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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5 【羅黃】一念 12,1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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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金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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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5 【羅黃】一念 12,1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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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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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曼睩沒有想到天都竟有如此的一間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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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至數日,她尚在令自己逐漸習慣陌生的處所。沒有坊間所喜的吵嚷煙火,沒有素手蒔培的香草芳朵,連日光都吝嗇降下。矗於孤柱上可觸天穹的城池臣服於暗袍的王者,他目光之下無需太陽,因而所有人都慣於灰暗與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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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他是吞蝕日月的暴君,邪刀計都之主。以武力與威懾築建起的天地裡,卻有這樣一方窄小潔淨的空間,存放著與天都格格不入的一種事物——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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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快尋到了自己的目標,扉頁上清秀的字跡書下“君鳳卿”三字。說不上厚的一本冊子,君曼睩捧在手中仍覺有千斤之重。她抹去書側滿落的灰塵,慎而又慎地將它放回原位,開始流覽一行行排列參差的書脊。門外極靜,她知道虛蟜會盡心盡責地為自己把守入口,儘管這堅持的守護委實有些冗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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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天都之主,不,或許連他都未必記得此處,遑論擔心他人打擾。空氣裡流動著樹木特殊的乾燥氣味,從少女溫暖的指尖到微黃的書頁,滿滿地都是及閘外氣氛大不同的安閒,偶然一陣輕風攜來些許冷意,很快也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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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許多脆硬的紙張上見到了那個楓岫主人多次提及的、對自己全然陌生的名字。君鳳卿,鳳卿,先祖沒有留下遺像,亦無著作傳世,所有她能接觸到的,只有這個名字,與胸前傳下的項鍊。這個書生氣十足的名字化作腳下沉默王都的基石,獻予王座上孤獨的威嚴。君曼睩只能想像那些她聽來的故事裡,那位文弱而堅定的書生是如何的意氣飛揚,為自己信賴和欽慕的大哥編寫下奠基天都的事典,又是懷著何種心情,離開了這座他為之征戰一生的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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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否認,她至今仍對羅喉懷有恐懼,畢竟他是天都主宰,是她在武林中耳聞的眾口一詞指認的暴君,她甚至差一點就被推入軍隊中淪為奴僕。君曼睩深知自己是幸運的,倘沒有那面貌模糊的先祖護佑,自己斷無可能安然立足此處——也正是因為君鳳卿,她才會站在這裡。君曼睩捧著書本顫抖了一下,感到清冷的風拂過頸後,幽暗燭光卻無閃動。轉身踮腳將書放回原處時,她在寸許寬的空白間對上了一隻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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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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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退後一步咽下驚呼。那只眼睛她認得,似乎永遠嘲弄的弧度微微展開,湛藍瞳孔俯視著她,口吻竟是一反常態的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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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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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依然平靜,君曼睩相信虛蟜不會怠忽職守,那只能歸功於黃泉過人的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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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他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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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點著枝形油燈,榻頂垂下輕粉帳幔,少女坐在帳下,膝上平放著一本書。她翻過一頁,停留在行間的目光時時飄走,似乎正在回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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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准許她將《天都制典》取出,卻也留了些不輕不重的問題。君曼睩沒有想到沉默的武君也會關注這堆早已沉寂的故紙,他本應如他的名字一般,裂日蝕月,橫掃天地六合,賢君明主、治國亂世,該不在他的考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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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名字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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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前很輕易地跳出了另一張面孔,在書架後與自己交談的人雖只駐留一刻,印象卻大有更變。君曼睩不知黃泉從何而來,又是怎樣的父母才會賜予後代如此不祥之名。那個人在天都與自己一般是絕對的異數,他是唯一敢於直面武君之人,就算和其他部下一樣屈身,面容上的傲慢在一片誠服中絕對無法錯認。君曼睩想了許久,也不知除了這樣的神氣之外,還有什麼模樣才得與羅喉針鋒相對,那身雪白在灰暗的天都內,更是張揚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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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擁有絕對隱蔽的身法,但從不吝於宣告自己的存在,甚至,在君曼睩看來,是有些刻意的。和武君過於沉靜內斂的態度相比,這個來歷成謎的青年刻意要激怒所有匍匐的人,他永不離手的月形銀槍永遠指向高踞的王座,即使自己低下頭顱,曲刃也從不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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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曼睩重新展卷。義父教她識人處世,說人目映心,她記得羅喉血紅的瞳孔,張目對向自己時,原先的沉靜瞬變為無從抵擋的威壓,而黃泉桀驁的目光從書本空隙中落下時,清藍的眼卻有一刻仿佛深秋夜月,冷靜而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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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娉婷年華,天都最柔軟的色澤都聚在了君曼睩的房間裡。羅喉對她予取予求的寵溺,使得這間小巧屋室裡帳屏玩設一應俱全,看不出一絲處於高壓城池中心的冰冷。小圓幾上擺了盆芽葉纖長的冬蘭,葉心綴著細巧的蕾,已有花開之象。她合上書,夾頁的楓葉露出一角尖紅,鮮亮亮地奪人目光。這大概是整座浮空城池裡,能見到的最耀眼的顏色。秋日已去,初冬的天氣裡自塔頂俯瞰,遍野都是灰濛濛的大塊蕭條,她能望見的最遠處,隱約一絲楓紅伏在微微起伏的地平線上,逐漸也消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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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曼睩起身,留下大半壺新沏的茶。暖而苦的清香彌漫室內,她撩起門簾,腕臂間挽著的輕紗飛揚起來,湧進的風透過薰染茶香的綾羅,不客氣地掠走熱度。少女縮手,繡著蔓草與繁花的綢緞又垂下去,軟軟蕩著漣漪般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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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內也會有冰冷的風?君曼睩立在簾後愣了一會。她來此不足半月,這裡的空氣總是凝固了似的緊緊把人裹住,絲毫不見流動,怎會突然有勁風進入?她感到裙裾也被吹得翻卷,與眼前簾幕一同飄揚,鼻端的清苦香氣稀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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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濃的新鮮空氣湧入,缺乏溫度和柔軟,卻清醒了她的頭腦。君曼睩臂上挽紗又揚起來,她輕輕拽緊衣領走出房間,大片冷風撲入,壺上輕煙斜斜飄散,籠上冬蘭伸出的長長葉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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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為她指定的居所坐落高塔之側,清靜安全,或許也是為了能順路來看望——君曼睩很快也得知了這位偉大暴君為數不多的愛好,現在卷起她衣裙的風也正是從天都最高處呼嘯而來。有些細小物體夾在旋轉氣流中,崩碎刀鋒般割著她的面龐,等走到高塔底端、踏上迴旋的四方長階時,君曼睩幾乎感覺不到自己臉頰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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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破開的結界頂心灌入的勁風吼叫著,君曼睩一路聽風而上,衝突的氣流忽然無骨地四下流散,雪片凝結著無數冰粒,大顆大顆墜在她衣衫的褶皺間。君曼睩登上塔頂周圍的緩台,疏疏鋪了滿地的一層雪粒,在軟靴底下灰白吱喳。她看不見天臺上的人,但能感到風勢歇伏,輕紗般拂過她的肩背,宛如一位慈愛長者的冰涼撫慰,將造化神功的冰雪花朵饋贈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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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曼睩停步台側最後一段短階,抬手攏了下吹得淩亂的鬢髮。凍僵的指尖碰到溫熱耳後,她顫了下身,忽然背後卷來一陣冰冷氣流,裹著綿密的雪襲擊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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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此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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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天都大約也再無他人敢於用這種口氣囂張地質問自己。君曼睩側過身,將被黃泉帶來的風弄亂的長髮重新理好,灰藍眼睛冷靜回望,不作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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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黃泉明顯的試探一般,她一進入天都,就同樣對這個明顯不屬於此的陌生人存了好奇。塵封許久的書庫被他們先後打開,君曼睩因此放鬆了戒心,即使現在被寒烈槍尖抵在心口處,也不擔心對方會傷害自己。她繃緊了被冷風刺得生疼的肩骨,紗帔輕揚,落下簌簌雪粒:“不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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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冷冰冰的臉上神情不變,長槍一撤提步逼近,要將少女堵在角落似的氣勢洶洶。君曼睩沒有後退,仰起頭不卑不亢地正視他,兩人之間的雪照舊自在地落,絲毫察覺不出氣氛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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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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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頭頂傳來低沉的一聲“黃泉”,君曼睩看見被喚到名字的青年笑了下,但她無法確認這句究竟是否在認真地誇讚,或僅是對尷尬場面的排解。槍尖在她肩頭輕輕點了一下,溫暖氣息頓時從肩膀籠罩全身,君曼睩一愣,那把銀槍已隨著主人消失在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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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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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君。”她微微屈膝,沿著鋪雪的石階緩緩登上了天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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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見過了許多殺手,在他還不是黃泉的時候。然而短短一月之內連續遭遇兩個讓他不知如何評價的同行,這讓曾經非常自傲的火狐夜麟不得不思考起自己現在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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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他比那兩個女人做得好多了——至少比玉秋風好。黃泉不習慣多事,做殺手從來最不需要的就是多事,所以他冷眼看了玉秋風的失敗後實在忍不住惋惜,雖然這惋惜於己而言,也在多事的範疇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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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君曼睩,他尚在觀察,並暗暗揣摩這個冷靜自若的女人為何會得到羅喉的特別寬容。他確信自己聽見羅喉與她說話的語調堪稱溫柔,而且這種寬容還不遺餘力地擴散,牽扯進其餘不相干的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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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專門指派來服侍君曼睩的虛蟜,還有,比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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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蟜,不敢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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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小石凳又一次被笨拙地踢響,黃泉皺眉,趕在君曼睩開口之前拉了虛蟜的袖子一把教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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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情形確實夠古怪的,他來天都這麼久頭一遭知道羅喉還有參加小聚的心情,見虛蟜如芒在背戰戰兢兢的樣子,大約在他沒來之前這種事也從沒有過。