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5 【莫瀧中心|東瀛眾】砂鐘奏鳴曲（更新雛人形與人間篇），27F|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25 【莫瀧中心|東瀛眾】砂鐘奏鳴曲（更新雛人形與人間篇），2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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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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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10樓發表於: 2008-04-28 03:0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很爱这文，一些细节很窝心很温馨，一些细节很可爱很忍俊，而更多的细节既窝心温馨又可爱忍俊，比如烤鱼，比如白菊，比如种老公XD

想象中，好想画这一幕哦=V=
《==伊呀呀，这话我也看到了，来给做证人~

等召奴开花结果，就能来娶老婆大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会有收获的。

頂端

huany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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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84)

11樓發表於: 2008-04-28 04:1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合掌，我就說有你這文放在這裡，還有什麽可以撼動嘛！bbb
扭動~~~我記得這是系列文哦，反正拿莫良淹沒我吧，噗。
其實看到種召奴這段，心裡還是淡淡的酸楚，我等秋天，收穫很多召奴哦！
繼續扭動~~~最好種出赤橙黃綠青藍紫各色召奴，請城主大人配合季節慢慢食用，被打飛~~~b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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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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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樓發表於: 2008-04-28 21:0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to 怜心：

感謝小花~也感謝回復><
對大人的回復舉雙手贊同~~
也許還要等很久，等到東瀛不需要良峰貞義的那一天，就可以處理自己的事了^^
不過大概那個時候，早已不只是愛情了吧……

to 酃非：

畫畫這種事……親愛地你以爲你逃得掉嘛= =
等召奴開了花結了果，就可以被老婆大人吃掉了= =bbb
來來，老公我也要種……

to huanyue：

這是系列文但我沒有說過這是莫良的系列文啦><
種召奴那段人家是哭著寫完的好嘛TT滿腦子都是2526的情節……

另外説到被打飛，這可是劍聖一脈的傳統（真的嗎？）
無論劍聖、徒弟、徒弟老公都學得會>v<
等看伊達君被師姐的老公大人打飛吧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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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幻青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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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08-04-29 01:3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该说你果然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的类型么=_=|||||
这篇里面的莫莫和泷公主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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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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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08-05-03 08:1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啊，翻滚，我真是好喜欢这篇文@_@

我在电脑桌旁笑场的地方有n多，拔剑时不小心削断小莫公子一缕头发的秀泷，然后在其后还忍不住欲望把另一半也修成对称……（噗……），四肢都种到土里的小莫公子（><）在秀泷脑子里自动变成拔水色萝卜……XDD太形象了，甚至是开出长着召奴脸的白菊（捶桌笑倒），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精细可爱，还有真实和温暖。水色衣衫的小莫公子，秀丽可爱的良峰秀泷，仿佛就在眼前，幸福也就在眼前，说是会消失都会让人切的一声：“太过分了吧……”的样子。

可是就真的是会消失的，说是神明一定会听到，但是没有。秀泷担起了这分本不属于她的责任，当机立断——因为她姓良峰。莫召奴也什么都没说，独出海上，成了东瀛中人口中的叛国贼……世事翻云覆雨，只留那一片迎风而绽的白菊，年年岁岁，轮回反复的开放.

“变做天，变作地，边做阪良的一切。”

那些菊花，那些种子，让我不由得内伤，然而又觉得没有必要，他们两个人，就是那样的人，刚看到25，剑圣拿剑气指着城主模样的秀泷怒说你背叛了剑道，秀泷平静地说是因为执着，有些东西牺牲了性命也需要保全。而莫召奴那里也是如是，他来东瀛，本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有句话说得好：东瀛只有莫召奴不会变好，但是一切的变好绝对是由他而起。他种着种着，把自己也变成了种子，不止是阪良城，甚至不止是东瀛，而是这整个世界的种子。

最后要说，慢慢补剧按顺序看到25，26，觉得拍得真好Q Q，好到无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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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星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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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08-05-04 20:4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你还真的让召奴被大叔打去吃泥啊= =+
早晚小心被朱雀火烤成熟椰子XD。

现在回头想起阿莫和“良峰真义”一起站在“秀泷”的墓碑前，督促阿莫整理墓园的情景，都有种分不清楚该哭还是该笑的冲动。
明明最喜欢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而且彼此都对这个真相心知肚明。
却都要配合得不得了的装得毫无破绽，继续演着没有人看的戏码。
或者是因为他们两人都不敢给彼此稍微放松的机会，因为他们不能让思念压过理智，所以即使知道没有人监视，也不敢稍微做回一下秀泷吧。
白菊种下去了，良峰秀泷和莫召奴这两个人在东瀛这片大地上也是真的死了。
留下来的，只有“阪良城的恶魔”。
就某个意义来说，他们也算是在一起了吧。

PS：话说大叔真的是个好师傅啊，考虑事情算得体贴周到了。
要让阿莫飞天都要等秀泷吃完才让他飞，免得一上来就乱飞的话，宝贝徒弟就没有香香的烤鱼填肚子了。
果然是心疼徒弟的好师傅呢，感动的擦泪中。
（某颗埋在土里的水色萝卜：拜托同时也心疼下徒弟的老公可不可以= =+）
（东望望西瞄瞄找肥料和铲子的秀泷：今年种一颗召奴萝卜，明年就可以收获很多的召奴萝卜了哦=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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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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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08-06-26 03:0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寳の箱
——莫召奴、良峰秀瀧

1.

「應該就在内中了。來，抓住我的手。」
水衣少年踏上平坦之地，轉身向傾斜的山石上，那白衣少女伸出手去。少女毫無遲疑地握緊，踮腳一躍，也平穩落上地面。
兩人會心一笑，手拉著手，向幽暗的山洞中走去。
洞中無光也無風，濕冷的空氣浸透衣物，貼在身上很不舒適。
入洞前拾用的火把握在手中，只有劈啪的聲響，沒有火苗的過分晃動，而那石壁上，斜長人影穩穩跟隨身旁，多少添了些安全感。
也只是短暫的洞中摸索，依亞麻布地圖一路尋岔道走來，轉過最後一道彎，霎時一陣晃眼。那手中的火光，被滿室珍寶不斷反射，最終映出一片璀璨光芒來。
他們同時發出不可自已的讚嘆之聲。
少年首先上前，謹慎探查各處可能的機關。待確認安全無虞，這才回身招呼。
他們踩著金幣堆作的錐臺，小心攀上頂端，那處正放置了裝飾華貴的一個寳箱。
寳箱上是珍珠與寶石堆砌了整個箱蓋，二人合力打開，手指還在吃痛，只望一眼，就不得不再次為箱中珍寶驚嘆。赤色珍珠、琉璃、珊瑚……任何一件，皆是價值不菲的寶物。
「要全部翻來看嗎？」
「嗯。」
非是貪財，實在只是好奇，這個寳箱中，還會有多少更稀有珍貴，甚至近乎傳説的物品。
於是眼快手也快，將箱中珍寶一一取出陳列，果真是愈往下翻看，愈教人覺得不可思議。
翻至箱底，少年再伸手一探，三兩下的努力，摸出一個信封來。
他把信封捏在手中，引得少女湊近來看。
「這是什麽？」
「似乎、是信，拆過封。」信在眼前又打量一番，少年說，「私人信件，不要看了。」
少女自然點頭應允，卻也迷惑不解：「爲何要把一封信置放箱底呢？」
「我也不能理解，但必定有原因吧。不想那麽多，來挑選要帶回去的寶物。」
「嗯。」
少年將手中的信，鄭重地擱回寳箱原主將它放下的位置。

良峰邸，西院，盛景之夏。
這片院子自從改作墓園後，非但未見蕭瑟之景，反倒更添了些繁華之色。
墓園中沉睡的公主喜愛春花，兄長將她葬在花雨飄落之處，又不厭其煩地每年栽下新的花枝。數十年流景，園中植株卻生機不斷。春之華、夏之茂，而秋有實，冬亦青。園中之人，大約是不曾寂寞過的。
莫召奴走到墓前，上了香，再轉頭，看到一旁花瓶中嬌嫩如鮮的艷紅花瓣，他心中猜想，這該是施了術，才能常年不謝的花了。
真是十分講究呢……哪天自己將要落葬此處時，也點名要幾株施術的白菊好吧。他這樣美美想著。
「好友。」
身後之人輕喚一聲，打斷這美好的遐思。他轉身去應，只見身著暗紫狩衣的友人手持掃把，正無言注視著他。
在這位友人面前，莫公子素來是稍微自覺的。
此時月色如水，星辰幽明，映在花草間水色衣衫的優雅公子身上，那身影便好似泛了光，也朦朧起來。
於是神情溫柔地清掃、除草……看著友人嫺熟靈巧的動作，良峰貞義不免也會有懷念的心緒，仿佛多年前相同的一幕，正在時間軸上追趕交曡而來。
「已是熟練多了。」他隨意稱讚一句。
「總不能永遠是那笨手笨腳的模樣。」藍色桔梗花叢間，烏髮的腦袋探了出來，一臉理所當然的態度。
一聲輕哼，嚴肅地臉孔下，是一如少時的調侃笑容。
遙想那年，新立的墓碑前，才痛失心愛之人，卻要學著拿起掃把的貴公子，埋身園中，橫竪擺弄不來，掃地掃不出樣，拔些雜草也能長髮沾滿青草。那時往來的侍者，無不為這笨拙卻執著的舉動惋惜落淚。
「一件事熟練了，還有那許多事依舊沒有長進。」
水衣公子當然知曉友人所指何事。
「多做幾次，不也可以這般熟練。」
「哈，」良峰城主不再看他，背身往園中石制桌凳走去，「還是免了，有些事一次也嫌多。」
石桌上擱置了細口酒瓶，杯子，和一個小碟。
碟中盛有一條金黃肥嫩的烤魚，淡淡桂花甜香從魚身溢出，飄散空氣裡，與夏夜微酸的青草香味混合。
墨色便服之人迎撲鼻的香，來到桌邊，望一眼桌上餐具的擺放，如審視般的目光。然後，他略作調整，又端起細口酒瓶，將兩個杯子分別斟滿。
杯中逆向加曡得波紋，扭曲地反射出斟酒人的相貌。正當他向自己的杯中凝視時，另一杯酒，也被水色倒影填充底部的顔色。
「吾整理好了。」他走近，帶來暖風。
他們彼此邀座，甫一坐定，卻是一齊沉默了。
舉杯相碰，短暫的無語對視後，不同的聲音又說出同一句話。
「那張海圖……」
「那張海圖……」
為奇妙的巧合舒心笑開，莫召奴順勢誠心道一聲謝，這突然放低的聲音，似乎夾帶稍許別樣心緒。對面的友人聞言，只是微皺了眉。
「海圖本就歸屬你，這聲謝過分客氣了。」他輕輕扯開香嫩的魚肚，絲絲熱氣摻香味騰騰而起，再送至端坐不動，也不知是太像客人，還是太像主人的公子碟中。
「你就當作是交予丸太郎的禮物。」
「這種禮物，卻仍要經由你的手呢。」感激地嘗過碟中魚肉，莫公子全不掩飾對美食的驚嘆與滿足表情。
見到友人心中事多，但好在品得出味，墨色便服之人也稍感寬慰。
「你的禮物，幾時送得規矩過。」
「唔……」
雨後水霧清涼的夏夜，螢蟲點點，振聲微細地飛舞園中，停落處，翠色沾露的枝葉被映得更鮮亮。風起時，枝條搖擺，忽明忽暗的光點自花圃如霧氣般浮起，而後四散亮開。
園中默然對坐的兩人，於是被光點環繞，隨意伸出手，便有點點光芒在掌間倏忽停留，又振翅離開，十分的自在，十分的美好。
人，便也想起一些自在美好的事。

