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文學創作同人文學 02.02[飛輪]津國屋疑案05(上),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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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光

人生如夢,誰又能從夢中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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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62)

樓主發表於: 2007-08-14 04:43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2.02[飛輪]津國屋疑案05(上),6F

食用注意:

1.本篇為飛輪的江戶系列第一部,配對樹亞
2.飛輪樹亞(咢)甜蜜現代本<鯊物語>預定中,詳情請見http://98.to/agito
3.本篇改編自岡本綺堂<半七捕物帳---茶娘卷>之<津國屋>一文

津國屋疑案01

這是在他尚未成為花魁「椿大夫」，替阿樹蒐集情報的時候所發生的事。案情錯綜複雜，整個過程就像捏造似的讓人不敢置信，偏偏他卻在其中佔了個看似尋常實則關鍵的位子。如今回想，他倒不覺得碰上這事件的自己有多倒楣。

若非發生這事，他也不會遇見那隻「鳥」。
──帶領他們飛出陰暗水底的鳥。

江戶奉行所捕吏˙南樹。

＊　　　　　　　　　　　＊

那時的他，和現在一樣，由於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以女裝之姿在赤坂裏傳馬町教授三弦琴維生。碰上這事的那天，他恰好到堀內的妙法寺參拜御祖師，直至傍晚才回到四谷大門（註）。從赤坂到堀內，其實也可以抄近道，只是他現在的身分是「女人」，女人家單獨出門還是挑繁華大街比較安全，況且盛夏陽光毒辣，途中還可以在信樂茶館休息一陣子，何樂而不為？

不過，正因如此，待他進入江戶時，已過了傍晚六刻半（晚間七點）。儘管夏季日頭長，此時天色也已經暗淡下來。奇怪的是，趕了一天的路，常人照裡早就狼狽不堪，但亞紀人雖然滿身甲州街道的風沙，身上卻沒有半點該有的汗水，依舊精神奕奕，沿著四谷大街直直趕路。途中，他回頭望向跟在自己身後的十六、七歲女孩。

「姑娘，妳往哪兒呢？」

這女孩打從剛才便跟在亞紀人身後，時而在前，時而在後，如影隨形，因天色昏暗，亞紀人借路旁商店燈火瞄了一眼，是個面無血色的削瘦女孩，穿著白底染瞿麥花紋的浴衣。

若是如此倒也無妨，這女孩卻總是跟在文字春身旁，有如結伴而行，緊挨著沒離開過，亞紀人心想大概是小孩子怕寂寞，不禁就跟在人家身後走罷了，一開始也不怎麼在意，可這女孩實在黏得太緊，令亞紀人感到十分奇怪，而且心裡不知怎的竟有點發毛。

然而對方畢竟是個瘦弱的小女孩，總不可能是盜賊或扒手。何況，他雖身材嬌小，但也不是「普通人」，萬一女孩果真心存不軌，出其不意動手使壞，亞紀人絕不會輸給對方，所以絲毫不覺得恐怖，只是如此一路尾隨，委實令人在意。

這種不安感逐漸擴散，宛如投入平靜湖面的小石子，漾出圈圈漣漪，一圈大過一圈，激起的水紋漸次覆蓋湖面。亞紀人不禁開始懷疑對方或許是某種妖物，可能是狐仙貍精或其他妖怪纏上自己？這樣荒誕的念頭一旦浮上，便再也無法抑制。亞紀人感到一陣戰慄，但除了對身後的女孩全神戒備外，就是握緊手上戴著的念珠，除此之外似乎也別無他法擺脫現狀。

