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1.24 【空中心亲情向】Rebir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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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lkym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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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8)

樓主發表於: 2021-01-24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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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4 【空中心亲情向】Rebirth.

普通现pa。
————————

这一天十七岁的史仗义清醒在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三十日的上午，至于他是怎么得知时间的，是因为盖在他脸上的报纸。

那上面写1997.11.30，他于是大骇，穿着来自2014的羽绒服和拖鞋从废品堆里一跳起来冲到街上，发现车水马龙之下，布局倒有些眼熟——这是他长大的城市。然而所有东西都仿佛是蒙着积压了十七年的灰尘。

于是他走到最近的报刊亭，老板抽着烟打量他的绿头发，试图与他搭话，他没有理，只是拿起最新的一叠报纸，最后终于确认“今天”是他出生的前一天。

“哎呦是艳文啊。”

“老样子，”男人柔柔地笑了笑，“一份Z城周报。”

“今天不上班？”

“我请了假，我爱人这几天就要生了，住着院呢。”

那声音在冬日里仍显出做父亲式的春风。史仗义愕然地扭过脸，对方察觉他的视线，也看向他，目光是因此一震的。

“你…”

无论是他因史仗义过于新潮的衣服和头发而吃惊，还是彼此血脉间立即产生了无声呼应，但总之史仗义都不太想将自己长久暴露在史艳文的眼睛里。那是一双温和却像狐狸的眼睛，史仗义自幼就吃着这份狐狸亏，然而此时此刻，对于史仗义来说却真希望他看起来只是个普通过客。

“小朋友，”拎着早饭的史艳文腾出手捉史仗义袖口，“我们是不是见过？”

本来脑袋乱糟糟的史仗义一听史艳文这么问，忽然乐了。史艳文跟刘萱姑结婚早，九七年离三十都还差点儿，所以史仗义和这时的他讲话，自然而然就带了一点卸去压抑的轻狂。

“大叔你这种搭讪方法早都过时咯，”史仗义把胳膊肘架在报刊亭外面的小台子上，撑着脸似笑非笑看史艳文，“不过我们确实是见过的。”

“啊是吗，”史艳文完全是当真了，“但我一时想不太起来…咱们是在哪里见过？”

胡编乱造向来是史仗义拿手戏。他扯道自己是刘萱姑杭州老家某个七拐八绕的小辈儿亲戚，因为的确去过，所以说得像模像样。至于史艳文么，在他儿子编的瞎话面前他的相信永远出现得轻易非常，哪怕他不知道对方是他儿子，他的老毛病也照犯不误。

“怪不得哦，”报刊亭老板也听得连连点头，“这小伙子往我这儿走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像谁，原来是像你爱人。”

史仗义听得沉默，却主动去看他父亲的脸，他来到1997以前看到的最后一张脸。

被推去icu的途中他用仅剩的清醒让大哥帮忙擦掉他不停流的鼻血，而在赶来医院时被雨淋湿的史艳文跟着医生的步子跑，在史仗义鲜红色的视野中落下眼泪，神色罕见是接近脆弱的惶然。

史仗义在失去知觉时想，他真讨厌那样的史艳文。

“一个人到Z城来玩，怎么事先不联系我和你阿姨呢，也好照应一下，”说着史艳文已经拉过他要回家了，“怎么叫你比较好？”

“…叫我小空吧。”

父亲用他所熟悉的方式和热度牵住他的手，没有问他的病号服裤子，也没有问他的拖鞋。史艳文就是这样，饱含使史仗义小时候躺在病床上时常偷偷哭鼻子的体贴。此时此刻史仗义走在陌生又熟悉的回家的路上，头一回在他的十七岁反握住了史艳文的手。史艳文去看他，他别过脸。

史艳文就笑了，如同最早的几年中，在那些住院的夜里哄他那样。而他闻到现下身边同样来自史艳文，却鲜活不掺杂医院气味的味道时，忽然萌生出了一个念头，并立刻感到世界让他来到1997，就是给他机会让他这样做。

