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早起照镜子时,在发中捡到一根银白,她举着镜子匆匆跑出去,敲两下上官鸿信的房门就推开,最初只看到她的王兄,哭丧着脸说,“我长白头发了,要老了。”话说完才发现策天凤拿着一本书背对他们,更无从知道表情,只觉得面上红得有些烫,恨不得变成哑巴。曾经听上官鸿信说,先生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性格。是性格,不是模样。二者之间是有很大差别的,她明白。偶尔和策天凤打照面,也是低着头匆匆走过,成为一道掠影,很多人会回头看她,因行走时带响玉钏金钗,策天凤从来没有,都是她回头看那抹水绿色,摇曳着走进树中间,真担心他会溶解。是以他们之间常有以礼相待的误解,霓裳还是正水佩霓裳无数的霓裳,不是阑珊玉佩罢霓裳的霓裳,仪态端正,举止淑雅。这静谧中策天凤仍然没回头,大概是漠不关心,但是霓裳悄悄瞥他。上官鸿信替她理了理头发,微笑说,“你还小,怎么会老。师尊,这是霓裳。”策天凤这才慢慢转过来,目光锁在书的字里行间,幽远得像一条走不完的山路。他没应好,更没说不好,从其中抬起眼皮看了霓裳,道,“我记住了。”霓裳总觉得这话掺假,一朵云,一片流动的湖,怎么记住所有行客呢。她立刻摆出温温柔柔的姿态,免掉姓名,只叫他“先生”。手中拿着镜子也不要紧,反正策天凤漠不关心。上官鸿信说,“小妹,你先下去吧。”这是要她避嫌。霓裳便笑,“王兄与先生的谈话有什么听不得,现在要避着我了。罢了,我不稀罕这几句,这就走。”她告诉自己不准瞥策天凤,实在没有公主的架势,却发现后者在看她,从那对十分冷漠的眼睛里漫出霓裳说不清楚含义的视线,她心下感觉这就是文人墨客,侧身从房门半掩的罅隙里溜出去。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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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王府甫入夏就开了满池荷花,霓裳小时候去别的王府做客,回来抱怨说开太早,上官鸿信问原因,她说因凋谢也会早。从此干脆管这池叫早莲。霓裳到池边是要喂鱼,发现策天凤已经在了,掌中拿着一袋鱼食,慢慢向下投,跟她认知中大文人墨客大不相合,故凑近了喊:“先生!”策天凤引目看她,“公主。”霓裳又笑了,“公主那么多,先生是叫哪一个?我是霓裳。想不到先生会有如此爱好。”当中顽皮终于让策天凤放下手中鱼食,同她随口讲话,“只是消遣。”笑的弧度更大了,快要溅落星光:“我以为先生的消遣只有读书。”策天凤说,“只有读书,就简单了。”霓裳存心找他聊天,问,“你可知道这早莲的名字从何而来?”“公主这么问,必定从你处得来。”“我是霓裳。”她强调说,“这莲花开得永远比别处早。”策天凤说,“藏风聚气,得水为上。”“这事都要研究风水吗?”“人亦有风水。”“我开始讨厌你们这群文人墨客了。”话被截断,是霓裳叫不明白到底杏花冥医君还是冥医杏花君的人,循着桥走向他们,看到鱼食顿时愤愤对策天凤道,“你好闲情,在此处喂鱼,所有事情皆我一个人忙——哎,霓裳公主。”霓裳微微回了个礼,心底给策天凤的血肉增添一斤。策天凤说,“是公主的。”霓裳板着脸,要挟再不改口就戳穿他,“我是霓裳。”“霓裳。”这两个字自策天凤念出,和所有人的都不同,别有一番读诗的滋味,害得霓裳愣了愣,在策天凤意味深长的注视下转过去,盯着池中吐泡泡的鲤鱼群,说,“我要走了。”内心很希望人家挽留。策天凤肯定懂。他挑起装鱼食的锦囊,递到霓裳面前,“莫忘了这个。”霓裳没好气地剜他一眼。 $5S/~8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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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团团簇簇绽放时,霓裳弯腰去闻,策天凤拿着本书沿回廊散步。霓裳朝他挥挥手,袖角像粉红的云,随时要飞进天上。“这个花好香,先生博学,有记得诗说茉莉吗?”策天凤说,“不记得。”他其实知道余香绕枕,吹梦下扬州。“吹梦下扬州。”经霓裳口中说出来,简直是华美如绣屏的巧合,她望着策天凤,“先生一定读过,宁可骗我。”策天凤说,“未曾,我不读诗词之类。”他甚至在骗自己。霓裳凭直觉断言,却找不到什么端倪,受伤地看他,赌气问:“先生同王兄也这么说吗?”没想到策天凤会回答,“我对所有人都这么说。”“为什么?”策天凤将沉默黏合在嘴唇上。霓裳摸了摸几支未开花苞,“遇见先生时觉得太迟,现在想来或许是太早。”策天凤因这句话阖上眼睛,再睁开。再睁开。策天凤面对注定要牺牲的霓裳,摊开真相一一解读,耐心得仿佛她的老师。他还不擅长当老师。霓裳说,你坚持叫我公主,是因为这个吗?策天凤说,是的。他背对霓裳,后者放下镜子,不问你要不要,不问你为什么不愿意叫我霓裳,跟他们第一次见到时相同,环佩先声,珠玉摇晃。只是似乎能看到这个霓裳默默流下泪,说,“我听说过一个故事,一个人为解七情,剖其心,当时我心想,人没有心,怎么能活呢?先生,我不怪你,只替你悲伤。”想到梳着头发找那根银白的公主,说我是不是老了?策天凤从第一次见到她时就知道答案,以后见到霓裳时常安静地自语,你没有老,霓裳,永远不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