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2.18 【俏史】朝朝不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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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12-18 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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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8 【俏史】朝朝不见日

*原作捏造。时间线在俏第一次被元邪皇打伤之后。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何况这不是生病，是严重得众人都束手无策的伤势。爹亲，爹亲。俏如来面色潮红地喊，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几近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爹亲，他喊得叫人锥心，声音又轻得只如情人呓语。
　　史艳文紧紧握着他的手，不应声，也不回答。修儒急得满脑门的汗，搭着青年的手脉，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无奈地又发出一声叹息。这至少是今日第十一声的叹气了。
　　史艳文无声地将俏如来的手挪回了被褥中，待修儒仔仔细细地帮忙掖好了被角，才终于开口：“修儒，精忠当真无他法可医么？”
　　少年医者头摇得很快：“就如我先前所说，他体内有一股热流，应当是元邪皇留下的。如果不把这股热流合理导出，这热流只会一直消耗他的生机。拖越久，恐怕……”
　　史艳文站起身。
　　“啊，不过还有一法，只是我不知道可不可行，此前也从未有人用在过治病救人上……”修儒道，“先前地门用钟声洗脑众人时，俏如来大哥他们便是用增灵器和大智慧的意识对抗。这股热流虽徘徊游走在俏如来大哥全身上下，但照理来说不至于会使人昏迷这么久。这许久不醒又伴有梦呓，恐怕是身体羸弱伴随而至的噩梦缠身，正与意识有关，使用增灵器再配合我的织命针说不定会有所效果。但……也可能只是治标不治本。”
　　“如果只是试试，时间需要多久？”
　　修儒算了算，不确定道：“快则一炷香，慢则一天一夜。”
　　史艳文垂首不语。元邪皇如今按兵不动，可是谁也不敢保证这短短一天内他不会再有其他的动作，一天太久，久到容得下数不清的变数；一天又足够短，他与长子满打满算一起相处的时间，真能以年为度量计算么？即便加上魔世中的那一年，也不过最多几百天罢了。史艳文叹了口气，突觉俏如来的面容甚至不及他年轻时捡来的那只名唤精忠的小狐狸来得熟悉。
　　还是艳文没当好一个父亲。他不无心软地想，用手背拭去了俏如来额角方才蒸腾出的汗，终于回：“增灵器现在在哪？我去找精忠回来。”

　　待万事俱备，窗外已黄昏了。这一“试”代价不小，虽这次只有史艳文一人，但也需要至少两位兼备灵能者驻守输能，史艳文一一谢过，又被燕驼龙好一阵说道。
　　修儒擦了擦俏如来的脸，又一一排开了自己的针具，直说史君子也可以准备了。
　　“艳文啊，”燕驼龙道，“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俏如来的事更是我们所有人的事，还分谢你或者谢我？只是万一这一次也并不可行……”
　　“那就醒来后再找可行的他法。”史艳文回，“元邪皇之难迫在眉睫，如果我醒来后精忠病情无所好转，恐怕还得多多麻烦修儒了。”
　　燕驼龙叹了口气，盘腿坐下，说，开始吧。
　　灵器之光大盛，史艳文戴上增灵灵具，隔着被子握住长子的手。周围瞬时暗沉，视野陷入一片混沌，如同刹那间溺毙水中，口鼻耳目，皆塞而不通。史艳文已知自己会掉入精忠的梦中，可眼前这般情形，终究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喊，精忠，精忠。嘴一张，便有如咸水灌口，呛得叫人心惊，可是一通呛完，溺水感又如潮水般退散而去，只是四处仍然虚无无物，黑黢黢的，声音不知道落向何方。精忠，他又喊，却终于在空无一物的视野里确认了，这里无物亦无人，又或者声音从头至尾，就不曾自口而出。