黃泉單手端起簡樸的白瓷茶杯,清苦暖霧熏在眼上,茶水入口驅走長期受冷風吹浸的寒氣。他在心裡感歎了一下君曼睩很會享受,大大方方地接受了這份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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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的房間裡團團圍坐四個人,顯得有些擁擠,看似熱鬧的氣氛裡浮著尷尬。羅喉關閉了天都上方的結界缺口,把越來越濃的風雪擋在外面,免得將弱不禁風的少女吹出病來。他坐在石桌旁就像在王座上一樣四平八穩,君曼睩站著,一手挽著水袖慢慢撥弄小爐內的火苗,向瓷杯中挨個斟滿燒好的新茶。三個男人都沒有出手幫忙,倒不是他們不懂憐香惜玉,而是著實不通茶藝。虛蟜執著地站著,專注瞧著君曼睩手上精細文雅的動作,眼睛裡全是驚奇和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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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姑娘——厲害,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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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君曼睩斟完茶坐下,他方才鞠躬落座,真心實意地誇讚起來。黃泉握杯沒作聲,細長眼睛盯著爐底餘火微微點頭。羅喉慢條斯理地飲了一口,合眼道:“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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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像?”少女偏過紅潤的面頰,詢問地望向脫去法袍的羅喉。燈火照耀下他的輪廓柔和了不少,紅瞳凝視著沉在杯底的四枚纖細茶葉:“鳳卿沏茶時,也愛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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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曼睩微笑起來,款款道:“君家茶藝代代相傳,沏畢杯中留數枚新葉,香氣濃久,歷代如此。曼睩雖未由父親授藝,亦不敢破了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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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枚新葉,一曰禮,一曰信,一曰仁,一曰義,既寓父母兄弟安康,也是百代家訓,教導子孫溫婉處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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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裡多是直爽武人,對君曼睩所談的義理自然陌生。虛蟜跟隨她數日,雖是駑鈍之性,卻極樂意向她學這些中原文人的風雅物事。座上三人聽得一莫名一歆慕一沉默,君曼睩將裝盤的自作茶果向桌中推了推,微笑著瞧向閉上眼的羅喉:“武君想到了什麼?”對方卻不再開口,一副不想再談的模樣。桌上氣氛一時又冷下去,少女提起小壺,另兩人則默契地擺手表示不必再添茶,她只得又推了下細瓷盤:“虛蟜,你不是說這個做得好吃麼?還有黃泉,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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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眯眼端詳了下盤中賣相尚可的茶餅,答道“多謝款待”,卻沒有去取。坐在他旁邊的虛蟜本來很高興地要拿,被這句口氣一震,訕訕收回了手,扭頭期期艾艾地看看黃泉,又扭頭看看君曼睩,儼然兩難。在天都還沒有這麼多外人之前,他從來都是軍隊中末流的角色,雖然君曼睩平交待他,在羅喉面前,虛蟜仍嚴嚴恪守禮法,決不冒頭逾矩——更何況還有個嘴巴不饒人的黃泉在,他可不想又被抓住什麼把柄有一搭沒一搭地諷刺上兩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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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拿就拿,不用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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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太安靜了,這會兒虛蟜的目光直勾勾落在臉上,有實體似的壓迫著他。黃泉不自在地用指節扣著杯壁,看著那盤小巧茶餅沒好氣地回答。面貌憨實的侍將小心翼翼地揀了一塊,想想又揀一塊,放到了他的茶碟裡:“黃泉,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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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一愣。君曼睩舉手遮了嘴,光看眼睛也知道這丫頭在笑。他咳了一聲,發覺羅喉竟然也睜眼看著他們,只得接了好意,在三人的注視下咬一口,慢慢品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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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君,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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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蟜又照樣揀了一塊,興高采烈地要把自己和君小姐忙碌一下午的成品送給他整日面無表情的上司。羅喉不置可否地又合了下眼,小茶碟上清脆一響,君曼睩也笑盈盈地搛了一塊給他:“畢竟虛蟜一番心意。武君不喜甜的話,下次便換個口味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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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咬著有點乾的茶餅,眼見羅喉竟面無表情地吃了起來,越發懷疑起他現在待的地方到底風俗如何,安安穩穩伺候這個一看就不安好心的女人就罷了,甚至還和和樂樂地吃茶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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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果然越來越奇怪了。
[ 此帖被鬱金殳在2015-10-16 10:4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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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流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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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寫的很好吶,有種很溫馨的感覺。吃茶餅那段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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葑衶棒啊~其衛鱟君大大,婉的气直了!天都上下漫卷葭馨之感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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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金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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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流殊親~
_F|Ek;y%
謝謝親的回帖喔,茶餅最適合大家一起邊八卦邊吃了,大家庭什麼的
VTY 5]|;
[5Mr@f4I
叼花的喵親~
Q sCheHP
多謝回帖~君大大一直是助攻小能手嘿嘿嘿
^o&. fQ*
z_4J)?3
k=T\\]KxC
X2~!(WxU F
沒研究出來怎麼在一樓里同時回多個回復,撓頭,只好先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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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存稿的可以慢慢貼,不過貼完了後面就……還要憋很久才能生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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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8/0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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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ZWC4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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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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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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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風從缺口傾瀉,跟隨的人腳步一滯,額前不安分的發綹被揚起,露出略顯游離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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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_zZXbNc
羅喉立在盤旋的天臺階前,照舊背著手,若非此時只有他們兩人,黃泉還會繼續心不在焉地走下去。他背在身後的銀槍一轉換到身前,懶散道:“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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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9f ?Q(
那人又不作回答。黃泉聽見似笑非笑的一聲,眼前金影一閃,空蕩無人。他嘖了一下,轉眼也閃至落著細雪的天臺頂,挑眉立槍:“有話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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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9s=~d7
“對曼睩,你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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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u QOHwn
他們頭頂的天空黑沉無聲,一絲絲雪粒直墜下來,又小又硬毫無溫柔,全不像先前三人共立時的大而華美。黃泉盯著他的背影,反詰道:“你不一樣了,羅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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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鎧上微小雪光瑩瑩,天都之主沉默著,等待下一句指控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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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 =`N
“堂堂天都武君,不過如此。”青年嗤笑的口吻,“原來玉秋風只是不合你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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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H+
“黃泉,注意你的身份。”羅喉不冷不熱地答回去,低沉聲音裡威壓頓出。然而黃泉毫無收斂之勢,反向前走近一步,持在手中的月刃銀槍幾乎抵著對方的鎧甲後心。
smo~7;
h>m"GpF x
“把她賜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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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_-As%
風突然卷湧起來,羅喉的披風從槍尖滑過,勾出一絲金銀交織的華光。他回身,血紅的懾人瞳孔對上黃泉譏誚的睨視:“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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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曼睩不行。”他凝視著對方高挑的眉梢,一字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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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KAQ}G3
銀槍的鋒刃被冷冷的手甲格住向後一推,黃泉順勢收槍反持身後,又一聲自鼻中哼出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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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缺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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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水。遠離為妙。”
7WZ+T"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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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為何在意吾身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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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細長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瞬間有些手足無措。他從不懼怕殺意或仇恨的眼神,卻因讀不懂眼前平淡雙瞳個中意義而感到茫然。他動了下嘴唇,旋即轉過身去,側頭不屑地甩來一句:“因為吾感到失望。”
H"WprHe
Z/+#pWBI!
“哦?”
c\AfaK^KF
y?4BqgB
“再強大英明的君王,也會因為女人而變得愚蠢。連你也不例外。”雪粒一路沿著高束的銀髮滾落,黃泉仰起頭望向空蕩夜空,傲慢地道,“羅喉,當吾發現你不值得追隨時,吾將離開天都。”
l!u_"I8j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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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頭也不回地向環繞天臺的盤階走去。重新和緩下來的涼風拂著他耳邊短髮,將身後的低聲吹入。
^k9I(f^c-_
+QJ#2~pE
“她很像鳳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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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8S&
銀紅身影停在了階前。羅喉對向他的方向,閉眼緩道:“鳳卿在時,時常這般煮茶給兄弟們同飲。”
+52{-a,>
I b5rqU\
背在身後的銀槍一動,靜了片刻,一聲回答鄙夷地飄來:“小孩過家家的遊戲。”
@~a%/GQ#n*
%1+4_g9
“吾看你似乎也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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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揚了揚手,黃泉下意識一接,湊到眼前。
Z4ImV~m
nAdf=D'P
“……羅喉!”