“阿姨是第一次怀宝宝么？”

“不是，”史艳文笑得愈发灿烂，“这是第二胎了，听医生说应该是对双胞胎。”

史仗义于是自然而然想起自己那个傻乎乎的小弟。

“…那我明天可以去看看阿姨吗？”

“当然可以，她没准也不太记得你了，但一定会很喜欢你。”

现在的史艳文笑起来时眼角纹路还很浅很浅，令人觉得，仿佛用爱还是可以轻而易举抚去的。

史仗义挪开视线，狠狠地吸了吸鼻子。

————

他歪在小沙发上闻着厨房里飘出来的鸡汤香味儿，心想做饭一事上，能干的父亲居然十几二十年都没有长进，煲起汤永远就是这一道。

才五岁的大哥史精忠这两天被送去了叔父家，按父亲的说法，说不准母亲什么时候生，怕两头顾不过来所以才送过去了。醒来以前就已经一天没吃饭的史仗义在汤的味道里逐渐变得晕晕乎乎，他听史艳文在厨灶间忙碌出的响动，才发觉这似乎是他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和对方在家里，而非医院的独处时刻。

但是现在他甚至不能呼唤史艳文为父亲，尽管在还可以的时候史仗义反不愿开口。人总是这样，无论多不爱做的事，一旦真的下了禁令，欲望就会变得变本加厉起来。

史艳文端着鸡汤出来时电视里正在重播前一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他喊史仗义来喝汤，后者虽然饿得狠，但却没有要答应的欲望。史仗义已很久没看过电视了，因此哪怕眼前这电视的屏幕不过小小一块他仍然看得起劲。住院使他只能偶尔玩玩手机或ipad，更多时候他会看大哥和小弟一起买给他的漫画，至于里面夹着的那几本名著，他几乎是不翻的。所以后来当史艳文来看他却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时，就会想要和他聊那些书，可惜史仗义总是歪在枕头上，以一种狡黠的沉默看自己父亲略显尴尬的脸。

此刻史艳文见他没有应答，自然而然又显出了那类局促，只是少了时间在俊秀之上磋磨出的疲惫。史仗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起身坐到餐桌前，低头吹去热气和浮油，然后慢吞吞地喝了起来，史艳文在桌对面认真地看着他，像一个等待老师批评指正的厨师学徒。

“…大叔你不要这样盯着我看好不好，”史仗义头也懒得抬，“很怪诶。”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史艳文抓了抓头发，“只是感觉你真的长得和我爱人挺像的，没想到亲戚关系却那么远。对了，你说你父母都外出打工，那谁照顾你呢？”

“就，叔叔婶婶吧。”

这谎话史仗义自己都觉得搞笑，他要是真的从小给罗碧姚明月带，怕不是天天挨揍。

闻言，史艳文伸过手去摸了摸史仗义的脑袋。

“那他们对你好吗？”

“…还成。”

史仗义喝完最后一口汤，下意识找抽纸，史艳文见状便递来块手帕，他撇撇嘴，接了，却发现手帕一角绣了歪歪扭扭的“精忠”，一看就知道是还在上幼儿园的大哥的手工课杰作。

他忽然笑了。

“大叔，你是不是很爱你儿子？”

“是啊，精忠特别听话，招人喜欢，”史艳文接回手帕来，摩挲那两个丑丑的字，“我当然很爱他。”

确实很少有人不喜欢大哥。

史仗义看着父亲，思绪飘忽，想说倒也不必在乎那俩称不上是字的丑图案，你大儿子以后写得一手好字，又会写作文，听说语文试卷能被全年级老师传着看。然而话到嘴边，他却冷不丁问：

“那你爱你其他儿子吗？”

史艳文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笑说不见得就是男孩，他想要女儿很久了。

“但不管怎样，我肯定爱我所有的孩子。”

“哦…是吗。”