　　他一脚踏出，脚下如有实物，伴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叮”一声。是地面。他疾走几步，一步一声，霎时四周叮咚作响，可是任不见出口。“精忠，”史艳文又道，忽而叹了口气，“精忠，爹亲竟不知道你梦里自抑至此。”
　　话音才落，脚下倏忽一空，史艳文一脚滑落，视野从黑转白，终于实实在在落到了实地，四周景象也逐渐清晰起来，待史艳文站定了脚，才发觉这里尚下着雨，滴滴答答打湿了衣领。
　　“先生，”旁边斜斜打来一把伞，遮住了重重雨幕，“是出门忘记带伞了么？”
　　史艳文正要道谢，转头一见，却是一愣。送伞的人一身僧衫，但蓄着白发，脸更是年轻，不是俏如来是谁？梦里的俏如来冲他一笑，浑然不认识他似的，又道：“先生家住何方？俏如来虽有急事要办，但送先生回住处的时间还是有的。”
　　史艳文接了伞，将伞面往俏如来那侧倾斜了些。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片刻，心知梦中情境，恐怕有异。俏如来见他不答，忙再唤上几声，问，先生可是有什么难处？
　　“并无难处，多谢。”史艳文笑道，“我家住不远，只是看这雨势渐大，恐怕要劳烦小友送我一程了。”
　　俏如来连忙摇头：“不劳烦。先生请。”
　　二人并肩走了一段路，史艳文细细打量完周围景色，才发觉这林子恐怕并不能走完，走上几步便是同样杈路的树木；绕了一圈，也不过是走回原点。他倒也不急，搭话道：“方才你说有急事要办，可是什么旁人也能帮上几分忙的急事？”
　　“说急也不急，”俏如来安静片刻，“还劳先生挂心。只是家父与我失散多年，我一直想找父亲回来。在这里暂时歇脚也不过是听人说起有父亲的踪迹，来此一寻罢了。”
　　史艳文停了脚步。
　　俏如来道：“先生？”
　　史艳文道：“没事。只是没想到小友有此孝心，令尊若是知晓，必感宽慰。”
　　俏如来垂下眼，看不出情绪：“不会的。”
　　史艳文一怔，正要再问，却见眼前忽地平地起了一座小楼，周围树林霎时缩短而堙灭于泥地，如皮影戏台变场，快得教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俏如来全无异色，甚至抬起头，双眼一亮，问道：“先生，这里可是你的住处了？”
　　史艳文一时失语，见小楼中并无人影，便也只好顺势一点头：“是这里。多谢小友，令尊之事我会帮忙留意，只是我至今对令尊一无所知，恐成无头之蝇。你可还记得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么？”
　　“自然。家父姓史，名——”俏如来忽愣住了，茫然之色尽显。
　　他口型张张合合，却一字不发，像是被小小一个问题钉在了原地，“姓名”的“名”字在他口中反反复复，却始终吐不出后面的字眼，一时心急，竟微微红了眼眶。四周景象忽而急速塌缩，史艳文为爱子拭泪的手正欲伸出，眼前却如烟消云散，天地倒转，换了景色。

　　再一落地，血腥味早于四周之景漫入鼻腔之中。史艳文只觉自己似乎搀扶着一具滚烫的身躯，甫一睁眼，满目是被血染红的白发。
　　“精忠！”他道，急急去点了几处止血的穴道，掰着怀中人的肩膀，要去瞧长子的神色。俏如来喘息了几声，抓着他的手，像是落水之人抓住浮木。
　　“爹亲，爹亲被……”青年猛地咳嗽几声，像是沉疴已久，出口的声音哀如幼鸟，“先生，爹亲方才还在内中与元邪皇缠斗，如今却与元邪皇一同失踪，不明下落。您出现于此处，可有见到爹亲出来……？”
　　史艳文双手一顿。他问，你可还记得令尊名唤什么？
　　这个俏如来对答如流，虽面露不解，但还是回道，自然是史艳文。
　　史艳文便安抚道：“原是史君子。无事，艳文……史君子一定平安无事，你不要担心太过，反伤己身。身上伤在何处？让我看看。”
　　但双目一对，却见俏如来神色不悲不喜，毫无恸色，只余两眼血丝。他借着史艳文的手掌勉力撑起了自身，踉跄几步，紧握佛珠：“一时心急，方才冲撞了先生，对不住，俏如来实无大碍。我不能倒在这里，师尊不希望，爹亲更不希望……不，我……”
　　话音未落，他便吐出一口血。史艳文揽住他肩，不容分说道：“让我看看。”
　　伤口在腹部，刀口贯穿，隐有魔气。史艳文心中一叹，道：“魔气萦绕，再不医治，恐要继续恶化。”