Mb*?5R6;
7-fb.V9
“哈。”眼見那半塊賣相不怎麼好看的茶餅被一掌碎成淡綠雪粒,羅喉輕易想見現在黃泉臉上的表情,身形一閃即去,留下緊握拳頭的青年在高臺上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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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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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e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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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如平常。除了偶爾有苦境聯軍來山下叫板,天都的生活可謂無風無波死水一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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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絕大多數歇息在大廳燈檯裡的同伴們一樣,虛蟜從不會覺得這樣的日子有什麼不好。他們在深埋的地下時還要孤寂,況且現在多了個君曼睩,起居用度一應要照看,新鮮事情一多起來,他更不覺得這日子哪裡有一分不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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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虛蟜每天心情都極好,他會用憨厚的笑容和從燈檯裡剛爬出來的狂屠打招呼,在經過被鬼童們圍著嘰嘰咕咕吵鬧的半僧道身邊時想想小孩子早上適合吃什麼,和縮在角落裡背地獄詩篇的巫讀經擦肩而過,端著清粥小菜走出大廳顛顛往君曼睩的房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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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排三人合抱粗的立柱時,虛蟜好奇地在盯著其中一根的前天都左護令旁邊停下來:“冷,吹血,看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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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吹血一驚轉過來,腰間鮮紅劍穗打在石柱上唰的清脆一聲:“咳咳……記錄出勤,看有沒有人缺席。”他瞧了瞧左右,眾人陸續從大廳出來都已經各安其職,至於是在背書還是說閒話,他就不管那麼多了。虛蟜哦了一聲,也轉頭看看左右,又瞧那根平凡的柱子,從鏤刻的雲頭到它斜斜投下的長條陰影,眼尖逮到隱在陰影裡的一角白袍:“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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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察了一圈周圍的冷吹血立刻把目光聚過去,點點頭:“我就說輪值軍營那邊的人怎麼沒到,原來躲在這兒偷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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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好嗎?”虛蟜沒理會他,自顧言語,“為啥,睡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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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沒有燈檯給吾住啊。”冷言入耳,兩人眼前日隙裡銀光蕩過,正議論著的現任左護令已經站在他們身後,涼涼瞥來一眼,“找吾有事?你還有一刻鐘,廢話不要太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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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吹血哼了一聲轉頭就回了大廳,黃泉也懶得攔,低頭端詳起虛蟜端著的飯菜:“送給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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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君姑娘。黃泉,不能要。”虛蟜回答得很認真,生怕他搶走似的把盤子往懷裡揣了點。黃泉擺擺手,撇了下眉:“粗茶淡飯,沒人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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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你對吾天都的伙食頗有微詞。”淡金的陽光下忽而綻出耀眼身影,在正廳內的所有人都彎下腰行禮。羅喉走進灑在寬闊上殿大道上的明朗光線中,向倚在柱旁的戰將投去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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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溢清光的廳上一片沉寂。羅喉的聲音不大也不高,輕飄飄地落在耳裡不見怒氣。黃泉笑了一聲,銀槍上肩向後靠著冰涼石柱,眼神在幢幢懸幕之間逡巡:“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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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食粗陋,都能把你的手下養得如此無能,要是整天膏粱肥肉,天都還是別打仗了,趁早投降,比較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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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中即刻起了騷動。黃泉斜著眼光打量近在眼前的天都之主,對方閉了眼,面上紋絲不動,令他感到更加無趣。其他人遠沒有羅喉的耐性,幾個向來不合之人的低聲咒駡早已入耳,黃泉揚起頭,手中槍桿一旋直指率先站起來的人:“冷吹血,天都武庫儲備有限,你要是為羅喉著想,就乖乖收起劍,別增加無謂的物資折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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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君!”幾聲不滿的呼喊,連虛蟜也騰出一隻手拽了拽黃泉的衣袖。羅喉終於睜開眼,掃視周遭抑忿面孔後,注視著黃泉挑釁意味十足的眼神:“那麼,你來訓練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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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天都大廳上又一片掐滅了的寂靜,很快新一輪騷動湧起來,夾雜著真心實意此起彼伏的“武君請三思!”甫來即以槍法立威,眾人雖不得不服氣黃泉的戰力,但能和他平心靜氣說上三句話以上的實在少之又少,要這麼個性情古怪的厲害傢伙來訓練他們,無疑一場實打實的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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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錯愕地瞪著羅喉血紅瞳孔,不禁失笑:“羅喉,我來天都是為尋求挑戰,可這種不包括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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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對士兵不滿,試試吾部下將領如何。”手握天都最高權力的君主總是一張無喜無怒的面孔,“不敢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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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非是吾敢不敢,而是他們敢不敢。”他答得很快,立刻又補上一句,“但現在,我沒有訓練蠢人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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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似的騷動再次響起。虛蟜向來遲鈍,連他也感覺到氣氛不對時,說明情形真的不能算好。他又拽了下黃泉,羅喉看見,偏頭指派道:“曼睩的早餐,送去吧。”說著自己先轉身向高塔下唯一的客間而去。端著餐盤的獸頭人連忙應一聲跟上腳步。廳上眾人松了一口氣各自散去,冷吹血按捺不住正要上去爭論,羅喉的聲音遠遠傳來:“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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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一臉無趣的銀髮青年甩給他一個遺憾的眼神,提槍邁著悠閒的步伐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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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曼睩從來沒有抱怨過飯食簡樸,自從來到天都,她唯一需要考慮的是如何打發一天又一天漫長單調的時間。少女的指尖繞著葉梗打轉,近來羅喉頻繁造訪,她膝上那本書中夾著的楓葉也越發紅豔,眼睛裡掃過一行行字跡,各個都在提醒她不是來此處虛擲光陰的。小桌上石盆裡的冬蘭花苞長大了些,葉片因為缺乏光照有些發黃,她撚去冬蘭旁快要枯萎的雜草尖,聽見虛蟜說:“今天,陽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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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難得。”他又添了一句,頗有殷切之意地望著出神的新主人。君曼睩察覺他的意思,抱起手中石盆,笑盈盈地道:“那我們出去可好?”果然對方歡喜地答應下來,早早趕在前面掀了門簾等她。君曼睩抿嘴笑著,心中忽而充滿純粹的喜悅,這感覺頗似幼時纏著養父帶自己出門玩耍成功時的得意,而她離那時節卻已十分遙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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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春似的兩人沒走出多遠就遇上了羅喉,他從天臺盤旋的千百階梯上一步步踱下,氣定神閑仿佛散步般閒適,鎧甲在冬日清淡陽光裡反射出冰冷光輝,掩去神色裡的寧靜,代以虛化後灼眼的疏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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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面對的不僅是滅世羅喉,更是先祖肝膽相付的兄弟,一位會在聳立的塔頂用平靜語氣向她感歎滄海桑田的前輩。君曼睩站在那兒默默遠眺著緩行金影,莫名覺出一點蒼老的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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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短暫的空茫氣氛就被打破了,今天雲淡風長,滿天滿地散落的華光裡還有另一個人影,融在清白光色裡氣勢萬千地劃破凝固氣氛,冷焰般的一道銀紅刺向燦金,幾乎同時落在了他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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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君,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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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然微笑著,在陽光裡屈膝一禮,感到無可名狀的歡悅:“曼睩想要四處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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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氣氛怪異的出遊。不,連出遊都算不上,僅僅是一回興之所至尷尬至極的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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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今天的陽光確實好得出奇,拂曉時清茶似的光線變成一片耀人晴朗,離開結界,冬日晴空竟隱約照出了夏季的燥熱。踏足生機蕭瑟的大地,其餘三人步伐輕捷興致高揚,黃泉走在最後,本就細長的眼睛低了又低,避開直射瞳孔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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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時繁華長街在塵土掩埋百代更迭裡生出蓊鬱草木,如今一度為人遺忘的荒蕪北地上,又重新拔起恢弘舊城,滄海桑田不過如此。海水在背後躁湧,零丁疏葉颯颯作響,金白的光從天頂掉下來,又被這大大小小的鏡面反射出去,織天裹地的光線逼得人無處立足。黃泉側頭看見自己的槍尖也流著明彩,白沙地上鋪著陽光,卻沒有與太陽相匹的熱度,他的眼落在光裡盡是燦爛雪色,一瞬間竟有錯覺自己正立在荒莽的月下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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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曼睩正是從這上的天都,再回故地,憶起當時百般驚懼忐忑,無法想像會有今日頗為溫情的一幕。她含著笑意的眸子裡染上愁意,腳步鈍了些,走在前面的沉默長者便也緩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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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刀神坊裡種有許多冬蘭。”女孩懷念地瞧著手中小小一盆青翠,將長葉攏於掌中,“武君可曾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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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搖頭的幅度不大,一派平靜:“天都不養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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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日陰翳晦暗的所在,無法養育以暖光甘雨為生的植物。君曼睩從那間書庫中讀到先祖對當日天都盛景的幻想,流燈百里,朱輪載塗,絕不同於她身處的孤冷殿宇。她無法說服自己兩者都出於眼前這位相隔不過數尺的長輩之手,婉婉道:“蘭草花季大多在夏秋,冬蘭卻是唯一可在冬日開放的品種,香氣隱幽,義父十分喜歡,將它栽遍園中,雪後氣味更顯清雅。但是曼睩不精蒔花,直到現在,仍無花開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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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亦不習此事,無話相接,側眼打量起盆中枝葉:“柔弱的植物,在天都無法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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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中沒有憐惜,平靜的陳述使君曼睩心中一失,卻遲遲不願點頭承認。好在他沒有再繼續這個有些殘忍意味的話題,停下腳步向身後微微偏頭,君曼睩隨他指示方向望去,才發覺已走出了很遠,天都峭拔剪影與灰白的雲絲糾纏,而他們幾乎踏在了天臺可見的那片迤邐森林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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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黃泉與虛蟜已落下了幾十步的距離,他們在原地等了片刻,曠野與城池交接的弧上現出兩人身形,按尋常節奏悠悠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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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何處。”羅喉走近色猶深碧的林木蔭下,頭也未回。虛蟜期期艾艾地張嘴要答,一下被搶去話頭:“吾似乎沒有事事向你彙報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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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氣十足地反擊後,黃泉瞥了眼君曼睩手中的石盆:“而且,你剛才有一句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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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身影在幽林邊緣停下。他身後掠過一道咒光,蘭花特有的清幽香氣倏然綻開,離披翠葉護住嬌小花骨,被柔白術法罩著簇簇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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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給予所需,反歸罪於它,本末倒置,就算植物也會有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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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說來,是吾之過錯,它反遷怒於曼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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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君……”君曼睩夾在中間將要開口,羅喉抬手制止,率先走進林中,她抱著蘭花躊躇片刻,又回頭瞧了瞧神色桀驁的黃泉,只得邁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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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日常功課的閱讀在今天拖延了些許,君曼睩磨畢了墨展開書卷,撞入眼中的字句一行行越發驚心。那是新取的一本藏書,紙頁粗糙,筆跡淩亂,內容亦與君鳳卿手筆甚遠,其中所寫的羅喉,是真正不負暴君名號,隱沉黑夜毀天滅地的凶星。指中毫尖蘊墨欲滴,卻久久無法落紙,淒冷夜風無端侵入房中,寒人肌骨。虛蟜送上一隻小巧手爐,她卻筆謝過,端在手中,暖意與花香融成一片溫甜。君曼睩望著小幾上開放正盛的冬蘭,自語般問:“虛蟜,武君……真是那樣的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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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君,”那拙於言辭的聲音一愣,變得急切起來,“不是!武君,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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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意義上,或者在黃泉目前看來,君曼睩和他是同一種人——至少在目的上是同一種。相隔不遠的君曼睩拿著的書,和正在思考的問題,早被他翻來覆去讀過背過琢磨過,但是,暫時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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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暗中尋到對方弱點、伺時一擊斃命是火狐夜麟奉行的最高準則,但對一個生來即為復仇的身份來說,“那傢伙是刺殺的物件”一條就足以結束所有冗餘思考。掃除腦中隱約的疑慮,黃泉重新向自己申明了唯一目標,倚著石柱望瞭望漆黑夜空。傍晚湧起漫天陣雲,周遭景物輪廓黯淡,更無一絲清瑩月光。他閉眼重新運轉體內真氣,似乎無窮盡的惡獸撕咬在無月之夜格外倡狂,力量五感漸覺鈍弱,伴隨神思漫漶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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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來由的失力持續數日,至今夜達到最甚。黃泉本想尋一處合適所在調息,拖著開始沉重的身軀轉了大半個天都,卻發覺每寸土地都溢出令他不適的氣息,來到城外才有一絲緩和。