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06 【墨尘音中心/赭墨/双桥/墨紫/苍赭等】封云山多角恋实录 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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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6-06 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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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6 【墨尘音中心/赭墨/双桥/墨紫/苍赭等】封云山多角恋实录 F4完

是dk四奇，纯爱贵乱向，以日常为主↓
包括但不限于赭墨双桥苍赭墨紫还有苍金
——
（前言）
墨尘音决定写本墨氏回忆录。
起因是他在封云山闭关一段时日，他阖眼时白雪茫茫，再清醒时已经春暖花开，墨蓝的头发蜿蜒在地面，还得拜托来迎他出关的赭杉军帮忙修剪一下，毕竟他业务熟练。墨尘音与赭杉军许久不见，仍然是默契得很，墨尘音一时迷糊，还以为只与好友们分隔了数个时辰。
赭杉军的手指擦过数处穴位，墨尘音更加昏昏欲睡，突然，他听见婉约清冽的琴声、铮铮作响的剑鸣，十分陌生。他坐起来，推开窗户，发觉两位有些眼熟的同修正在演武场对战，其中一位女道姑身着雪白束纱，头戴绯红发饰，气质脱俗，另一位碧发褐眸，手执琵琶，剑影琴光，好不热闹。苍背着手在一旁看着，他虚虚阖眼，似乎比墨尘音还要困。
那是赤云染和翠山行。
听见赭杉军这样说，墨尘音顿时清醒了，甚至兴致勃勃地睁大眼，比划了一下腰间——这是他闭关前赤云染的身高，那时候他还打趣苍又开始带孩子了，苍一抬袖子，揽住赤云染，说，你带三个不也挺辛苦的？——再划了一下肩膀，就算隔得远，墨尘音也看出他俩起码到自己肩膀高了。
赭杉军叹了口气说：好友，你也闭关十多年了。墨尘音打趣道，赭衫，你这话说的，好似墨尘音郎心似铁，让你独守空闺，冷落你了。赭杉军微微一笑，道，是有点，少墨尘音一人，四奇如断双臂。两人又说了点有的没的，赭杉军已经传讯给金鎏影和紫荆衣，这俩人正援助西北方的战场，待战事平息后就赶回来。墨尘音闭关这段时日，异度魔界似乎修整完毕，再度卷起烽火。说着说着，墨尘音突然按了一下额头，说，我今年几岁了？……
应该是四百多，不不，五百……赭杉军不动声色道：比我小五岁，所以是五百六十七。
墨尘音：……
他哈哈一笑，道，抹个零头不就一样大了。
叫赭杉军师兄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墨尘音顾左右而言他，指着翠山行和赤云染说，当年我们也这样打。
赭杉军道：是的，你和紫荆衣丢了武器滚作一团，用力揍对方的脸的样子真是让赭杉军铭记在心。
墨尘音：……
这人今天非削他眉角是吧。
赭杉军提起这事儿，墨尘音忆起往事，也乐。待到赭杉军离开了，墨尘音摸了摸下巴，发觉自己已经有点回忆不起久远的往事了。毕竟他活得太久，岁月悠悠，一溜烟就从指缝里溜走，鲜明活泼的记忆都逐渐褪色了，他甚至记不太清娘亲的脸和声音了。墨尘音有点舍不得。
反正最近宗主没给他安排事儿，他上次受伤太重，闭关了十多年才缓过神来，还得调养一段时间。墨尘音决定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地写一本墨氏回忆录。如果他在道魔大战中死了，也算给好友们留点回忆的东西。如果没死，就留着老得不行的时候慢慢乐呵吧。

（一）
墨尘音出生在道境。
道境是一处人烟稀少、物产丰富的境地。
……但这也不意味着这是个人人能安居乐业的地方。
事实上，玄宗与异度魔界各自割据一方，战乱连年，普通百姓或寻求玄宗的庇佑，或归顺于接连不断更替的王朝。烽火蔓延的时候，受殃及的百姓便不得不如家畜般成群结队地迁徙。魔兵、瘟疫、因怨念和战争滋生的亡灵怨魂……墨尘音这一世无缘的父亲，就是这样倒在了路上。
他的母亲独自抚养他长大。在墨尘音眼里，她的确是个迷人且有魅力的女性……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
她抱着墨尘音一路逃亡至乡间，据她说，当时墨尘音还挺听话，除非饿得狠了，就乖乖地窝在她怀里，眨巴着眼睛，给根狗尾巴草都能玩挺久，哼哼唧唧，自得其乐。她喃喃道：我还以为你天生痴呆，一点也不知道怕的……
墨尘音正将一大捆沾着露水的野草扔到院子里的母羊面前，母羊温驯地舔了舔他的手心。他点了点自己，眨了眨溜圆的大眼睛，说：您在说您的好大儿痴呆呢！
他期期艾艾地凑过去，女人嫌弃他刚打完草回来，小腿和手、脸蛋上都是灰和血痕，躲了一下，说，去亲近你的娘亲去，哎呀，离我远一点。
她一点正嚼草吃的母羊，婷婷袅袅地走了。母羊站起来，围着墨尘音转了几圈，咩个不停。墨尘音乐了，据女人说，当年她饿得狠了，墨尘音也没得奶喝。隔壁的婆婆看面黄肌瘦的母子俩，抓起都有点冷得回不过体温的墨尘音，塞进自家刚生了崽的母羊窝里。墨尘音趴在五个羊崽子中间，母羊愣了，低下头，开始舔墨尘音的脸蛋。
所以墨尘音开口的第一句话，既不是嗲亲，也不是娘亲，而是……
咩。

墨尘音就这样欢快地在羊堆里长大了。
村里给她们母子两间草屋，一小块田。然而最喜欢坐在门槛上揽镜自照的女人是一点也不会干农活的。她生得美丽，布衣荆钗都掩饰不住明丽的光彩。墨尘音对比过两人的长相，自认为眼睛和嘴巴像她，眉毛估计是像嗲亲的。
女人靠着帮人写信读信，给人算账，教小孩认字念书为生。她会在白天揽着墨尘音，用树枝在地面上写字，教他念四书五经。墨尘音脑袋好用，举一反三，她教好了，一看还晌午呢，就一推他，让他放牛或者钓鱼去。
墨尘音会做的农活远比她要多。他个性好，长得也好看，有许多的朋友，连用树枝钓鱼，都有人给他递蚯蚓。墨尘音坐在芦苇荡里钓鱼，聚精会神，没一会儿竹篓里就装满了大大小小的鱼，他会捉出还小的放走，黑漆漆的鱼儿在指缝里一摆尾，冰凉凉地游走了。墨尘音哼哼唧唧地站起来，熟门熟路地咩了几声，那五个羊兄弟就探出头来，墨尘音也叼着一根甜滋滋的野草，领着吃饱了的羊儿们回家去。
而女人正在捣鼓她最近找木匠做的又沉又大的木头块……说起来，今年女人第一次做了农活，她养了蚕，虽然桑叶是墨尘音上跳下窜摘的，她纺了丝弦，虽然是墨尘音负责摘茧抽丝。好吧，说是她做的，就是她做的。
墨尘音凑过去，女人说，这便是琴了。
墨尘音道：哦，是琴，娘亲，今晚你想吃鲫鱼汤还是红烧鱼？
女人白了他一眼，墨尘音微笑着凑过去，钻到她怀里。于是女人便开始教他什么叫宫商角徵羽，什么叫指法，墨尘音的手指按在丝弦上，女人的手指按在他的指背上。
……

墨尘音后来有过许多琴。
从玄宗弟子练习所用的最基础的古琴，到紫荆衣所赠的镶金嵌玉的昂贵宝物，再到玄宗阁楼里选中了他、与他同生又同死的墨曲琴……每一把都比这破木头与蚕丝所构成的“琴”要好得多。
再后来，墨尘音得了道，便极少做梦了。
然而那极少极少的午夜梦回里，他也会梦见自己正坐在女人的怀里，拨弄琴弦，梦中烛火点点，唯有这粗糙的琴音缭绕。一旁竹篓里的鱼儿还在跳，身后的女人笑着说了句：呕哑嘲哳难为听。

（二）
等到墨尘音学会了所有的曲子。女人便说，你往玄宗去吧。
墨尘音一愣，她道，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玄宗每年收一次新弟子，两月后正是入学的时候。我帮你收拾了东西，你明天便跟着牛叔走吧。
墨尘音捏了一下袖子，道：我走了，谁喂羊，谁帮你？
女人沉默了会，她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憋了半天，才说出句：等你得道了，再回来帮我放羊放牛吧。
墨尘音也知道其中的道理。女人牵着他，帮他试了新裁的衣服，滑溜溜的布料让墨尘音有点不自在，但漂亮的墨与蓝的搭配让他爱不释手。他说，娘亲啊，我能不能里面穿一身，外面再穿一层麻衣保护着啊？
女人笑得不行，墨尘音见她眉眼间萦绕的忧愁终于消散，才松了口气。
晚上睡觉的时候，墨尘音就感觉到她一直在捏自己，他睡得时断时续，做了好半天噩梦。第二天同羊妈妈和兄弟们告别的时候，他还顶着俩黑眼圈。
拉货的牛车在大道上一摇一晃，墨尘音没睡好，躺在板车上睡大觉。日头大，他用宽袖子遮着眼睛。突然，车停了，牛惊慌地叫了一声。墨尘音蹭一下坐起来，发觉牛车已经被赶到了路边。他揉着眼睛，发觉这是皇亲国戚在过道。
金碧辉煌的随从压着牛车，金碧辉煌的马车打大道上过，金碧辉煌的帘子撩了起来，宝蓝色头发、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富家子弟就这样轻飘飘地同墨尘音对视了一眼。他的右眼上有一道蓝色的花纹，嘴角略显刻薄地往下一撇，这位同龄人一别脸，垂下的帘子便又隔开了两人。
墨尘音在车板上晃着小腿，说，姑娘家出嫁头一遭，是该让一让。
他这话说得小声，只教牛叔听见了。大人一乐，说，也行，我们让一让吧。这时候墨尘音瞧见前方的马车又探出个头来，那人回望着墨尘音，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墨尘音立刻回报以愉快阳光的微笑……隔这么远，他能听见？墨尘音自我宽慰：想多了。

（三）
这便是墨尘音和紫荆衣第一次见面。
可以说是不太愉快。
这种不愉快持续到了第二次两人见面。
玄宗弟子选拔现场，茫茫的云海之上，悬浮着一座缥缈的山，千级石梯蜿蜒而上，灵气袅绕。旁边风吹日晒的千年石头上写着封云山三字。这时候墨尘音正被兴奋的同龄人挤来挤去，他蔫蔫的，哈欠连天。说起来这事儿还托紫荆衣的福，紫荆衣的行李蔓延了足足十里，走得又慢，马蹄踢踏踢踏，没完没了。墨尘音从中午等到快下午，急着卖货的牛叔一咬牙，成，我们抄小道吧。
……小路可不好走，夜晚还有野兽出没。墨尘音颠得那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也压根没睡好。他头重脚轻，盯着前面红彤彤的小道子发呆呢。只见这人头发是浓烈的绯红，斜飞入鬓的眉毛也是绯红，连身上的衣服也是红色的。晃得墨尘音眼睛花。
突然，一阵人声鼎沸，墨尘音被挤得站不稳，险些跌倒，好在有人扶了他——此人眉目清俊，金发金眸，一身贵气。这时候的金鎏影，还端着得很。两人互换了姓名，金鎏影低声道：……真是好大的排场。
墨尘音嗯了一下，只见那紫发的皇族子弟踩着小厮的后背下了车，羽扇轻摇，四周的人群便不由自主地散开了。墨尘音垂下眼睫，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隐身了。那人道：你——
金鎏影沉声道：紫荆衣，怎么了？
这样的摩擦和小打小闹日后还有一千次、一万次，到最后墨尘音都懒得数了，也学会微笑着嗯呢呢，太极打得是极好的。当然，这时候他还是很紧张的，紫荆衣捏着扇柄，反手背到身后，莫名其妙道：
我是在和你说话么？阁下不请自来，真是好大的排场。
至此，墨尘音确定他是听见自己当时的闲言碎语了，讪讪一笑。紫荆衣扬了扬眉，说，你在害臊吗？也是，大姑娘出门，头一遭。
墨尘音：……
墨尘音回问金鎏影：你认识他啊？

这句话惹得金鎏影皱起眉来，他别过脸，往一旁走了几步，说，不认识。
墨尘音：……
他站在空地上，一甩袖子，心想，得，一次性得罪俩。

待到那捻着长长胡须的老宗主仙气飘飘地从半空中旋转着落下，墨尘音才真正见识到紫荆衣的战斗力，他冷笑一声，挤开一众大气不敢出的道童……就开始和老宗主对骂。
他骂玄宗建在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害他赶了一个月的路，也骂老宗主非得挑他做徒弟，害得他锦衣玉食的日子过不了跑这儿来吃糠咽菜……
听得墨尘音一愣一愣的。
紫荆衣骂得酣畅淋漓抑扬顿挫上下互文，没一句重复的，极大地丰富了墨尘音的词汇库，也听得一旁的金鎏影攥着袖子指关节发白。这要不怎么说宗主是宗主呢，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说，你那么不愿意啊，那老朽就更不能放你走了。他背着手，挺乐呵地围着紫荆衣转了一圈，说，第一关的比试，就是爬到玄宗去。
紫荆衣一拧眉毛，转身就要走，老宗主按着他肩膀，结结实实弹了他一脑崩。
非常响亮。
比墨尘音拍过最甜的西瓜还要清脆。