史仗义低下头，碗底残余丁点汤的香味，于是这瞬间他回忆起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喝父亲煮的鸡汤的味道，要比这碗好些，而腾腾热气后面的父亲的眼睛，其实早已告诉史仗义那个问题的答案。

“那倒不坏。”

他说。

————

夜里史艳文要去医院替换母亲照顾萱姑，也就打算留在那边睡了，等在家和史仗义一起吃过晚饭，他用保温桶装好要给妻子带的汤食就准备出门。临走前叮嘱了一大堆，史仗义并没怎么听，史艳文看得出来，笑了，无可奈何摇摇头，史仗义回过神，摆出一个欠打的表情。

“怎么样大叔，现在对我印象有没有变差一些？”

“没啊，”史艳文眼见很真诚，对史仗义来说他是个不太难揣摩的人，“小空挺招人喜欢的。”

这下史仗义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目光飘去别处，哼哼唧唧问你不怕我把你家卷空跑了么？史艳文摸了摸他的头，说我知道你不会的，你是一个好孩子。

那掌心温热，而史仗义想，你要是真的什么都知道就好了。

父亲下了楼梯后史仗义才把门关上。他浑浑噩噩走到主卧仰面躺在大床上发呆，鼻腔中满是从柜子里新拿出来的床单上那种特有的令人眷恋放松的气味，于是他翻了个身，看到对面墙上熟悉的婚纱照。

记忆中史艳文很久没像这样笑过了，和刘萱姑一起。

史仗义直到不久前才搞清楚一个他从小就好奇的问题，那就是他叔父罗碧的具体工作。幼时家里人对此讳莫如深，然而说白了，不过就是干着打法律擦边球的事。以史仗义的思维总觉得这还挺酷，但当亲爹也去一同做起类似的营生来，那就不一样了。

原因不难明白，罗碧的法子来钱快。可惜在那之前史仗义就开始住院，否则他不会感觉不到父亲很少着家的那些年里究竟是怎么赚来他的住院费的。所以得知事实后，2014年的大部分时间史仗义都漫无目的地想，在过去所有他想念父亲的晚上，父亲快乐吗？

至少此时此刻，在他还没有出生时，他觉得父亲很快乐。

史仗义仍歪在床上，但毫无困倦之意。印象里自己和小弟是在夜里十一二点出生的，他想做些什么的话就要等到凌晨——听起来倒是个适合的时间段。

先前他还对史艳文说明天去看刘萱姑，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机会做到。

如果可以，也许那时候史仗义会对他们说爱。

————

医院妇产科所在楼的楼道里即使到了深夜依然不停有人上上下下，史仗义换了条裤子出门，又用史艳文留给他的零钱在路上买了顶便宜毛线帽戴了才过来。产房在二楼，他就等在上一层的楼梯口，期间隐隐约约听见女人的嘶喊声，史仗义心想也许那就是妈妈的。

“爸爸！爸爸！妈妈生了没？”

熟悉又陌生的小孩子声音从楼下一路冲到产房外，跟在他后面的人听说话声则是对年轻夫妻。辨认出他们身份的史仗义忍不住下了几级楼梯，继续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还没呢，”史艳文摸摸大儿子的头，“你怎么过来了？明天是周末，今晚可以看看电视或者玩一下呀。”

“闹得不行呢要来看他妈妈，”姚明月在长椅上坐了，因为走廊里不能抽烟而咬着一根糖，腿架在身侧的罗碧腿上晃荡，“我们俩受不住，就带他来了。”

“我…我没有闹…”

罗碧看大侄子扁了嘴，一副委屈样，就推了推姚明月：

“你自己不也想来看看么，光赖别人。”

“罗碧，我劝你别睁眼说瞎话，毕竟也不知道是谁还说想看刚生下来的小孩长什么样。”