彼時園中的夏夜，有裝著螢蟲的琉璃瓶。
同樣的光透過多彩琉璃，絢爛閃亮，放在少女眼前，那閃爍的光點引來一雙睜大的眼睛，與歡喜的笑容。
然而不過片刻，琉璃瓶就被掀開覆在瓶口的白紗，那光點從瓶口脫出，輕舞在兩人貼合的手掌之上。
召奴公子淡淡笑著，他說他送出的禮物，總有意外的收穫。
如同初次相見前採下的一籃藤花，若不失手翻撒，又如何見到被花瓣撒了一身，就更可愛的女童。
再如並不情願，卻終歸拗不過姊姊好言勸說的嘗試與投入，竟真正有幸得了超乎預料，滿足到再不作他想的幸福。
這樣的幸福，將來若不稍稍分予他人，不等天譴降臨，怕是自己先羞愧得無法坦然接受了。
「又在想什麽？」
與槐花的甜味一同環上脖頸的，是兩片白色綾布衣袖。
他將手按上綾布中，垂在胸前的另一雙手。
「我在思考接下來的一個月要如何度過。」
「很難熬麽？」
被未婚妻這般詢問，再優雅的公子也不免羞得面上發燙。
即使分別時，詩歌書信往來，尚不覺過分思念，難以度日。如今朝夕相對，卻嫌每天的日頭在天上行得慢了。
此時臨近夏末，再過一個月，到了收穫季，便是阪良城公主的大婚之日。
日子大約在年初即選定，大約稻荷神也切切想來賀禮，良峰家的領地内，這一年滿是豐收之象。人們紛紛織新布、裁新衣，籌備了秋日祭典，為公主與收成一同慶祝。
事情傳到城中，府上少主聽聞後，躺了好幾月的身子突然有了精神，坐直了對前來探望的小妹與妹夫說：
「小妹出嫁一次，就得一個豐收年，這委實好，今後小妹每年都嫁一次吧。」
水衣的友人面部抽動一下。
而一身素白的小姐笑著答話：「但找不到那麽多個召奴呀。」
「也是……物以稀為貴嘛。那也簡單，都說小別勝新婚，就學那七夕的故事，一年一會好了。」
當時，少主確認房中唯一的桌子離那友人一丈遠，於是大聲說出這個提議。
翻掌握住未婚夫的手，白衣少女耳語問道：
「你這一個月，都會留在此地。」
「是啊。」再要走，就是帶秀瀧一起走了。
「那麽，」少女嘴角揚開，「做一個遊戲如何？」
「嗯？」
秀瀧小姐輕輕靠上未婚夫烏色的髮，「今日你帶禮物給我，我也該還禮給你呢。」
「不用這麽……」
「但你不一定能拿到。」
「咦？」這樣一說，召奴公子自然有了興趣。
「送你的禮物放在一些特別的地方，這些信封中，分別寫有地點，那之後，就要靠召奴自己找了。」
接過信封，粗略點數，召奴公子心中有了愧意。
「每次雖説是我送來禮物，卻總是秀瀧準備得更多。」
秀瀧小姐笑道：「這樣自信能拿到全部麽？」
「秀瀧在設計遊戲時，莫非不是時時想著，若是召奴，一定可以找到麽？」
未婚妻再無回答，只是漾開笑容，將雙臂環得更緊了。

「然後，你尋到了全部？」墨色便服之人擡眼一瞥。
「只差一件，因爲那件所在之處，當時的我，仍是不便隨意進入嘛。」
他為友人再斟滿杯，問道：「那你知曉放置何處了？」
「嗯。」而那友人依舊是端然而坐，等候他的動作。
「判斷的理由呢？」
「因爲我的寶物，也是她的寶物。」
良峰貞義手中一頓，「你果然有尋寳體質。」
「所以才尋到鬼之瞳麽？」
「甚至還有傳説中的武魁。」
「哈。」提及此人，莫公子拈開摺扇，掩面而笑。突然的萬千思緒，不知如何盡釋，終于還是未發一語，緩緩將酒杯送至嘴邊。
良峰貞義注目看他，似乎只是這樣看著，便已陪同對面的友人一起行過那三個月的旅程。他等待友人將酒杯擱下，細口酒瓶已備在手中。
「上回見到武魁，是數十年前，」他一面斟酒，一面不疾不徐地說起，「而上回見到軍神，正是今年三月初三的宴席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這本無須驚奇，他也不過伴隨潺潺水聲的節奏，在主位邊第四座那人身上，多望了一秒。而後轉頭看向湖邊絢麗的花枝時，他掃到那人身邊，也有向他多望了一秒的人。
「若早知你此次回來，竟與他結識，我也許會發信提醒你。」
「世上有太多的早知道，事事如意，畢竟是妄求貪念。」
「那你如何打算。」
「我要前往都城。」
「都城是危險之地。」
這不是一句期盼能有任何效果的勸説，只是簡單的朋友義務。
良峰城主頓了頓，待一陣夜風吹過，樹葉停下沙沙聲響，才慎重開口：
「若你執意要去，我必須先告知你一件事。」這件事其實，又是另一個人的秘密了。
但良峰貞義認爲，如果不把這件事告訴這位友人，使他有了突破口，那即使他去到京都，也是等不到答案出現，就憤然離去了。
「嗯，多謝你。」
聞言，墨色便服之人又是一頓，他十分清晰地叫了友人的名字。
「莫召奴。」
「嗯？」
「這些年，你的謝字越來越多了。」
園中溪流間的添水敲響一聲，如同時間的截斷。

都城一行歸來，仿佛世界變換了模樣。
莫召奴走在廊下，左側是紙窗后昏黃燈光，右側是無人打理，有些枯黃的矢竹。
薄暮之下，夏蟲鳴叫的遠處，有紅頂的杉木小屋，翠綠的參天古木，也有上次大火之後，重建未畢的焦黑殘壁。
曾經人人生活和樂的落日故鄉，現已全數撤離，只剩下無處所屬，無處可去的他暫作停留。
雖是如此，若比之前夜宿客棧的日子，那人領地上這片村莊，畢竟有了太多親切感。
逐漸浮現的星辰，似遠似近，忽幽忽明，閃爍出一片熱鬧非凡的景象。而孤身的人，在這熱鬧的夜空下，更是被隔絕在天地之外了。
一同歷險的人們，或安然歸隱，或在自己之位全力以赴，唯獨他，留在這場紛爭中，卻無從插手，只能靜待一個結果。
也不知那個人被困京中，一切可安好。
半月之前，那人是否也這樣為自己擔心呢。輕笑一聲，他轉身返回屋中。

屋内一室的清香，丸太郎剛泡了一壺茶，擱在桌上待他品茗休息。
聽説丸太郎的茶藝是城主親授。莫召奴無緣友人的技藝，多少還是有些期待的。
但是由杯中澄澈的茶循著握杯的手看上去，那張酷似自身的少年臉孔，讓他忘記其他，閉目感慨。
他亦曾期盼少年的成長，卻從不奢望少年這般待他。
這個沒有做過任何事的人，說到底，不過是任性又好惹麻煩的不稱職長輩而已。
瓷杯遞到手中，面對唯一的血親，莫公子倒是又說出了一個謝字。
「莫召奴，你真擔心城主，我見你這些天總是無言望天。」
「是我牽連到他。」
「城主果然沒有說錯。」聼了這話，丸太郎好似聽到暗語，突然積極起來，「他要我轉達，若你堅持這樣想，就真正對不起他了。」
「哦？他還對你說些什麽？」
「城主還說，先前換下的衣物放置在莊園中他的客房裡，都清洗、縫補好了，不要總是穿一次就換新的。」
莫公子以扇掩面，漸漸扭頭避開少年熾熱的目光。
「另外還有，落日故鄉后山有通往城中的密道，城主叮囑你不要忘記整理花園。」
一手緩緩按上額頭，再搖頭嘆一聲，水衣公子在少年的面前，有種巨大的挫敗感。
「莫召奴，你也要打掃花園麽？是哪裡的花園？」也是被罰來的嗎？
「這……」莫召奴將瓷杯遞回，「丸太郎，可否再替我倒一杯茶。」
「嗯！」
少年為他倒茶時，眼神中充滿喜悅，似乎正在進行一項樂意至極、亦期待已久的工作。
「丸太郎，我不在的這段期間，可有全心遵從城主教導。」
「城主事忙，但我有珍惜每一次接受教導的機會。」
說起阪良城中短暫的居住，少年滔滔不絕，神采飛揚，大至治國之理，小至待人之道，少年引述自長者處所學理論，結合平時跟隨城主身邊，親身觀察的所見所聞，徐徐道來，言語中盡是對長者的崇敬之情。
「城主真是一名世間少有的優秀領導者。」
見少年這般發自内心的誇讚與嚮往，水衣公子心中莫名滿足，甚至有些得意。
察覺到這份古怪心思，莫召奴輕咳一聲自作掩飾，但心緒反復回轉，卻是越發不能平靜了。
「我是真心歡喜，我的這位友人，實在是……」
「實在是怎樣？」少年迫不及待地追問。
莫公子險些被少年的熱情惹笑，忍著笑意堅持再説：
「許多年前，我曾與你母親說過，認爲他正是最適合領導東瀛之人。」
「莫召奴，這種話……」丸太郎畢竟是循規守序的少年，這番言論，多少使他驚心。
「啊，對不住。」面對小輩的乖巧，偶爾才想起自己身份的公子，慚愧自己真是一點點長輩的風範也沒有。
「將來若有幸繼續留在城主身邊，你要誠心求學，不可辜負城主爲此所擔之風險。」
一面撫摸上少年的頭，一面述説教導的話語，外表仍是年輕公子模樣的人，體會到一種奇妙感覺。
「城主對落日故鄉有恩，將來若能留在城主身邊，我要努力分擔他的責任，讓城主不至每日辛勞。」
少年真誠的決心，輕輕說來，卻令聽者心中一震。失了笑意的俊美面容後，更是無人可知的複雜心思。
「嗯，這樣很好。」
聽到稱贊，少年微微臉紅。
「啊，對了，城主曾有一問，我還不知如何回答。」
「是什麽問題？」
「若我有一項稀世珍寶，要藏匿房中，該做怎樣的佈置？」
「這個問題嘛……」莫公子開扇輕搖胸前，「到適當之時，你自會明白。」
擱下印花瓷杯，他觀望天色，拍了拍少年肩頭。
「天色已晚，今日早些休息吧。」
目送乖巧的小輩離開，他再觀窗外。
只是稍稍飲茶休息，月升日沉，已是滿天星斗，夜露清涼，萬籟無聲。
莫召奴又捧起瓷杯，暖意從指尖滲入，再蔓延全身，好不舒心愜意。
這是丸太郎泡的茶。
由阪良城主悉心教導的少年，由阪良城主親授的茶藝。
在這個由阪良城主為他們建築起的村莊。
從這四方的窗口望去，他正停留在一片由那人撐起的世界。
然而，身處此地的他，除了麻煩與危機，還能給那人什麽呢……
也許，給得起的，只有生命了。
他給自己倒上一杯茶，揮去這胡亂的想法。
「此時此刻，他在京中做些什麽呢？」

2.

