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04 【羽人非獍X愁落暗尘/羽愁】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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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6-08-20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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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4 【羽人非獍X愁落暗尘/羽愁】琴师

这监狱里乱七八糟的味道冲的他快喘不过气，四壁墙上不知道是血是尿，大片大片的印渍。他踌躇一阵，盘腿在地坐下，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两个人吆五喝六的来提他，钥匙叮铃啷当的响，他饿的腿软，竟被那俩个人直挺挺拖出了警视厅的门口。

“哟！羽师傅！”面前是一双黑的发亮的军用皮鞋，沿着笔挺的绿色军装望上去，上官寻命正用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掩住口鼻，眉目似笑非笑，“怎么如此狼狈，要送你么？”

“不必了。”羽人拼着一口气从地上爬起，紧走两步，朝着戏楼的方向回转。

迷茫夜色里，上官寻命缓缓回头，隔着车窗看见另一个男人的脸。似是有些疲倦，单手支着下颌，眼睛眯成一条缝，也说不准是在想事情。

此时夜已三更，戏楼却没有半点动静。羽人上了二楼，四处都黑着，竟是人去楼空。怔怔的下来，在天井里站了一会儿。有个打杂的小工来这里打水，羽人忙上前询问，那小工像是丢了魂一样吓了一大跳，得知羽人未死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边打水边说:“那些当兵的来查，老板怕出事，早就关门了，你那个班子，也赶紧收拾了行头走了。”

“都走了？”

“可不是？”

“去哪里？”

“不晓得。”小工的水已经打好，头也不回的走了，又低低叹了一句，“其实这个世道，到哪里还不都一样。”

羽人茫然的转身，寂然黑夜里，他的背影显得尤为清冷孤寂。

来的时候还是在头年腊月，班主携了手下一帮子人来这里献艺。羽人一手胡琴拉得精妙绝伦，竟把那梨园行里好些老成师傅都比了下去。要说戏班子能红火，靠的可不仅羽人这一个胡琴师傅。姥无艳这个当家花旦声音清嫩自不必说，面容更是娇美灵动，便是仅一亮相，也有人为她一掷千金。

祸端却是由此惹下，无艳在京城里声名鹊起，便有人打她的歪主意，只把那梨园当堂子一般看待。那时并不知有心无心，羽人和无艳总在夜里说说往事。因此无艳出事，羽人则不能不为她出头。

得罪了富贵人家，一道军令便收了监，羽人自想此番必不能善了，却忽然也觉得快意，倒也死得其所了。

哪知竟然放了出来，既然放了出来，却丢了吃饭的营生。羽人抱紧了怀里的胡琴，有些齿冷。

长街上梆子敲了四下，羽人有些恍惚，竟听见远处飞来一缕歌声。

唱道是:“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他喃喃跟着念:“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靖康耻，犹未雪……

靖康耻，犹未雪……

他喃喃念着，俄而风寒料峭，他倒了下去，浑身冷的颤抖，失去知觉。

刚来京城不久遇上凌家大老爷六十寿辰，羽人跟着班子去府上唱戏。

那一场寿宴虽名为家宴，仍是熙熙攘攘来了许多达官显贵。凌家在这城里算不上什么豪门，只因他有个留过洋的儿子，在军中做事，颇受抬举，是以巴结他们家的人不少。班主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嘱咐一切万分小心在意，戏便开演。

快结束时，一队军士才铮铮走来，为首的年轻军官一进来，大半的人都站起来跟他道好，羽人暗自猜测着这便是凌家那个长子。

果不其然那人带了礼物在凌老爷跟前说说笑笑，扶了妻儿肩膀问几句话，入了席，一忽儿又有许多人过来忙着给他敬酒。

班主捧着戏单上前请愁落点戏，那少帅略略翻了几页，点了一出《风波亭》。班主面上掠过一丝讶异，急忙退了下去。

若说贺寿，这戏却有些不适宜。班主抹了一把脸，让后台准备了。羽人一振袖，胡琴声扬。

戏台上岳飞跟着唱，一时台下的人也纷纷敛了眉。羽人留心看了看台下，看见那少帅只闭着眼听戏，嘴里念念有词，轻轻吟着戏文: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散场之后，愁落背着手令人打赏班主，又似是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这戏单，是谁写的？”

“是我们的胡琴师傅！”班主赔笑道，把身后羽人拉了出来。

愁落细细看了看他，忽然道:“先生好琴艺！”

“山野村夫，当不得‘先生’二字。”羽人向前行了礼。

愁落淡淡一笑:“我于书道不太懂，看这字似乎是仿的柳楷，骨力劲健，锋芒尽显，然而过刚易折……”