墨尘音盯着他逐渐红肿的额头，又一次眼观鼻鼻观心……倘若有一个角落给墨尘音放肆大笑，他一定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然而此刻，他只能和周围的道童们一起，憋着。紫荆衣不可置信地捂着额头。老宗主没再管他了，化为光点散开。

浮在半空的石阶不太稳，踩上去如棉花如云雾，飘飘忽忽，墨尘音认真地一步步向上。他数到第三百四十一阶，此时日头正烈，已有大半的弟子落在了后面。他长长地叹气一声，恰到好处地将自己搁在了队伍正中间，不至于被甩掉，也不会太出挑。
领头的三人分别为红发的赭杉军，紧随其后的金鎏影……以及有点烦躁地摇着扇子的紫荆衣。
之后墨尘音问过紫荆衣，为什么突然决定不回去了，当事人翻了个白眼，十分爽利道，吾当时就是想着，我非得拿下第一，弹那个老头子一脑崩，再一甩袖子，当着玄宗门人的面离开，这样才够味。
说到这儿，紫荆衣有点犹豫，小小地叹了口气，当时到底年轻，就这样被老狐狸算计，心甘情愿地上了玄宗，吃糠咽菜早九晚五地来当道士了。

（四）
说实话，墨尘音觉得画面有点好笑。
最开始，为首的是赭杉军——为什么墨尘音知道他的名字呢，因为周围的道童在窃窃私语，赭家是道境出了名的修真家族，因道魔大战人丁凋零，失了传承，这一代最有天赋与能力的继承人，赭杉军，也就送来了玄宗。赭杉军时常会回头，注意是否有弟子过于疲惫可能跌落半山，及时回身救人。
这一回头，赭杉军与金鎏影擦身而过，落在了众人身后。
他利落地扶了人，助对方调息，再回身赶路，三赶两赶，居然又追了上来。金鎏影脸色惨白，额头出了一层薄汗，一声不吭地紧紧压着赭杉军。
紫荆衣倒是时不时停下来，欣赏云雾之上的景色，甚至还逗了逗停留在指尖的鸟儿。
墨尘音越走，越感觉封云山上的灵气化作星光点点，游走周身经络，他的身体越来越轻巧，呼吸越来越清浅，似与云雾融为一体，遨游天地之间。这种奥妙的感觉让墨尘音似有所悟，他气定神闲地控制着身体，第一次选拔只留五十人，而墨尘音恰到好处地排在了第二十五名。
赭杉军和金鎏影同排第一。火气味儿最足的却是金鎏影和紫荆衣。
紫荆衣点了点金鎏影，懒洋洋道，第一场比试就这么拼命，小心第二场坚持不下去。金鎏影有礼数，轻声道：多谢你关心。
紫荆衣笑了声，尖牙利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欣赏一些逞能之人在文试时倒下的凄惨样，鸟儿啊鸟儿，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墨尘音提笔答题的时候还在想，原来一个人的脸能瞬间从白的变成红的又变成黑的……着实是精彩万分。墨尘音挤到金鎏影身侧，从袖带里摸出一小袋的麦芽糖递给他，顺便送上一个安抚性的微笑，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金鎏影盯着他那张尤带稚气的脸庞，刚想拒绝，就听见墨尘音软乎乎地说：这是先前的答礼，金鎏影，多谢你。
墨尘音抖了抖袋子，为数不多的糖果滚落到手心，他一颗，剩下的都给了金鎏影。墨尘音含了糖，就愉快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了。金鎏影心情复杂地盯着白乎乎的麦芽糖。他没吃，究其愿意有三，一是怕刚认识不久的墨尘音使坏，二是他尚不到力竭的时候，三嘛……
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若无其事地将糖果袋塞进兜里，开始研墨，等待文试开始。

文试考了《道德经》、《云笈七签》、《北斗经》等。墨尘音没法判断周围人的水平，再加上自己也只是学了个粗浅，便将自己知晓的全部答了上去，不会的便洋洋洒洒胡言乱语一番。他搁了笔，离考试结束还有一段时间，墨尘音便专心致志地欣赏起前排赭杉军背着的剑来。
剑当然是好剑，名唤紫霞之涛，剑身狭长尖细，赭红色剑锷上刻有青铜色纹路，隐露沛然道光……最重要的是，这柄剑还系着长长的赭色缎带，柔软又蓬松，还恰好搭了一小截儿在墨尘音的桌上。
墨尘音没忍住，摸了一把。
手感挺好的。
他兴致勃勃地将缎带缠在手指上，搓着玩，谁知着缎带羞答答地抖了一下，飞快地溜走了，墨尘音不假思索，一把抓住，一抬头，发觉赭杉军正回头看他。
墨尘音：……
赭杉军：……
紫霞之涛自然是有剑灵的，听见墨尘音的琴声会嗡嗡作响，感知到赭杉军心情激越会在半空飞舞奔扬，在识界孤零零的一千年里，它寂寞得都快傻掉了，好不容易出来，激动极了，主动缠着墨尘音的手腕，期期艾艾地讨揉。墨尘音没给它回应，想当年，他闲得没事做，能坐在床上抓住紫霞之涛将缎带打出一百零八种花样的结来，有一年，墨尘音还干脆把它悬在门口配春联，说是喜庆——
赭杉军将它收进空间里，方便背墨尘音。
紫霞之涛被关得受不了，悄悄探出一截儿缎带，四处摸索，没摸到墨曲剑，只好勾着了墨尘音的指尖。
怪冰的。

（五）
此时墨尘音被抓个现成，也不害臊，大大方方地一笑，坐直了，好似赭杉军看花眼了一样。赭杉军抿着嘴，回以一笑。墨尘音心想他人怪好，怪好玩的。
不仅人好玩，剑有意思，笛子也吹得好。
考校音律的时候墨尘音听他吹奏笛子，其声清越，悠远动人，听得墨尘音手痒痒，他按着玄宗给的琴，也想着来一段。谁知隔壁的金鎏影正在大砸考场，他弹断了琵琶，拉断了二胡，旁边的紫荆衣笑得不行，拉断了自己的琴弦，算是双双砸了。考官的脸色是十分精彩。
墨尘音在一旁直乐呵。最后成绩出了，只留二十位，他稳稳地排在了第十。
要不怎么说三岁看老呢，墨尘音以控分为乐，每次都稳稳地考平均分。选拔四奇的时候，金鎏影和紫荆衣不明所以，头大地按着墨尘音，强行给他补课——头悬梁锥刺股，金鎏影自觉哪怕墨尘音是头驴，他也能将他踹进四奇里。
墨尘音哎呀个不停，装模作样地背比砖头还厚的古籍，干巴巴地回答金鎏影的提问，还隔三差五被紫荆衣拎到演武场殴打，日子过得凄惨，赭杉军半夜听见他梦里求饶：少给我出两张卷子吧！封云山最近纸都贵了，金道长！
对于此事，赭杉军评价道：自讨苦吃。
墨尘音只得苦笑。金鎏影问赭杉军，你不帮忙吗？赭杉军只道：吾相信他能做到。金鎏影隐晦地撇了一下嘴，隔着一扇窗户，墨尘音正在挨紫荆衣的揍，满演武场上跳下窜，十分灵活，而且还身姿优雅，拂尘一甩，脚底一滑，仙气飘飘地避开紫荆衣的剑鞘。
墨尘音说紫荆衣就是记仇，故意的，每次都照墨尘音脸打。
……连带着后面墨尘音去给他收尸，这人死绝了，云天极刃还不忘擦过墨尘音的脸颊，要不是墨尘音闪避及时，就不止被削掉一缕额发了。

因为第三场的武斗，他同紫荆衣对上了。紫荆衣拔出了轻巧的利剑，墨尘音左思右想，扛起了琴。
墨尘音本来想，这皇亲国戚肯定练过的，前三都是，他也打不过，输了也算了。谁知紫荆衣拿他当路边小鸟，拿自己当猫，玩猫扑鸟儿。每次墨尘音要借势开口认输，凌冽飘忽的明亮剑气就袭来，晃得墨尘音眼花，就地一滚，连滚带爬地闪开，无暇说话。紫荆衣说，为什么不还手，来，我让你三招。
他似笑非笑，明显还没玩够。墨尘音不想惹事，等着他跟玩腻的猫一样失了兴趣，谁知道紫荆衣得寸进尺，剑尖一挑，轻浮地划开了墨尘音的肩袖，布料滋啦，连带着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墨尘音摸着娘亲给他扯的新衣服，此时滑溜的布料已经布满灰尘，还四处是剑气划出的流苏。他脑子里的弦嘎嘣一下断了。
墨尘音微微一笑，道：让我三招是吧？
紫荆衣眉毛一挑，道：是。

（六）
这场比试，也可以算得上另一种的精彩。
紫荆衣划烂了墨尘音的衣服，墨尘音就回敬他右眼一个黑眼圈。两人打到最后，简直是混战，纠缠在一起，气喘吁吁地撕打。考官将两人分开的时候，众人的掌声为墨尘音哗啦啦地响起来了。
仿佛墨尘音是什劳子英雄一样。
他胡乱用袖子擦了脸上的灰尘和血，随意地对周围人笑一笑，内心想，用短短两天得罪完在场所有人，真不愧是紫荆衣。又想，刚刚冲动了，要不是恰好在三招内耍赖、用琴拍掉了紫荆衣的剑，紫荆衣又没下重手，墨尘音缺胳膊少腿那也不是没可能。
赭杉军递给他的白手绢被墨尘音擦黑了，他瞅了瞅赭杉军的水袖，又白又长又软，估计能将脸擦得很干净。赭杉军不明所以，袖子一扬，裹着紫霞之涛就上了场。
墨尘音十分意外地和紫荆衣打了个平手，赭杉军和金鎏影各自取胜，再加上另外获胜的六人，如此，今年玄宗新入学的十名道子就齐活了。

紫荆衣是这时候才发现不对的。
他和墨尘音打了一架，头冠散了，满脸是灰，右眼乌青。
他一手提剑，另一手插进头发里，懒洋洋地唤自己的侍女，一连唤了好几个名字。都无人应答。老宗主捋着胡子，笑眯眯的。金鎏影忍不住说，你叫谁呢？你的侍从都在玄宗山脚下吧，他们如何上得来？
紫荆衣很明显地愣住了。
老宗主敷衍他：你确定要今天来和我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瞧着你也挺累的，要不先去休息，我就在玄宗，也跑不了。紫荆衣一想也是，墨尘音那下手狠得，拍得他手腕现在还疼，脱力了，剑都握不住，不如明天。
明天过去了，还有明天的明天，以及明年，明年的明年。
某日，紫荆衣在玄宗蓬勃的紫阳花丛中醉倒又睡醒——这时候的他，早就在玄宗的莫摸爬滚打上跳下窜中褪去了王孙公子的习惯——酒葫芦摔到一旁，他倒了倒，抿了壶口最后一滴琼浆玉露……他懒洋洋地揉着额角，在春花烂漫中思索一些哲学问题，譬如我从哪儿来，我要到哪儿去，我为什么要在这儿，想着想着，一只雨燕自他眼前略过，一些记忆犹如闪电突然浮现……
墨尘音原本正扶他起来。紫荆衣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懒洋洋地扶着墨尘音的后颈，他醉得朦胧，鼻尖蹭过墨尘音又软又滑的蓝色发丝。突然，紫荆衣睁开眼，一拉墨尘音。墨尘音没防备，唉哟一声，也跟着跪在泥地上，压在紫荆衣身上，撑着地的手蹭满了花汁泥水，两人贴得很近。紫荆衣先说：别擦我身上。接着抵着墨尘音的额头，很低很认真地问了句：我当初是不是被那老头骗了？
墨尘音微微一笑，不动声色道，有吗？

（七）
答：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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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06-06 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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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6.06 【墨尘音中心/赭墨/双桥/墨紫/苍赭等】封云山多角恋实& ..