良峰貞義對這樣的宴會並不陌生。
官僚之間，總喜好結黨派。政見相近也好，性情相合也好……不過大多時候，還是臭味相投，或針對同一人、同一派人，再加一些妄圖從中牟利的投機者，黨派便構成了。
結黨的好處很多，徇私舞弊、顛倒黑白，人多便是聲勢，聲勢愈大，對皇者的影響也愈大，其中便利，自不待言。
而黨派聯絡感情的方法，也不外乎各取所需的分贓大會，和同仇敵愾的批判大會。
以岩堂太政大臣為首，幾名五位以上的高官，與另一些作客京都的友好領主，聚集將軍府中舉行日常小聚會。彼此客套之間，也不時對今日出現的新面孔投去揣測的目光。
直待各自就坐，食案端上，詭異的氣氛才稍有緩和。
各人的食案上，置放了細口酒瓶、一碟切好的烤鰻魚，及其它一些精心製作的食物。侍者為諸位大人斟酒。舉杯時，良峰貞義辨出這是產自東部的特級酒。
一杯既畢，高官們聊起他們自以爲是的見解來。
話題是八山柱，人物是真田龍政與源武藏。
良峰貞義無意參與其中，只是分心聼個大概。他握起筷子，將灑了精調醬汁的鰻魚送入口中，細細品味。
言語間，他再次確認，這群高官真是十分矛盾的存在。
不知這些人是否有了自覺，他們心中忌憚提防的人，卻也是他們處處依賴的人。那位太宰大人深諳強國之道、籠絡民心之法，甚至對朝中文武官員的運作協調，也掌控得當，事無巨細，皆有他巧妙安排的影子，毫無遺漏。
早在戰後重建之初，他已大大施力，讓這個國家離不了他的政略，讓自己成爲重要的存在了。
現在一個個處心積慮將他拔除，他們是預備捨棄舒適安逸的生活，擔起那一件件麻煩至極的政事，讓朝中事務在那位大人離開後重新上軌麽？
哈。
他暗笑一聲，這些人的生活哪裡會變，不再安逸的，只是城裡鄉間，最平凡的燈火罷了。
「阪良城主。」
良峰貞義聼得太政大臣喚名，便擱箸轉身，向主位微一欠身。
褶皺如桃核的一張臉，似笑非笑，眯著眼看向他。
「聽説，你那位好友與軍神亦有私交？」
「臣與此人久未聯繫，實不知情。」
這一句，倒是半點沒有假話。
年長者當下噤聲，不明就里的年輕官員，便竊竊向身邊長者詢問起這位領主事跡，與「那友人」的身份來。
「莫、召、奴。」桃核臉將軍憤憤念出這個名字，「當年我就說過，他、和他那個姐姐，都是禍國殃民的妖孽，這可真是沒有說錯。這對姐弟迷惑鬼祭多年，還趁隙盜走文詔，致使本國政局動蕩，百姓更是民不聊生呐，嘖嘖。」岩堂將軍作出搖頭感慨的模樣，「如今想起那副容貌，還是叫人心中發毛。」
說罷，又向座下瞥來一眼。「阪良城主，有這種朋友，該教我替你惋惜交友不慎麽。」
「臣惶恐……此人雖不知是否有迷惑人心之能，但在孩提時代，他在將軍府中，的確惹來不少大臣心中疼愛，甚至為其爭風吃醋，醜態百出。」就不知當年，千般討好那妖孽的孩童，只為能領他去街市買金魚，最後遭冷眼拒絕，氣急敗壞的中年怪大叔又是誰。
「今天在座的，也有不少年輕有爲的新任官員，身為長輩，各位就來説說這名叛賊的劣跡，為晚輩們提個醒，切莫誤入歧途才是。」
太政大臣一言既出，平時對這個名字有所避諱的官員們，也紛紛抛開顧忌，誇誇而談。
阪良城主悠然坐正，十分期待這群人會說出些什麽神奇的段子來。尤其是，能不能有他未曾聼過的新鮮段子。
「那個莫召奴，整日流連風月之地，依仗姐姐的權勢，吃喝嫖賭還四處賴帳。」
原來他竟是這種不學無術之人，當年每日修習諸多課程的日子，著實苦了他了。
「他那張白淨的臉，真不知迷倒了多少大家閨秀。但是這種花花公子哪有真心實意，對那些小姐無不始亂終棄，當真可恨！」
確實有些可恨，惹來那麽多貴族小姐的相思，既非不懂，卻全無回應，毫不憐惜，一心只與小妹相守。難怪小妹承不住這巨大的福份，棄他而去了。
「如此說來，良峰家那位小姐，也定是被他所迷惑，實在可惜啊……」
也不算錯，那副不忍見百姓苦難的笨拙表情，已然迷了她七分，那訴説著某個美好心願，如痴如醉的滿足笑容，更是讓她無從脫逃了。
「可憐的秀瀧小姐，若當年不是那段婚約，大概也不會守著那拈花惹草的男人抑鬱而終了。」
「雖是鮮少參與貴族活動，但僅僅一兩次的露面，那帘後隱約可見的相貌，可是當年年輕公子們的首要話題呢。」
「聽説秀瀧小姐制香的手藝，在各位公主之間也算數一數二。」
「不僅如此，秀瀧小姐對武道似乎也很有天賦呢，多少武家的公子，在她面前也不堪一擊。」
「啊，雖說女子不適合習武……但秀瀧小姐握刀的背影果真是太美好了。」
……
良峰貞義默默咽下最後一塊鰻魚，擡眼向主位望去，桃核臉將軍大約與他一樣，閉目靜聽宴席上話題的發展。
只是那位將軍大人，似乎已至忍耐極限了。
「阪良城主，」岩堂將軍擱下酒杯，用剛好能壓過堂中熱烈討論的聲音說，「在座眾人，你與那叛賊最爲熟識，你來説說這個人。」
頷首應從，於是見席上官員紛紛止了話頭，目光齊齊投射來。
「其實並不是最熟。」若真要說對此人完全透析了解了，天下間，大概只有一個人。
良峰貞義環視四下，極靜的等待氣氛中，他又望向不知名處，挑起嘴角，說著也許是飄在天頂之上的話語。
「鬼祭將軍當年器重他，使專人從小培養，是早早認定他智勇雙全，假以時日必能成才，為他所用。但，其實……」
垂眸瞬間，席上諸多更關注的眼神，已入不到他的眼中。
「這個人其實很笨。」
在座眾人一陣譁然。
「也很呆。」
這樣的評價，對他們懷有偏見的心理，也是意外。更何況，他們中許多人，多多少少地吃過這位叛賊的虧。
「好比此次回國，對進軍中原一事，雖説影響甚巨，但從頭至尾，卻從沒有勢在必得的計劃，他只是走一步看一步，恰巧運氣過人而已。」時刻在危機中的人……麽。
岩堂將軍哼笑一聲，從主位緩緩站起，踱步而下。
「你說得很對。」權貴者立到他的面前，手中摺扇有節奏地拍打腿邊，俯視的目光，從光禿禿的眉毛下迸出，有些厭惡，也有些可笑。但他只是面無表情地低頭致意。
「區區一名叛賊，能有多大能耐。即便是與源武藏有所勾結，待八山柱一戰有了結果，他的好運也就結束了。」摺扇在手中砰然折斷，將軍大人的臉上勾起奸險的笑容，「東瀛既然容不下他，就請他爲了東瀛去死吧。」
大堂中有片刻的死寂。
然後漸漸出現一些附和之聲。
而最近處靜默之人，突然察覺，在可控的範圍内，也許自己被激怒了。
「阪良城主，聰明如你，自然不會與這種叛賊有所牽連吧。」
他再次與居高臨下的目光對視，這一回，他將座椅退後，站起身來。
似乎總有人認爲，這要做下一些抉擇。並且這些人更盲目相信著，他們輕易就能猜測他所選擇的是什麽。因爲這件東西比起另一件，如此顯而易見，如此不可抗拒。
然而相同的選擇題，會使人厭倦。
有些事情一次便嫌太多，若再有第二次，他會做得十分完美，但同時必須有人承擔他的這份厭倦。
眼前這位年事已高，該是休養之時，卻全然未有自知的將軍大人，也許正適合這樣的角色。
「臣會選擇最好的路。」他如此答復。

聼得一陣織錦窸窣，墨色便服之人擡眼觀看，紙格門處走入一名女侍。
侍者大約十三、四嵗的模樣，挽可愛的髮髻，嬌小的身子踏碎步走來。
「今次是女童麽？良峰貞義深感榮幸。」
年輕的女性侍者合上門扉，端盤轉身。平凡單純的一張臉孔上，卻是違和感強烈的深沉笑容。她將送入屋中的午餐置放桌上，一面用細嫩的嗓音說著並不合適的話。
「你不怕隔牆有耳。」她故作疑慮地左右張望。
「在你進到此間之前，負責監視的那些忍者們，都不約而同感到困頓，陷入美妙的午睡不是麽？」
女童掩嘴輕笑。
「初次見面，名不虛傳。我很能理解那位大人找你的原因。」
「一切只是計費的順手之勞。」說罷，女童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交予並不自由的領主。
信箋握在手中，他卻並不急於觀視，只用冷漠的眼神鎖定眼前之人。
「這封信的内容，你看過了。」
非是疑問，而是陳述。良峰貞義對協定外的事了然於心，但他並不反感。有時，適當展示己方的智謀與能力，使給予合作者信心與保障的最佳途徑。
「我只是判斷一下有沒有進一步協作的價值。」女童雙手抱胸，回答坦然。
「那麽感想如何？可有失望。」
「暫時還沒有。」
良峰貞義取出信箋，總計三張的内容，他卻只看了幾眼。
走到桌邊，將信箋湊上橙黃的燭火引燃，在銅制圓盆中化爲灰燼。
「不用看完它麽？」一旁女童頗有趣味地問。
「信中所寫，與我心中所想無異，應是不需要商議調整了。」
女童聞言有些不悅：「這話聼起來，好像這封信正是寫給我看的。」
良峰貞義不置可否。
「請代爲轉告，旅途漫長，那位大人就請專心欣賞沿途風光，京都的事，我一人足矣。」
「傳信費，務必記得。」
「我會在冬天結束之前與你清算。」
女童眼中倏然流露出驚訝的目光，她的語氣變得輕快，臉上亦是按捺不住，躍躍欲試的表情。
「這般自信，使我也大有幹勁嘛。」
「非是自信，這是我給予自己的期限罷了。」
她讚賞地擡了擡眉毛。
「另外，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幫助，請在五天後的清晨來一趟阪良城。」
「我會記得。」女童逆光退向門邊，臉上笑意不減，「那隊忍者，天黑之前應是不會醒了，你可以考慮外出。」
墨色便服之人未有回答，而提議者心知他已接受。
「那麽再會了。」
一道黑影脫出女童的身軀，自緊閉的門扉穿出，而那女童如全無支撐的軀殼般，頽然傾倒。
良峰貞義邁上一步，伸出單臂，衣袖飄揚，將女童穩穩接在臂彎中。
「咦——我這是……啊，貞義大人！失、失禮了！」