“多谢少帅！”羽人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打断了他。

班主在他身后偷偷拉住他的袖子，羽人却不动声色的甩开。

过刚易折？

倒是骄傲过了头……

愁落点了点头，继续道:“果然字如其人……望珍重。”

“谢少帅吉言。”

那时跟愁落初见，其实并不怎么愉快。他跟自己说珍重，倒像是今日之事他早已预见。羽人忽然想起来，竟不觉莞尔。

从长长的梦里醒来，羽人看见自己睡在一处完全陌生的房间。有女孩子端着脸盆推门进来，见他从床上坐起，欢呼一声差点摔了盆子，扯着嗓子喊起来，不一会儿就惹来了好几个人。

为首的人背着药箱子诊断一阵，身后自有人接了药单子下去准备。等大夫诊断完了，羽人这才有机会问他:“我这是在哪？”

“凌府！”大夫答道。

羽人怔了怔，没反应过来。

丫鬟嘴快，拧了毛巾给他擦脸，飞快的道:“你是我们大少爷从街上捡回来的，看你受了好重的伤，他又让人去外面请了大夫来家里专门给你看病。少爷说，等你病好了就留在府里，他要好好抬举你的。”

羽人不惯和女孩子如此接触，不觉红了脸，一番话更是听得云里雾里，半天才理出了头绪。

经过了一场牢狱之灾也算是大难不死，他躺在床上懒得动。一直到了夜里，愁落才过来。仍是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样子却很随和，却什么也没提，只是关切了他几句就离开了。

在京城这一年，羽人和愁落倒也见过几次，却也算不上有什么交情。

第一次府上贺寿算是认识，后来偶尔也在戏院见过几回，也多半是陪着别的军官不得不来应酬，只管吃茶陪坐，却不听戏。

羽人便明白，他其实是不爱看戏的。

那时那个富商家的儿子恨不逢趁势缠着姥无艳时，愁落往往还帮忙解围。班主拉着无艳赔谢，愁落便后退一步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复又扭头看着羽人一笑，“不如请先生拉一曲胡琴吧？”

“少帅想听什么呢？”

“随你。”

羽人便坐下，拉一曲。愁落听时极为认真，曲罢时则深深叹气，默然不语。有时看一会儿羽人，欲言又止，匆匆而去。

羽人便迷惑，他是明白了什么，还是不明白？

次日他觉得身体好了很多，起床想走走。知道那些大家规矩，便只在屋门口活动活动筋骨。忽然一个孩子忽的窜进来，手里拿着风车，虎头虎脑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朝自己这边看。

羽人凝眉看着他，他一惯不擅长应付陌生人，尤其是孩子。

或许是因为自己这幅苦大仇深的表情，那孩子只敢在稍远处看看他，撅着嘴，不一会儿便跑了出去。

羽人松了一口气，进屋关上门。

这夜倒是没人打扰，送饭的丫鬟说少爷在忙军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羽人也不便再问。而不告诉他一声，似乎也不该走。之后在此处拖着，一连几日。

过了七八天，他才见着了愁落，身边带着一个孩子。羽人细看，正是上次在院子里窥视他的那小孩。

愁落见他身体回复不错，微笑点了点头，道出此番来意。

“先生一手好字，想聘你做个老师，教我儿子写字。”

“以少帅身份，不至于要我一个穷戏班子出身的琴师做老师吧？”羽人心存疑虑。

“我听人说你中过科举，有些才情，现在已经没有大清了，你却还在，就不想做些什么？”

羽人沉默了一回，忆起少年时寒窗苦读的情景。他自幼家贫，父母去世的早且名声不好，能在学堂读书都靠着养父逢年过节给先生送礼。他自幼想着出人头地，后来考了试，也确实中了个秀才，老父闻言心满意足的与世长辞，世道骤然纷乱了起来。他随着其他人背井离乡穷困潦倒，亲眼见过同胞被欺凌。

纵然他们之间的地位天差地别，然而却有种东西见他们联系在一起。

羽人不由得点了点头。

“那好，请在这聘书上签个字，立了合约，可就不能轻易反悔了。”愁落见他点头忽然笑如春风。

羽人第一次见到他笑得这样开心，然而他身边那个孩子却是闷闷低着头，很怕的样子，不由得:“你叫什么？”

“凌埋名！”声音小小的。

“倒是乖巧。”羽人笑叹。

“我常不在家，这孩子都被他祖父祖母惯坏了，唯独怕我。”愁落扶了扶额头有些困扰，一垂眼看着孩子，又是满眼都藏不住的温柔。

等到一切事务交割完毕，羽人似乎就此安定下来。埋名一天的课业并不多，他的工作也就十分清闲。有时一个人携了胡琴去偏僻的角落拉上一曲，自得其乐。

出门时遇见以前梨园的票友，纷纷说他改头换面，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羽人低头看了看自己，头发有好好洗过，长衫也是换了新的。记得那一天愁落打量了一下他的打败就皱了眉:“我先给你预支两个月的工钱，你给自己买两件新衣服……”