（八）
至此，未来扬名道境乃至知名BOSS坟场苦境的玄宗四奇，与异度魔界抗衡且战功累累的玄宗四奇……就这么聚齐了。
还挺巧，住到了一块儿。
紫荆衣没有记墨尘音的仇，相反，墨尘音还因为揍了他一拳，入了紫荆衣的眼，两人一马当先地熟了起来，勾肩搭背的好不热闹。不过要墨尘音说，紫荆衣的确一身臭毛病。
他睡不惯玄宗的床，翻来覆去大半晚，窸窸窣窣的，第二天撩起衣服一看，满背的淤青，紫荆衣皱着眉，龇牙咧嘴地起床，披头散发——离开了侍女，他连头发都不会梳了。
当然，他也吃不习惯玄宗的饭菜。墨尘音带他开小灶，紫荆衣坐在树上，晃着腿，看墨尘音挽了裤脚，举起剑叉鱼。紫荆衣手指插进头发里，喃喃道：原来是这么捕鱼的。
等到墨尘音掐了野菜，紫荆衣又说：菜原来是泥里长出来的。他仍然是略显刻薄地一撇嘴，惊讶又不满。墨尘音心想不然呢！要是告诉你地瓜和花生萝卜都是埋在地里熟的，你还会一辈子不吃了？他顺手捉掉叶片上的青菜虫，在溪水边涮了涮，紫荆衣一下站了起来，他惊疑不定，脸色忽白忽红：叶子上怎么会有虫？
墨尘音：……

后来墨尘音得知，紫荆衣这满身臭毛病也是事出有因，他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皇亲国戚。
是鼎鼎有名的，皇帝宠爱得不得了的……私生子。
闻言，墨尘音兴致勃勃地说，听说你故意踩过皇帝的脚，砸过他的书房？紫荆衣盯着他给自己挑鱼肉里的刺儿，漫不经心地说，砸了就砸了，谁让他惹我生气。
墨尘音又说，听说你曾经因为太子碰了你心爱的衣服，就发了怒，提起剑斩了他的一双手臂？紫荆衣抚掌大笑，说，哪儿有那么多听说，难不成全天下都用坏事做尽的吾来教育小孩么？墨尘音想了想，说，差不多。
只见紫荆衣扬了扬眉毛，眉飞色舞，道：没那么夸张，我就是把他胳膊打折了，养了小半年也就好了，他那人讨人厌得紧……
两人说说笑笑，吃过了墨尘音做的烤鱼，擦了擦乌黑的嘴，便溜回屋里。墨尘音用菜叶垫了两块雪白滚烫的鱼肉，装在盒子里，一块给了赭杉军，另一块留给了金鎏影。
赭杉军有点意外，墨尘音笑得眉眼弯弯，说，人人有份。

墨尘音洒了辛辣鲜香的调料，鱼皮焦脆，鱼肉雪白，教人食指大动。赭杉军尝了一口，他与其他人不同，早早地辟谷了……但赭杉军仍然给面子地吃完，夸赞了墨尘音的手艺。金鎏影也照例收下，隔了一天，便给墨尘音送了一盒护理琴弦的脂膏。
墨尘音笑眯眯地谢过了。这几天紫荆衣倒是很高兴，越发同墨尘音勾肩搭背起来。墨尘音不解其意……后来墨尘音在青梗冷峰栽种花草，随手捉去一条小虫，唔了一下，从漫长的回忆里挖掘出这么件事，才明白，紫荆衣估计觉得自己用菜叶垫鱼肉，是在捉弄赭杉军与金鎏影呢。

（九）
墨尘音给紫荆衣开小灶，赭杉军又给墨尘音开小灶。
这个开小灶指的是在上课时严抓打瞌睡的墨尘音，指的是握着墨尘音的手，纠正他拿毛笔的姿势，指的是在演武场上一次又一次耐心地将下盘不稳的墨尘音摔到地面上去。
砰！砰！砰！
墨尘音不知道多少次摔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他腰酸背痛，龇牙咧嘴。赭杉军沉默地站在他身侧，低下头看他，说，再来。
这已经是短短一个时辰内墨尘音挨的第三十四次打。
周遭一片安静，原本打得认真有来有往的诸位弟子顿时收敛了手脚，开始一片和谐地打太极，一个西瓜切一半给你，切一半给我，大家乐呵呵的，十分注意分寸。原因无他：墨尘音被揍得有点太惨了。其中一半的人猜测赭杉军与墨尘音有新仇旧怨，借机报仇，而另一部分则觉得赭杉军太过严厉…好在他只爱挑墨尘音当队友。
金鎏影和紫荆衣则各有所思。
金鎏影在乎的是赭杉军出色的家世与远比他深厚的沉淀，他为了追上如赭杉军一类道家子弟，得额外花上许多功夫，为此，他日日挑灯夜读，白天认真功课，别人挥剑一千下，他背地里挥两千下。
紫荆衣则有那么一丝丝不爽，就好像自己新养的小狗被人踹了一脚似的。
然而此地不是皇宫之内。皇宫内他大可恃宠而骄，因为太子为难自己的伴读，便躲在重叠的帷幕之后，绊倒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兄长…他放肆又讥讽地大笑，用剑柄一下下敲碎了对方的手腕和手骨。他只告诉墨尘音太子并未被斩去双臂，却没告诉他太子落了个终生残疾。皇上来问他，他也只是懒洋洋地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说，他不小心碰了我的衣角。
皇上本就忌惮太子，并未为难本就娇宠的幼子。事后朝野沸腾，紫荆衣捂着耳朵，权当听不见。他不喜束缚，最厌恶条条款款的规矩，想借着玄宗选拔子弟出来玩个十天半月，谁知就回不去了。
玄宗有玄宗的规矩。于是，紫荆衣给赭杉军下了战书。
第二天，他就放手不干了。
反正墨尘音挨打也挺开心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紫荆衣愁什么呢，赭杉军下手怪狠的，谁要和他打？

除却这些基础课程，赭杉军还教了墨尘音不少秘法与功夫。
两人在悬崖边上坐着，晃着腿。封云山总是风和日丽、雨水充沛，仿佛无忧无虑的人间仙境般，墨尘音在徐徐微风中低声同赭杉军说话，他眉目清隽，总是气定神闲，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让人很是放松，赭杉军也不由自主松快了许多。
墨尘音照赭杉军所说，并拢食中二指，自眼前拂过，点点思维汇聚成光点，飞入赭杉军的额心。赭杉军脑内便回荡着他好奇的声音：赭衫？
赭杉军沉默了。墨尘音清了清嗓子，问道：没成功吗？
赭杉军看了他一眼，说，成功了，只是没人这样叫过我，我一时间有点意外。墨尘音乐了，他对着赭杉军眨了眨眼，说，那我以后就都这样叫你了，顺口，你听习惯不就行了？
他说得又轻又快，此后，一叫就是一千多年，还只有他一人这么叫。这是一种很特别的，属于两个人的秘密和默契。
两人并肩坐着，用储思之芒在对方脑海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墨尘音轻柔的嗓音在赭杉军脑海里轻轻回荡：玄宗什么时候教这个？赭杉军心想，这是赭家的秘法，玄宗不教，当然，玄宗也有其他传音入室的秘法，但总归不是只有他和墨尘音会的储思之芒…他含糊道：快了吧。
等到要回去的时候，赭杉军整理了一下衣衫，才发现紫霞之涛在哆嗦，两截儿缎带被墨尘音攥着，无意识地叠了起来又打了个大大的结，又顺着剑鞘缠了几圈，似乎是在收纳。
赭杉军：……
走在前面的墨尘音回过头，招了招手，赭杉军只得跟上去了。

相较之下，紫金二人气氛微妙，冷冷淡淡，似乎是因为之前选拔的事情结了梁子。但墨尘音知道两人是旧相识，估计还情谊深厚，关系挺不错的。
那一日，他同管事的师兄讨饶求情，去多拿了一床被子。墨尘音捧着软被，慢慢走到门口，突然，他耳朵一动，听见紫荆衣在同金鎏影说话。
隔着虚掩着的房门，金鎏影正给紫荆衣束发，动作熟练，将宝蓝的发饰依次插进紫荆衣的发鬓中。登时，紫荆衣又变回到墨尘音初次所见的漂亮又傲慢的家养猫来。紫荆衣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屋内昏暗，紫荆衣似笑非笑、神情微妙。
金鎏影捧着紫荆衣的脸，低下头看他。紫荆衣道：嗯？终于不端着生气了？
金鎏影松开手，说，任性的人是你，装不认识我的人也是你，紫荆衣。
紫荆衣冷笑道，你脾气见长啊，不仅直接叫我名字，还敢甩我脸色，金鎏影。金鎏影有点无奈道：此地是玄宗，不是王宫之中，我们是平辈、同修、好友，紫荆衣，别再被那些尘世的规矩束缚住了。
紫荆衣沉默了会，说，你还挺会说，成吧，这次饶了你。

墨尘音站在门口，思前想后，捧着软被又走了。
碍事呢这不是。
他溜达了两圈，再回来紫荆衣的房间，发觉两人已经不见了。墨尘音摸了摸紫荆衣的床铺，已经比先前高出两层了，估计是有那谁和那谁帮了忙了。墨尘音又给他加了一叠被子。
紫荆衣的确没有再硌得整夜难受了。
只是半夜的时候，墨尘音听闻一声闷响——被子太高了，紫荆衣直接滚下了床，磕破了额角，新伤叠旧伤，好不狼狈。

（十）
墨尘音来得巧，玄宗和异度魔界正休战，各自休养生息，墨尘音在玄宗着实过了段清闲快活的日子。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山中不知岁月老——听见他这么念书，金鎏影一定会轻轻拧起眉。墨尘音总觉得他适合学儒，紫荆衣闻言大笑，说这不就是金鎏影的老本行吗？墨尘音再问，紫荆衣就轻轻地揭过去，不谈了。
春来花满地，蓬勃绿叶，光影绰约，很是适合睡懒觉。墨尘音犯春困，早课时趴在紫荆衣身旁打瞌睡。赭杉军会捉他，金鎏影爱回答老师问题，唯有紫荆衣还会和他照应，轮流睡觉，早课终了，两人就对着打嗝儿，将纸笔一扔，就大摇大摆去吃午饭。

墨尘音花了一个春天和一个夏天学会引气入体，学了最基本的剑法，学了音律和许多书。他在给娘亲的家书里写道：……我现在已经能轻轻一跃到屋顶，以后你想要哪一朵花儿，我都能为你摘下来。
虽然他还会脚底打滑一下，需要在赏月的赭杉军握着他的手腕拉一把。赭杉军有点意外，墨尘音哈哈一笑，利落地借力爬上来，拍了拍衣服，坐到了赭杉军身侧。此时正是初夏，月中，金黄色的圆月嵌在黑蓝的天际，花香幽幽，鸟鸣虫叫。
墨尘音将赏月算上了自己的一份，他说：八月十五的月亮就是圆呢。
以前每一年中秋，墨尘音都是和娘亲过的。他们会在院子里支棱起桌子，摆上瓜果柚子、葡萄西瓜，再冲上两杯不算太好的绿茶，滚烫的热水浇得蜷曲的茶叶舒展开……墨尘音年纪小，容易困，娘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故事，他常常就半路披着月光睡过去。
赭杉军听得认真，他很少与家人团聚，不知凡人间天伦之乐是何种，此时更是天人永隔，再无机会了，心里也不知道什么个滋味儿。墨尘音突然又从瓦片上滑了下去，赭杉军听见哗啦啦的水声，再拉起墨尘音的时候，就看见他单手抱着湿漉漉水淋淋的一个西瓜。
……赭杉军匪夷所思地想：他究竟是从哪儿找来的？
墨尘音聚精会神地凝了灵气，将浸在山泉水里冰镇了一天的西瓜分了几份，鲜红的瓜瓤散发着冰凉甜蜜的气息。气氛也到这儿了，赭杉军一琢磨，将天鸣笛凑着唇瓣边。墨尘音侧耳听了一阵，便也取出练习用的琴来。
琴笛合奏一曲，悠远的水调歌头回荡在夜空中，分外动人。只是被吵醒的同修…就没法欣赏如此默契的演奏了。好在紫荆衣没有发火，他按着额角，意识到这俩人在赏月，第一反应就是眼睛疼，紧接着，他居然也跟着坐在了屋顶。
紫荆衣没有空手而来，他拿了非常精致的荷花酥、枣泥糕、牡丹山药糕等，而后面跟来的金鎏影，则是带来了昂贵风雅的茶……四个人并肩坐在屋顶之上，啃西瓜，尝糕点，喝绿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丝毫没有想过饮了太多茶后会整夜睡不着，第二日四个人并排坐着，头晕脑胀晕头转向，连金鎏影的脊背都不再挺直了——
金黄的圆月照耀空茫的大地，将柔纱似的月光披在四个刚入玄宗不久的小道童身上，封云山之上，云雾缭绕，无数细碎的萤火虫轻柔地在半空中浮动，虫鸣鸟叫，常年浸在灵气里而格外聪慧的鱼时不时跳出水面…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时初照人？墨尘音活了许久，八月十五的月亮也见了无数次了，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他却再也没有吃过那一日那么冰凉凉甜蜜蜜的瓜了。

（十一）
苍是几年后的冬天静悄悄地来的。
封云山上有时候挺无聊的，没得打架的时候就春天赏花夏天赏叶秋天赏果冬天赏冰。墨尘音大冬天的站在窗户旁赏他的睡莲，枯枝残叶，看水面逐渐凝结出一小块冰晶，然后变成冰花，蔓延开来。他很有耐心，一动不动，赭杉军从旁边过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问他，你看出点什么呢。
墨尘音抬起头来，圆溜溜的眼睛对着，特别搞笑，墨尘音说，我看出对鸡眼了。赭杉军笑得不行，墨尘音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说，我就等你问我这句呢。赭杉军心道就为这个站了那么久——他琢磨出来墨尘音是故意逗自己笑呢。墨尘音上山好几年了，仍然活泼，想一出是一处。赭杉军轻咳了一声，道：今天金鎏影没抓你去做题了？
墨尘音立刻不笑了，还显出了几分愁眉苦脸：宗主说要选拔玄宗四奇，作下一代接班人培养。赭杉军、金鎏影、紫荆衣当然是没问题的。看似有问题的是每次都十分精准地考到平均分的墨尘音。墨尘音这个习惯，抑或说爱好挺奇怪的，但他也有自己的理由：又不是对着敌人，也不是什么关键时候，何必出百分之百的力呢！墨尘音自信自己能掌控这一切。除了赭杉军外，没人知道他这个秘密。
这次他因此吃了许多苦头。金鎏影和紫荆衣认定他掉队了，倘若墨尘音不能入选，要他们同其他随便什么人组队，再加个赭杉军，那多无趣啊！金鎏影与紫荆衣便轮流操练起他来，一文一武，远比当初的赭杉军要严格。墨尘音自讨苦吃，又无处解释，走路上都打瞌睡，一点一点的，差点就和一个看起来挺陌生的同辈撞上了。
对方按着墨尘音的肩膀，道：小心了。