大約是九月的時節。
正午太陽正盛時，京都城中仍有滾滾熱流，從地表上竄出。
早前接連幾天的雨，似乎釋放了自然中所有的水分。這樣烈日晴空已有數日，空中看不到一絲絮雲，遠處的街市，也仿若火苗后扭曲躍動的世界。
蟬緊緊貼在樹幹上，有一聲沒一聲地低鳴。樹幹頂上，那些葉子開始變黃，或變紅。很快它們就會切斷與枝桠的接合，爲了保住樹幹的養分，而墜落根處。
水份在烈日下不斷蒸騰，新開的菊花也蜷起柔嫩的絮瓣。花期將盡的桔梗更是蔫得褶皺不已，即使灑上水，也再不會吸收，水珠反而變作沉重的負擔，懷著殘花的幽怨，滴入土中。
從朱雀門經過時，有一小隊牛車正排隊進門。車上簾子掩得緊，但又從側邊撥開一條細縫，似乎有人向外窺視，還伴有輕微的談笑聲。
也許是整日講究衣著打扮的女官，正竊笑穿著深色出行是多麽不合時宜吧。
身著墨色暗紋綾之人從城門下邁出，向街市走去。
走在城中，他發現自己對這座都城也算得上熟悉，
街道上來往的行人很少。
出行的婦女們大多貼著街邊建築行走，低頭躲藏在陰涼處，一不小心，遇上屋中有人向外潑水降溫，那便是一身狼狽，慌張奔逃了。
屋中人小驚一下，繼續沿墻邊潑灑清水。秋日風乾物燥，教人覺得只要石頭擦出火花，即可引燃一場大火來。
京都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火險。若是風光正盛的家族，怎可忍受大片焦黑的院牆，便會選一處景觀更佳的地段，興建新宅，舉家遷入。若是家勢衰落的寡居女子，則只好勉強居住，那損毀的庭院無從休整，在逐漸變得荒涼的景色中，與家族的光輝一起被遺忘。
而也有一些被人爲燒毀的房屋，原因各有不同。
拐上毫無遮蔽的大道，沿途是貴族的宅邸與分散各處的寺廟。
臨近未時，道上只有歸家的車輛，但只要過了這個時辰，空氣變得涼爽，來往拜訪與赴宴的車，又會多起來。
車行至身邊時，幾乎聼得到内中猛烈打扇的聲音，猜想這該是自殿上回來，一身衣裝負擔得苦。
有一瞬間，他想起了那位不分季節，始終華服裹身，而又泰然自若的人。
沿路走來，良峰貞義並無目標，他只是隱約記得這條大道上的某處，有一座種有花園與白菊的宅院，但這件事是他剛剛憶起的。
倏忽間，寬闊的路面閃出一名女子的身影，身邊還領著女童。觀衣著打扮，應是假中歸家的女官。就不知女童又是什麽身份。
兩人走在路邊，女子一手攬在女孩頭上，不讓她曬到太多的陽光。炎熱的氣溫，使她們不曾察覺身後方向相同的人。
行過幾條小路，轉入一間寺廟内。
這間寺廟有些眼生。
散步至此的人駐足回憶，此處本是一位親王的居所，也許主人逝後，家人遵其遺願改建寺廟吧。
又過了一會兒，女子帶著女童走出來，繼續向先前的方向走去。
她們在前方的橋下停步，迅速躲避到柳樹的樹陰下。女孩向女子望了一眼，然後小心踩到河邊，緩緩蹲下。女子在身後用手護著她，以免孩童失足落水。
女孩雙手托著小小的白色物品，看不清楚形狀。她將它輕輕放入河流中，繼而雙手合十，似乎做著祈禱。
祈禱結束，女孩回到女子身邊，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真誠望著她。
「今天是第十條了，我做的小船真的可以到海裡去，把海對岸的人接回來嗎？」
「法師大人說可以，那就可以啦，我們先回去吧。」
女子轉回身來，這才驚見不遠處注視她們的人。她低下頭，也按下身邊女童的頭，腳下踩著急促的步子，沿原路返回。
擦身而過時，她將頭壓得更低了。
「戰爭結束了。」
「咦？」
女子停下步子，身邊的人並不看她，而是望向一個遙遠未知的方向。他的眼神堅定，口中所述，是一句咒語般的宣告。
女童似乎尚不明白髮生了怎樣的變故，她只是爲了這句話，去抓住那位貴人的手，眼中閃爍著渴望的目光。
「為、爲什麽啊？」女子的聲音有些顫抖，也許是掙扎在半信半疑的心思裡。
「如果你願意相信我的話，就當作這是佛祖賜予虔誠者的厚禮。」
只在刹那間，那名女子淚流滿面。她深深屈下身子，行著鞠躬禮，並且久久沒有起身。
目送兩人離開，他走到橋頂，靜靜看著河中折紙小船，隨水流漸行漸遠。

再走過一個路口，良峰貞義來到一座氣氛古怪的宅院前。
院牆外側的裝飾，已有多處損壞，墻簷的漆色幾乎褪盡，也沒有花枝從墻頂穿出。
向前幾步，宅院大門建得高大寬闊，想來是為高等車馬而設，依稀還能分辨曾經精細的浮雕。然而如今大門敞開，又或者說是閉不了，因爲門板早已不知所蹤，留下門軸暴露在外。
踏入院中，只覺滿目瘡痍。
恣意生長的野草約有半人高，完全掩蓋住這片院中原有的道路——一條景致優雅，每每從車簾向外望去，都讓少女忍不住要跳下車去觀賞的車道。
以手撥開一條通道，大步邁開。這樣的侵入驚擾了不少飛蟲，草叢間不斷有成群的黑蟲飛起，令人不適。
踏過前院的雜草，主殿便在眼前。
主殿有半側已倒塌，無法記起兩位孩童相識時的場景，截斷的廊柱橫臥在草叢裡，仍與另一半指天的斷柱為伴。未塌的部分也滿佈裂紋，焦黑的墻面仿佛靜訴某個觸目驚心的時刻。
穿過主殿，後院亦是一片狼藉。兩座側殿只餘房架，依稀展示著它們存在時的優雅，與帶給少年巨大的庇護和舒適。
他尋到一條由主殿通往側殿的石道，平整寬大的白砂岩砌在院中，沒有受到野草的侵襲。
沿石道緩步而行。兩旁矮小的灌木植物不復存在，也許是知曉再沒有人認真地蹲下觀看它們綻放出美麗的秋花，便寂寞地離開了。
靠近側殿處，他嘗試著從記憶中還原那片藤花。那籃打翻的花，大約正是在這裡摘取的。
繞過側殿，望向庭院盡頭，那裡還殘留幾棵毫無生機的枯樹，這些樹本該在春季為少女開出壯麗又絢爛的花。如今，也只有烏鴉偶爾停留。
十數年前，有一群人在這裡點起一把火。大火燃燒了三日三夜，人們遠遠觀看，仿佛觀視祭祀中神聖的火光。直到突降的暴雨將它完全熄滅。
但是並沒有人在燒盡的院牆邊，上演悲傷落淚的淒涼一幕。
他再轉身，向著來時的路深深望出去。
其實，從來不曾有人遺忘。
其實，從來不曾有人選擇捨棄。

3.

良峰邸，西院，本是少主與小姐的居處。
在西側秀瀧小姐的房間中，放著一個厚重結實的箱子。
打開箱子，裡面整齊擺放著各種書卷、擺設、飾品，似乎是一個雜物箱。但在當年，連屋中的女侍也知道，這些東西放在一起的原因，在於它們是同一個人送來的禮物。
良峰家之主正站在屋中，他將箱子裡的物品一一取出，在最底部，拿出一件水藍織錦的男子便服。他再將其他物品依序放回，合蓋，上鎖。

廊外月華傾瀉，夜露晶瑩。
廊中之人捧一件衣衫，披一身銀白，輕步向另一處房間走去。
榻榻米上鋪了一塊薄墊，又鋪上一床柔軟的褥子，然後再放著一名傷患。
良峰貞義悄聲上前，坐在傷者身邊，靜靜觀看。
現在的他正緊閉雙目。
上一次見得他睜開的雙眼時，眼中倒映出自己一絲無可抑制的情緒。而那專注的眼神似乎懷有說不盡的話。
因爲太多，卻無從開口了。
他捏住被褥的兩個角，輕輕掀開，將傷患微微支托挪移，為那人褪去上身的紗布，換上新的。
忽地一聲悶哼，自傷者喉間溢出。
良峰城主稍作停頓，傷者並無蘇醒的跡象，於是他將手下的動作放得更柔緩了。
昏迷時倒曉得喊痛，清醒時，卻要忍到滿頭大汗，果真是不聰明的人，以爲這樣別人就不知道他有多痛了麽。
無論那人平日再多智慧，在友人面前，始終是隱瞞不了什麽。
如那一次比一次更多的謝字，是他認爲自己虧欠得越來越多。
又如窩在屋子裡無所事事時，他就會開始胡思亂想，想到最後，他就認定唯一能為友人付出的，只有自己的性命了。
但他唯一能付出的東西，也正是對方無論如何都要保全的東西。
最珍惜、也最不願意接受的禮物。
軟墊的一側置放著一件洗淨的水色衣衫。良峰城主抖開從小妹屋中取來的織錦便服，細心為傷者穿上。
當年的尺寸，如今顯小了，但將就能穿。他往傷者腰間捏上一把，大約中原的生活實在富足，這一把捏得手感極好。
之前從聖僧處問來的情形，看來真是沒有錯。
所謂朱雀，莫非是一種宅得出水，肥得流油的生物，讓人瞧一眼就有燒烤的欲望麽。
不知將來退隱生活，那人還會長到多重。
大概是有了癮，他又多捏幾下，哪知軟墊上的傷患突然全身一振，幾乎要彈跳起來。良峰城主心中一驚，抽回手來，小心觀看。那傷者卻再沒了動靜，仍是一副好眠的模樣。
這樣劇烈的振動，都不會扯到傷口麽？
疼也不會醒，癢也不會醒，看來應是正做著好夢了吧。他突然笑了起來。
以前那人把書本扣在臉上，偷偷午睡時，也總是一捏就會跳。大約他其實很怕癢，醒著時也要強忍，只有睡下了，才會誠實。
再將傷者安置好，良峰城主捧起那件水色衣衫，往矮桌處走去。
桌上，那盆中浸泡紗布而染透的紅色，無論何時瞥見，都是一陣揪心。
他閉目轉頭，坐到桌邊，從桌上摸過一枚針，穿了綫，再將衣物半鋪桌上。
室中唯一一盞燈，輕輕晃動著它豆粒般的火點。