他約略猜到這反常的起因,洩憤般一拳捶向地面,力氣僅震起微小積塵,心情未能紓解,反而更添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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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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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覺意味著為時已晚,黃泉躍身而起一指甩出冰鏃,借石柱掩護轉身一記直刺,槍尖鏗鏘一蕩,金鐵交鳴,瞬間攻勢遭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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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遊蕩也是你的特殊愛好?”他沒好氣地問,抓住銀槍的手一松,垂在身旁。夜間光線被吞噬的城池邊緣,惟聽見拍打岸堤的海潮,遙遠低沉地重複。黃泉挺直了身體,視野裡浮現的戰甲身形步伐泰然,越近則越覺壓迫中呼吸艱苦,持槍的掌心裡滲出冷汗,將冰涼的金屬暖成驚人的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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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也是同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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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你無關。”他維持著嘲弄的語調,“吾的行動,沒告知你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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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的面容隱在晦暗之中,缺乏月光的夜晚裡,天都幾乎是絕對的黑色。潮聲蓋過了對方的回答,黃泉耳中紛紛擾擾,勉強辨出人言:“不可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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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尖從夜色裡帶出隱約的銀亮軌跡,指向他們背後的天都大門:“這是挽留?誠懇一些,或許我會考慮,改善一下天都糟糕的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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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城中出來,羅喉自然不會沒看到被打暈在地的護衛。他安靜地聽黃泉說話,從手下的不中用批駁到他本人的狂狷過傲,話題甚至轉到了因為他的愚蠢圍守海邊的聯合軍早晚將大舉攻下這座滿載昔日武君榮耀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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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滅世羅喉的實力僅此而已,那麼吾沒有留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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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吾現在證明麼?”他終於慢條斯理地開口,虛空中抬手一揚,計都刀現,猙然刃上光華流轉,卻令先前咄咄逼人的黃泉退了半步,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你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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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擁有足以向我稱臣的能力。”不帶殺意的逼近,黃泉手腕翻轉,槍桿擋在身前,背後迴旋冷風不斷裹走剩餘不多的清醒。他皺緊眉頭,視線裡只能辨出燦然金影步步上前打破防禦距離,風聲潮聲截過他的語聲,竟然抹出了笑意:“吾允准你的放肆,月族的復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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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做了個夢,罕見的夢境裡是滿天蒼涼的白光,一束束射向地面具有溫度和質感,穿刺手腳軀幹,劃破皮膚和骨骼的冷意燦爛明亮,有形的堅硬將他禁錮在懸浮的光裡。黃泉沒有掙扎,身體虛實已經感受不到,本初的迷離感麻醉意識,他茫然地面向眼前,托舉的力量忽然消失,急速墜落中所有的光刺透體而出,冷冷注視他向陰晦深淵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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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黃泉驟然清醒過來,他目睹的不是自己的墜落,而是月光的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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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槍還抵在身前,並不是夢,只是刹那間意識的恍惚。即使視覺聽覺都近模糊,那句低聲宛如入耳銀針,刺得黃泉倏然一震,而對方陳述時的泰然眼神更讓人生出無邊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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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何得知。”他撐住喉頭一口氣勉力相問,羅喉卻橫刀合眼,全無禦敵的警惕,輕鬆道:“吾沒義務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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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黃泉恨聲低吼,銀槍撤手再出,一擊便被計都閑閑格住,他提力欲掙開挾制,兵刃相接處忽然蕩開強烈漩渦,與身中纏繞暗影相激相應,瞬間抽去了手上最後一絲實感。銀槍落地,黃泉索性提拳便揍,羅喉一揚手,輕易抓住綁著匕首的手腕,卻覺內中氣勁空蕩,眉心一起,已近窮途的刺客腳下一個趔趄,沉重地撞進他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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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匕首在金甲上滑出長長一道淒厲尖叫,羅喉的聲音依然沒有起伏,“你沒殺吾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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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突發的交鋒並非出自羅喉本意,連他也沒料到一次平淡的夜間遊蕩會發展到這般莫名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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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久遠的時代,天都與月族的交流非常有限,封印再出的戰鬥又匆忙結束,對那個居住在幽異空間的族類,羅喉的印象只停留在空靈飄忽的身法,與那位戰至最後一刻的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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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有些不記得當初是為何揮軍進犯那片遠離武林的土地,架著莫名其妙昏過去的敵人,他站在原地思索。從不離手的槍橫在地上,羅喉起手一抬,銀槍即刻飛入他掌心,與計都刀緊緊相貼時猶自嗡鳴。作為天都武君的羅喉已很久沒抱過人的身體,無論是死是活。他按著黃泉的背把人往肩上推了推,收起武器,轉身向城池內漫步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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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黃泉沒什麼動靜,足見並非佯裝騙取破綻而是真暈。他身量秀頎,卻遠比看起來結實,胸腹壓在羅喉起伏的肩甲上,在顛簸中發出迷糊的不適聲。羅喉想了想,轉手把人扔到背上,固定好手腳才邁步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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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異的無月之夜。他們腳下是流淌冷彩的堅石,黑夜濃得幾乎讓人忘記自己的存在。羅喉背著要取他性命的人慢慢登上大殿,夜風清澈冷冽,他卻仿佛嗅到許久以前的血腥氣,挾著金屬和塵土的味道,刻薄地割破腦海中一張張信任的面孔,讓他辨清闐黑眼前其實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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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臉貼近他戰甲包覆不到的頸項,絨卷額髪微微跳動擦著皮膚。羅喉側過面龐,撥了撥那撮惱人的髪綹,掠過額角的手上滿是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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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束銀髮的腦袋在他觸碰下動了動,傳來混沌的一聲“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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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下了步子,感到黃泉呼出的暖熱氣息,搭在雙肩的胳膊圈緊脖頸,又失去了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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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天都其餘房間一樣,黃泉的居所灰暗、簡樸、冷清,僅僅能夠履行“休息”的職責。從來沒在意過居住條件的羅喉,頭一次察覺到這樣設置的簡陋。即使在被稱為暴君的那段時間,他仍然不是一個耽于享樂的統治者,現今天都重現,人手一應有限,這些後勤瑣事更沒留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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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黃泉安置在床榻上,拊掌抵上胸口,流轉氣勁進入對方身體,卻無聲無息地消失,仿佛昏迷的身中藏著無盡深淵,將力氣裡裡外外吸噬殆盡。羅喉持續傳遞著功力,交匯處終於產生實感,見黃泉臉上不再煞白一片,他默不作聲地加大了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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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一隻手不客氣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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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做什麼。”甫醒來的刺客口氣不善,細眼威勢十足地刺向面無表情的敵人,“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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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以更強的力量作為回答,黃泉瞪著他,握住的手腕向掌中也傳達著有力的熱度,他才發現自己手心裡滿是冷汗。感知到力氣正緩慢恢復——當然是借助這傢伙的力量——黃泉沒有拒絕的能力和理由,索性鬆手閉眼,凝神專注於修復自己的功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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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極靜,羅喉的氣息綿長得讓人懷疑他是否進行了呼吸,黃泉卻能聽見自己一次比一次不穩的喘氣聲。胸腔內氣息越發滯重混沌,好似那些毫不客氣被送入的力量都墜進了無底深淵,再從不知何處的通道胡亂送向奇經八脈,和不斷流失的自身功體互沖互逆,幾乎要在他經脈內裡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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遞來援手的人也明顯察覺到不對,拊在對方心口的手微微後撤,轉以另一股氣脈向前繼續打通。黃泉抬了抬眼皮,強烈的光線變得柔和許多,映得羅喉的戰甲不那麼刺眼了,他才能看清之前差點被自己捅個對穿的仇人神情如何。雖然在那張過於白皙的臉上,幾乎看不出來情緒的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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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如此?”涼風穿過的房中響起不約而同的疑惑。羅喉低頭看著硬撐無恙的黃泉,問:“連你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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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是知道……哪會落到如此境地。”他看著窗外悶悶地回答,聲音裡依然不服輸,“放棄吧,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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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依言鬆手。黃泉坐起來略一運氣,眼前即遞來熟悉的武器,他沉默接過,平日宛如一體的銀槍竟頗沉重。他瞥向一旁負手而立的羅喉,半天道:“不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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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不為自折羽翼之事。”燦金戰甲上光芒流轉,踏近一步,屬於君主的威壓撲面而來。羅喉微微傾身,血色眼瞳裡無一絲輕蔑,“或者汝認為,羅喉是會向弱者出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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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蠢的回答。”黃泉站起來看也不看他,冷嘲一聲提槍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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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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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詢問平靜。黃泉穩住發軟的步子,大步流星地殺到門口,沒聽見一般俐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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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羅喉聲線驟沉。一片刀氣擦著臉頰飛過,斷下絲縷垂髪,黃泉刹住腳步,依舊梗著脖子不回頭:“吾非黃泉。吾名夜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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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天都之人,吾無需聽你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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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硬地拋下理由,吱呀拉開房門。羅喉沉默抬手,一道金光直刺對方後頸,黃泉被氣勁一沖幾乎跪在當地,趔趄一步穩住身形,轉身一記極速直刺,羅喉連刀都未出,單手輕鬆格下,清越交擊遞至虎口,反震得黃泉連退數步撞上木門,銀槍險些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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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怎樣!”他咬牙怒吼,憤怒與罕有的恥辱令失敗的刺客將自己逼入絕境。羅喉靜靜地面對他燃燒般顫動的火色長睫,開口是如常的冷然:“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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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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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左護令,武君羅喉,命令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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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一怔,手中銀槍已下。羅喉圈住他的手腕,掌心厚重的暖意不斷注入血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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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無權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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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天都,可以去哪裡?”他的口吻依舊平淡,“方圓百里無處不是聯軍的埋伏,現在的你,有信心突出重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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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滿意地看見他抿緊的嘴唇失去了淺淡血色:“失敗者需要付出代價。黃泉,你的代價即是留在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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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再給你一次嘲笑吾的機會?羅喉,你太自負——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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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不得不鬆口,依住門背無聲地喘氣。對方僅僅移動一下手指,他的手骨就幾乎被折斷了般痛入肌髓。羅喉貼近他發白的臉頰旁,低聲道:“作為兄長,你不會想再也見不到那個黑頭髪的小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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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動幽溟?!”黃泉空著的手一下掐住羅喉的肩頸,以他能使出的最大力氣惡狠狠威脅著。天都武君的脖頸暴露在他指掌下,現在他卻無力完成日夜不敢忘記的、來到天都的唯一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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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等待你的正式挑戰。”他仿佛在話音中又一次聽出了可惡的笑意,黃泉感到有人的手拂過面頰,輕輕拍上肩胛,“先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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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又一次陷入蒼茫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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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吾吟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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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8.29 【羅黃】一念 3,3F