他不想動手傷人，可女孩的反常行徑又教他很頭大，眼下好不容易進了江戶城，雖說是華燈初上，畢竟是盛夏傍晚，兩側也有人家，在這種情況下要是出了事，也比較好解決。

直到此刻，亞紀人才下定決心向那女孩搭話。

聽到亞紀人問自己，女孩低聲客氣回答：「是，到赤坂……」
「赤坂哪裡？」
「裏傳馬町……」

亞紀人暗吃驚。這女孩怎曉得自己要去哪裡？不，應該說，她竟和自己要去的地方相同？是單純的巧合嗎？或者……

「妳去裏傳馬町是要找哪戶人家？」
「我想找津國屋酒鋪……」
「那妳家在哪？」
「八王子那邊。」

亞紀人愈發感到可疑。八王子離赤坂不遠，但走起來也要一段相當的距離，然而，這女孩身上打扮根本不是旅途裝束。既沒帶草笠，手上無行李，甚至沒穿草鞋，連浴衣下擺也沒曳起，腳上看似穿著麻布裡子的草履，年輕女孩以這種打扮從八王子遠路迢迢來江戶──這點令亞紀人難以信服。

「津國屋有妳認識的人嗎？」
「是的，有我想見的人。」
「是誰呢？」
「樞小姐……」

樞是津國屋家的掌上明珠，也是亞紀人的三弦弟子。聽到可疑的女孩要去找自己弟子──他更加惴惴不安了。樞今年十七歲，是町內有名的標致姑娘。津國屋是富商，且雙親都喜愛文娛藝技，對亞紀人來說，是個求之不得的「客戶」。於情於理，他不由得擔憂起樞的安危，開始對女孩刨跟問柢。

「妳以前就認識樞？」
「不。」女孩細聲回應。
「從來沒跟樞見過面？」
「沒有。但我見過她姊姊……」

亞紀人感到心中有什麼東西「喀噔」一響，頓覺寒毛直豎。樞的姊姊木實在七年前得急病死了，這女孩為何認識函？從年紀推算，木實在世時，這女孩頂多才五、六歲……

「妳和往生的木實是朋友？」
女孩沒作聲。
「妳叫什麼名字？」

女孩依舊垂頭不語。在兩人交談間，四周已不知不覺沒入夜色，附近店舖的乘涼長凳傳來喧鬧笑聲。亞紀人沉默地邊走邊斜眼偷偷瞧著那女孩，發現女孩的髮髻已鬆散地不成樣，兩鬢髮絲在蒼白的頰邊飄浮，亞紀人想起市面上常見的幽靈畫，愈發膽戰心驚。即使身處熱鬧町內，卻彷彿走在郊外荒野，無法寬心。

行至四谷大街盡頭，必須穿過陰暗冷清的護城河地帶，再通過松平佐渡守宅邸，來到間馬場，拐個彎才能到家。但就在經過間馬場時，女孩的身影突然消失於黑暗中。亞紀人心頭一驚，環視左右，就是不見任何人影，喚了幾聲，也沒回應。

「不、不會吧……哈哈哈……」乾笑幾聲，清脆的笑音隱隱迴盪，接著便回歸無聲。亞紀人呆了半晌，一時回不過神來。頃刻，像被人踩到尾巴的貓，沒命地往前衝，「天啊啊啊啊啊～！！！」

＊　　　　　　　　　　　＊

「──所以，你才會像活見鬼似的跑回來？」從屋樑上傳來的嗓音與亞紀人有幾分神似，語氣略帶不屑，卻是他關心人的方式。

「對、對不起……」亞紀人苦笑，「你也知道，我最怕這種東西了……妖怪啊鬼魂的，尤其是在沒有燈的陰暗角落，想到它們不曉得會從哪裡冒出來……」身子抖了一下，便不再作聲。

「那種東西並不存在吧？」

一道人影從屋樑躍下，輕盈靈巧，沒發出半點聲響。少年有張與亞紀人一模一樣的臉龐，左眼纏著繃帶，而露出的右眼竟是罕見的金色，映著火光，閃爍發亮。

「要不是我的眼睛，我大可跟你互換身份……從明天起，我都會暗中跟著你出門，這樣總行了吧？」他抱住亞紀人，拍了拍他的背，「嘖，你這傢伙……真教人不放心啊，亞紀人……」