召奴公子借著天邊的青白色，緊了緊眉頭，抖動著睫毛，半張開眼睛來。
他的腦中一片空白，一時間記不起現在是何時，自己在何地。
他在淩晨時分做了一個夢，爲了不要忘記，他正要全神投入去細細回想。
夢中有一條崎嶇而綿長的山路，鋪滿深沉的暮色，一眼望不到盡頭。
一名身著素白單衣的少女走在山路上，她的前方是一團認不得形影的黑影。
黑影約摸也是一名女子，身形卻是時而完整，時而破碎。她口中念有仇恨的咒詞，雙手捧起一個青色光球，每一步踏下，都是瞬間生命的枯竭，而後再替換上毒蟲與蛇類的滋生。
白衣少女緊緊跟隨其後。
她們就這樣一刻不停地走，走過多遠、多久，他無法測算。
只覺得白衣少女所跟隨的，似乎又不是那陰暗的女子，而是她手中光球。少女對女子反復請求，一路不曾停歇。
雖是請求，卻毫不卑弱，堅定而威嚴。
最終黑影中的女子一聲嚎叫，將青色光球重重抛開，自己則是慌忙走遠。
白衣少女便將光球小心接下，無比憐惜地護在手中，轉身離開。
清晰真實，卻很是莫名的一個夢。
他記得夢中的每一個細節，卻又不能理解每一段情節。
回返現實，窗外天空是正努力亮起的潛青色，四周有靈鳥的單聲鳴叫。
空氣中的溫度很涼，他稍稍挪動身子，伸手想塞緊被褥，卻忽感一陣劇痛。
「醒了麽？」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讓召奴公子大感訝異，他竟未能察覺，自己是倚靠在他人身上。
但來不及疑惑自己的失察，陣陣眩暈讓他不得不再次閉起眼睛，滿佔大腦的搖晃感使他無法正常思考。
又是熟悉的甜香靠近，環繞在脖頸間，雙手在他胸前交曡，織錦柔軟冰涼的觸感貼著臉頰，略微緩解去一些痛楚。
「秀瀧？」
「嗯？」
分明是最熟悉親近的人，此時他卻看不真切，依稀在眼前有一抹墨紫色彩，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與平日淺色的身影作上聯繫。他再睜眼去看，模糊而飄移的視線中，連輪廓也分辨不出。
是自己太困頓？還是天光太昏暗？
「現在，是什麽時辰？」
「卯時剛過，再多睡一會兒吧。」
「卯時，也該起床念書……」旋轉的空間，混亂的思想，微響的耳鳴，甚至是口中所言，也如同遙遠記憶一般模糊不清。
「你太累了，再睡一會兒，我陪著你。」
突然，墨色長袖緩緩為他掩住所有的光芒。
「召奴還記得我們那次去探寳麽？在那個海島。」
「記得啊，爲什麽說起……」
「因爲想起了我們的幸運，如果拿走上面那些珍寶就滿足的話，便看不到最寶貴的那一件了，不是麽。」
一手輕輕按住那人想掀起遮蔽物的手，一手悄悄退離，點燃早已備好的迷香。
「但那座海島上的寶物，始終……是……另一個人的呢……」
「召奴說得很羡慕的語氣。」
「怎麽會……」
未婚妻的笑聲總是這樣溫柔，不可反駁地對他宣示自己知曉他的一切。
「將來無論召奴去到多遠，」她將那人的手握起，指尖輕輕摩挲，「向著清晨日出的天空盡頭望，召奴的寶物在我這裡。」
「唔……」
懷中之人作不出完整的回答，已然安靜地睡去了。
「天亮後我會叫醒你。」
耳邊傳來漸起的鳥啼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悅耳動人。
東方青色的天空正被紅色一寸一寸浸染，清醒的人靜靜注視雲層後朦朧的光芒。
即將天明了。

「物品是活物，目的地是西海，請源武藏大人查收。」
「耶，今次是貨運？」
「行程中請盡量保持平穩，注意這個通風口的暢通，也請定時投食。還有，若運送途中過分吵鬧，我建議你立刻擊暈，更易攜帶。」
眼前的女性侍者也會有一瞬間的呆滯。她側耳貼上箱子去聼，箱中傳出古怪的「咕咕」聲，還有更古怪的「篤篤」聲。
「我可以問這是什麽麽？」女侍問得稍有尷尬。
良峰貞義擡眼瞧她，平靜回答：「這是從你同事處借來的烏鴉。」
喂喂，當真是「借」來的？女侍心中充滿懷疑，暗自嘀咕幾句，即使只是借……這些烏鴉可都是他的寶貝誒！
「作什麽用？」她再問。
這一次，等來的不是回答，而是半眯起眼的凝視。這位領主以眼神警告她已觸及與她無關的機密範疇。
女侍無奈攤手，示意對方無須理會這個疑問。
「此外，就是這個。」
良峰貞義側身一退，身後鋪上兔絨毯的板床上，規規矩矩擺放著身著水衣的一個人。
「哎呀……」年輕的女侍頓時興趣大增，她走上前細細察看，笑道，「好大的一件功勞在我面前，嘖嘖，這樣東西的運費可真不便宜。」
「我心中自有分寸。」他將傷者小心抱起，慎重地交到對方手中。
「這隻若中途蘇醒吵鬧，我也可以直接敲暈麽？」
墨色便服的人橫眼瞪去：「你說呢？」
女侍噤聲，再一攤手，一臉無辜笑容。
「那，我現在可以出發了？」
「稍等。」
他從懷中取出一份結封的信箋，正要往傷者衣物中塞進去。突然，腦中閃過別的主意。
他在信箋一角打上一個小孔，伸手取過那人額邊又細又長的一撮烏髮，穿入孔中，再取過對稱的另一邊，揉搓成綫，雙手撥弄一番，在小孔上打起一個漂亮的髮結。
「可以了。」他認真地說。
女侍眨眨眼睛，不知該如何回應。
「製作費和運送費，會與之前的一併清算。」
「那，我可以走了？還有其他事麽？」
良峰貞義伸手按住傷者的胸口，低頭多看了幾秒。他張了張嘴，又再合上。然後他將繫上頭髮的信箋平整放入那人衣中，一面為傷者稍整衣衫，一面對送貨員囑咐：「這是貴重物品，請正面朝上，小心輕放。」
說罷，墨色便服的領主拂袖轉身，不再回頭。
冬天之前，他要做的事還很多。

「關於西面海域對海盜的圍剿行動，阿部中將今日上午提交了報告。」
掃過被傳到手邊的文件，良峰貞義擡眼看向室中正坐的人。每次見到此人，他便要喚來侍者，將火盆加得更旺些。
「真田太宰幾時也關心起這件事了？」他擱下瓷杯，漫不經心地問著。
「海防事忙，臣便代中將交予大人。」
「這倒稀奇。」
打開報告粗略瀏覽一番，隨手交給身邊之人，他又擡頭直視室中一身華服之人，將報告書中的内容緩緩復述：「已剿滅的海盜據點有三個，並繳獲大量財寶，往西面的商船已基本恢復船期和秩序。」
真田龍政捧茶送至嘴邊，對報告未作任何回應。
「太宰對這樣的處理方法似乎並不滿意？」
「臣只是覺得有些浪費。」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適合的交涉人選，太宰有了麽？」
墨色綴花的織錦微微抖動，真田太宰搖起手中色彩鮮豔的檜扇，正要開口舉薦，忽聞屋外竊竊議論的聲響。
「玉藻。」
將軍大人便遣人出外一探究竟。乖巧的文書探頭張望，不一會兒，摸著腦袋回到室中。
「太政大人，呃……」雖然已有多次經驗，但這種情形，他如何都學不會要如何稟報，「外頭檐廊下，又是一隻烏鴉呢。」
而且不知爲何，他始終覺得這些烏鴉很眼熟。
「讓它進來。」
「啊？」
未等他反應，那飛禽已衝破了門，停落在主位前，悠然自得地整理起羽毛來。
文書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生怕在兩位大人面前失態抓狂。
良峰貞義將那飛禽抱起，熟練取下結在腿上信紙。那飛禽好似知曉任務完成，也不再逗留，又從相同位置衝出門外。
真田太宰默默看在眼裡，抿上一口茶，說起些無關的事來。
「今天走在府上的院子裡，撞上一些不太懂規矩的下人在閒聊。」
「太宰也有興趣聼的事？」
「大約是在說，什麽樣的女子才能入得了將軍大人的眼，」擱杯擡手，以扇掩面，只露了一雙靈動的眼，注視著主位之人任何表情的變化，「便有人自以爲是地分析說，將軍大人心裡定是有人，亦或者就是一心為民，早已不考慮其他人了。」
原來是關於自己的傳言，良峰貞義嘴角微揚，問道：「太宰大人怎麽看？」
「吾曾說過，看到你，會替那個人惋惜。現在吾才知曉，這次是吾愚鈍了。」
一陣織錦窸窣聲，真田太宰倏然起身。
「既然家書來到，臣今日先行告退。」行禮、轉身、打扇，長裾拖著地面，華服之人身形優雅地離去。
良峰貞義亦起身，向著室中一角走去。
角落的櫃子上置放著一個厚重結實的箱子，箱子中存放的，都是一些民間送來的物品。或是已作處理的請願書，或是用作感激的手制禮品，都分類整齊放在内中。
每次打開箱子，四周隨侍之人便心中感嘆，將軍大人竟如此深得民心，他們爲此欣喜得熱淚不止。
但他們並不知道那每月一次出現的烏鴉，究竟是從哪裡來，又究竟是帶來些什麽。將軍大人總是將它與那些東西一起放在箱中。
倚靠木櫃站著，他打開信箋認真觀來，雖然從來不會有任何豐富的表情，但隨侍之人畢竟能稍微察覺，閱信後的將軍大人，總是有好心情。
今天，當然也無例外。
他將信箋折疊，小心塞進箱子的最底下。