文风好细腻,太棒了!蹲等聚聚后续(。o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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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流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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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應該就是情感發展了吧,好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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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金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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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寒非雪親的小花!!!首花耶好激動我要把它插瓶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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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RVN\?s:
由吾吟華親~
O W_{$9U
謝謝回誇獎啦,劇情苦手,只好多寫點沒要緊的湊字數呢(被毆
BA@lk+aW
du $:jN\}
月流殊親~
+xh`Q=A
昨天本來要貼的,結果36掛掉,發展就在下一章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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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聽到岸邊傳來殺伐聲時,君曼睩才認識到自己先前興之所至的出行究竟有多冒失,如果遭遇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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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應當相信武君的威能。她對著打開的書本出神,白紙黑字記載著當年四兄弟的輝煌戰績,天下封刀的突襲又怎會難倒武君?——她微笑起來,眼神一轉撞上夾頁紅楓,眉間頓現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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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Lzg5is
方才為之信任驕傲的強者,卻是整個武林除之後快的仇讎。君曼睩取出那片楓葉,面上脈絡糾纏裡隱隱勾出字來,似有若無地閃爍一下,又消失了。她撚起楓葉沉思,耳邊殺伐聲暫退,起身想去一探戰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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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姑娘,不能去。”虛蟜忽然冒出來,堅決地擋在門前,“武君,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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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去看一看……天下封刀已降,主席不會在此時出兵,其中必有隱情,請武君手下留情。”君曼睩頭一次懇切地向她的管家請求,甚至屈膝行了個禮,弄得虛蟜也不知所措,只得一味“不能不許”牢牢把守房門,反讓君曼睩對當下情況猜測更糟。她在房內轉了兩步,問:“武君親自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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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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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嚴重……那黃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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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獸面人張著嘴想了想,“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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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本書落在他那,虛蟜,你幫我去取一下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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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人答應了“好”轉身就走,君曼睩等了片刻,掀簾直向天臺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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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她就看見一邊高臺上有人,灰白天空融著輪廓,一絲鮮紅點綴將她要找的人從其中勾勒出來。君曼睩急急登臺,黃泉站在欄杆邊,對她的到來未做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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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城深海外一旗風中獵獵,十幾人的小隊在天都守軍攻擊下已近潰散,君曼睩仔細辨認那些人身形服色,似乎不是熟悉的面孔,裝束也是最普通的刀卒,一擊即潰的兵勢毫無攻城之態。她沒有做聲,心裡放鬆了些,天際掃過一抹金色,黃泉忽然開口:“有趣的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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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曼睩讀不出他的表情含義,只得專注精神向遠方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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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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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見那落地金影刀光爍然、羽氅翻飛,不禁失聲驚呼。黃泉趣味地瞥了少女一眼:“你們認識?”君曼睩神思紛亂地點頭,雙手支著欄杆探出大半個身子,口中喃喃不斷,但是黃泉的槍尾擋到了她面前,君曼睩不得不後退,聽他口氣怪異地評價:“世上總不缺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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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海浪之外,人影渺小猶如濺出的一滴水珠,君曼睩看不清交手情況,只能憑遙遠的打鬥聲和黃泉的反應推測戰況。她不安地揪著披帛尾端,眼睛茫然地鎖定那一片平地,忽然一點暗紅從與天空同色的煙塵裡迸發出來,身邊的青年淡淡道:“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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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她焦急起來,不顧銀槍攔阻,踮腳傾身盡力遠望,只見一人轟然倒下,刀光閃處,頭頂透明的結界也搖落塵埃。他們腳下的高臺劇烈震顫起來,君曼睩抓緊欄杆,隨即一道更為刺眼的金影穿透灰白天空,直向城外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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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吧。”黃泉提槍轉身,“你不該看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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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武君……武君要對上雅少?”眼看少女再也聽不進話,黃泉感歎一聲,逕自走下高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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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回來的時候懷裡攙著驚魂未定的君曼睩,失去闇法之袍的掩飾,那張過於白皙的臉上寫著明顯的不悅。大殿上聚集著堪稱天都精銳的部將,少了冷吹血的位置,那盞燈突兀地暗著,在難得燈火通明的廳上點出一絲淒涼。眾人惴惴等待天都之主的責罰,羅喉只是重新分配過防區職守,沒有多加一言,戰後會議就乾脆地結束了。各人散去,燈盞一一暗下,廳中恢復平常的陰晦蕭瑟,只留下意外事件牽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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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曼睩撫著胸口仍有些恍惚,虛蟜緊張地跟在她身邊不敢說話,瞧瞧面色不善的羅喉又瞧瞧沒事兒人似的黃泉,自覺地縮縮肩膀往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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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君,對不起。”君曼睩深深行了個禮,怯意儼然,“曼睩有錯,不該私自登高,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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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蟜。”羅喉將目光轉移到先前囑咐的任務者臉上,“吾當時如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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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面人尷尬地站了出來,只能低頭認錯:“虛蟜,請武君,責罰。”君曼睩搖頭,一步擋在他面前:“是我騙開他的,請罰曼睩一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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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開始爭相認錯,羅喉閉眼不語,黃泉侍立一旁,狀甚恭謹地評論:“主僕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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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天開始,黃泉,你負責曼睩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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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臉看好戲的青年頓時噎住,雙雙包庇的兩人也停下來,困惑地瞧著神色平淡的羅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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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她若有閃失……”當下的監護人只說了半句,威脅意味不言自明,黃泉頓了頓答應“是”,隨即就被派了新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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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書庫,也由你陪同曼睩整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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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是個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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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設想了各種幹掉羅喉的方式,無論當面挑戰堂堂正正一槍穿心,還是跟蹤潛行趁其不備一擊取命,多少都不會損了這句大仇得報擲地有聲的臺詞的瀟灑程度,但萬萬想不到自己還沒找到機會說出口就被揭穿身份,還被打發來跟個文官似的在一堆故紙裡遊蕩。他靠在書架上無事可做地冥想,桌邊燭火柔和,供那個同樣心懷叵測的小姑娘一本本翻查陳年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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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狹小房間位於天都深處,雖然粗粗清掃過,書本間積年的灰塵仍嗆得君曼睩不時以袖掩面。她流覽過了大半藏書,才在前些日子向羅喉提請整理一事,沒想到還派來個黃泉做助手。隔著層層間架她望瞭望抱槍倚立的剪影,仿佛察覺到目光,微側過來的面孔輪廓散發出一種尷尬的親近感,君曼睩低下頭,聽見輕巧的腳步聲從門口轉到了桌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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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記得之前此地發生的交談,在那以前的幾次接觸裡,君曼睩從沒想過黃泉會有和她一樣翻檢故紙的興趣。靠近氣息帶著雪的冷冽,似乎因為燭光,少了幾分緊繃和張揚。君曼睩繼續檢查著尚未檢閱的書本,翻頁間滑出一張手掌大小的黃紙,她連忙挽起水袖去撿,已被黃泉夾在指間,送到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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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Ts8s12
“多謝你。”君曼睩輕點頭,黃泉顯得有些尷尬,嗯了一聲沒言語,靜靜看著她找尋紙片原來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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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見君曼睩之後,黃泉很少再來書庫。對他而言藏書是獲取資訊的有效途徑,但並不意味著每一本都要像這樣細細讀完,於是黃泉隨口問:“全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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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部分,應該是天都建立之後收藏的,記載和之前多有衝突,所以還在梳理……”那小姑娘十分認真地回答,“不過,武君應該不是後世記載的那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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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哪種人?”不動聲色的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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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天都剛建立時,他是一位優秀善良的君王。”君曼睩起身取了一本書,“短短二十年,不會抹去真實的歷史。血雲天柱之事,曼睩認為另有隱情。武君……雖然殺伐果斷,但並非殘虐之人,對待身為人質的曼睩尚且如此,更不會薄待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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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是特殊的。君曼睩,你很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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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封刀先前送來的三個女人可沒有這麼幸運。黃泉沒有說,因為君曼睩低下了眼睫。她也是天下封刀的人,不可能不知先前事態,一想到這裡他就不由得生出點該死的同情,於是住了話頭,煩躁地掃視桌上擺設,紙片上幾行字卻跳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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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征戰西武林,強掠月族,曼睩相信,其中一定發生了什麼,才使武君性情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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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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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聽出語氣有異,君曼睩回身關照,只見燭照外銀光一閃,早沒了人影。她低下頭,紙片被風微微吹動,隱約寫著月族的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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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bh~
天都內眾人向來不敢惹黃泉,唯一敢正面叫板的冷吹血沒了以後,更無人敢去攔路。黃泉一路暢行無阻,只是從天都邊緣躍下費了不少力氣,落地微顫,不禁沉了臉,面色不善地提槍走過,安排在岸邊守衛的幾個人屏聲斂氣目送他昂首挺胸地離開,走得快看不見了,其中一個恍然大悟地問:“……需要通知武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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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應該是奉了命令,出去執行任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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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就這樣旁若無人地離開了。君曼睩回房向虛蟜詢問,答案依舊是“沒看見”,晚間羅喉的照例探望也不見他隨侍,君曼睩報告整理進程時,不禁提了一句黃泉之事。羅喉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變化,天都的君王平靜得仿佛了然一切,如常囑咐後早早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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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蟜,”君曼睩看著微風拂動的垂簾,“現在是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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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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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雪的天氣,層雲灰絮般鋪滿天空,日落的光被嚴嚴實實擋盡,黃泉翻轉手腕結咒,火光在指尖一閃即逝,趕不走昏漠天色。林木風聲都嘈雜地灌進耳內,難以辨認周圍是否無人,但他分明大搖大擺從天都出來,一路上竟沒一家追蹤,順利得令人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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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又一次在心中給正道聯盟蓋下無能大章,加快了遠不如先前輕捷的步伐。重雲後黯色漩渦還在運轉,一點點吞噬所存無幾的精力。真是累世孽緣,黃泉腳下踏過冰溪想,羅喉那傢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啊。
[ 此帖被鬱金殳在2015-09-03 11:1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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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金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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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43Ae
羅喉在預想地點成功地捕捉到了不告而去之人的蹤跡。冬夜最深的時刻,天地間無聲無色,亦無絲毫熱度。墨灰的天空落下絨軟白雪,時緊時緩的風抑揚著雪片,將一片片輕盈罩向靜立的身影。
\K{ z
*Q.>-J<S
他是憑氣息鎖定的方向,刻意沒有釋出在這片土地上分外強烈的威壓,緩緩走向端坐在湖邊巨石上的人。
aK~8B_5k8
P;no?