亞紀人的雙胞胎兄弟˙咢，天生的金色異瞳使他從小就得格外小心，特別是離開山裡的故鄉來江戶謀生之後，兄弟倆雖住在同一屋簷下，卻竭力隱瞞不讓鄰居發現咢的存在；有別於常人的「異端」，不管在哪裡都不受歡迎，一個弄不好，莫說亞紀人丟了工作，他們可能會被整個江戶城追殺……到時就麻煩了。

忽地，咢像猛然想起什麼般，低聲尋問亞紀人：「剛才你說，那女孩從頭到尾都沒說自己的名字，對吧？」

亞紀人乖巧點頭，卻見咢彷彿陷入某種深思之中。

「怎、怎麼了嗎？」

「不，只是你的話讓我想到，之前我跑去津國屋查探的時候，偷聽到的一段談話……那姑娘的名字大概叫函，應該已死在八王子了。」

亞紀人聞言打了個冷顫。

「我知道你很害怕，可一味逃避也不是辦法。這段話是女傭蜜柑向她妹妹白梅說的，蜜柑在津國屋也工作了十幾年……我本來以為這只是普通的怪談罷了，但如今看來，似乎不止如此……」

當年，掌理津國屋的主人夫婦，膝下一直沒孩子，主人已經三十出頭，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就從八王子的遠親家要來名叫函的女孩，夫妻倆原本十分疼愛那孩子，沒想到在函十歲左右，以為終生可能無後的老闆娘竟然懷孕了，生下的女兒就是木實；如此一來，養女函就成為累贅，這也是人之常情。但顧及世間體面，情理上也說不過去，於是他們決定讓木實繼承家業，養女函招贅，日後讓她另立門戶。

可是，另立門戶得花上一大筆錢，夫妻倆又捨不得……結果，他們便對函愈見冷淡……當然是暗著來的那種。然後，次女樞又出生了。既然有了兩個親生女兒，養女不就更是眼中釘了？

其實老實講開來，將養女送回八王子也就沒事了，但津國屋看似有苦衷，不能這麼做。結果，養女函十七歲時，終於被趕走了。津國屋方面說她和進出津國屋修葺屋頂的工匠有染，就把她趕回老家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一派胡說，那職人愛喝酒又愛賭博，函的個性溫順，這兩人怎麼樣都湊不在一塊。函那女孩相當聰明，早已明白養父母居心，她曾向交情好的老婢哭訴，她可以了解養父母的苦衷，但以淫奔之名趕她出去，就真是冤枉。此事不同其他，實在太過分，讓她沒臉回老家面對父母兄弟與親戚，改天必要報仇雪恨。

「後來她自殺了吧？」亞紀人幽幽道，優美的聲線在屋內迴盪，「與其背負污名茍活，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是啊，就在函回八王子不久之後。不知是上吊還跳井，總之一定是懷抱對津國屋的怨恨死的。」咢答。

「好可憐……」亞紀人已經淚眼汪汪，褐瞳眨呀眨，淚珠跟著掉落，十分惹人憐愛。

然而，沒兩個月，正當大家都在奇怪那位津國屋稱說與函有染的職人，怎會老老實實一聲不吭的時候，那人竟在工作中不小心跌落屋頂，撞破頭當場死亡。事情至此照理告一段落，但日後又發生一件怪事。十年前，木實突然罹患不明怪病死了。雖說黃泉路上無老少，可偏偏木實跟函死的時候同齡。木實死於十七歲，函也死於十七歲。事情到這地步就有點怪了。