此時在海上的某處，有人卻很為這群吵鬧的飛禽頭痛。尤其是不知名的原因，它們總是在看到他時特別興奮，換作別人，倒能稍稍安靜下來。
神無月支著額頭，倉皇逃出船艙，跑到甲板來呼吸新鮮空氣，聆聽海鷗美妙的鳴聲。
於是當他看到甲板上被人抱著的那隻，狠狠被自己絆了一腳。
「你怎樣了？」手捧烏鴉的人無辜詢問。
「無事。」
整整衣服，昂一昂頭，他找回穩重的步子，走到友人身邊。
「今天寫了些什麽？」
「畫了一幅畫，從這裡望出去的景色。」莫召奴將飛禽抛開，目送它飛遠，他轉向船頭的方向，一面伸手去指，一面走上前，「今天能看到那座海島了，所以我把它畫下來。」
「嗯，」神無月便也往海島去望，「這裡就是落日故鄉了。」
然而，從第一眼看到它，他就覺得這座海島的輪廓萬分熟悉。
「這應是我第一次來，卻總有曾經來過的感覺。」他向身邊的友人詢問，「莫召奴，這張海圖是從哪裡來的？」
「還是少年時代，與自己有婚約的那個女孩，偶然得到，那本是一張藏寳圖，我們來到此處，發現了寶藏。城主大約把上島後的路綫省去，就做了海圖交給丸太郎。」
「藏寳圖？偶然得到的？」
「嗯，記得是在——」
說到此處，對話突然停止。
兩位友人長時間無語對視，他們似乎都回想起一些奇妙的事來。
「你在那裡……都發現了什麽？」
「只記得，有一份信……」
「信的内容你看了麽？！」
「沒有。」
「還好……」
「你們兩個在說什麽？」
「在說一封信——」
「什麽信？」
「不！沒什麽。」
「内容很重要麽？」
「……你也不要問了……」
……

「藏寳圖？」
「嗯，前些日子師尊與武魁比試，後來我在那裡發現了這張圖。」
「耶？」少年舉起地圖，湊近火光細細觀看，「海圖，是在海外的小島上嘛。」
「那，要去麽？」
「唔——」但是似乎真的很遠。
「去吧。」少女十分認真地說。
他回頭，就看到少女向他伸出手，歡樂而充滿活力地微笑著。
「去吧，」她說，「我們一起去探寳。」
因年輕而明亮的目光對在一處，他將少女的手握在手中，重重點了頭。
「嗯。」他說。
「一起。」

寳の箱完

椰子
2008-6-24

[ 此貼被清音在2009-01-25 13:5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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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生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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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

17樓發表於: 2008-06-27 08:4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咳，難道那寳箱裏放的是神叔寫的什麽東西？
所以這麽怕咩~（看神叔，難道是情書？）

對椰子大的文持膜拜狀態，默默小花送上~

打包送走正面向上小心輕放~
宅得出水……後面那個詞還是不要說了否則我怕被火烤~
真是詼諧和正經並重的文~~愛之~

芳菲罔然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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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樓發表於: 2008-06-28 06:0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感謝慕曦語、逸楓、井上伊諾那、彌生三月、剎棠等幾位大人的小花>v<
因爲代理上36實在太困難了，無論是短消息回復還是點歌都極其痛苦……只好暫時先在這裡回帖表示感激（跪）

另外回復樓上的彌生三月大人，某句話請勇敢地說出來吧~
關於神叔的信……好多人都猜那是情書哦，其實我也覺得應該是（喂）
大概真的是沒來得及送出的告白書吧XD（沒送出的原因是被人家先告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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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樓發表於: 2008-08-25 21:4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本文關於鬼祭宗煌有自行設定內容
不適者慎入

十字花
——神淵、草櫻、莫良

1.

心築情巢迎來一位熟人訪客，這是夏初一個碧空如洗的午後所發生的事。
說是拜訪，其實並沒有特別打過招呼，即使要敲門，這座宅院也沒有這樣一扇閉緊的門。訪客只是從開放的大門底下，徑直穿行進入而已。
這座庭院大約建起十年了。然而直到今日，他仍不能理解此地主人為何喜歡這樣一個名字。
「所以說這是鳥窩吧。」
「說鳥居顯得更文雅些。」
他與另一位友人曾這樣討論。
情巢的整體架構是由空閒無事的荻少將設計安排的。無論建築材質、庭院風格，都是這位老工匠最熟悉拿手的組合。任誰踏入這座宅院，只看上一眼便會出聲贊嘆：
「真是好雅致的庭院，叢林碧葉，幽靜迷人，意境深遠。就是有些眼熟。」。
總之正是這樣一個天空晴徹，蜂鳴蝶舞的午後，一身綠衣，形貌頹廢的男子，哼著旋律混亂的調子，大步邁開行走在優雅細緻的花草景觀之間。
友人的臥房就在主殿，他張手拉開房門，闖了進去。
屋中主人正在午休，側身擠著枕頭，長髮亂作一團，一半壓在身下，一半四散披開。被褥斜鋪在榻榻米上，只有一角仍覆著身子。
侵入者踮腳縮頭，悄聲靠近，彎下腰探察主人的睡容，心裡想著若能發現些不雅的情景最好。
然而顛來轉去看，一張白白凈凈、半條褶子也沒的臉上，找不出任何能逗人發笑的東西。
倒是午睡的人，一睜眼便看到一張濃眉明目，鬍渣亂長的臉，險險忍不住一拳猛擊上去。
「你終於也到了這個年齡么，草一色。」夢中初醒的人並不友好地說。
「什麽年齡？」
「變態大叔的年齡。」主人橫眼瞪去。
擋下目光攻擊，草一色不耐煩地說：「把衣服穿好頭髮綁好，我們出門去。」

落日故鄉，偏遠角落，才過了末春花雨之時。
這裡的宅院是整座島上最隱蔽、最拒生人之處。
宅院建在低谷中，三面是山丘環繞，中間種植了一片竹林。唯一一條通向外界的小道，道口縱列兩排高大喬木，枝椏攏合一起，儼然是一道足夠深入的天然拱門。
門下門外各鋪建一段鵝卵石路，門外的弧形石道邊，栽種了幾種灌木，四季皆有不同的花開之景。景觀之外並無作物，只是隨意生長了各種樹木花草，引來不少蜂蝶與靈鳥。
沿石道走，又接連起一片綠意蔥蘢的樹林。林中並無平坦道路，如屏障一般，擋在石道盡頭。
彼時宅院主人與幾位友人出海同遊，旅程完結後，幾經勸說，才回歸海島來定居。
若要追溯過去，這座島嶼與他們有著神奇的緣分。雖說是友人的邀請難以拒絕，但最終促成現狀的，該是再沒有更適合的隱居之所了。
神族女子不曾表示過歡欣或厭惡，自從離開東瀛本土，她幾乎不再干預愛人的任何決定，或許是身在此刻，無論何種決定，都在一起生活的大前提下吧。
她只對愛人提出一個要求，將住處建築到最遙遠清凈之地，更不歡迎凡人靠近、打擾他們的生活。
然而該來的總是會來，且永遠不會孤身前來。
草一色習慣先路過他眼中的鳥窩，把甚少出門的窩主一起拎走。
初時，神族女子多作迴避，不予理睬。而近些年來，大約是看久看順了眼，漸漸也不再避諱，平時房中出入，沏茶備餐，唯獨那夾雜不屑的語氣，仍是一成不變。
不修邊幅的年輕人曾脫口喊過一個綽號，給這位「高傲又做人失敗」的女性，只是長久相處，他發現這綽號並不相稱，若只用作玩笑，那人的氣場又與他的興趣不合，於是並不多用。年數久了，連他自己都忘記那個綽號是什麽。
如今，他會拉過友人悄悄評價的是：「大美女就是大美女，但要是再有我家虱目魚一半的傻勁，就可愛多了。」
「難道沒有么？」神無月迷惑地問。
莫召奴見兩人頓起爭執，只是笑而不答。

三個人的茶會總是從午後開始，晚餐前結束。享用的是淵姬為神無月準備的清茶與甜點。因為做多了些，才允許客人一起分享。
話題多是村中各家各戶的八卦，當然這些總是一個人講，兩個人聽。有時聊起些出海之人帶回的本土見聞，那兩人便也說上幾句。
今天，草一色的心思似乎仍掛念著先前琢磨的那張臉。
「認識第一天是這樣，認識十年了還是這樣，」他搖頭晃腦地說，「還要想想認識之前就有傳說好幾十年的故事。喂！」草一色往主人處一湊，「你看他像是活了八十多年的人麼？」
「習武之人，這種情形並不罕見。」神無月捧杯吹了一口。
「但我就長得很規矩不是？」室中最年輕的人摸一把臉，扯扯臉皮說著，「該多少歲就多少歲，明眼人一看便知。」
「草一色，試試把鬍渣剃乾淨如何？」莫召奴溫和地友情提議。
那人聽得全身一震，呆楞片刻，這才慌忙擺手道：「鬍渣是男人的氣魄，是一家之主的威嚴。」
「與自家閨女親熱時，被嫌棄會扎疼的威嚴麼？」粗眉大叔一想起曾親眼見到的情形，忍不住笑一聲，笑得那綠衣友人有了拍桌的衝動。
「喂，羨慕別人有兒有女還個個白胖可愛就直說。」
「是是，」神無月無奈攤手，「你不是那傳說中要湊滿所有牌面的男人麼？」
「然後胡了什麽牌，放銃什麽牌，來決定飯桌上雞腿給誰吃，鍋碗由誰洗麼？」
草一色對一搭一唱的兩人分別橫去一眼。
「我說你們也都老大不小了，就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麼？」
被問到的兩人各抿一口茶，默不做聲。
若回答沒有……不知他會不會生氣。
但這的確是真實的回答。神無月將自家茶室細細環顧，古樸大方的家俱，精巧雅致的擺設，室中這些家居之物，都置放了近十年。然而十年流景，未曾讓這些伴隨之物褪去鮮亮色彩。
時間，仿佛在這座宅中變得緩慢了。
正如同他們身上的時間，因為慢，終點始終距離遙遠；亦或者，其實是因為終點的遙遠，使他們感受到時間的緩慢。
神遺一族有無限的時間，而剩下要為自己做的事卻已不多。這並不多的事，分散排布在無限的時間中，如草一色所言之事，現下確實少有打算。
神無月將目光轉向室中友人——同樣的時間，在他們身上則有了明顯的影子。
年輕的友人雖說仍是思維跳躍，活力異常，但既為人父，那鬍渣滿臉的樣子，一天比一天多些成熟男子的深沉與穩重。
而那才被念叨相貌的人，外表絲毫未變，卻終歸與初識那年不同。
猶記得當時，面對幕府強權之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位友人不為權屈、不為情搖，四處奔走，種種險境中，硬是給他碰撞出一個停戰的結果來。那時的目光銳利、純凈又堅定，與他相對時，口中雖念反駁之辭，也不免心虛——事後想來確是如此。
而現在，這位倔氣任性的友人，時常會一眼望見很遠，眼神溫和，有著細小的漣漪。
面容依然俊美年輕，行為上，卻漸漸顯現出老人才有的習慣。
早起早睡，長久守在屋中，並不外出探聽別人的消息。午後定要睡一個午覺，傍晚時躺著藤椅，搖扇在院中納涼。每日一手提壺，一手撥進綠枝，遍灑清涼的水珠。有時甚至嘴裡叨叨評述著哪些植株長得好，哪些長得不好。
其實神無月也無從分辨這位友人是否有了改變。也許早在莫召奴歸國之前，他就是這樣在中原生活著。
只因相識在戰亂之中，才讓他們造成一些錯誤的印象？
「我說你們，別裝作沒聽見。」草一色見二人毫無反應，便坐正了身子說著，語氣中有些不滿。
「神遺一族壽命長久，所以幾十年後再說不遲。倒是莫召奴，你讓他怎么生？」
「咳……」即使是為他解圍，這種直白的說法，莫召奴還是小小抗議一下。
草一色顯然沒有注意，毫不含糊地答道：「當然是娶個媳婦生。」頓一頓，灌下一口水，他又接道，「人長得好，性子也好，還怕娶不到媳婦麼？」
「一切隨緣吧。再說，宗昭大人每次回家時，我也需照料。」
「喂喂，他也已經很大了啊。」
見水衣之人興趣索然，年輕的友人即使一肚子戀愛秘籍，也頓感無趣。他懶懶地就地躺倒，舒展四肢，一面靜看被門與檐框起的晴空，一面在腦中搜尋新近聽說的街坊傳言。
初夏的暮色，無雲天空，只懸有橙紅渾圓的光源，歸巢之鳥，點點飛過。
一陣寧靜中，莫召奴突然面露喜色，捧杯言道：「宗昭大人明日將到了。」
「有信來麼？」
「嗯，」他點頭回答，「說是獲准一個月的假期。信中還透露，有位客人隨他一道拜訪，要我們適當備些海味與瓜果。」
「哦？」神無月一挑眉，「宗昭大人特地關照的話，想來是大人物了。」
「準備啥？那小子，三、五年才曉得回來一趟……」草一色倏地坐起來，兩眼一陣發楞，隨即哼笑著說，「我知道了，那小子是帶未來媳婦回來見家長的。」
莫召奴輕笑一聲，沒有作答。他知道這是玩笑話，即使結親是真，長輩份裡，也不該有這座島上的任何人。
「這些年常聽說九條氏的公子德才兼備，儀表堂堂，也不知究竟變作了什麽模樣。」
草一色瞧他一眼，每日見他閉門不出，這種消息倒「聽說」得很明白。
「外甥像舅，他還能怎麼長，也就是你這款幾十年不變的模樣。」
莫召奴頗感無奈，而另一方的神無月早已暗笑起來。
「這可不妙，」他忍著笑說，「這位公子可是要擔當大任的人，長作莫召奴這張臉，稍嫌氣勢不夠了。」
「哦？你說詳細點我聽聽？」
「咳……」
兩位友人短小的對話，草一色似乎全然不覺，他在兩張臉孔間反復觀察，許久，才一擊掌，認真說著：「你也太過了，有時我都懷疑你要永遠長這個模樣。」他指了指莫召奴，又去指神無月，「好歹要像神無月，雖然不算有什麽老態，但怎麼也長成了一張大叔臉來。」
話音落下，莫召奴轉頭正看到神無月將杯送至嘴邊。茶室又一次陷入異常的寧靜。
「神遺一族豈會如凡人般輕易衰老，你們小看了神無月。」
隔扇處踏入女子的身影，紗掩半面的女主人端一盆糕點，緩緩走來。而室中三人，無不回頭關注，諦聽她的後續之言。
女主人將糕點全數擺放到神無月面前，起身時，她用極其平靜的語氣，道出驚人之語：
「他一出生就是這張臉，從未改變。」