失去功體支持後的警戒完全依賴體能直覺。雖是寂冷雪夜,處於熟悉的環境,黃泉的感知格外敏銳。破曉前最深重的晦暗,踏雪而來的氣息凜冽,他靜默一瞬翻腕出手,鏗然金屬交錯,黃泉在雪光中看見了那張面孔,煞白地浮在沉重夜色裡,一雙眼幽深赭紅,活像個雪地裡飄出來的魂魄。
t3ZOco@~P
}&D WaO]J7
他知道現在自己的臉色也比死人好不到哪去。銀槍頓地入雪三分,黃泉盯著重新陷入黑夜的淡金輪廓,除了等待之外,他不知該做出什麼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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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WS&Yk(
……等待什麼,等對方說明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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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6.ZZ9c
為什麼來這裡,為什麼不殺他,為什麼滅了月族?黃泉在對峙裡找不到殺意,被包裹在夜色中的目光注視,他竟有種被憐憫的錯覺,不由怒從心生,一槍挺進,抵上戰甲領口的空隙。
Oszj$C(j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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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記得這裡是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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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b-OsKU
許久不曾找回的溫情在此地被斬斷,至少在此刻,黃泉無法容忍他的踏入。下壓的槍尖忽然被拉近半寸,他從兵刃另一端感受到了皮膚的柔軟,沉靜的血脈搏動穿過金屬,如同流淌在他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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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他盡力控制著一槍穿喉的衝動,低聲道,“太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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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lY1,
“私自出行,吾可有允准?”縱被銀槍直指,羅喉仍是淡然,隱而未發的威勢驟放,殘月力量下黃泉瞬間受懾。武君羅喉禦下的威信,他在天都大殿上冷眼旁觀過無數次,那名被稱為暴君的領袖聲音不高亦不大,低沉平穩不喜不怒,卻能輕易做到令行禁止馬首是瞻。黃泉以為那是出於天都舊部的愚忠,當完全暴露在對方威壓下時,他開始感到切實的壓迫。羅喉向前進了半步,黃泉無法可處,只得寸寸後退,曲刃格在鎖骨上刺住喉結遲遲不進,呼吸的震動毫無保留地爬來。
|-ALklXr
pllGB6X
那個傢伙的命就掛在槍尖,大大方方向自己展開。一股憤怒沖上囟門,黃泉手一緊,槍刃斜推劃過溫熱肌理,雪夜寒氣裡頓時漫出細小的甜腥。羅喉微微低眼,綴在髪間的雪片掉落融入紅豔傷口,仿佛被切開的不是他的皮膚。黃泉見那輕慢神情幾乎氣極,他撤回舔上血痕的槍尖,一把扼住面前男人蒼白脖頸,彌漫的卻是僵硬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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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e"~9JK.
巨大的月盤隱在層雲後悠悠轉動,月華之都安然地潛藏著,向心緒混亂的後裔灑下無形寧靜。黃泉喘著氣抬頭望瞭望天,除了那個迷糊小弟他沒有什麼好牽掛的了,雖然手段不夠光彩,如果今天在這拿羅喉祭旗,也算對得起曾經將鮮血灑滿他們腳下土地的陌生族民,以及……
cVpp-Z|s8
1GRCV8"Z^
扣住頸項的力道一松,對峙者面孔上複雜神色變得迷茫,眼睛卻是晶亮。頰側忽然落下冰涼的觸感,羅喉罕見地動了一下,按住那只突然跑到臉上亂來的手,紅瞳警示地掃向行此壯舉的黃泉。銀髮青年眨著細眼,仿佛不是正要取他性命的架勢,攸然咧嘴一笑:“出門沒看黃曆吧?”
4_lrg|X1
372rbY
明明站都快站不住還有力氣耍口舌之利,羅喉表情不動,伸手穿過黃泉腋下,幫他穩住身體,聽見飛雪的尖銳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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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u\(Mf
“亮你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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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時冷鋒刷地貼上黃泉腰側,接觸的瞬間暗影力量猛漲,他踉蹌一下撞進羅喉懷中,俐落地命令道:“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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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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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x@a/jLO[n
環抱雪漠的密林裡風聲越發淒厲,黃泉抬頭時睫毛幾乎掃到羅喉的鼻尖,冷夜裡觸感細密如雪落,掃出點隱約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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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知道他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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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廢話。”他擰起眉頭撚住計都寬闊的刀背,氣力從指尖被吸附吞蝕,甚至在眼前形成黑色漩渦,“快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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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qm`J,~k
“堂堂天都武君被人跟蹤,難道沒有察……”話語未完,計都刃上一錯,另一股溫熱甜腥爆開,黃泉悶哼一聲,差點真的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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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刀尖指地瞬間騰起漫野飛雪,蟄伏林中的人奔出來,冰湖上只剩一片死寂,唯有湖畔莽白裡一片淋漓鮮血,和棄置雪中的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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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手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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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_nh+dF
腦袋漲得厲害,腰間鮮血粘稠地浸透衣物,粘在一起又冷又疼,想起短短幾天連續被暈的遭遇,黃泉磨牙霍霍,不禁小聲罵了一句。羅喉察覺背上動靜,伸手把那顆白絨絨的腦袋向肩上一靠,不料對方抬頭張嘴就是一口,尖牙磕在頸項邊緣的甲片上,叮的一聲分外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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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xxW&y
風在四面呼嘯。羅喉飄然落地,面色如常地踏上天都正門,背上的黃泉埋頭悶聲發顫,報復似的勒緊了環在他脖上的雙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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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l'fL'3
脫離複雜環境回到天都,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黃泉躺回簡單的床鋪,覺得連傷口的血都開始流得格外凶。他盡力聚氣,舉在半空的手顫顫巍巍就是閃不出一絲治癒法術,反被一下抓住,帶著另一股渾厚力量貼上腰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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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6'O
他不得不承認羅喉是個有趣的傢伙,某些時候還看得出,不是個壞人。黃泉在疲憊間半睡半醒地和他對視,又生硬地轉開目光,閉眼用沉默來回應那雙無法形容的紅瞳。
Sm|6 %3
?`ZUR& 20
殺手不該被情感所縛,奈何他從一開始就受怨恨的驅使,再因怨恨而不斷地錯過,火狐夜麟如是,他不希望黃泉也走上這條路。他認定喜歡站在天臺吹風的是個死腦筋的孤獨傢伙,卻在不斷的瞭解中漸漸發現自己也是同一種人。
CTa57R
RrB&\9=
如果不是……黃泉不再思考下去。格外虛弱的身體開始對失血有了反應,發熱的頭腦忽輕忽重,他左右翻滾想找個舒適的角度,忽然一隻乾燥溫暖的手掌輕輕附上臉頰,黃泉偏過頭追隨般蹭了蹭,還沒享受夠柔軟的撫慰,那只手沿著頜骨線條一滑,捏住下巴向上一挑,迫使他又睜眼看對方要玩什麼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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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嘴。”
##*3bDf$-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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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的思路頓了一下,臉上瞬間風雲萬變。他盯著羅喉大義凜然的臉,舔了下嘴唇說:“
=H8;iS2R
沒咬壞。”羅喉難得動了下眉頭,臉上還留著之前黃泉擦上去的血跡,俊俏裡顯出幾分戾氣,一副你說什麼的不耐煩模樣湊上前來,拇指食指掐住下頜一用力,黃泉只得順著力道乖乖張嘴,一顆不明物滾落咽喉才被放開。
,qxu|9L
*]X'( /b_
說吃藥就好好說行麼。黃泉揉揉被卡住的下巴,把自己過於發散的思維歸咎於不說人話的營救者。力氣回復了些,他才有閒心打量起房間內的擺設,除了大點,和自己那兒相差無幾,上古傳說裡暴君的臥榻,也沒見得比他那張柔軟多少。加入天都前假想的奢華一點也找不見,他待了這麼久,這間房內連女人的影子都沒出現過。將這事告訴玉秋風的時候,黃泉惡趣味地欣賞了那女孩臉上大大的荒唐二字,想想當初同樣震驚的心路歷程,現在又四仰八叉地躺在仇人床上發呆,此地風俗實在是非同尋常,讓人不知從何下手……
&QgR*,5eo
Lf&kv7Wj
他突然躺不住了,短暫散漫後使命感再臨,黃泉一翻身起來,扯動刀傷又汩汩滲血浸透衣袍。四周一通翻找不見銀槍,他才想起落在雪漠中,忍不住捶了下厚硬的床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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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 T SH
“這傢伙……”沒注意到羅喉何時出去,黃泉就地隨手撕了薄被胡亂紮起傷口。窗外沉黑透亮眼看要天明,他可不想用現在這副狼狽樣子出去面對天都裡大大小小的“同事”們,摸到門口準備回自己領地,黃泉拉開房門,迎面就是過分耀眼的戰甲身影。
1+s;FJ2}
fHFE){
“留在這。”除了天臺閒聊時,羅喉對他說的話向來簡短,每一句聽起來都像命令。黃泉冷著臉孔斜睨他,細眼裡蓄滿的嘲諷在瞥見對方從身後拿出的武器時泄得乾乾淨淨。他伸手,金屬入手冷意繚繞,仿佛一體般緊緊貼合掌中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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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黃泉歎了口氣,正視他,“養虎為患,你知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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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回答平淡無比,那雙懾人的血瞳沉靜,隱隱還含著興味之色。黃泉不再糾纏這個自信心膨脹的局面,當機立斷抬腿就走,可羅喉擋在門口紋絲不動,柔和了沒一會的嗓音又不耐煩起來:“還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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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這,替你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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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輕易將要害暴露出來,是動物自我防護的天性。刺殺和戰場不同,講究瞬發制人,對直覺的要求近乎野獸,黃泉是傲於自己這方面的資質的,但是現在他有一絲後悔——這種直覺和天性要克服起來太困難了,尤其是場面本來十分正經的時候,過分的表現只會讓氣氛更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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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從鼻子裡遞了聲氣,眼睛一閉,三下五除二解了剛纏的布條,再慢慢揭下固結薄血的碎裂衣料。凝成暗紅的銀袍層層粘連,割裂處血污大片,黃泉忍不住想質問羅喉這道假戲真做的重手是不是在公報私仇,在突破限制的近距離下面面相覷半晌,決定暫時放下這個問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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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坐在床邊,手裡端握一個小巧瓷瓶,凹陷圓頸上打著綢結,顏色已褪成了淡淡水紅,天知道是從哪翻出來的陳年貨。按照顧傷患的原則,清理傷口本該是他的事務,但幾乎每次他還沒碰到傷處,床上直挺挺躺著的人立刻閃開,身手矯健得一點不像被計都捅得滿身是血。反復幾次後羅喉停了手,一雙紅瞳默默看著他。黃泉仰面躺著,把扭著的姿勢轉成正常,尷尬地用目光表示他也不想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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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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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會顯得他想太多放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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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黃泉並沒有在想什麼,除了身體鍛煉出的本能讓他反射性地避開別人的碰觸。從輕甲到外袍到中衣一趟空門大開,他睜了一絲眼,對方靠近的身影遮住桌上燭光,視野裡盡是柔化的金色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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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碰到皮膚,手下的身體還是沒忍住一躲。羅喉不再對黃泉這個怪習慣發表意見,略顯粗糙的布料浸水後拭過凝固血跡,染出大片淡紅,傷痕處微微起伏越顯鮮豔,他換了一塊布巾,有點無奈地說:“不要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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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掙扎下去傷口會裂得更深。他在黃泉腰腹上一劃,一線金色化作細索固定住僵硬的傷患,給他創造慢條斯理工作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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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很久沒有給人上過藥,重操舊業動作分外謹慎。解去手甲的掌心潤著塵封已久的藥膏,沿著傷口細緻塗抹,再用徒手撕就的繃帶嚴嚴實實纏起,不忘在尾端打上十分可靠的死結。他端詳了下包得一色雪白的傷處,揚手解了禁錮,聽見黃泉長長出一口氣,問:“你以前是幹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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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不慣包紮。”羅喉背手,話語聽來謙虛,面上卻是一副吾替你包紮是你之榮幸的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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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羅喉的風格,想也知道這人只有被從戰場上撿回來包紮的份。黃泉摸摸又開始滲血的腰,艱難地動手拆開快把他肋骨勒斷的層層白布,難得口氣誠懇地建議著:“下回君曼睩要包粽子,你可以幫她纏線,保證不漏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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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日的時間落入拔海而起的灰暗建築。細雪未停,絮雲後的晨光來得晚,平日清早就漫無目的遊蕩的銀紅身影也遲遲未見,天都維持著一如既往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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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蟜一如既往地準備起君曼睩的早餐,對著火勢正好的爐灶專心扇風時,他少見地接到了來自武君的指令。