　　俏如来垂首不语，捏着佛珠的指尖几近发白。
　　史艳文又道：“听话，史君子自能脱身，你却需要先找大夫。再不论，令尊也不会愿意见到你伤重至此，却犹在自苦，不肯就医。”
　　俏如来这才抬头：“多谢先生。”
　　史艳文心头酸胀：“怎么不论如何都要去找你爹亲？先顾好自己。”
　　俏如来嘴角动了动，像是不知是哭是笑。良久，他偏开了脸。
　　史艳文搀着他走下山路，继续道：“你可还记得史君子失踪前是在哪一处缠斗，又是穿得什么衣衫？”
　　“爹亲他——”俏如来又愣住了。他微微皱起眉，像是努力再回想当时情形，却是越回想越显迷茫，脸上甚至浮现苦痛之色。史艳文也顿住了动作，正想说想不起来便先不想，却又是一阵坍塌之声，双眼一睁一闭，再次换了天地乾坤。
　　
　　
　　
　　这次的景象尤为熟悉。空地天井，墙上窗棂，无一不吐露着此地名称。是在正气山庄。
　　已是入夜，庄内无甚人声，只有左手边那处厢房还点着微弱的烛火。那不是史艳文平日的卧房，也并不是三子的寝居，应该是打扫出来给客人用的。史艳文望不见俏如来的人影，只好踏着青石砖，往厢房走。
　　“父亲，”进了才听见房内犹有絮语，“近来精忠都好。叔父奔走在外，为您找寻药材，银燕与剑无极二人为宫本师尊之死苦心练习，也教人安心，小空病虽难治，但至少西剑流之乱如您所愿安稳平息，总能找到医治之法。您不必再忧心，中原之乱，苍生之危，定有解法。”
　　是对付完炎魔幻十郎后，他为小弟挡伤，昏迷不醒那段日子。史艳文止住了脚步，在窗户外找到一处能瞧见内中情形的位置。他从不知道精忠这么早便分辨出了端倪。
　　俏如来小心翼翼地为床上伤者掖上了被角，又从旁处搬来了一把凳子，竟是打算在床沿边继续守着。青年坐下后垂着头不说话，只是毫无征兆地伏下身子，任由白发铺得满床，像是一个吻。像是一个吻。烛火不动了，史艳文惊觉冷风刮面，却丝毫吹不动屋内烛影。
　　良久，他终于听见俏如来低声道，父亲，父亲。轻轻喊了两声，又不言语了，转而直起身，靠着墙闭眼小憩。
　　史艳文又想叹息。叹息什么呢？他不该如此早得发觉，还是不该如此晚得发觉？史精忠的“儿子”一职做得实在完美，毫无怨言似的，几乎让人忘了他也是个会笑会哭的活人。此刻却让史艳文罕见地抓住了点活人气，为人父者，总不该再将这一点活生生的东西也掐灭在掌心里。可是又该拿这点“活人气”怎么办？史艳文不合时宜地想发笑，心里却沉淀满了火烧干净后遗留的炉灰，细细密密的，一路从胸口堆到了喉头。他又觉得有些唐突的惭愧，为了精忠的病情一路剖开精忠的心肝肺胆，倒是叫人瞧见这不合时宜的东西了。
　　不合时宜，是啊，不合时宜。
　　厢房内外，一坐一站，两处心声。
　　烛火倏忽熄了。史艳文听见里面一阵凳角挪移，接着是俏如来难得慌乱的声音：“父亲？！”
　　史艳文打算转头再看，却见厢房门一开，月色落在了俏如来焦急的神色上。他像是丝毫不奇怪于半夜三更还有人驻在卧房门口，急急地抓住史艳文的袖口，问道：“先生，你可有见过我父亲？”
　　史艳文问，你可还记得你父亲叫什么？
　　俏如来答，史艳文。
　　史艳文又问，你可还记得你父亲走前穿得什么衣衫，又可能往何处去了？
　　俏如来一一作答，焦急之色难减，再问，先生，你可有见过我父亲？
　　史艳文抚上俏如来的手背，道：“不急。精忠，你且再看看；我与你父亲有几分相像？”
　　俏如来愣在了原地。他抚上史艳文的脸，像是盲人在确认眼前的象鼻有几分凹凸，他的指腹描摹过史艳文的眉眼，忽地“啊”了一声。俏如来的“父亲”二字终止于张口欲言的一瞬间，这好不容易构筑起的景色又坍了个一干二净，飞沙走石，风大得直呼啸。山庄内不该有这样的大风，但连同脚下石砖、天边白云，都一并被风卷走碾碎，不留一丝一毫的情面。
　　
　　
　　
　　细雨又打湿了史艳文的衣摆。一睁一闭之间，他又落回伞下，右手边是拔地而起的无名小楼，左手边是坍倒堙灭于泥土之中的林中树木，眼前是说不出话、怔怔愣愣的俏如来。俏如来还红着眼眶，史艳文一如先前被景象切换所打断的那样，伸手抹去了爱子不存在的眼泪。
　　“记得，”俏如来道，像是七窍魂归，终于能发出声音，“我应当记得。”
　　史艳文耐心地等了片刻。
　　“史艳文。”他说。又低低重复了一次，是史艳文。
　　史艳文应了一声，道，精忠，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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