墨尘音对苍的第一印象：这人看起来比我还困。
苍虚虚阖着眼，他身着道袍，背着手，将拂尘轻轻扫到背上，气质缥缈，比许多玄宗师长还要玄乎，要不是他脸蛋还带点肉，声音尚还有稚气，墨尘音还以为是哪路高人，毕竟现在还没到玄宗的招生季呢。墨尘音道了歉，苍相当自然地收下了，然后说自己找不着去上早课的路，两人便并肩而行，还坐到了一起。
墨尘音对苍的第二印象：这人相当神秘。
他是悄悄地出现在封云山的，玄宗所有的长辈都对苍的来历闭口不谈。苍绝大部分时候，都不知道在哪儿睡觉，小部分时候，跟在宗主屁股后面，一老一小各自背着手，在封云山上四处晃悠，老宗主捋着胡子，苍微微阖眼，怎么看怎么像……一脉相承的俩神棍。
偶尔来上课，那也是苍心血来潮——平日是宗主亲自教导他的。
这一日，因为苍突然坐到了墨尘音左侧，赭杉军金鎏影和紫荆衣就不得不挪了位置。苍一无所知，垂下眼睫，很淡然地对墨尘音说，我没带书。墨尘音便将课本往他的方向一推：这几日被金鎏影折磨得倒背如流了，墨尘音是一个字儿也不想看了。谁知苍慢慢地将书从头翻到尾，再一合，比划了一下，趴了下去，又扭过脸，对墨尘音说：还有厚点的不？
墨尘音乐了，他登时摸出一本又厚、封皮又够软的书来，说，垫这个，舒服。苍说，多谢你。他唔了一下，又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这种慢半拍的反应，直白的话语，再加上稍显冷淡的表情，会让人觉得他高傲又冷漠。但墨尘音本能地觉得……可能他就是这般个性。
苍调整角度，说，老宗主给了他名字，唤作苍，苍天苍海苍云…总得来说，意思是有无限的可能性。苍在内心补充，虽然只是他随手翻开一本书，闭着眼睛点到了白云苍狗里面的苍这个字…再接着编出这个十分好听的理由，苍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庆幸他老人家没有手一歪，点到最后一个字儿。
金鎏影这段时间盯墨尘音盯得紧。没一会，墨尘音便感觉后颈发毛，他僵硬地坐直，发觉某人正轻轻拧着眉头，回过头看自己。墨尘音只能一笑，乖乖地打开书，垂下眼睫，两眼发直地盯着课本。他隐约听见赭杉军的轻笑，便在内心啧了一下，心道，怎么紫荆衣就不怕金鎏影盯？他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往窗边一靠，盯着手指甲玩？好在很快，金鎏影的目光便古怪地移到他身侧的苍身上去了。

苍睡得可熟了。
老师对他视若无睹。墨尘音听他清浅均匀的呼吸声，也跟着犯困…一直到了午休，苍也没见要醒。
墨尘音觉得金鎏影的眉毛都要打结了。
赭杉军开口道：吾来吧。他往前一步，捞起睡得不省人事的苍，往外走，苍挺熟门熟路地往赭杉军肩头一趴，找着个好地方好姿势睡了，赭杉军将他交给老宗主，老宗主利落地将人往肩膀上一甩，倒吊着的苍都没醒。赭杉军告诉墨尘音，苍的身体不太好。不过，老宗主只嘱咐赭杉军多照顾一下苍，没说为什么。
后来几个人混熟了，墨尘音再问苍这个问题的时候，苍正从一个小布袋里捞出一把零零碎碎的糖丸往嘴里塞，还问墨尘音要不要，宗主给他的。这些糖丸嗅起来有股独特的幽幽药香，表面有金红色若影若现的纹路，一看就是天材地宝炼就。墨尘音有点意外，说，糖？苍道：甜的。
墨尘音心想，苍的身体究竟有什么隐患，需要这样大补…而这人居然拿药丸当要磕还不流鼻血，当真神奇。这药丸是甜的，估计是老宗主特意的——他就爱这样。苍掀开眼皮，慢悠悠地说，我睡觉多是因为先天亏损吧。

他说得半真半假。
苍曾经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他在沉睡之前，目睹了天地毁灭…黄昏的天空，残阳如血，尸山血海，四周一片死寂。黑发异瞳、五官精致得不似人类的魔神缓缓踱步而来，点缀着红宝石的手背缓缓抬起，霎时，空气凝滞。
苍看清他眼中倒映着的自己，在尸堆中独自伫立的、脸色惨白又冷淡的稚童…他冷静地擦了擦额头的血，说，你杀不了我，而这将会成为你最终失败之根源。
如此傲慢的话语让魔神轻轻扬了一下眉，他带着笑意，说，这是一个小小孩童可笑的挣扎，还是所谓的预言呢？
苍道：是天命。
魔神冷笑一声，他轻扬宽袖。然而下一刻，不再能负担九天之上魔神附体的圣魔元胎衰败了，空间扭曲，苍站立不稳，眼前一黑，摔在地上。魔神就此结束了此次杀戮…苍最后的记忆，就是被道士们从尸山血海中抱起来…

他再睁开眼时，已是物是人非。
苍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除了那最后一段噩梦般的记忆外，什么都不记得了，道境也变得十分陌生。玄宗宗主亲自照顾他，扶着苍的后颈，一勺汤药一勺汤药地喂。他慈祥又慈悲地说：苍，你背负着玄宗乃至道境的天命啊……
这是十分虚无缥缈的一句话。后来，苍问他什么意思，宗主十分爽快地一甩袖子，说，我怎么知道呢？反正算命算出来是这样的，代代宗主都这么交代，我也就这样告诉你了嘛，哎，我们都是道士，道士说话，就是要够虚无缥缈的，你能悟到就行。
苍：……

他最先认识其实不是墨尘音，是赭杉军。
兴许是老宗主觉得苍一个人在屋里待着太无趣，便托了这一代弟子里年纪与沉睡前的苍相仿而又格外沉稳的赭杉军来陪他。某一日，苍迷迷糊糊地被人推醒，就看见一片昏暗中格外浓丽的一抹赭红。赭杉军托着他的后颈，将苍扶起来，十分体贴地给他垫了后背。
苍听他说：你好似是在做噩梦。
苍含糊地应了一声，他的确是没完没了地在做梦，各种各样的梦…苍不能回忆起所有的细节，只能记起摇摇欲坠的血色空间、无机质的异色眼瞳、轻轻扬起的毁灭之手、各种朦胧又不同的死去的面孔，有时候又是一片死寂的黑暗，没有任何人的回应，苍觉得手腕重若千斤，呼吸困难。以往，这种沉重感往往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但赭杉军叫醒他的这一次，苍居然很快回神了。赭杉军握着他的手腕，灵气在苍体内流转一周，苍的手脚顿时暖了起来。
苍微微抬起眼皮，看见赭杉军的嘴唇一张一合，他莫名其妙有种预感，这人会说：吾乃赭杉军。
苍心道，对了，就是这个名字。
他也说不好这种预感从何而来，对还是不对，只是回报了自己的名字。赭杉军见他脸色惨白，便提议带苍出去转一转，晒一晒太阳：总是呆在屋内，怪无聊的。赭杉军一边解释，一边将苍抱起来。落进赭杉军的怀抱里的时候，苍突然一个激灵，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度浮现了，他揽着赭杉军的肩膀，赭杉军疑惑地嗯了一下。苍罕见地睁大了眼，两个人对视了片刻，赭杉军疑惑道：…怎么了？
苍很难言喻刚刚所看见的画面，黑暗中，赭色的晚霞弥漫开，紫霞之涛蓦然插入地底，劈出似有若无的一片光芒，接着，一只手握着了自己，死寂便随着交握的双手逐渐消退了。
无根之花的香气萦绕，雷鸣声中绕着鸟的尖啸……苍逐渐活过来。

自那日起，苍就开始迅速康复了，还能下轮椅溜达几圈。
我看还是得多晒太阳。
赭杉军这样说。
苍同赭杉军谈起自己所做的那些梦，赭杉军想了想，告诉苍，这世上本来就有一些生来就灵感极高的能人异士，可以隐约触碰到过去、未来的隐秘…玄宗正是擅长于此道，然而天机不可泄露，只能通过极其隐晦的方式去传递，逃避责罚…所以有部分长辈会显得有点神神叨叨的。
苍便说，你在暗示宗主吗？
赭杉军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说，有吗？
他顿了顿，又对着苍道：兴许这是上天予你的恩赐，顺道而行是一种修行法则，为了苍生逆天而行同样也是，也许你正可借机改变身旁的人的命运与结局。
苍将这句话听进了耳，无论如何，赭杉军的话对才苏醒过来的他而言都是一种宽慰与引导，宗主口中所言之天命太过沉重，有时候压得他喘不过气，借着赭杉军，他才稍微触碰到了这个世界——出于某种他也不太明白的心思，苍并未将第一次与赭杉军接触时所看见的画面告诉他。赭杉军落下黑子，一旁的香已经烧了过半，苍沉吟片刻，落下白子，封住了赭杉军的退路，黑白子便相当激烈地厮杀起来。
两人在这空旷的大殿内下了半日余的棋。赭杉军会在完成课业后过来陪苍，有时候给他带点从紫荆衣那儿抠来的糕点，有时候是陪苍烹茶落棋，有时候是陪他在附近走一走。苍聚精会神地举起一枚白棋，他尤待落子，一道白色的光芒灵巧地飞入，直直打入赭杉军的太阳穴。
苍微微睁开眼，赭杉军示意自己无事，他忍不住一笑：那边墨尘音在伏低做小地求赭杉军回去救一救他，紫荆衣已经让他蹲了两个时辰的马步，还预备让他去练三个时辰的梅花桩，他实在是受不了了。他这么一笑，眉目一松快，顿时显得越发鲜活。赭杉军哈了一下，不假思索地落下一子，卖了偌大一个漏洞给苍。
苍：……
他不得不顺势赢了。赭杉军笑道：你真是我见过进步最神速的人。苍叹道：好友，是吗？赭杉军站起来，镇定自若道：赭杉军学艺不精，输了也心甘。我还要去准备明日的课业，苍，暂别了。

事后苍盯着棋局出神地看了好半天，老宗主正偷偷捏了赭杉军带来的糕点吃，冷不丁听见苍说，我能去上课吗？老宗主摸了一下胡子上的糕点碎屑，连忙道：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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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9)

2樓發表於: 2023-06-06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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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6.06 【墨尘音中心/赭墨/双桥/墨紫/苍赭等】封云山多角恋实& ..

于是苍就这么出现在了玄宗弟子中间。
他出现得低调，出现得悄无声息，出现得和风细雨，迅速地和众人打成一片，赭杉军乐见其成，墨尘音对又多了一个人陪他上课睡觉更是十分乐意，紫荆衣对待苍有点警惕，但总得来说可以无视他，唯独是墨尘音口中那个努力又大气的好友金鎏影看苍不顺眼。
一开始，苍以为是金鎏影觉得自己碍着他教导墨尘音了，毕竟对方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了好几天，洋洋洒洒大道理说了一堆，明里暗里都是在说苍拖墨尘音后腿。苍不得不证明一下自己，他清了清嗓子，把厚厚一叠书从头背到尾，背到一半的时候，苍不知为什么金鎏影和墨尘音的脸色变得很古怪，他定了定神，又继续背了下去。
……他背到有点气短了，墨尘音连忙满脸敬佩地推过来一杯茶，苍口干舌燥，喝了半杯，听见墨尘音带着笑说：你只是翻了翻就都背下来了？你上课压根就没听吧，苍，我们只教了前五十页。
苍：……
金鎏影轻轻抓住了桌角，轻描淡写道：光是背了也不行，还得理解和应用，阵法的运用不是那么轻松的。
苍：……
苍只能表示受教了。

武课的时候，苍因为灵气运转还不通畅，宗主特允他在一旁歇息，他坐在树荫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今天日头正大，演武场上金灿灿的一片，道子们手执的剑锋反射着白晃晃的金光，地面蒸腾出热气，苍听见遥远的人声，虫鸣鸟叫，他看见最近的墨尘音脸上温润的笑意，最远的紫荆衣轻摇的羽扇，两人正中金灿灿的金鎏影。他感觉四周十分静谧，他们几人站在太阳之下，与苍之间仿佛隔了层透明的墙一样，遥远得仿佛两个世界。
苍听见赭杉军问，你怎么了，好友？同样站在树荫下的赭杉军往前一步，扶着了苍的肩膀，苍这才惊醒，他平顺了呼吸，淡然道：无事。赭杉军不大放心，但那边墨尘音已经出声叫他了：三缺一呢，怎么对打？
赭杉军注意到苍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便道，有事叫我。接着往前大步走去，赭色的缎带在半空肆意地飞扬，像是晚霞也像是云雾，轻飘飘地从苍的面前略过。他走向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好友们，身上也渐渐披上金光，他穿过透明的墙壁，从苍这边的世界走入另一个世界，于是赭杉军的身影和声音也变得虚无起来。
苍呼吸一滞，他本能地站起来，往前，拽住了赭杉军的袖子。
赭杉军：？
四个人齐刷刷地看着苍，金鎏影斟酌着开了口：你也是想练剑术么？
苍：……
他在内心重重地啧了一下，果不其然，金鎏影眯了眯眼睛，道：紫荆衣与赭杉军要陪练，不如我和你组队吧。