彼时时局不稳战乱连连，不是打仗就是剿匪，或者保护党政要员。愁落常在军部做个文职，也不得不常带人马出巡，一个月回家两三趟已经算多。

更多的时候，听闻愁落回来，羽人只能在廊下默然经过，望一眼天伦梦圆。次日那人离开，面容整肃，与在家里又是判若两人了。

他对这个人心生好奇，在凌府暂时宁静的岁月里，与下人闲聊，连他自己也不知有意无意，竟然把话题扯到那个人身上去。

凌府的大少爷，是个天生就十分聪明好学的孩子，寡言少语又性子冷淡没有朋友。那时兴起了一股留学热，老爷在他临走前为他订下倾家长女，完婚之后即刻远渡重洋，再回来时孙少爷已经三岁有余，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父亲无比陌生。而大少爷回家不久就一声不吭的进了军部，谁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羽人默默在房中抚着自己的胡琴调音，时不时的想起愁落，那人的眼睛沉若秋水里面总藏着什么东西无法看透。他记得有一次愁落带伤回来，表面上云淡风轻，却在月夜里独自喝着酒，拆开纱布看着血淋淋的伤口若有所思。他发现远处的羽人，立刻皱了眉让他隐瞒。又忽而微笑起来，把剩下的半瓶酒给了他。

战事越来越紧张的时候，愁落写了信去上海，来不及回来说一声。其实哪有那么急，不过是他也怕回来了又要彼此伤心。羽人安慰了一会儿埋名，出街时看见浩浩荡荡的学生游行，自己也不由得跟着他们喊起来。直到宪兵队鸣枪示警，许多人一哄而散。他被人潮挤得不辩方向，茫然的回到凌家。突然想起愁落暗尘，枪声令他恐惧，谁也不知道子弹会夺去谁的生命。

“我想做有用的事，所以我从军。”

“即使会死，也早有觉悟……”

羽人忽然觉得心惊肉跳，收了胡琴举目四望，城里还是安宁。

他日日教埋名读书写字，等着日子过去。有一天凌家像炸开了锅一样热闹纷纷，是愁落回来了。

羽人在旁看见他身上添了新伤，据传是打了胜仗，又升官了，阖家欢乐。

“先生好。”他看见羽人，微笑点头，握住了埋名的手，“我不在的日子，劳烦先生看顾埋名。”

“受人之事，衷人之托，不必客气。”他不由得微笑起来。

下午他出了一回门去买书，然而书摊散的早竟没有买到。悻悻回来早已经天黑，来到自己的房门看见愁落在门口喝酒。

“夜里风大，要进来吗？”羽人看见他尚不灵便的左腿，皱了皱眉。

愁落摇了摇头，靠在外间栏杆上沉默了一会儿。

羽人想不能不理他，于是搬了板凳陪他坐着。

愁落闷闷喝酒并不理会，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抬头看着羽人:“把你带回来，真是我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羽人有些纳闷的抬头，却见愁落已经别过头去。

他忽然笑起来，问他:“打仗……什么感觉……”

“很爽啊！”愁落喝了一大口酒，“不管心里多少事，和别人打一架就觉得痛快。可惜死的人太多，也不算什么好事……”

“你喜欢么？”

“不喜欢。”

“等不打仗了你想做什么？”

“可能……跟老爷子一样，钓钓鱼逗逗鸟，去听戏？”愁落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笑，“哈，我确实没什么大志向。”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也很好。”羽人会心的笑笑。

愁落伸了个懒腰要走，又把剩下的酒递给他。

他们之间萍水相逢，也有些知遇之恩。羽人总想为他做些什么，不得其法。他的身边不缺为他做事的人，羽人便只能远远看着。

春去秋来，再一次打仗时愁落似乎有了预感。战场上刀枪无眼，他来不及提防每一颗子弹。有那么一瞬间他头脑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死亡，一切都结束了。

凌家大丧结束，羽人辞去了在凌家的工作。他摸了摸埋名圆滚滚的脑袋，说:“我要去做你父亲未完成的事！”

浩瀚风烟中他换了长衫穿上军装，上官寻命在旁看着，有些感慨。

凌家人个个含着泪，将他们送出城。

埋名的怀里抱着一柄老师留给他的胡琴，风声抹动琴弦，声声悲切。而往事不可追，他只顾看着羽人的背影，想要早点追上他。

[ 此帖被qinmin在2017-08-16 21:2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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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4 【羽人非獍X愁落暗尘/羽愁】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