計算一下需要等待的時間,獸面人小心地在冒著熱氣的鍋蓋上蒙了塊布,一路小跑飛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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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曼睩昨日挑燈夜讀過了時辰,按往常作息起早頭腦發沉,坐在桌邊拿著書正發呆,虛蟜端盤掀簾進來,期期艾艾地向她道歉:“今天,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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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辛苦你了,虛蟜。”君曼睩道謝接過,見盤中飯食僅有一份,不禁疑問,“你不在這裡用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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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她會請虛蟜共進早餐,倒不是為了教他些什麼,只是一天之中難得有閒時可以說說話,等太陽完全升起,冷清的天都裡也有各種事務需要人手處理。如果不是她的出現,虛蟜該和羅喉手下那些人一樣住在大殿的燈裡,隨時靜候著戰爭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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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份,要送。”虛蟜搖頭,老實交代了臨時出現的任務。君曼睩好奇起來,多問了一句:“是什麼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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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君……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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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黃泉重新親自包紮過,這場弄假成真的交鋒方告一段落。天光漸明,窗口飄進幾朵微雪,仍是冰寒的天候。失去功體支撐後奔波一夜,加上數量可觀的失血,黃泉精力頗損,平日不放在眼裡的寒氣這會也張牙舞爪,吹得手腳發涼。已經在羅喉的床上躺了小半宿,料想對方不介意再多佔用一會兒,他往裡挪了挪躲開風吹,趁著安靜閉目養起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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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會莫名消失的正主又出現,戰甲碰出叮鈴聲響,揚手把東西甩上床:“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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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睜眼見是新衣物,低頭瞧瞧扔了滿地的血衣,微微點頭,套上潔淨的銀白外袍,頓時身體溫暖起來。他束緊領口扣好腰帶,檢查無誤後翻身下床提槍便走。羅喉站在背後看那個亂糟糟的腦袋意氣揚揚地走出大半,又停在門口頓了頓,悶聲悶氣拋了句“多謝”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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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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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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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手腕一轉耍了個槍花,平時十足的中氣虛了些,傲慢口吻倒是一絲不缺:“堂堂羅喉都得自己動手照顧傷患,天都當真無人可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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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天都首席戰將,黃泉,”羅喉回答得依然坦然,“吾特准你享此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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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背對著他不陰不陽地哼了一聲,甩甩一路折騰後淩亂的頭髮抬腳出門,差點和正匆匆趕來的人撞個後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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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黃泉,去哪?”虛蟜以罕有的靈活閃過相撞慘劇,眨巴眼望著面色憔悴的青年,又望望已經在桌邊泰然坐下的羅喉,托著食盤走進房間,“武君,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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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身來的黃泉本想瞧瞧羅喉怎麼突然有心思嘗嘗粗茶淡飯體察民情,對上那雙沉靜紅瞳,跑到嘴邊的嘲弄忽然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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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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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扣了下木質桌面,卸去護甲的手白皙修長,眼睛在熹微光線下色澤深潤,全沒了雪漠對視那一瞬的淩厲。一夜從針鋒對峙到勉強共處,直至此時黃泉重新與羅喉對視,確認在那對紅睫之下發掘出了別樣的顏色,一種他無數次在幻夢裡追溯過的,攜著關切溫度的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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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多事。”他嘟噥了一句,拖著銀槍慢吞吞踱回落座。碗裡白粥伴著紅棗,顏色氣味煞是鮮豔誘人,黃泉皺了下眉,他可不記得目前天都伙食裡有這麼甜的搭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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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蟜精准插話:“棗子,君姑娘,加的。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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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眼瞥了下支頤假寐的羅喉,也懶得問君曼睩又是怎麼知道自己半死不活地回來正需大補,暫時放下問題專心開動。不論最終目的如何,養好身體恢復戰力才是首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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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飯桌上,羅喉絲毫沒表現出對這一失禮行為的任何在意,他閉著眼聽對面風捲殘雲地解決了戰鬥,啪的一掌拍在桌面上,黃泉的聲音再響起,仍舊有些悶:“我現在相信了,君曼睩是你的後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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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一樣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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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再次從一片意味不明的莽白中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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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稀記得自己墜入雪光裡,巨大月盤懸在南天,紋路絲絲龜裂蔓延出無數生氣勃然的枯藤。那個銀甲銀戟的挺拔輪廓立在它們纖細的指尖下,他想要衝上去斬斷纏住那人肩頸的藤條,然而月型銀刃所過之處,僅有空氣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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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法移動分毫,眼看著它們優柔地攀上肢體收緊,將那人身影撕扯著拖入月中,卻連吼叫都被紛飛大雪吞去。仿佛再次回到那一刻,一叢自冰層下伸出的藤蔓死死釘住他的雙腳,黃泉幾乎要將槍桿生生折斷。在他不算漫長的人生中,絕望二字幾乎不曾存在,然而那瞬間,他又一次被迫體驗絕望的觸感,粗糲的,能刺透血肉、貫穿心臟的絕對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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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吞食了他的月盤下墜了,匍匐在地平線上的光潔面孔一寸寸碎裂,蛻變為另一輪巨大的墨色,懸在半空低緩地搏動。黃泉注視著它,純粹的虛無眸子也正回望,圓滿形狀裡沁出一弧血色,宛如重瞳裡真正的眼,向他挑釁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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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低聲笑了,揚臂時燃燒的銀亮箭鏃呼嘯而出,火焰曲刃獰然刺向大笑的暗月。一蓬暗紅噴濺,血弧的空間瞬間扭曲膨脹,張開的瞳孔顏色陰沉,極深極深的中心裡點下一粒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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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辨出那是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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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裡唯一可稱得上奢華的地方,大概只有這一眼溫泉——當然是從功能上劃分。除了比大殿還多幾層必要的紗幕遮掩之外,簡潔的石質風格和其餘數十房間看起來亦無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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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空中樓閣裡泉眼從何而來,是個值得深究的問題。黃泉在池裡上瞧瞧下看看也沒覺出哪裡不對,仿佛它是從天都下幽深綿廣的大海裡直沖上來的,仔細分辨,暖霧裡真有幾分海水澀意。他搖搖頭,靠在回紋池壁上,閉眼運轉起體內真氣,循著經絡逐一打通周天關節,用散漫的臆想轉移噩夢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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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久沒有夢到過月族的景色了。那裡的空氣在最炎熱的時節都是溫涼的,城外林中的泉水也終年浸著草葉和松針的氣息,被雪覆蓋過的植物爬伏四周,一折斷就是滿鼻清透木香,在大地偶然睜開的眼簾上舒展出幽深氣氛。火狐夜麟巢居林間的時候,偶爾也會在無聊的夜裡找一處冷泉看看月亮,然後一把磷火燒了滿地枯葉松針,留下嗆人的沖天煙氣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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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返回那片生活百年之久的陰鬱雪林,周圍溫熱水汽裡仿佛也溢滿草木汁液的香氣,黃泉抬頭看了看高不見頂的天花板,漆黑地只有一點隱約亮光投影形狀。水流在石壁邊時而拍打出清脆碎響,無月無葉無火可放委實無聊,他遺憾地摸摸嘴唇,才發現那塊充滿嘲諷神色的面具不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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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緩的眉毛再次擰起,蒸騰暖霧緩解了夜寐被打斷的鬱結,黃泉起身赤足登上池邊,衣袍濕漉漉拖了一地水跡。因使用者離開而翻騰的餘波敲打著厚重的雕花石壁,輕緩節奏由於周遭的寂靜顯得震耳欲聾,連髪梢滴落的水滴都能啪地抓住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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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來泡溫泉是個打發時間的好方法,然而黃泉沒待多久。畢竟不是同樣的所在,尤其——這裡是天都,心安理得的態度未免太過放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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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近來已經夠動搖了。黃泉架著銀槍漫無目的地在黑暗中遊蕩,冷風吹著半乾的頭髮,緊繃感仿佛一隻冰涼的手揪住髪梢,似笑非笑地提醒著當下的唯一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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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自主地走向天都中心的高臺。雪霽雲散,光澤黯淡的月盤下朗地一片微光,黃泉眯著眼,分辨出那灰白光線裡勾出的一抹淺色,腳步微頓,登上盤桓高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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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片沉暗裡的海潮聲幾乎掩蓋足音,黃泉飄上最高一層平臺,倚在欄杆邊的衣裳下拖出瘦長一道茶色暗影,清淡得他迎著月華愣在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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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生以來,羅喉最常待的地方當屬這片開闊高臺,不眠夤夜要尋一處打發時間,他也會不作任何考慮前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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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時常跟著他,並且作為天都內屈指可數的交談對象,自然免不了成為常客。他慣聽青年輕巧疾步,無論帶著殺氣或者不耐煩,抬腳總是俐落,可此時響在空曠台頂的步伐略顯滯緩,被疲憊和積鬱支配著,沙沙向自己背後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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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好奇,你究竟能在裡面看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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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口仍是慣用的輕慢語氣,但羅喉沒表示出不快。正如黃泉每天嘲諷的,天都重現以來委實枯索乏味到了極點,而這幾乎全部歸因於熱衷天臺吹風的主君的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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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靜注視著腳下黑沉的海面,曼聲回答:“你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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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關於什麼英雄什麼戰爭,還是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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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笑了一聲。背後呼吸微緊,沉默片刻,聲音中的陰鬱散開了些:“喂,站在那的,是羅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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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希望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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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不在是最好。”一道清鳴宛如破浪葉舟的呼哨,維持得還算有禮的距離被直直刺穿,透冷金屬逼在後頸寸厘之遠,槍勢凜冽然無戰意,還輕輕畫了個圈,蕩出的風漩卷起幾縷茶金髮絲。黃泉貼近的氣息與雪漠一般乾燥冰寒,沉抑聲線裡多了咬牙切齒的意味:“但為何,偏偏是你這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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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佇立不語,默然轉身時銀刃掠過,削斷數根長髮。