村莊北面，樹林隔開的海灘，金黃細砂閃耀著點點光芒。
北邊的海岸線曲折綿延，有漂亮的月弧灣，也有視角極好的岬角。
而這處海岸，建造了島上唯一的一個港口。
海島土壤肥沃，物產豐富，氣候溫和，少有風災水患。村民遷居至此已然安穩過了十年，男耕女織、自給自足的生活，富足美滿。
如此狀況，再考慮到這滿村子的重犯，海島與外界的聯繫自然極少了。
島上約有兩隊年輕氣盛的小夥子，天性愛好冒險，大海與旅行，是他們最大的夢想。
眼見這群小夥子在果園菜田裡待不住，村中長輩也不責備，因為他們知道，年輕的生命釋放著光芒，這光芒正是這座海島未來的希望。於是他們一合計，便吩咐造上兩艘船，分派些物產，任他們前去本土做些買賣。而這港口與碼頭，也是此後才建成。
如此，海島也不至於過著與世隔絕、時代停滯的生活。
除去經商隊伍，村中尚有一名生活在東瀛本土的青年。這位大人本是領主身份，如今居於都城，在朝中任職，每次隔上三、五年，才能有足夠的假期回島上小住幾日。而在平日，便將村莊交予信得過的長輩管理。
雖說是領主，又是當下無比高貴之身，這位大人卻不能坐上大轎，由警蹕開道，風風光光地從京都回返領地。
因為他的領地不屬東瀛，更非天皇所賜。
「來了，船來了。喂，你看，那小子的船。」
草一色伸手將身邊人拽上一把，少婦打扮的櫻子一個踉蹌，直挺挺往他肩頭撞了上去。扶著他站穩，正要抱怨時，她抬頭見到粼粼波光中乘風而來的白帆，便歡喜得什麽都忘了。
落日餘暉將海面映得通紅，海天一色的空間裡，那條船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托起，送返歸屬之鄉。
那一瞬間，岸邊人覺得，他們的村莊被賦予這個名字，正是對此番情景的深深希冀吧。
駛進灣口的是一條民用船隻。此時，它正收帆入港。
船首立著一位貴族模樣的青年，著一身櫻色狩衣，手扶船舷，憑欄而望。
大約五年不曾踏上這座海島吧……也不知島上他的人民生活如何。
甲板吱呀發出聲響，引得青年回身觀視。一名白衣女子從艙內走出，直垂的黑色長髮，在踏出艙門的時刻，被海風吹得凌亂。
她抬手撥著頭髮，側頭眺望海邊，不知是看沙灘上成群的海鳥，還是林後升起的炊烟。
「到了麼？」她並不看他，只是淡然一問。
『咦咦，可以見到召奴了麼？』
「嗯，正在靠岸。」青年注視著她一步步走向船舷，他的目光順之又回向近在咫尺的海島。
他記得十年前初到此地，除了零星建成的房屋，全島毫無人跡。而後人們開墾、播種、建設，將這個海島變作他們最美好的家園。
這個村莊在獲得新生的同時，也迎來許多新的生命。每一年的收穫季，都有更多的人，聚集在更大的村莊裡，戴起面具，燃起篝火，跳著獻給稻荷神的舞蹈。
每到此時，他會覺得，該贊頌的何止收穫之神。
這群人開創了他們新的生活，並且這種生活，將隨他們的血脈，代代相傳，永遠留存在這座島嶼。
青年聞著風中那夏季成熟的香氣，一面這樣想，一面就說了出來。
白衣女子微微揚起嘴角，溫柔地看著他。
「永恒之物？」她彎起了眼睛。
『秀瀧，不要在這裡吹風，出門前不是囑咐你帶了胭脂水粉衣服首飾……』
「你覺得何種事物，能稱得上永恒，」她問道，「無限長久地存在？無限長久地記憶？抑或某個特別的瞬間，也抵得上無限長久的時間？」
『進去先抹抹粉，綁好髮辮，那支蝶形的釵很漂亮，配那身紅色葵花上衣最合適了。』
「平凡人如何能無限長久地存在、被記憶，這都太難。而我也尚未有幸體會那種足以一生無憾的事，現在要說的話，只要擁有傳承的能力，有世世代代共同的見證，大約就算作永恒吧。」
對於他的回答，白衣女子但笑不語。
『那件棣棠色生絹衣服有帶上麼？還有去年夏天做的那件櫻色……』
倏然巨大一聲水波拍岸，船已停靠碼頭邊。青年仿佛驚醒一般，睜大眼睛問道：
「太……那個，要如何對他們說明？」
「什麽也不用說。」
女子轉身離開船首，突然的行進，使肩頭那位正專心點數衣物的小先生猝不及防，身子一偏，就往甲板掉了下去。
『弄錯了吧，為什麽幽靈會往下掉啊！』
振袖一攔，修長的手指一把捏住他的領子，放回自己的肩頭去。
她放下垂絹，沿船舷的梯子踏上碼頭。碼頭上的人，目光如炬，好似看到了神明。
這被人一眼看穿心思的表情，真是多少年也不變。她這樣想著，對他們說：「請帶我去見莫召奴。」
櫻子本想開口答覆，但見身邊人全然沒了反應，便先惡狠狠捶了一拳。
草一色一陣哆嗦，眨眼幾下回了神，才回答道：「哦，莫召奴，他也快到了。」他轉頭回望一眼，果真就看見向他們走來的水色人影。
「喂！」待那人走近，草一色有些莫名興奮地揮手叫喊，「快點過來，有位美女指名要找你……呃……」
突然的一陣尷尬與沉默，對那消失到視平線以下的人，他們不知該作出何種表情。
『他看到你了吧。』
「嗯，應是看到了。」
『這一下摔得很疼的樣子耶。』
「是啊。」
『為什麽看到你就要摔倒？』
片刻之後，碼頭上的笑聲令甲板上那位大人也不禁投來詫異的目光。
真是每時每刻都充滿活力與歡樂的世界啊。
「大人，」身後侍者屈身一禮，恭請他下船，「船上的那些東西……」
「一起搬下去，隨我來。」
踏上海岸之前，他回身望著棲身數日的這條船。
一條民船，幾位隨從，夕陽中三人的迎接，便是他這段返鄉旅途的全部。
「宗昭大人？」
「無事。」他用笑容回答侍者的擔心。
九條式部宗昭，是九條氏當主現今的獨子。當初太政大臣授意，由只育有一女的九條家當主將他收為養子。明眼人都看得出，大人此舉是有意培養他，更要力保他未來成為百官之首。對於他，人們只知道，京都有一條被默認的傳言，稱宗昭大人實為太政大臣的私生子。他們卻不知道，這位大人的生身父親，亦曾是一位在這片土地叱咤風雲的人。
而這片被稱作落日故鄉的海島，正是先代留給他最寶貴的領地。

2.