这时，墨尘音正用拂尘裹着剑柄，耍他自创的[道曲一出净世尘]，剑尖摇摇晃晃，倒映出苍冷漠的眉目。赭杉军拦了一下，说，苍的灵气还尚未恢复。金鎏影沉吟道：不打紧，只论剑招，不论修为。
墨尘音心道怎么突然犟上了？他有点愣，说，金鎏影。苍松开手，赭杉军白色的水袖落下来。苍微微一扬眉毛，道：成，还请金鎏影你多加指点。
墨尘音内心翻涌起一阵古怪，两人均是随意取了一把练习用的剑，行了礼，便提起剑尖，相对而立。苍的手腕无力，剑尖都有些抖。
金鎏影道：小心。

坦白来说，在一旁的众人看来，金鎏影表现得风度极佳，即便根基远超苍，他也并未打飞苍的剑，而是将剑尖稳稳悬在苍的咽喉或者要穴之上，而后剑尖依次抬起苍的手腕、手肘，认真纠正他拿剑的姿势和剑法，苍唔了一下，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如此，直到四奇选拔之前，武课上同苍搭档的多数都是金鎏影，墨尘音少一个老师监督着，松了口气，而紫荆衣一提起此事便冷笑，说他真是来劲了，在赭杉军看来，苍此人显得心思沉重了些，能多认识一些同修也是好的。
唯独苍看清了金鎏影掩藏在彬彬有礼与气质风度之下的似有若无的恶意。
金鎏影…像是某种不安又警惕的捕猎者，在苍面前踱步，掩饰不住的利爪在地上难耐地划拉着。他稳稳地压制着苍，对每一次玩闹似的比试严阵以待，试图将阴影全数投在苍身上，彰显自己的地位与权威。
…坦白来说，这让苍觉得有点无趣。配合金鎏影到最后，仍没有让他放下防备，某一日，苍突然不想继续了。
他握稳了剑，抬起眼皮，紫色的眼瞳流转着晦暗不明的光泽，在数招间寻着了早就发现了无数次的空门，飞快地往上一挑，震飞了金鎏影的剑。金鎏影闷哼一声，剑斜斜插入地面，锋利的剑刃倒映出金鎏影一瞬间难看至极的脸色和微微发抖的手腕。他很快收敛神色，握着了衣袖，苍静静地同他对视着。
片刻后，苍先垂下眼睫，淡然道：承让了。
金鎏影微微一笑，道，是吗，苍，你果然如赭杉军所说一样，进步神速。苍摇了摇头，借口自己身体不适，退至一旁。
金鎏影看着他的背影，竟有在烈日炎炎下焚烧之感。

这次比试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
对墨尘音来说，这只是万千次武课中再寻常不过中的一次，他随口道：金道长会教，苍也是数一数二的天才。便笑着去缠赭杉军了，现在紫荆衣下手比当初的赭杉军可狠多了，他是不想再挨打了。
而后的四奇选拔赛里，墨尘音险之又险…稳稳地将自己控在了第四名。
当赭杉军的名字先金鎏影一步浮现在半空中时，金鎏影轻轻握住了袖子，接下来是紫荆衣，墨尘音，见状，他才松开了。墨尘音很有眼色地行大礼，拜了拜金鎏影，又拜了拜紫荆衣，直把两人夸赞得跟天上文曲星武曲星下凡一样。紫荆衣一扬扇子：少来这套，少说感怀的话，拿出点实际的行动来。墨尘音乖乖地一低头，道：是，是，是，墨尘音明儿就为你端茶倒水、煮饭扫地、写作业念书…
他一路卖乖，哄得金鎏影同紫荆衣心花怒放。赭杉军在一旁摇头：不仅是自讨苦吃，还要讨好卖乖，还望墨尘音吃过这一回亏，早日改掉控分的毛病。老宗主笑眯眯地摸着胡子，说，我就是有眼光，一眼相中你们四个，塞一块了，刚好培养默契。

入了玄宗那么久，诸位早就对老宗主睁眼说瞎话和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能力见怪不怪了，乐颠颠地挤一块你一言我一语。被无视的老宗主憋了好一会儿，终于挤出一句：行吧，你们可以提前去宝阁寻兵器了。
玄宗是道境乃至六境九界数一数二的道教门派，流传了数千年，家底之厚那是不言而喻的。封云山正中有一宝阁，藏有无数奇珍异宝，其中有隐藏在黑暗中、静候主人启封的神兵，也有流淌着玄宗前辈的鲜血与寄望的利器…通常来说，玄宗弟子需具备一定的实力且积攒了足够的贡献才能入内。四奇不过入门数年，便得此机遇，足以见玄宗对四人的厚望。
而宗主再度特许苍与他们一同进入，长长见识，提前观摩一番。
他轻快道：反正你们也这么熟了嘛

泛着法阵金光的大门吱呀一声开启，墨尘音缓缓向前，他走进一片尘封的黑暗中。
大门在身后合拢，墨尘音惊讶地回头，发现周遭空无一人，已然与同伴们走散…黑暗之中，萦绕着光点的各类兵器逐渐浮现出身影，墨尘音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他们也在看这名玄宗的新人。
……这是一场双向的选择。
能被玄宗收纳于宝阁之内的神兵，基本已经有了灵识，简单来说，基本上都很有脾气，也不是没有人入了宝阁，最后灰溜溜地空手而归的。例如面前这柄剑，太利，看不上墨尘音的温吞与平和，墨尘音刚试着碰上一碰，人家就发出一声轰鸣，震开了墨尘音的手，十二分的傲慢。墨尘音嘻嘻哈哈地赔笑，接着去相下一把了。墨尘音不急不缓，走走停停，就当是长见识了。
越是深入，墨尘音心思越是沉静，他能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自己，他听见了古朴清雅的琴与剑声，与心弦丝丝相扣，墨尘音逐渐心情激越了起来，他加快脚步，从走到跑，最终，他来到了一架漂浮于半空之中的古琴之前。
墨尘音注视着散发幽蓝之光的琴中剑，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无人拨弦，墨曲琴便自顾自弹出快乐满足的乐曲，墨曲剑的剑身微微震动着，剑穗儿摇摆，期待着主人的到来。此时此刻，墨尘音明悟了：墨曲琴与墨曲剑，正是为自己而生的。而他……也注定与此琴此剑相遇。
墨尘音伸出了手，柔软地握住了剑柄，预备缓缓抽出墨曲剑来。下一刻，变数横生！整个宝阁发出细微又尖锐的鸣叫，房梁轻微地震颤着，墨尘音心感不妙，他抬头，看见千万宝剑齐齐轰鸣，猛然脱出剑鞘，形成耀目又惊艳至极的巨大剑流，朝着某个天命所归的方向轰然而去！
墨尘音被爆鸣的声音震得眼前一黑，鼻尖与耳朵齐齐流出腥甜的热液，他站立不稳，往前一扑，好在墨曲琴稳稳地托住了他。墨尘音喘了一口气，他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脸，眼睛亮亮地注视着手里的墨曲剑——墨曲剑舍弃了另一位更具能力与天命的寻剑者，留了下来。他尝试着运转灵力，墨曲剑就如他身体的一部分了。他轻轻撩动琴弦，没有哪一架琴能如墨曲琴一般将墨尘音的心事缓缓倾泻…
此刻的墨尘音正变得更完整。

同一时间，泛着金光的剑猛然从金鎏影的手中挣脱！
他又惊又怒，不假思索地欺身向前，死死握住原本已经变得温驯的神兵，谁知剑身骤然变得灼热无比，金色的电流炸开，金鎏影咬着牙，死死地握住剑柄，忍耐着钻心的疼痛，只见他手指逐渐变得焦黑，猩红的血液流淌而下。最终，他的手指一松，金剑毫不留恋地离去了。金鎏影浑身一震，金色的额发垂下来，挡住了他晦暗不明的表情。最终，他飞快地甩了一下袖子，握住了一早呼唤他的、如一尾腾云驾雾的麒麟般的云龙斩。

金鎏影一路急急而奔，寻到了出口，见着了诸位同修。紫荆衣似笑非笑，轻摇流光溢彩的紫色羽扇，眨眼睛，羽扇便化为灵动冰凉的利刃，直指金鎏影的咽喉。一旁的墨尘音眼瞳微微放大了，心想……是郎讨命来，是郎讨命来！金鎏影并未止步，往前一迈，紫荆衣啧了一声，及时收回新得的云天极刃，道：怎么跟丢了魂似的？都不躲的。金鎏影很奇怪地皱眉，道：难不成你会杀我？
紫荆衣一愣，他沉默地化剑为扇，他原本只想展示云天极刃的灵巧，现在都有点恼羞成怒，道：你怎么拎了把刀出来？你要弃了剑法，改成四奇里唯一耍大刀的那个么？眼见得金鎏影脸色不好，墨尘音往前一步，打圆场，道：指不定这才是金鎏影真正的机缘呢。金鎏影沉默，定了定混乱的思绪，掩饰道：兴许如此吧。
此时，赭杉军与苍缓缓踱步而来了。赭杉军已有紫霞之涛，他只选了天鸣笛。感应到已出宝阁，紫霞之涛无风自动的缎带终于放松下来，不再张牙舞爪了，接着，它亲昵地蹭了蹭墨曲琴。
墨尘音直乐呢，就听见金鎏影语气古怪地说：你没有选中任何一把剑？
苍背着手，躲在赭杉军身后，权当不知道金鎏影这话问的是谁。

（十二）
墨尘音暂时搁了笔。
后来他才得知，那一日引发万剑归一的人是苍……赭杉军拽着苍，在万千剑流下一路狂奔，紫霞之涛护鸡崽儿一样摆动着缎带，布开剑阵，努力地将暴动的神兵们挡在身后。墨尘音倒在赭杉军的枕头上，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紫霞之涛误以为这些剑是冲着赭杉军来的，醋得十分激动，一连好几天都将赭杉军裹成茧子。
苍跟着赭杉军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逃出了玄宗宝阁。
赭杉军道：他说他的天命未至，还没到拿剑的时候。
墨尘音笑眯眯地说，他就是怪神秘的呢，上次他同金鎏影说，你有桃花劫，我心想，都做道士了，哪儿来的桃花劫。过几天，紫荆衣在树上睡觉，翻了个身，树枝断了，连人带着桃花枝都砸他身上…可不是桃花劫吗？
赭杉军：……
赭杉军顿了顿，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道：你确定要这样睡觉？
墨尘音道：怎么了吗？
他大大咧咧地躺在赭杉军的床上，抱着墨曲琴，往角落里一滚，十分大方地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说，来吧，好友，抵足而眠。赭杉军想：第一，这是我的床…
第二，墨尘音不觉得硌吗？
他叹了口气，也跟着在墨尘音身侧睡下，墨尘音凑过来，蓝色的额发蹭得赭杉军脸颊痒痒的，他眼睛亮得要命，像是黑暗里莹莹一湖蓝色月光。墨尘音含糊道：我是真的很高兴，一来，能成为四奇之一，与好友们并肩而行，二来，能得到墨曲剑与墨曲琴，这三嘛……
他哀怨道：明儿我终于不用在寅时起床背书了。
赭杉军又被他逗得笑起来。但人的作息哪儿是那么容易改的呢，赭杉军迷迷糊糊睡到一半，总觉得哪儿不对，睁开一看，窗外星辰灿烂，一片寂静，而墨尘音坐了起来，听见动静，便转过来，用一双发亮的蓝眼瞳紧紧盯着赭杉军，他喃喃道，我怎么这个点就醒了，我怎么就…？