他注視著不情願後撤的槍尖,目光攀至黃泉的面孔:“不想與吾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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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一句,”對方向來高揚的眼眉垂下了,火紅長睫遮去眼神,“別跟我說什麼英雄,什麼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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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資格宣講那些冠冕堂皇的理論,羅喉,因為你根本不是個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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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握成拳的手背上浮現青藍脈絡,淡薄嘴唇翕動,聲音很低,喑啞如同冰下烈焰。他的槍尖紮在羅喉樸素衣袍的邊緣,散披銀髮掩住兩頰神情。卸去戰袍與額飾,月族特有的容貌特徵在黃泉身上盡顯,那張失去囂張顏色的明淨面孔上,來自母族的柔和輪廓尚未完全褪去,他握著槍在羅喉面前傲然揚首,就像一個孤身闖入萬軍陣中的天真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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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也不需要你這樣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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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兵月族是那段時光裡最後一次大張旗鼓的出征,至於目的,隱約不過是資源能量種種的普適藉口。計都的嗡鳴指向那裡,他便漫無目的地踏平雪漠森林,然後在自己的鮮血與怨恨中結束武君羅喉混沌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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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生並非出於自身的意願,醒來時陌生的面孔們痛斥他生前的暴行,時間蕩滌後他依然背負殘虐的名號,那濁紅的光輝燦爛甚至遠超當年。現在汪洋大海下埋著英雄羅喉的所有過去,凝立天都之上的,只是一副被恨火充盈的軀殼,用狂妄的戰火鄙夷那些汙耳詈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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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那確鑿是他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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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期待著復仇者,而黃泉順意前來。隱匿殺意與挑釁的姿態,無疑是一支隨時會穿透心臟的峭銳弓矢,羅喉讚賞這種純淨張揚的勇氣,他願意為這支箭鏃配上一把滿弦強弓,並且樂見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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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清他的心境究竟如何,憤慨於遺忘和孤獨,以脫序的戰火作為宣洩,現在黃泉不留情面地直言揭穿,羅喉反而產生一絲由衷的輕鬆。他審視青年的面孔,韶秀眉目間含著隱忍,確與那驚鴻一瞥的面容有幾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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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是月族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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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魅身影的笑面下掩著怒火,脫胎成颯然戰將潛伏身邊,為血親族仇而來。羅喉心中一動,道:“蒼月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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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這個名字,黃泉肩頭一顫,打斷他的話:“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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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位值得尊敬的戰士。”他平靜地繼續說下去。黃泉猛地抬眼,藍色眸子裡浪卷潮湧映出羅喉波瀾不驚的面孔,沉鬱紅瞳毫無怯意地對來:“吾敬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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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武君羅喉大方坦承錯誤恐怕不易,但他亦不吝嗇真誠的讚美。他靜靜面對極怒的黃泉,隨時等待銀槍來襲,對方卻沉默地恢復成克制姿態,嘴角抿出刀鋒般線條,白得透明的兩頰上象徵情緒的緋色不斷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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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你的族人和兄長,”說到兄長二字時,羅喉軟化了語氣,仿佛想起什麼似的柔和許多,“吾特別允准你,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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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族與我何干。”他冷冷反駁,“自己造孽,不是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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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看著面前青年滿臉倔色,嘴角微微一揚,抬手拍了拍他鎖骨橫生的肩頭。黃泉沒有躲,緊繃的肌肉在安撫下微有松緩。他別過臉去,夾雜豔紅的銀髮潑過羅喉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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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激烈的性情。他漫想著,撚起一縷紅髪順在指間,轉手拍了下近在眼前的柔軟髪頂。然後他自己的鬢髮也被揪住了,黃泉沒好氣地一拽金紅交雜的髪綹,口氣不善:“別人的頭髮比較好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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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跌成無意義的口水戰,羅喉又拍了下涼絲絲的髪頂,責備般道:“注意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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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眯起眼狐狸似地笑,狡黠卻不陰冷,帶著少年人惡作劇時稚拙的嫵媚。羅喉正對著這張臉孔回想那個面具的笑容,面頰上又掠過不安分的指尖:“既然連命都是我的,還在意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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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貼得極近,好仔細摸摸這張手感與年齡異常不符的臉蛋。從火狐夜麟時養成的惡習使黃泉樂於將對手壓制在狹小空間裡盡情挑釁,但天都空曠的高臺顯然不能給他肆意玩鬧的條件,作勢正要伸手再捏,眼前蒼白面容一閃,銀槍落地,黃泉雙手頓被反制,兇手一身單薄布袍,在身後慢悠悠道:“取羅喉之命,還須足夠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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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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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視手下尷尬的掙扎,羅喉食指搭上脈門,活蹦亂跳恃弱行兇,果然經脈流轉通順,只是虛得厲害。他注了點真氣入體,深淵暫退下接受十分順利,於是就著反制的形勢命令道:“提氣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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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你幫忙。”黃泉極力想掙開壓制,不配合下真氣險些走差,羅喉皺眉,低頭向銀髮間光滑頸側一口咬下,黃泉渾身一顫,壓低聲線氣憤吼道:“羅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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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扣住腕上脈門的指尖用力:“不要命就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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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你何干……?”黃泉還想嘴硬,頓時錐心劇痛撲來,幾乎連意識都要抹去。他聽不見羅喉的回答,黑暗天地化成一片真空,異質的巨大力量蓋頂而下,黃泉幾乎跪了下來,盡力頂住剝奪感官的痛楚和紊亂氣息,只能斷斷續續重複著“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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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喉鬆手的時候他終於在地上摸索到了兇器,卻再沒力氣一槍把背後那個罪魁禍首捅個對穿。黃泉撐著銀槍頭痛欲裂地站起來,抹了下溢血的唇角,僵硬地揮揮險被折斷的手腕,心中千言萬語盡匯作一聲對羅喉三代先輩的親切問候,他轉頭剛要發作,背後一陣冷風,金影飄然而去,方才略帶笑意的聲音重新響起,歸於平日的無波無瀾:“身體恢復後,再來與吾談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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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曼睩擔憂地發現氣色好轉的黃泉又多了黑眼圈,在白淨皮膚襯托下分外顯眼。往常她在燈下抄錄,黃泉就在書庫門口撿一本書隨意看看,可今天那邊靠著門框半晌都沒翻頁的動靜,君曼睩提筆靜待,聽見一聲輕微的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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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她小聲詢問著,“你很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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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門口透入的光裡勾出一個高挑人影,收斂了不耐的回答也悶聲悶氣的,“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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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曼睩搖搖頭,逆著光打量黃泉表情不善的臉:“無事……你看起來有些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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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的眉毛揚了起來:“托你那位和藹可親的武君的福。”見君曼睩仍困惑地望著自己,他也不想多解釋,看看左右轉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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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整理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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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翻閱完了,正在做初步的年表整理。”少女轉身將鋪在案上的一長幅紙掀起一角,娟秀小楷行行規整,看起來頗費心思。黃泉粗粗掃了一眼,嗯了聲不置可否,心中盤算莫非這小姑娘當真是來為羅喉寬憂解難,而非如自己一般的居心不良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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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上次那張紙上的問題……我找到了一點相關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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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黃泉思索著上次哪裡有問題,君曼睩已抽出一本筆記遞來:“記述不多,你應該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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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君的佩刀名為計都,是以天外秘法鍛造而成,據說確實與傳說中的妖星‘計都’擁有相連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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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開標記的頁面,果然是記載著計都刀所馭神力之事。星讖占卜他不甚熟習,但經過這兩天的反應,黃泉也猜出原因大概,點點頭:“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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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避居月族之外,又無族內長輩教導,自然不甚瞭解月族人體質能力與月相變化的冥冥關聯。但血緣遺傳下,即使混血的後代,遇上性質相沖的蝕月之能也影響甚钜,前兩日正逢月蝕,被羅喉力量徹底壓制的局面立時打通。黃泉面無表情地翻了翻那本薄冊,題名六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西武林秘聞錄”,行文也是極盡聳動,不禁讓人懷疑這種書怎麼會出現在風格迥異的天都書架上。他在君曼睩指出的那頁頁眉上看見一行批註,細緻的小楷一本正經地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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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言多荒誕,然計都一事似有所據。苦境之外尚有集、滅、道三境,而四境之外,焉知未有異域三千?中間星辰法相,地氣流轉,皆大有不同,冥冥相應,亦屬常態。鳳卿幼讀志異,嘗見一地以月為號,操馭太陰之能,漂浮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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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角上折痕深深,不知被壓在哪個角落,能翻出來實屬不易。黃泉把書冊交還給君曼睩:“你喜歡看這種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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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清點出來,發現先祖曾有批註,不禁讀了幾頁。”她輕輕撫著墨蹟模糊的頁邊,蔭藍眼睫微斂,神情欣然,“雖然是留下的隻言片語,讀著卻仿佛正聽見先祖講話,一時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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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鳳卿。”他念出這個天都似乎無處不在的名字,君曼睩點頭,語氣柔了許多:“曼睩只聽……聽前輩提起過先祖之名,如今能親手翻閱先祖著作,還能……還能見到武君,實在宛如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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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天都制典》黃泉早已讀過,君曼睩出現以前,他對君鳳卿的印象僅來自於此。君曼睩懷裡抱著書,文弱面孔上喜色漸轉憂愁,已陷入了沉思,黃泉不再打擾她的工作,轉身退到門口,又側過頭說了聲“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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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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