屋中是一片祥和的氣氛。暫由友人招待的客人，一點不懼生，她隨意稱呼起他們的名，分享旅途見聞。那言笑自如、毫無拘束之態，實在不像初識之人。
莫召奴放心不下，卻又不得不趁著不被關注時，悄悄合上隔扇。他倚上支架，深吐一口氣。
年輕的宗昭隨側站立，自碼頭見面之後，自己敬愛的這位長輩，總是神色不安，此刻他仍有些擔心。
「莫召奴——」擔心的詢問話至一半，那位長輩快他一步提了問題。
「這是怎樣一回事？太政大人這副打扮是？」莫召奴也是心急，這般重大的秘密，當然玩笑不得。
「只說了要來看看，似乎又不想為村民帶來困擾，所以就……」
年輕人小心翼翼地回答，眼神中隱約的閃躲，看在莫召奴眼中，就像是知曉自己私密的人，繞著彎來戳穿的感覺。他一時不知是否要解釋，更要如何解釋。但宗昭接下來的話，讓他吃驚不小。
「不過，」年輕人亮起崇敬贊美的目光，這是他說到那位大人時的習慣，「雖然不明白大人的作法，但即使是女裝扮相，由太政大人做起來，果然也看不出絲毫破綻。」
「咦？」莫非，他的認知只是這樣？
「只是莫召奴，為何你一眼認出了那位女子就是大人呢？」
「因為那是她常穿的衣……因為那是小妹的衣服。」鎮定地改換說辭，又以笑容掩飾，莫召奴心中暗想，但愿小輩不要誤以為太政大臣有女裝癖才好。
然而正直的宗昭大人，顯然不會有這種聯想。他有自己更值得稱贊的想法。
宗昭憶起偶爾飛過頭頂，向良峰邸而去的黑鴉，他聽說有人用這種方式給大人傳信。沒有懷疑地，他就相信自己知道那個人是誰。
紙短情長，這段自小結識、牽連了一份摯真愛戀的友誼，依靠一封封簡短信件，持續表達著對故人的思念之情。宗昭亦相信，這兩個人早已不只是朋友，原本他們該成為家人，現在即使天不遂人愿，也不妨礙他們依然憑著那中間的聯繫，把對方看作家人。
他也曾考慮過尋一位合適的女性來陪伴長輩。然而想到這個女人或許會代替那中間的聯繫，成為他們疏遠的緣由，宗昭又是萬般不愿意。
這種心態，真教人琢磨不透。
「你在想什麽？」
「不，」宗昭提起精神，舒展表情搖著頭，一面又拉起親人的手，「我們進屋吧，大家等著呢。」
莫召奴並不追問。
結果，舅甥二人誰也沒有被發現那些小小的心思。

一入房門，便聽到草一色的怨聲，責怪他們丟下客人。櫻子為他對宗昭大人的無禮，狠狠掐了一把。
年輕的領主說上幾句抱歉的話，拉著莫召奴往客人身邊坐下。
房中香氣滿溢，那是一種清甜富含水氣的香，與身邊女子身上之香稍有不同，微酸而充滿新鮮氣息的味道，令人不禁嘴饞了。
白瓷圓盤中，堆放一些南方海島特產水果，飽滿而水潤的色澤，既賞心，又引動食欲。他向眾人點頭致謝，伸手取了一塊芒果，送至嘴邊。
只是這時他還未發現，屋中的對話正向詭怪處發展。
「這位小姐，這小子是帶你來見家長的吧。」
「噗——咳、咳咳。」顧不上被果汁嗆到的難受，宗昭急道，「不可胡言，這位小姐是，咳……從年齡上講，怎么也是莫召奴比較適合——」年輕人突然緘口，他意識到自己的解釋也並不高明。
天吶，草一色又不知會想作什麽。
「宗昭大人，」櫻千代遞去一杯水，表情僵硬，「談論女性的年齡是不禮貌的。」
一旁的草一色果然若有所思地摸起下巴來：「八十多歲的老男人會比較適合啊……嗯嗯。」他認真點著頭，似有不少體悟。
「都說不要談論年齡！」他那裝扮賢淑的夫人瞬間變臉，揮起就是一拳。
舅甥二人目不忍睹，作客的太政大臣優雅捧杯，啜上一口。
『嗯——嗯——』
正閒聊間，莫召奴察覺一絲異樣。他斂去笑容，低頭察看。正坐的雙腿，左手擺在膝頭，接近處分明空無一物，室中也不曾吹起大風。但這異常飄浮的衣袖，和手掌被拖拽的受力感，是怎樣一回事？
『嗯——嗯——』
「怎樣了？好友你一臉嚴肅。」
「總覺得手邊有什麽……」水衣之人迷惑地看自己的手，「也許是錯覺吧。」
太政大臣聞言亦低頭看去，只見小先生正用他圓棍似的手臂，圈住那人的手，咬緊牙關，奮力要拖動它。然而無論如何努力，那隻手不曾移動分毫。
白衣女子擡袖掩面，低聲笑開，「這的確是錯覺。」
『誒？哎？！秀瀧！』
她捏住兄長的后領。小先生抱緊莫召奴的手，幾番掙扎，仍是免不了被提起來，放回肩頭去。
於是他頓時全沒了力氣，軟軟趴住肩膀，弱聲抱怨起來：
『竟然完全拖不動，嗚——』
「你的靈力還太弱。」
『我要看你們牽手啦！』
水衣之人一頭霧水看向友人，她的笑，她的手勢，還有低聲的自語，讓他越發迷惑了。
那廂櫻子為草一色取來冰袋，既擔心又不滿地替他冷敷。冰冷觸感才緩解些疼痛，草一色又耐不住性子，問起奇怪問題來。
「這位小姐，你對未來夫婿有什麽要求？金錢、權勢，還是有什麽吶，開局手牌當然不能差。」
「這些……」客人一面安撫肩頭的小先生，一面回答得怡然自得，「金錢也好，權勢也罷，我擁有已經太多，我的男人只需美貌與可愛即可。」
『喂，就是天天對花發呆的那個吧！』
「美貌……」
「與可愛……」
對面那對夫婦尷尬地重複。
「有問題麼？」
「……沒、沒。」草一色拽住櫻千代，一骨碌站起來，「時間不早，不打擾你們了。」
「喂，現在還很早。」
「回去做飯啦，有話跟你講。走啦。」
「請等一下。」宗昭出聲截下他們。他從布囊中取出幾個紙包，送到櫻千代手中。
「這是南蠻人進貢的花種，京都有很多，我便請求太政大人允許我帶回一些。」他介紹時，臉上浮現贊美與喜悅的神情，「我見過此花，紫紅色的小花，兩對花瓣組成十字形，很美麗。請分發給村民，也捎去給遠處那兩位。」
櫻千代道了謝，小心收好花種。身後男人見她依依不捨，便輕拽一把，催促著一起離開。
「那是什麽花？」
聽說是海外花種，莫召奴傾身向前，湊近想看清那花種的模樣。客人瞧他一眼，發現那好奇興奮的眼神，真是如何也改不了。
良峰秀瀧便從布囊中取出早早準備好的一包，拉過他的手，展平，輕輕放進手心裡。

領主大人返鄉休假之事，短短數日間，已傳遍村中每家每戶。
村民們紛紛攜帶家中保存的乾貨與美酒，以及幾年間出生、尚未見過領主的幼孩，來到莫召奴的宅邸求見。清凈日子被打破的滋味委實不好受，但思及外甥五年才難得回來，又只有不到一月的時間，他也暫時能夠忍耐了。
宗昭大人接待村民時，太政大臣總是不避諱，隨側坐下。她會與領主大人一起傾聽村民的敘述，偶爾也提問，了解她想知道的那些細節。莫召奴每每路過茶室，就要贊嘆那人的想法與做法。
只是再懂得巧妙安排，也不能料想所有的事。
這是伴隨領主大人的消息一同流傳開的事。據說那位與大人同行的女子，如今暫住那座青燈的庭院之中。她似乎是朝中高位官員的關繫者，領主大人亦對她恭敬有禮，並且見過她的人，無不稱贊其美貌。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最為人們津津樂道的其實是關於那位庭院的主人。
「聽說莫召奴在碼頭見到她第一眼，就暈倒在人家小姐懷裡了！」
「我賭這是一見傾心，絕對。」
宗昭大人在街上聽到這種傳言，不知該不該阻止。
他們通過櫻千代反應，輕易知道此事由誰傳出。不過太政大臣對此似乎全不在意。
又隔幾日，草一色來到情巢拜訪。由於女性住客的存在，多少讓他守了禮數，不至如往常那樣直闖。
「三天後我們去郊遊吧。」在主殿見到莫召奴，他歡樂地提議。

「郊遊？」神族女子瞥來一眼，用漠不關心的語氣將這兩字重複一遍。
「嗯，草一色提議的。」
她不再說話，神無月知曉，這是在表達與她無關的意思。
「但是我想去。」
「那你就去。」淵姬擺正杯子，倒上一杯清茶，推到神無月眼前。
她的回答沒有任何不悅，只是最直接的答覆，但他要爭取的是比這更好的結論。
「一個人總是有些無趣。」
「多人同行，怎會無趣？」
淵姬走到愛人身後，搭上他堅實的雙肩，慢慢推按起來。這是她每日例行的工作，按摩會讓她的男人解除疲勞，完全放鬆，獲得更好的休息。過去在神風營，她正是這樣化解去他一天的公務勞頓。如今，即使是只散一次步，澆一次花的日子裡，她仍堅持這項工作。
神無月閉上眼睛，靠上曲綫舒適的背墊，往常這個時候，他只需安靜享受，但今天，他似乎有很多話要說。
「對了，之前送來那些花種，長得如何？」
「昨日見到幼苗了。」
「太久了。」神無月稍稍挪動身子，換一個更舒適的姿勢，「我們院子的時間，莫非真比外界慢很多麼。」
隱居海島的武魁，一度對這樣的空閒無所適從。雖然夫妻溫情綿綿，生活和美，但終歸有些不自在。他便拜訪他的好友，宅居專家莫召奴，請教經驗。友人交予他幾十種花種與盆栽，又送他一本養花手冊。神無月暗自心驚，在回到東瀛之前，這個男人正是在自家種了幾十年的花麼？而後想起另一位靜觀石筍五十年的先生，他才比較接受這個事實。
養花是一門學問，他很欣慰這件事能耗去他生活中大部分的時間。
最初雖是屢試屢敗，但神遺一族畢竟智慧過人，他與淵姬很快掌握了基本訣竅。只是理論固然充實，不夠輕巧的手又成為他的養花大敵。於是照料的工作由淵姬接下，他所做的，只有察看生長狀況，吹走花葉上各形的害蟲了。
這樣一天一天看，與不時被草一色拖來的友人交流，神無月逐漸發現一個問題。
幾乎同時播下的花種，在情巢盡情綻放之時，他們的院中，卻只有剛剛成形的花枝。大量對比證明，這絕非偶然或錯覺，他家的植物，永遠需要幾倍時間來成長。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間仿佛再一次變得漫長。
在等待花開的日子，淵姬一次又一次擦拭家中從不積灰的擺設，又為他裁制大約幾十年也穿不完的衣服。看著她日復一日做相同之事，習慣民間遊歷生活的人坐不住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該去外面找回正常的時序。」撫上按在肩頭的手，他依然保持最舒適鬆弛的姿勢，「你一個人留在家裡，也是無聊，是時候出門走走。」
「我從不覺得無聊，消遣與玩樂是凡人……」
「總之留下自己的女人，單獨出門享受快樂，是男人的一大失職，不必多言，明日隨我一同去就是。」有些霸道的語氣，不容對方拒絕。
神族女子默不作答。
他再補充道：「只去樹林裡，不會靠近鎮上的。」
「我明白了。」
於是神無月所期望的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

[ 此貼被清音在2009-01-25 13:5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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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