而现在，闭了个关、整整睡了快十多年的墨道长也是睡不着了。
他轻轻打了个哈欠，见自己书写下来的墨痕干透了，便将《墨氏回忆录》合上了。墨尘音站在书架前，寻着了空隙，将书本插了进去。
……他的过往已变得又厚又重，还得慢慢回忆慢慢写，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赭杉军说，金鎏影和紫荆衣快赶回来了，不是今天到，就是明天到。说来也巧，墨尘音轻轻推开窗，便看见一道蓝色的身影立于朝阳前朦胧的黑暗中，衣袂已被晨露浸湿。对方轻摇羽扇，习惯性地蹙着眉，轻撇嘴角，略显刻薄又难以讨好。墨尘音扬了扬眉毛，出声道：好友，是在等我睡醒吗，真是体贴墨尘音啊。
闻言，紫荆衣轻轻嗤了一下，说，紫荆衣是那种人么？墨尘音笑道：那是我知道好友待我一片真心。紫荆衣叹道：你也是怪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墨尘音轻轻拨开遮挡在两人间湿漉漉的树枝，一缕额发自耳后滑落，他眨了眨眼，道，好久不见了，不知道好友为我出关，备了何种礼物呢？
紫荆衣挑了挑眉毛，道，紫荆衣亲自到这儿，不就是最好的礼物吗？
他这话逗得墨尘音哈哈大笑起来，墨尘音一弯眉眼，柔声道，是，是。这些年，我们四人总是在各处奔波，聚少散多，能一同把酒言欢总是不易——紫荆衣连忙扬了扬手，示意他不爱听墨尘音这些话，不过说到喝酒嘛。紫荆衣以扇掩面，似笑非笑地瞥了墨尘音一眼，道，吾倒是备了礼，但直接送未免过于无味。你闭关已久，骨头都睡懒了，不如来比试一下。
墨尘音：……
只见紫荆衣懒洋洋地从衣袖中掏出酒葫芦来，道，此乃九天玄露，我俩就来比一比，谁先将此酒喝干好了。他身形一转，眼神一凌，将葫芦抛至半空，墨尘音不假思索，与紫荆衣各自后退，拉远了距离——
轻飘飘的葫芦在晨曦中下坠，清澈的琼浆玉液自壶口涌出，折射出彩光，浓烈的药香、甜美的花香、醇厚的酒香混杂在一起，猛然爆炸开来，墨尘音轻嗅，他笑道：九色花、九日露…嗯，好友真乃下了血本。他将拂尘轻轻扫到肩膀上，墨曲剑剑随心动，轰然出鞘，正是[墨曲一出净世尘]。
剑尖裹挟着绵密精纯的灵气朝着紫荆衣袭来，紫荆衣以掌相对，甫一相接，便掀起阵阵气浪。墨尘音占了先机，在穿林打叶声中欺身而来，握住了轻巧温润的酒壶，他急速后退，笑道：耶，看来墨尘音的骨头还未睡懒嘛。只见紫荆衣不急不缓，在空中往后一仰，仿若灵动至极的紫鸟衔住了花叶之上颤颤巍巍的露珠，他喉咙一滚，将适才溅出的酒浆吞入胃袋，眉毛一挑，道：好东西，别浪费了。
墨尘音见他不争不抢，甚至好整以暇地背了手，心生疑惑，便颠了颠手中的酒葫芦，仰头一饮：甜美的酒浆在舌尖炸开，他依次品尝到了花香、露珠、冰雪、烈火等的气息，来不及反应，温润的酒液已经滑入喉咙，所携带而来的暖洋洋的热气自经络游走五脏六腑，安抚陈年的旧伤。墨尘音手脚登时暖了起来，脸颊也飞快浮上薄薄一层红晕。他一连喝了几十口，酒是好酒，只是这酒葫芦仍然像山泉般绵延不断地涌出酒液，显然是内藏乾坤。
突然，墨尘音听见熟悉的笑声，紫荆衣不知何时靠近了他，宽袖一扬，劈手打飞了墨尘音手中的酒葫芦，墨尘音吃痛，手一松。只见紫荆衣往后撤，潇洒肆意地往后一折腰，几乎要碰到了地面，像是劲风吹拂过的蒲苇，他痛饮美酒，清澈的酒水砸在鲜红的嘴唇上，大大小小的酒珠便飞溅开来了。
墨尘音舔了舔嘴唇，他脑子逐渐热起来，四肢都有些轻飘飘的了。紫荆衣腰一扭，站直了，抛了抛酒壶，清亮的水声提醒着墨尘音，这小小葫芦里的酒还未喝干，这场比试也未能分出结果。他看见紫荆衣笑了笑，道：继续饮吧，好友。

赭杉军与金鎏影并肩，缓缓步上封云山。
赭杉军等候墨尘音出关已久，金鎏影低声告知他前线的情况，如苍所隐约预知的那样，前段时间异度魔界被不知名的力量劈中了，鬼王银锽朱武不知所踪，魔军受了重创，安分了好一阵。赭杉军顿了顿，道，宗主……
他说得含糊。金鎏影却明白他的意思：银锽朱武曾与老宗主一决生死，在那次战斗中，老宗主身负重创，能苟延残喘地活到今日全靠着玄宗的天材地宝吊着一口气——他撑着这口气，便是为了安稳玄宗的人心，为了选出下一任的接班人。金鎏影心里转过千种万种的心思，他还在思考，就听见赭杉军轻快一笑，说：玄宗还得拜托金鎏影与苍了。
……
金鎏影握住了袖子，不动声色道：玄宗是交到每一个弟子手中的，更何况四奇同心，拜托我与拜托你有什么区别？赭杉军踏上一步阶梯，笑道：当年我们也是这样一步步往上，成为玄宗弟子的。他并未意识到身旁的好友正翻滚着何种的心思，只是说：…此时此刻，赭杉军也明白了为什么玄宗选拔的第一步是爬上封云山，以小见大，知微见著，小道子苦苦攀着这石梯，而我们也仍然跋涉在大道之上…
之后的计策凶险得紧，赭杉军略过不谈，他相信，玄宗上下齐心，必然是都有了与异度魔界同归于尽的决心。两人一路交谈，不多时已到了总坛。赭杉军惊讶地发现，一股浓烈的酒香在云雾中浮动，周遭年纪还小的道子已经脚步不稳、脸颊绯红了，三三两两地醉倒在了路边，金鎏影见状，眉头一跳。赭杉军检查一番，发觉并无大碍，便也随他们睡去了。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他看见苍新带的师弟白雪飘正提着衣角，大呼小叫，说，紫荆衣的酒壶洒了，淌出了一条溪流！
金鎏影：……
赭杉军：……
一种熟悉又微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两人对视一眼，无言地循着不断流淌的酒溪而去，只见烂漫的兰花与紫阳花间，墨尘音和紫荆衣各自倒下，醉得手脚发软，脸颊通红，而倒在一旁的葫芦，还在不停地涌出酒液，冲刷着土地。紫荆衣还待胡乱往前一勾，去薅他不知道滚到哪儿的酒葫芦。墨尘音眼睛发直，含糊道，我…认输了…认输…！
赭杉军将他扶起来的时候，发觉墨尘音的身体烫得惊人，吐息间都是甜蜜的酒味儿，他身上的道袍也是湿漉漉的，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化作酒水汩汩流出了。墨尘音连站都站不稳了——这在已经得道的道长身上是极其罕见的，他也知道自己这副样子丢人得紧，抬起宽袖盖住脸，干脆将全身重量赖在了赭杉军身上。
墨尘音眼前尽是一片浓烈的赭红，他十分安心，断断续续道：……紫荆衣呢？
赭杉军好笑道：金鎏影扶他回去了。墨尘音便噢了一下，道，劳烦好友了，我……他往赭杉军颈窝里一埋，脸颊上滚烫又细密的汗珠全数蹭在赭杉军身上，赭杉军听见他低声道：刚刚紫荆衣十分奇怪，问我，为何、又从何时变成了这副样子，还问我——

你是为什么要修这个道的？
金鎏影不动声色地托了托紫荆衣，脸颊绯红的紫荆衣抬起眼睫，冰凉又锋利地和他对视着，像是紫色花斑的蛇在嘶嘶吐信。因为紫荆衣与墨尘音闹这么一出，清风雅静的封云山顿时热闹起来，他们在周遭涌动的人潮里安静地对视着，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结界将他们与周遭隔开了。
许久后，金鎏影道：因不忍天下黎明百姓再受连年战乱之苦。
紫荆衣往下一撇嘴，他猛然推开金鎏影，道，那你陪他们一同去死吧！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只有二人听见。他不要人扶了，摇摇晃晃往前走。金鎏影遥远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片刻之后，他跟了上去。

（十三）
直到躺在了床上，墨尘音仍在混沌地思考紫荆衣的问题。
赭杉军正在房间里忙碌，衣袂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一回头，便看见晕晕乎乎的墨尘音正在注视自己，眼睫上下一飞，盖住蓝色的眼瞳，赭杉军许久没见过他这副样子里，好笑之余，也觉得怀念。便端了解酒药，走上前去，扶着墨尘音的后颈，帮他坐起来。
就着赭杉军的手，墨尘音饮了几口苦涩的药汤，他知道紫荆衣在问什么…起初的墨尘音，并不是如赭杉军一般的修道者。他懵懵懂懂地上了玄宗，虽然幼年时吃过许多苦头，但仰仗母亲、仰仗诸位好友、仰仗玄宗……他所回忆起来的往事，竟然都是甜蜜、意犹未尽的。那时候的墨尘音没有如此高的觉悟，只想着能赖过一天是一天，能与好友们混科打岔一日是一日，倘若娘亲能如墨尘音所愿，搬到封云山附近就好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写信来骂，你们那儿是被魔军光顾最多的！我已经退隐，就不要拉我出来了！
山不来就墨尘音，墨尘音就只好去就山，他约莫一年回一次家。这一年，四奇都罕见地留在了封云山上——说起来，都是因为他们四人一直练不成四圣诛魔阵，三人的灵识进入赭杉军的身体，一个要握刀，一个要踢腿，一个要去施法，周遭的道子看见赭杉军拳打脚踢手舞足蹈，片刻之后就从山顶上滚落，又灰头土脸地爬起来——老宗主说是他们四人默契不够，不能齐心协力，墨尘音思来想去，邀请好友们去了他家。嗯，一起玩怎么不算培养默契呢？四人行至中途，紫荆衣与金鎏影说是有事，暂留皇城，随后赶来，墨尘音便与赭杉军先走一步了，然后……
然后。
他睫毛颤了颤，突然握住了赭杉军的手腕。

墨尘音在死寂的黑暗中茫然四顾。
他踩在焦土之上，双目被黑夜与残存的点点焰火染出一片黑红，他曾与好友们无数次说起的村落、说起的娘亲、说起的羊妈妈与羊兄弟……就这样不复存在了，战火过后，只有残垣废墟、尸横遍野。
墨尘音有好几分钟无法思考，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心碎欲裂，仿佛整个人被劈成了两半。等到赭杉军重重地按着他的肩膀，强行将他从尸体堆里拖起来。墨尘音正跪在尸堆前，握着一只女人冰凉凉的手，白的骨头破烂的衣衫暗红的血肉，滑腻的血液浸湿了墨尘音的袖子。赭杉军一拉他，女人的手就断了，一端握在墨尘音手里，另一端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墨尘音不住喘息，他脑子嗡嗡的，心想，赭杉军的脸怎么那么惨白呢。他先说，你别担心我，我娘亲比我聪明一千倍，肯定没事。但他张了张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原来人在最悲痛最绝望的时候，竟然是说不出话、流不出泪的。

赭杉军按着他的肩膀，心碎道：别急，我陪你一起找。墨尘音愣愣地点头，他心急如焚，居然忘记了修得的道法，一路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奔来，中途还狠狠摔了一跤，一身的泥水血污，还浑然不觉。墨尘音听他的，赭杉军牵他到哪儿他就走到哪儿。
两人沉默着，而已死去的成千上万的人又从荒野从四面八方注视还未长成的两个小道士。星星点点的玄宗秘法自赭杉军的手心散向四方，然而无论如何寻找，此地还是无生灵的气息。赭杉军紧紧握着墨尘音冰凉滑腻的手，说，也许她们并不在此地。墨尘音又点了点头。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百姓如蝼蚁如蜉蝣般被碾死，也像肉泥一样被捏在一起，堆叠成战利品般的尸山。赭杉军和墨尘音收尸，他们将混杂的肢体头颅分开，试图拼凑起一个个完整的人形。赭杉军的紫霞之涛嗡鸣着，扬起尘土，覆盖住亡者的身体。蓦然，他察觉到墨尘音猛地抱着什么东西抬起头来，目眦欲裂，一瞬不错地死死盯着远方升起的硝烟，眼瞳有些神经质地颤抖。
赭杉军听见了夜枭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夜空。

清幽的琴声回荡在死寂的半空，化作点点清光散入大地，解除万千亡灵之苦。墨尘音无言，赭杉军亦无言，他取出天鸣笛，助墨尘音一臂之力。
墨尘音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弹破了手指，猩红的血液染红了琴弦。他嗯了一下，发现自己渐渐能说话了。他履行了对赭杉军的承诺，指着泛着血光的一小片湖泊，说，我以前常在这儿钓鱼，用蚯蚓作饵打窝，总能收获不少。他指着一片废墟，拂去门板上焦黑的灰烬，找到几条细细的划痕，从矮到高，墨尘音离家前，每年生辰，女人都会抵着他的脑袋，在门板上划上一道。
他又窸窸窣窣地去牛圈羊圈，赭杉军查看了周围的痕迹，道，应该是受惊，逃走了。墨尘音便道，也好，有机会再带你骑羊骑牛。赭杉军已将此地战况传回玄宗，也传讯给了尚在城中逗留的紫金二人。两人已忙了一日一夜，累极，便生了篝火，相约休息一夜再赶路。
墨尘音在深夜睁开眼，他很清醒，轻手轻脚地坐起来。篝火火势减弱，木头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墨尘音环伺一周，听见赭杉军冷不丁的声音，他道：你在找我吗，好友？
墨尘音笑了笑，有点疲软道：怎么没睡呢，赭衫？
赭杉军沉默了一会，他的红发在黑暗中仍然浓烈，金黄的眼瞳倒映着安静沉稳的墨尘音，他轻声说，你怎么半夜起来了？墨尘音不说话。赭杉军便道，你要去找魔军，是吗？

墨尘音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说，很抱歉……赭衫。
他十分冷静，又十分冲动，事实上，这一日一夜中，他强迫自己回忆养育了自己的这片土地的地形结构、回忆在玄宗学习的一招一式、排演出数种计策，墨尘音从未有过如此神思清明之刻。他想对赭杉军说，…这是墨尘音的任性，请让我独自前去吧。
然而赭杉军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手执紫霞之涛，深深地插入地面，赭红的缎带轻柔地飘动，拂过墨尘音的脸颊，仿若一种安抚。赭杉军生得气质非凡，眉目间自有一股沛然道气……
墨尘音听见他说，走吧。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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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9)

3樓發表於: 2023-06-06 12:1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6.06 【墨尘音中心/赭墨/双桥/墨紫/苍赭等】封云山多角恋实& ..