史艳文习惯他们了，无奈地耸耸肩，交代他俩帮忙看会史精忠，自己揣着烟去了楼道。

听见脚步声靠近，史仗义慌慌张张爬回楼上，但在那之后有的只是楼下嘈杂的人声，和弥散开的烟草的苦香，于是他忽然想起记忆中父亲从没当着他们的面抽过烟。

他呆坐了一会，才偷偷伸头往楼下看去，但史艳文不知何时已很快抽完，回去了，之后二楼安静了些，等再有大的动静，产房门口挂钟的指针正指向了十一点三十五分。

趴在三楼楼道口门上的史仗义，明明清晰地只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却在自己脸上摸到了温热水滴。

————

和猜的差不多，存孝天生的好体质，留在妈妈那里睡觉了，剩一个断断续续生病到十七岁的仗义在这里，无知无识，只凭借本能久久地哭。

史艳文一直待到他哭声慢慢弱了才走，那时已经快两点。确认史艳文他们都休息了，史仗义才进去那放了许多小生命的屋子，而眼前保温箱里这个对他来说应当再熟悉不过的小婴儿一张小红脸皱皱巴巴，哭的声音也很小，看起来就像一只小老鼠。总之，就是小，好小好小，令史仗义感到的确是没什么活下去的必要。

可就是这么小的存在，史仗义却没有把他抱出来的勇气。

“…大哥哥，你为什么站在这里？你认识我弟弟？”

史仗义正晃神，冷不丁有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子，低头一看，小孩儿眼睛直眨巴，正是史精忠那张讨人喜欢的脸。

“对喔，我不仅认识他，还认识你，你叫史精忠吧？”

只有五岁的史精忠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你怎么知道？”

史仗义得意地哼哼：“我什么都知道。”

“唔，”史精忠不再看他，转过身把脸和双手都趴在保温箱的外壁上，仔细地盯着里面那个小小的、脆弱的弟弟，“那你知道我弟弟为什么要待在这里面吗？”

“…你爸爸妈妈没告诉你吗？”

“他们说，二弟比三弟怕冷，这里比较暖和，所以对他来说更好些，可我觉得…总之我还是希望一家人在一起，”史精忠轻轻戳了戳保温箱的玻璃壁，“二弟一个人在这，一定很孤单。”

“…没准你弟弟以后会给你惹麻烦喔，比如抢你的零食什么的。”

“我不在乎，而且我还会保护他们的，因为我…”

“因为你是大哥嘛。”

史精忠惊讶地抬起头：“好奇怪哦大哥哥，你怎么连我要说什么也知道？”

因为这话我听了十几年了，笨蛋。

然而史仗义并没在口头上回答对方，只是没头没脑又接着问了句你想不想摸摸你弟弟？

“想啊，可是这样不好吧，”史精忠满脸担忧，“我怕打开箱子他会很冷。”

“是哦，不仅很冷，说不定还会死掉呢。”

“不可以！那，那我还是不要摸了，”他拉过史仗义的手，“你也和我一起走吧大哥哥，我们不要打扰他休息了。”

史仗义跟着他，轻声问：

“…假如你弟弟以后生了很重的病，让他觉得很痛苦，恨不得没有出生过，你也不希望他现在死掉吗？”

问的人并没期待五岁的孩子能回答自己，可对方却认真起来，不过这个问题显然问住了史精忠，他扭过头去看保温箱，双手却意外地不曾松开史仗义。

“可他是我弟弟呀…不管怎样我希望我的弟弟可以快乐地活着，和我一起玩。”

是的…他还是他的弟弟。

是别人的哥哥、别人的儿子侄子。他真的有资格在没有谁辜负他的前提下独自做出这样的决定么？或者说，从来没有活过，真的是最好的选择么？

他忽然感觉到保温箱并不暖和，在这冬夜里，温热的只是汤，和掌心里小孩子柔软的手，还有业已睡去的母腹。

“好吧…我们…我们走吧。”

“不过大哥哥，你先蹲下来。”

“…干什么啊小鬼。”

——

“你哭了哦，小空。”

——

醒来时存孝趴在他身上睡得正熟，母亲则倚着隔壁空病床的床头打盹，他就没再动了，只是抬起插着输液管的手摸了摸脸。

医院外仍旧下着雨。

the end.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