知道先前養女之事的人，都暗地說三道四。而木實往生前也發生一件事，剛好和你今晚遇到的怪事一樣──

「哇啊啊～不要再說了啦～」亞紀人驀然抱頭縮成一團，「明天樞還要來上課，這樣你叫我要如何面對她啦……」

「我認為，這事不只鬼魂這麼簡單。總覺得哪裡有些奇怪……你多對樞留意一點，我也會儘量幫你調查的。」

「只好先這樣了……」亞紀人喃喃低語，「吶，咢～今晚陪我睡好嗎？一想到剛才發生的事，我半點睡意也沒有……」默默垂頭不語。

「你不怕被人發現？」咢挑眉。亞紀人僅是紅著眼眶，把頭往咢肩上靠。

見狀，咢忍不住愣了會，接著深深嘆口氣，「唉，真拿你沒辦法。」

然而，當晚雖有咢陪著，亞紀人依舊輾轉反側，不但夢到身穿瞿麥花紋浴衣的女孩從蚊帳外偷窺自己，就算昏昏沉沉睡著了，也是立即驚醒過來。難以言喻的恐懼瀰漫心頭，久久不散。直至早晨起床，仍覺得頭重腳輕，連早飯的食欲都沒有。

近鄰的姑娘如常來練習三弦，津國屋的樞也來了，看到樞平安無事，亞紀人暫且鬆一口氣。但想到函的靈魂或許纏在樞背後，令他總有點心驚膽顫。

「師傅，我昨晚碰到一件怪事。」練習結束，樞突然如此說道。嫻雅的樞個性比較內向，向來很少主動開口的。

亞紀人頓覺呼吸一窒。

「大約是五刻半（晚上九點）左右吧，我坐在舖子前的長凳乘涼，有個穿白底浴衣的女孩──年齡跟我差不多──站在我家前，一直窺探我家。我覺得奇怪，鋪子裡的夥計犬山也發現了，問她是不是有事，結果她不出一聲就走了。過一會，有個陌生轎夫前來，要我們付錢。轎夫說，他從四谷見附旁送個女孩到這兒，那女孩在町內拐角處下轎，要轎夫到津國屋請錢，所以他才來的。」

「那就付錢給他不就好了？」

「不、不是的……家裡明明就沒人搭轎嘛！」樞看來很不服氣，「不管舖子的人怎麼說他都不聽，連大掌櫃都從帳房出來，問那女孩的長相，說是大約十七八歲，穿瞿麥花紋浴衣，應該就是我剛剛來窺探鋪子的女孩。大家都說一定是她隨口亂講，存心賴錢而已。後來我母親從裡房出來，說就算是胡謅，人家既然指名津國屋，算我們倒楣，又說讓轎夫吃虧也不太好，就給了對方要求的數目。事後舖子的人都講，對現在的女孩絕不能大意，那麼年輕就會賴帳，恐怕以後甚至連仙人跳或詐騙的壞事都做得出來……」

樞的父親在三年前過世，如今管理舖子的是老闆娘，也就是樞的母親˙卷貝。

「那的確有可能。」

亞紀人微笑，若無其事打幫腔，心裡卻冷汗直流，目光頻頻往屋樑飄，礙於樞在場動作又不能太明顯；他發覺自己已經無法正面望著樞了。卷貝沒說什麼就直接結帳，應該心裡有個底了……如果說函的魂魄在護城河畔跟自己分手後，還搭轎子到津國屋，也不是不可能……

亞紀人一方面害怕，心裡又可憐樞。拋開利益私心，單就師傅弟子的人情義理來說，想到正值花樣年華的標致弟子將被幽靈詛咒而死，實在令人不忍。但昨晚的事又不能隨便講出去，萬一傳到津國屋的人耳裡，前來質問自己為何要說這種毫無根據的話時，他根本無從辯解。

「喂～樞妳在嗎？」大門粗魯地被拉開，有著刺蝟頭的青年大搖大擺地晃進去，如入無人之境。

「阿樹！這裡是師傅家，你別再一聲不響闖進來啦！」責怪似地睨了阿樹一眼，但唇邊卻綻開如三月春花般的明媚笑容。

「有什麼關係，都來好幾次了，也不差這一回。」他聳聳肩，「抱歉啦，亞紀人。」

「別這麼說～捕快大人大駕光臨，是亞紀人的榮幸。」浮起淡笑，若向晚天邊的彩霞，輕柔恬適，「您是來接樞的吧？她才剛上完課，捕快大人來得正是時候。」

「不是跟你說直接叫我『阿樹』就行了？別那麼生疏～」

負責這一帶治安的奉行所（警察局）捕快˙南樹，與津國屋的樞已在上個月下旬定婚。照理未婚夫婦在結婚前是不允許見面的，但阿樹卻常像這樣，趁樞學三弦琴時偷偷跑來亞紀人家找樞；亞紀人也就睜隻眼閉隻眼隨他們去。