这一仗打得惨烈。
率军的是魔界四天王之一的晦王，纵使此人实力排在四天王之末，墨尘音和赭杉军两人一路紧紧追随而去，披星戴月地赶路，根据地形设下玄宗阵法与诸多陷阱，初出茅庐的赭杉军与墨尘音也只是斩杀了一众魔军、伤了魔晦王，就败走了。
荒野之上，惨白的月亮照亮大地，赭杉军背着墨尘音一路急急而行。墨尘音身中数剑，赭杉军连击他身上数处要穴，也止不住血。滚烫的血液一股股浇在赭杉军身上，热得他心慌意乱，将他绯红的衣衫染得更红。
因为失血，墨尘音已经有点飘忽了，他眼前忽黒忽白，时而金光大作，只听得见赭杉军乱了的喘息和身后魔军的追杀声。紫霞之涛的剑柄一下下打着墨尘音的额头，邦邦邦邦的，他本来想一睡了之……又被打醒了。墨尘音在心里调侃：千万别将我打傻了。
墨尘音知道这一切因自己而起，他已握不住剑，墨曲琴的琴弦尽断，若丢下墨尘音，赭杉军尚有余力回到玄宗。他念及此，本就无力的手松开了赭杉军的肩膀，谁知紫霞之涛的缎带十分灵巧地裹着他，顺道扶了扶歪掉的墨曲剑。赭杉军往上颠了颠墨尘音，紫霞之涛轰然出鞘，杀出一条血路，血雨洒落在两人身上，很快由暖转得冰凉。赭杉军尽力一搏，换得片刻喘息之机。
墨尘音断断续续道：我的……命星，已淡了，赭杉，你——
赭杉军坚定道：玄宗教了那么多逆天改命的法子，你全都忘却了？让你不要和紫荆衣在课上睡觉——墨尘音，别担心，我没忘。
他将头晕眼花的墨尘音置于一处洞穴内，握着墨尘音的手腕，将灵力匀了匀，分了墨尘音一半。墨尘音感觉到他滑腻的手拂过自己的睫毛、脸颊、嘴唇，墨尘音尝到了药丸的苦涩，虚弱之感有所缓解。赭杉军道：吾去引开魔晦王等人。
墨尘音猛地抓住赭杉军脏兮兮的白水袖。赭杉军轻轻一笑，道：无事，死有何惧。墨尘音，相信紫荆衣与金鎏影很快会赶来，你在阵法内静候即可。

墨尘音知道赭杉军不怕死。
他既是赭家人，也是玄宗四奇之一…惩恶扬善，仗剑行道，誓斩妖氛，是宿命，天命…在父母族人接连以身殉道以后，赭杉军捧着紫霞之涛，独自立在墓前，打心底里也认为自己终也会走上这条路。这样沉重的觉悟与认知，对赭杉军来说似呼吸一样自然。
墨尘音想起他与自己坐在屋顶赏月，捧着冰凉凉的西瓜说闲话，赭杉军那样自然而然地说到了死——兴许在赭杉军心中，与大义相比，自己的命是不值一提的，只要光明再度到来，如露珠一样在叶尖蒸发又何妨。
然而，然而……
墨尘音狠狠锤了两下麻木的腿，他终于开始惊慌，扶着墙壁往外走。他同赭杉军不一样，他希望赭杉军能活下来，他的路还很长，他还有更多的事等着他去做。可以的话，墨尘音希望能同他一起活下来。他一边走，一边擦着口鼻溢出的鲜血，墨尘音都不知道自己哪儿来那么多血可以流。他拄着墨曲剑，断断续续往前走了一段路，终于眼前一黑，栽倒在了草地里。

他是被紫荆衣一巴掌扇醒的。
看清紫荆衣不悦的脸蛋后，墨尘音心里想：你要记仇到什么时候，每次都打我脸。紧接着，他猛地揪着紫荆衣的领口，开始剧烈地咳嗽，紫荆衣啧了一下，收起羽扇，手指插进墨尘音的喉咙里，抠出了黑色的血块，墨尘音侧过头，干呕一阵，擦了把嘴，舒服了不少。他哑声道：……快去！赭衫！
紫荆衣翻了个白眼，他不忘在墨尘音的脸蛋上擦干净手，说：金鎏影去了。
他二人一路赶来，只见墨尘音口中如世外桃源般的村落已成废墟，新坟列得整齐，赭和墨已不见踪影。再循迹而来，只见到还剩一口气的墨尘音。听闻金鎏影去救赭杉军，墨尘音愣了愣，紫荆衣心道，那个死龟毛蒜皮的，犹犹豫豫，前瞻后顾，要是和对着苍的鲁莽中和一下就好了。
紫荆衣烦得要死，他说自己去救赭杉军，金鎏影不肯，紫荆衣说那你去，金鎏影又背着手走来走去。紫荆衣讥讽道：那都别去了，反正赭杉军和墨尘音不会怪我们，只是少了个在宗主面前出头的机会罢了，赭杉军死了，刚好没人同你争，不差。
金鎏影深深看了他一眼，金色的眼瞳在黑夜里发光，像是蛇，也像某种捕猎的猫科动物。他扔下一句，你和墨尘音在此静候吾的好消息，便一甩手，化作光散去。紫荆衣冷笑，心想总是得人推一把，总是得人提点一下，离开了他，金鎏影能成什么气候？墨尘音还在喘粗气，说，我俩也去接应呗。
紫荆衣说，去送死还是给他们添麻烦？
墨尘音咽了一下口水，说，你那么听金鎏影的话啊？
两人对视片刻，均是眼神闪烁了一下，墨尘音最是能搔到紫荆衣的痒处…两人便一如既往地一拍即合、狼狈为奸了。

几日后，玄宗门人下山，在千级石阶下、写着封云山三个字儿的石头旁捡到了叠在一起、分外狼狈的玄宗四奇，均是伤痕累累、昏迷不醒，四个人喘不出多的一口气……小道童扛着他们上山，都分不开胡乱抓着对方衣服的手。老宗主不得不割断了他们的衣服，咕哝道，这不都断袖了？
四个人各自躺在床上，均是缠满了绷带、动弹不得，满屋浓厚的药味儿，估计没有几个月是好不利索了的，好在都没有伤到根本。墨尘音昏昏沉沉中醒来，动了动酸痛的脖子……他环视一周，赭杉军、金鎏影、紫荆衣都在附近躺着，估计是门人们方便照顾他们，塞一屋里了。
赭杉军是醒着的，他若有所思，盯着房梁，浓密的睫毛轻柔地扇着。墨尘音闷声闷气问，赭衫，你现在在想什么？
赭杉军用比他更嘶哑的声音说，我在想，能再活着见到墨尘音，见到我的好友们，真是再好不过了。他心里想，原来我也是想活着…然后继续……
两人顿时大笑起来，牵动身上的伤口，笑声又化为痛呼。紫荆衣被吵醒，皱着眉摩挲了半天，抄起香炉就砸过去，谁知道手软无力，恰恰好砸在了还昏睡的金鎏影的头顶，砸得金鎏影脑袋一歪，不再出声。墨尘音连忙跪着爬过去一摸鼻子，还有气儿，他才放松了——好不容易活下来，却被自己人砸死，这算什么？

三个人勉强坐起来，围着尚还在昏迷的金鎏影说话。赭杉军有点抱歉地说，金鎏影刚一赶到，就为我挡下致命一招……受了重伤。他也说不好，金鎏影出现得突然，原本能挡下这一招的赭杉军眼睁睁地看着他吐着血…飞了出去，急忙纵身一接。
紫荆衣心想，这个没用的，他扶着墨尘音刚到战场，就看见赭杉军与金鎏影被魔军包围，各自举着云龙斩与紫霞之涛背对而立，面对魔晦王与一众魔兵，紫荆衣还以为这人好不容易威风一次……
墨尘音摸了摸他额头的大肿包，忧心道：三天都没醒，该不会砸傻了，砸成植物人了？
紫荆衣亲昵地哼笑，道：本来就是木头，什么植物人不植物人？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没人收声，一旁的药香缭绕，迷迷蒙蒙。金鎏影睡得不安稳，皱着眉头，陷入接连的噩梦里。倘若他能出声，定会抗议同修们扰人清眠……但他不能，只能很艰难地往被子里一缩。墨尘音善解人意地把他薅出来：小心睡落枕了。赭杉军便也给他拉了一下被子。紫荆衣一看，行吧，他染了蓝色指甲的手握着被角往上一提，盖住了金鎏影的嘴鼻。
金鎏影做了整整一天一晚关于窒息的噩梦。
他好不容易挣脱噩梦，猛地颤栗了一下，发觉是有人给他揭开了被子，他视线迷蒙一阵，刚想道谢，结果发现掐着他手腕给他把脉的是苍。
苍抬了抬眼皮，道：感觉怎么样？
金鎏影：……
他当即眼前一黑，就这样又晕了过去。

这便是玄宗四奇的首战告捷。
四人阴差阳错在最后关头使出了一直苦练不得的四圣诛魔阵，使得魔晦王铩羽而归，扰乱了异度魔界排兵布阵。失了一路增援兵力的异度魔界意外为玄宗所败……道玄一气，奇峰同心。至此，属于玄宗六弦四奇的时代，便逐渐开启了。

道玄凛凛现金鎏，奇峰苍苍尽鸿蒙。
一身紫荆洗因果，命性后道皆率衷。
脱俗升华道心启，赭霞紫微满涛嵩。
乾坤轻挹墨尘埃，铮铮魔音江流东。

……这也是墨尘音成长的一刻。

（十四）
老宗主站在封云山山巅之上，他老了，一代又一代的弟子在他手里成才又死去，而他的天命还尚未到来。老宗主显得枯瘦，袖子在风中猎猎作响。墨尘音慢慢地走过去。老宗主笑了笑，说，你同其他几个小孩都不大一样，你身上凡人的情感总是要重一些。墨尘音抿着嘴唇，轻快道，宗主，这又不是坏事。
封云山上云雾缭绕，如仙境一般清幽雅静，自此俯视道境，山河之上，竟然是魔氛肆虐，硝烟四起。
墨尘音仿佛又听见了那一夜凄厉的夜枭鸣叫，他又看见了尸山血海，又有许多人生离死别，废墟之中，尚有许多无力的墨尘音抱着亲人的尸骸，悲痛欲绝，不能言语。
老宗主说，墨尘音，你是为何上玄宗来的？
墨尘音扑哧一笑，说，我娘亲说玄宗管饭。
老宗主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他眯起眼，捋着胡子，说，其他的几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觉悟，你呢？玄宗不修无情道，天下人人扛着重担，而玄宗抗的是整个天下。这不是你们四个在山上比比划划打打闹闹就可以应付的。
墨尘音没有说话。
他凝视着道境玄宗，在这一天，墨尘音自问：愿意以此生守护天理、公平、正义，守护玄宗，守护道境，守护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每一个人吗？
……几乎是立刻，他心中有了答案：墨尘音是愿意的。
墨曲琴能净得一刻世尘，墨曲剑能斩去一缕魔氛，能免除一人生离死别之痛苦……玄宗四奇之一墨尘音的存在便有了意义。
此时此刻，曾经牵系于身的俗缘已纷纷散落，而更多缥缈洁白的细线自人世间升起，落入墨尘音执剑弄琴的手中，他顿感沉重，这是一份十分沉重的责任，是甜蜜的负担，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年少的轻狂随性竟在短短数日内如风消散，墨尘音脱胎换骨，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修道人。
他并未觉得紧张、担忧、恐惧，因他知道指尖所缠绕的万千细线中，最牢固也最坚不可摧的数根正是来自自己的同修好友们，源自还受墨尘音所累、躺在床上的赭杉军，源自神色不悦的紫荆衣，源自至今昏迷不醒的金鎏影，源自苍……这条除魔卫道的路上，墨尘音并不孤单。老宗主拍了拍他的手，意有所指道：你们四人性格各异，能力相佐，赭为冠，金沉稳，紫擅谋，而你……需要牵绊着他们，需要更多的包容，更多的冷静，更多的理智，更多的理解……你明白吗？

