼涼的觸覺瞬間竟讓他有些詫異：果然，好久，好久不見他了。

[少艾……]

懷抱中的美人輕輕動了動，表示自己聽見了對方的說話。

[南宮……南宮對你不好麽？]

[……很好啊。]懷裏趴趴狀的美人擡袖子，亂沒形象地擦了擦口水。

朱痕暗笑：[那你就從了他吧？]

[廢話……]慕少艾皺眉，仍然閉著眼睛趴趴。

[真的假的，我看出來，你動心了。]

[……]

[別假了……跟我你還假？]

慕少艾蹭地跳起來：[朱痕你再廢話！……]

下一刻，便被溫暖的雙唇攔住接下來的話。時間倏忽慢下了腳步，幾乎停滯不動。很久，朱痕笑微微地
放開他的胳膊：[便宜都找回來了……]

慕少艾擦擦臉，懊惱地嘟噥：[是啊……清賬……]

[慕姑娘啊，]朱痕歎氣：[你受苦受氣這麽久，幾時才得修成正果，得一門好姻緣啊？]

慕少艾自我解嘲地哼了一聲，不作答。

端詳許久，朱痕將他攏在身邊：[你要說，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路對麽？我只好說：你選擇怎樣的路我都陪你走到底——這臺詞太老了……]

是，太老了……慕少艾心裏歎了口氣。仰望著暗藍的天空，細數寥落的星星，身邊觸手可及的溫暖，竟令人錯生出恍若隔世的生疏。直面朱痕滿是包容的微笑，他很想坦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得對還是錯，更不知道這樣做了會有什麽結局。他也想和朱痕說說他的想法，他的賭注。他還想說：即使一切都是錯的……但一時間，他只覺得這樣寂寥空曠的星空之下，令人百千心緒又終於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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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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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3.09 无情书1~11(上部完结)+番外(南宫慕)，14F　作者:千年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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