「那，我們先走了。師傅再見。」樞拉過阿樹，本想往外走，卻見阿樹動也不動，像在注視著什麼似的，「阿樹？」

「亞紀人，你家還有別人在嗎？」一改方才的嬉笑態度，這句話講起來分外肅穆。

「你在說什麼啊，阿樹？這裡只有師傅一個人住，連個女傭都沒請……這你不是也知道嗎？」

「如果我沒記錯，這應該是我們認識以來，你第四次問我這個問題。」亞紀人依舊面帶微笑，「我的答案，還是跟前三次一樣。」

「是嗎……」阿樹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女子獨居實在不安全，亞紀人你有空還是請個女傭作伴吧？」

亞紀人微愕，接著但笑不語。

＊　　　　　　　　　　　＊

「那傢伙八成早就察覺我的存在了吧？」阿樹和樞離開後，咢躍下屋樑，站在亞紀人身邊，「因為每次都有他人在場，所以才無法跟你做最後確認……」

「阿樹看似輕浮，但本性不壞。就算坦白告訴他，應該也不會有事。」

「你呀～才認識人家沒多久，心就向著他啦？」咢揶揄道。

「說什麼傻話！我、我只是想，當初空大哥不也要我們去找他……」

「江戶辦案最沒效率捕快？說什麼我都不會去替那隻笨烏鴉做事的。」

「可是空大哥幫過我們……」

「那又如何？老子就是不爽到他底下做事！你有意見嗎？」

「啊？我的話，怎樣都無所謂。」嘴上是這麼說，臉龐卻浮現朵朵紅雲。

「現在該擔心的不是那種事吧？函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

「你──我好不容易被阿樹的事分散注意力，咢你就別再提了嘛……」想到接下來幾日都得心神不寧地度過，亞紀人猛然覺得一陣天昏地暗。

摸摸亞紀人的頭聊表安慰，但倏然轉利的眸光中閃爍的，卻非困擾亞紀人的鬼魂之事。

『抱歉，亞紀人，不管怎麼說，我都不能讓你……讓「我們」真聽空的話到阿樹那裡去。因為，我有預感，那死烏鴉……會奪走我最重要的東西……』

待續

樞雖是阿樹的未婚妻，但他們最後不會在一起的，請放心XD

第一次嘗試這種類型的文，希望大家不吝告訴我感想|||此外，在下的寫文時間很長，最快也要十天才能生一篇，請見諒orz

註：四谷大門：通往京都的東海道之江戶出口

[ 此貼被璃光在2008-02-02 19:1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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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62)

1樓發表於: 2007-08-22 00:2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津國屋疑案02(上)

七月初，按陰曆來說已經入秋了，但殘暑依然濃烈，過了清晨時分，毒辣的太陽總讓人大喊吃不消。尤其像津國屋這樣闖出名號的酒舖，不趁一早涼爽的時候打理店舖，等太陽出來可就折騰人啦。

貴為小姐的樞本不需這麼早起，但昨日的三弦還沒練完，若不早點起來練習一下，等到了師傅那裡，少不了會被唸上幾句。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從窗外偶然看見一位僧侶對著舖子唸唸有詞，感到奇怪的樞按耐不住好奇心，胡亂穿上木屐便出了津國屋舖子。

那人年約四十，看上去是個普通的托缽僧。托缽僧站在舖子前──其實也很常見，只是對方是個沒見過的和尚，而且不知怎的，樞總覺得這人的樣子看來異乎尋常，所以樞沒立刻上前詢問，先暫時在旁邊注視一陣子。不久，那僧侶終於離開舖子前，經過樞面前時，她聽見僧侶口中喃喃地說：「這是凶宅啊。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啊，請等一等！」樞乍聽此話嚇了一跳，不禁出聲叫住僧侶，「我想請教大師一些事，這舖子有什麼不祥預兆嗎？」