（十五）
紫荆衣听见金鎏影轻轻关门的声音。
他不大想理，抬起袖子盖在脸上。金鎏影轻轻坐在了床沿边，一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
金鎏影想。金鎏影想……
即使已经过去了几百年。金鎏影仍然清楚地记得和紫荆衣初次见面时的场景：紫荆衣立于高堂之上，他是皇帝最宠爱的私生子，金鎏影跪在堂下，是已没落的士族的嫡子。紫荆衣将各色闪闪发光的宝石、莹润的珍珠、黄金的饰品砸在了金鎏影身上，选了他做伴读。这种屈辱和愤怒早就被金鎏影在深夜里咀嚼了千万次，最终，这一切又因为紫荆衣为他打伤太子、大闹一场而消解。
……而他决意修道，正是在因为目睹了皇帝携着幼子紫荆衣，一同拜见玄宗宗主。
在这一刻，金鎏影明悟了，在玄宗与异度魔界割据混战的道境，所有的权势金钱都是过往云烟，真正长久、真正高高在上、真正能牢牢握住一切的，是如玄宗宗主一般的先天高人。如皇帝一般的至高至尊贵的权力者不能，如紫荆衣一样得天独厚、嬉笑怒骂的桀骜者亦不能。他战战兢兢苦苦经营十几年，终于在这一刻拨开云雾，见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紫荆衣问他为何修道，将这句话问出口，证明此时此刻的紫荆衣是迷惘的。金鎏影了解他，正如他了解金鎏影，两人不用多说，便能知道对方所想，预设对方所要走的路。正如平日紫荆衣喜欢激他一般，此刻的金鎏影也需要推他一推。

金鎏影开口道：……你我穿了道袍，也不会成为玄宗的狗。
此地只他们二人，金鎏影话说得直白，他舔了舔嘴唇，沉稳道：…我知道好友你不喜条条框框的束缚，还记得多年前，你我仍在皇宫的时候，你数次同我说，皇宫是一个樊笼。
…你离开了皇宫，来到了玄宗，得到了自由——短暂的。你仍然受到了君臣父子的牵挂，需要没完没了地回到皇宫中，要尽孝，要守护山河。最终，在墨尘音家乡被焚毁之后，你也国破家亡了。
…然后，你得到了长久的自由——看似的。
他一字一句道：吾何尝不是珍惜四奇的情谊，何尝不喜爱在玄宗渡过的每一日。只是时过境迁，玄宗的选择与我二人有着巨大的分歧。吾厌恶宗主对苍的重视，而你，紫荆衣，好友，你当初成为四奇、除魔卫道是出自本心，而非他人逼迫，现在呢？是不得不继续跟随赭杉军和墨尘音他们的脚步，不得不为玄宗那愚蠢的决定奉献……
紫荆衣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他出神地望着窗外的云雾，身后的金鎏影仍在喋喋不休，大抵说什么他已安排好一切，此时此刻，紫荆衣只是轻轻摇着扇子，他同墨尘音饮了太多酒，手指有些神经性的颤抖，然而他神思清明，理智无比，他在想：

原来悬在半空中的封云山，仍然是鸟儿的囚笼啊。

知道紫荆衣默许自己做法的金鎏影出了门。
他沉默地垂下眼睫，轻轻握了一下手，在数个时辰前，他依照伏婴师所言，在紫霞之涛上设下了法阵。赭杉军未曾注意，紫霞之涛也轻轻缠住了他的手腕——他们四个，总是很熟的。
金鎏影轻轻往前一步，在某个瞬间，他竟觉得周围的景物纷纷碎裂，化为虚无，他知道自己面前是一条不归路，但紫荆衣在自己身后，他永远有并肩同行之人。
他轻轻缓了一口气，沉稳、毫不停歇地往前走去了。

宗主殿内。
周遭一片昏暗，快要燃尽的熏香掩饰不了将死之人的气息。
苍跪在老宗主身侧，握着了他干枯的手，就如同当初老宗主唤醒沉睡了许久、许久的他一样。老宗主只剩下一口气，他浑浊的眼珠子一转，缓缓呼唤道，…苍，玄宗最后还是交到了你和诸位同修的手上。
苍得到了怒沧琴，得到了白虹剑，他一路走来，牢牢记住赭杉军当初所告知他的：[顺道而行是一种修行法则，为了苍生逆天而行同样也是，也许你正可借机改变身旁的人的命运与结局。]
……他偶尔能感应未来，据此趋吉避凶，也尝试改变周围人的命运。然而，老宗主的结局仍如他所见的那样发生了。苍不得不怀疑：自己到底是窥见天命的幸运者，还是天道的提线木偶，自己所改变的一切，真的是已改变了，亦或者这一切是已经谱写好的剧本，苍的诸般努力，只是将命运的车轮继续向着既定的方向推去？
他垂下眼睫，非常地伤心、迷惘，然而苍不能透露出半点，他总是气定神闲，安静冷淡的。这时候，老宗主握住了他的手，道：
……无需忧虑，无需害怕，玄宗代代宗主所窥见的结局，正是你所谱写的人定胜天。
老宗主哈哈大笑起来，道，虽然这个过程…会非常的辛苦艰难。苍，摆在你和其他弟子们面前最先的一关，正是我死去后异度魔界的反扑，四方封印不得有失……
苍心念一动，赭杉军此刻在做什么呢？…无论如何，他总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改变赭杉军等人的命数的。

道海之滨？
墨尘音扬了扬眉毛，他酒醒了。赭杉军没有细说，只是道，此地吾非去不可。眼看得墨尘音要微笑着往前一步，按着他的肩膀说大道理，赭杉军便道，还需拜托好友，如果我两个时辰内未归，劳烦好友来寻我。
见他如此识相，墨尘音便将拂尘甩回到肩膀上去。赭杉军化作光点飞速离开了玄宗，墨尘音注视着他消失在天际，心想，这两个时辰是去找紫荆衣讨要酿酒的方子呢，还是去药房帮忙熬老宗主的汤药呢，还是去找金鎏影……

想着想着，墨尘音忽然听闻一声凄厉的鸟鸣，他转身，茫然地望着玄宗总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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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zfc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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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3-06-08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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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6.06 【墨尘音中心/赭墨/双桥/墨紫/苍赭等】封云山多角恋实& ..

玄宗的日常生活很闹热啊！墨墨是控分怪小紫真是凭本事得罪所有人小金好惨不过我喜欢苍果然还是喜欢休困啊！老宗主真是一针见血说都断袖了！哈哈哈好可爱呀！太太多写点玄宗日常吧！！！我好爱这种日常文啊！

你瞧這些白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離合，亦復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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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san1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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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3-06-11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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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6.06 【墨尘音中心/赭墨/双桥/墨紫/苍赭等】封云山多角恋实& ..

最喜歡這種日常風格四奇文，金鎏影對蒼依舊不爽，赭杉對塵音永遠有情有義永不相離，紫荊衣還是玄宗的混世大魔王，期待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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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boshuy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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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3-07-06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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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6.06 【墨尘音中心/赭墨/双桥/墨紫/苍赭等】封云山多角恋实& ..

这篇写得好好！好感人！这篇里的苍赭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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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boshuy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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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3-07-06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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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6.06 【墨尘音中心/赭墨/双桥/墨紫/苍赭等】封云山多角恋实& ..

这篇写得好好！好感人！这篇里的苍赭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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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boshuy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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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3-09-24 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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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6.06 【墨尘音中心/赭墨/双桥/墨紫/苍赭等】封云山多角恋实& ..

这篇真的写得超级好！特别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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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ongshy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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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23-11-20 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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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6.06 【墨尘音中心/赭墨/双桥/墨紫/苍赭等】封云山多角恋实& ..

【苍翠番外】
同一个设定下的丢这儿
——
翠山行之所以来到苍的身旁，是因为老宗主觉得苍需要牵挂。
苍也不记得是哪一天了，但他记得那天的日头很烈，整个封云山都金灿灿暖融融的，好像要被晒化了。苍那会身体不好，端坐在阴凉宽阔的殿内，同老宗主下棋，白子黑子依次落下，一旁的香炉白雾袅绕，教人昏昏欲睡。
而门外，赭杉军、墨尘音、金鎏影、紫荆衣四个人正在烈日下受罚，具体是谁的原因，苍不记得了，但他们做了四奇，是该一体同心，一人犯错，四个挨罚。苍有点心不在焉，宗主打趣道，又要睡着了？苍十分严肃地表示他是睁大了眼睛的。两人有的没的说了几句，宗主突然问，陪老人家下棋是无聊，苍，你想去他们那里么？
苍回头望了望正互相洗涮的同龄人们，又十分识趣地去抓了一大把棋子。
他来得晚，插不进去。
老宗主笑了笑，说，他们间的感情的确更深厚些。
苍捏着一枚冰凉凉的白子，垂着眼，一时间感慨万千，这四个人性格各异，各自都执拗得很，偏偏就是合得来，少了谁都得垮台，尤其是宗主选来牵绊各位的墨尘音。估计是刚入门的时候，老宗主就有了想法。阴差阳错也好，暗里有人推波助澜也好，总之他们就是一等一的好友啦。
老宗主摸了摸花白的长胡子，突然乐了起来，苍有点莫名其妙的。
过没几天，翠山行就来了。
苍垂着眼打量他，这时候翠山行年纪还很小，简单地绑了头发，他先是向苍行了个大礼，动作十分标准，就是有点僵硬，他叫了句，师兄。后面苍做了六弦之首，翠山行便将称呼改作了弦首。苍嗯了一下，终于明白前些日子老宗主的笑是什么意思了，轮到他了。苍注意到他的长发是少见的浅绿色。苍也说不上抗拒吧，就是心情有点微妙，等到他收拾好情绪的时候，翠山行已经有点维持不住这个行大礼的姿势了，脸涨得红红的，额头出了点汗，有点尴尬的样子。苍这才意识到扶他：之前也没谁这么跟苍行过礼啊？他自以为和颜悦色地问了翠山行的名字，关照了几句，便打住了，自顾自地往外走，找赭杉军去了。
苍走出好几步，迟疑的脚步跟了过来，他回头，又看见了翠山行。
估计是老宗主同翠山行说了什么，总之呢，这抹不那么显眼的绿色，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苍身旁。
翠山行的课程安排和苍们几个不一样，但是呢，苍总是能在门口看见他，很明显的，翠山行也是刚下课就赶过来的，抱着书，凑过来了，同几个师兄们打过招呼，又挺安静地跟在了苍后面。墨尘音打趣说苍开始带小孩了，苍看了看翠山行，又看了看墨尘音，心想，谁照顾谁还说不定呢。反正苍突然犯困的时候，都是翠山行往前一步，试着撑着他了。不过他个子小，常常做了苍的垫背，还别说，睡起来挺软的。
若干年后，翠山行接他接得就挺好的了，犯困啊呕血啊，都稳稳当当的，不让苍摔到地上。
在术法和课程上，苍偶尔还能指点一下刚入门的翠山行，不过呢，他的路子也很野，大部分时候都是灵感来了和天生就会，翠山行跟在他和四奇身旁，压力说不大是不可能的。他天赋尚可，但还比不过四奇和苍，光引气入体就学了数月余。翠山行来问苍怎么做到的，苍一愣，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翠山行便有点失落地走了。于是下一堂课，苍破天荒地问墨尘音要了课本，开始认真研读（墨尘音：天呐太阳打西边出来出来了么），他是先得了结果，再回去找过程，等到苍研究出个所以然来，翠山行却没在门边等他了。
他的同级告诉苍，翠山行有事情，先不来了，他很抱歉。
苍默默地背着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翠山行真的挺抱歉的。
但是他着了风寒，烧得厉害，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主要原因还是压力太大了，外加太用功，昨晚上去找苍的时候又吹了风，直接就这么病倒了。看见苍那张清隽、疏离的脸蛋的时候，翠山行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大着胆子，学着赭杉军们叫了他的名字，翠山行说，……很抱歉，苍，我今天没有陪着你。他耳朵隆隆的，隐约听见苍说，老宗主让你来的么？他没那么严格，你糊弄一下就行了。翠山行心凉了半截，他握着苍的手，睁大眼睛，说，一开始……一开始是宗主说的！但后面是我自己想要陪着——
翠山行捏了捏苍的手，发觉这是正主，脸蛋变得惨白，将嘴里的苍字儿又换成了师兄。苍嗯了一下，说，我知道了。
苍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想了想平日赭杉军怎么照顾自己的，端了温水给翠山行喝。翠山行抿了几口，还是决定问，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应该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生病的事情，怕的就是自己显得太没用：翠山行很有自知之明，他不是苍可以交心和依靠的对象。
苍坐在床沿，他微微垂着浓密的睫毛，若有所思的样子，神采容姿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他十分轻柔地说，翠山行，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这个回答，十二分的牛头不对马嘴外加神棍，不过翠山行跟着他一段时间，也习惯他这种说话方式了。苍轻轻拍了拍床沿，说，我梦见你生病了。他说得干巴巴的，翠山行倒是被糊弄了过去，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知道为何，翠山行在短短数秒间烧得更厉害了，面红耳赤，头晕目眩，苍吓了一跳。翠山行挺无奈地往被窝里一钻，闷闷地说，没事，多谢师兄。他想了想，又问苍，你真的是梦见我生病了么，师兄，我听旁人说，你是天生就有预知的灵感的。
苍嗯了一下，翠山行笑了笑，没再说话了。等到翠山行的呼吸声变得平缓了，苍给他拉了拉被子。其实苍刚刚说了谎，他梦见的不是翠山行生病，而是翠山行没有在苍的身旁。梦里的苍的心绪很复杂，种种紧绷沉重的情绪中，有一种已有预感而未被确认的悲痛：翠山行没有来到他的身旁，而苍没有让他离开办事或者躲藏起来。苍已经在这儿了而翠山行没有千方百计跋山涉水克服一切艰难困苦地来到他身侧。
苍很清楚，他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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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6.06 【墨尘音中心/赭墨/双桥/墨紫/苍赭等】封云山多角恋实录 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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