「有幽靈作祟。可憐，這舖子可能會斷子絕孫。」

語畢，僧侶飄然而去。樞只覺得莫名其妙，一時間摸不著頭緒，只好把他當作個路過的瘋和尚便罷。可是，恰好步出店外因此將這段談話聽得一清二楚的老闆娘˙卷貝，臉上頓時血色盡失。努力壓下心頭恐慌，她強作鎮定地走進舖子，向大掌櫃˙權造描述此事。權造起初也皺起眉頭，繼而一想，笑了出來。

「和尚老是喜歡講那種話，以為可以來嚇唬我們，趁機撈一筆驅邪費。這時代哪有人會上那種當？等著瞧吧，他明天一定又會來說同樣的話。」

「是這樣嗎？」

掌櫃說得的確有道理，卷貝只得半信半疑地回裡房做事。然而，第二天早上，那僧侶並沒出現在津國屋舖子前，卷貝內心反倒湧出一股莫名的不安。若那僧侶企圖嚇人以敲詐驅邪費的話，應該不可能嚇過後就不再出現；但僧侶卻沒再來店裡，表示他說的是真正預言，雖然掌櫃的一口咬定他是唯利是圖的卑賤禿驢，或許事實並非如此。卷貝叮囑舖子的人每天多加留意，但自此便沒見過那個僧侶。

儘管嚴禁大家洩露出去，小學徒信長卻在町內澡堂說溜嘴，連帶坐轎不付錢的年輕女孩一事也一起說了，風聲立即傳遍左鄰右舍，也傳到亞紀人耳裡。這陣子他本就寢食難安，聽聞此事益發惶恐懼怕，讓咢簡直快抓狂。

「我真不明白你在怕什麼！為了連存不存在都不知道的東西，把自己搞得吃不好又睡不著，再這樣下去你會病倒的！！」

「咢，這事真的沒辦法嗎？因為函作祟，津國屋很可能會倒閉呢。」

「我在說什麼你在講什麼！？亞紀人，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咢伸手按上額頭，為總是在替別人操心卻忘了自己的亞紀人感到頭大，也為每每為這樣的亞紀人操煩的自己深感哀悼，「看你病懨懨的模樣，我也很傷腦筋啊……拜託你好好照顧自己，就說了津國屋的事我會去調查……而且，阿樹那傢伙不是捕快嗎？（雖然是江戶出名的沒效率）聽到這種消息，總該有點動作吧？」

亞紀人沒有回答，僅是浮起虛弱的淺笑。眼睜睜看著老主顧災禍臨頭卻袖手不管，似乎不近人情，但眼下遇到的並非一般問題，根本無從插手……

之後，某天夜晚四刻（十點），津國屋的女傭白梅正從澡堂回去，途經一條昏暗小巷，一個幻影般的年輕姑娘倏然出現，擦身而過時向白梅說道：「趕緊辭職吧，津國屋會倒閉。」

白梅聽得心裡發毛，轉頭一看已不見那女孩身影。她心驚膽顫地三步併為兩步急奔回去。這事她無法對主人講出口，只能悄悄向姊姊蜜柑說，蜜柑又說給其他人聽。不僅對自己舖子的人，蜜柑到澡堂時又說給鄰近的人聽，此事就這樣成為町內的八卦話題。

無論哪個時代，傳播此類流言時，加油添醋是人之常情。況且這時代的人非常迷信，接連傳出不祥風聲，再也沒人會充耳不聞了，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津國屋遭幽靈作祟一事不止在澡堂、理髮舖散播，人們在正經買賣舖子店頭也煞有介事地咬起耳朵來。

明天是草市（註），樞卻一如往常到亞紀人住處練習三弦。湊巧房內不見其他弟子，她便向師傅悄聲道：

「師傅，您大概也聽說那謠傳了，我家遭幽靈作祟……」

亞紀人不知該如何作答，話哽在喉嚨，他不好實話實說，只得裝糊塗。

「是嗎？有人這樣說嗎？真是太不像話了。為什麼會這麼說呢？」

「我也不知道。」樞鬱鬱不樂，「阿母和大掌櫃都非常在意此事，他們說，盂蘭盆節快到了，竟然流傳這種謠言，令人很不舒服。也不知道誰先開始的，我真的很在意。人人都說津國屋前每晚站著女幽靈，簡直胡說八道。就算明知是胡說，聽了還是很害怕呀。」

亞紀人覺得樞實在很可憐。樞一定什麼都不知情，才會講出這種話。亞紀人本想老實向樞交代一切，並忠告她凡事小心點，卻仍舊提不起勇氣開口。他只能敷衍幾句就結束這話題。

＊　　　　　　　　　　　＊

五六天過後，津國屋女傭蜜柑也被嚇到了。時刻同上回白梅遇見怪女子一樣，也是自町內澡堂回家途中。那晚，雨勢滂沱，蜜柑拿著油紙傘趕路，不小心絆了腳，木屐帶斷了，人在昏暗路旁也無可奈何，只好拎著斷了帶子的木屐，打算光著腳繼續往前。突然油紙傘旁浮出一張年輕女孩的臉龐，低聲說道：

「津國屋快倒了。」

因為先前聽過白梅的描述，蜜柑嚇壞了，不由得叫出聲來，拋掉手裡的木屐，另一隻穿在腳上的也顧不得了，光腳逃回舖子。年輕的她一衝進屋裡，便當場昏倒，大夥又是水又是藥的忙了好一陣，蜜柑才清醒過來。那天半夜，蜜柑便發高燒，時時說著不得要領的囈語。

「津國屋快倒了。」

蜜柑不時這麼唸道。老闆娘自不在話下，舖子裡的人也心裡發毛，便將病人蜜柑送回老家；豈料女傭白梅竟哭著說，連姊姊都發生這種事，她再也待不下去，硬要辭職和姊姊一同回去。看到蜜柑和白梅的轎子離開津國屋，左鄰右舍又開始風言風語。這種不祥的事要是持續太久，舖子生意肯定逐漸衰敗，大掌櫃權造十分擔心。

這些事都經由樞口中傳進亞紀人耳裡，亞紀人心情益發黯淡，暗自擔憂如此下去，津國屋早晚非倒不可。

「我把津國屋連同附近店家的底都查遍了，可看起來……沒有確切的證據，頂多是我個人的揣測而已。稍安勿躁，再觀察一陣子看看吧。」

咢如此說道。但盤旋亞紀人心底的陰影依舊繚繞不去，宛如清晨時分散不開的濃霧。

八月，津國屋有陣子毫無變化，但十二日那天傍晚，裡房的佛龕竟突然失火，歷代靈牌和祖先名冊全燒毀了。幸好是傍晚，眾人出來幫忙滅火，才沒釀成大禍。可是，為什麼失火地點不是其他地方，偏偏是佛龕？這點又令家人陷入恐慌。

「是風吹倒了佛龕。」大掌櫃權造這麼說。

在這時期，此事要是傳開，只會徒增謠言，權造努力想隱瞞，豈知不曉得誰講開的，又給街坊四鄰知道了。加上這陣子不是人事更迭的季節，自兩名女傭全走了後，津國屋廚房便沒人工作，近鄰的桂庵介紹所因知道不祥風聞，遲遲不肯派其他女傭過來。

「最近廚房的事都是我和阿母在忙。現在還好，等天氣漸漸冷下來後，就頭疼了。」樞向亞紀人說。

樞又沮喪地說，因為如此，暫時無法來練習三弦了。三弦估且不論，亞紀人想到在大商家被呵護得好好的千金小姐樞，現在居然必須每天幫著下廚，想必很辛苦。亞紀人望向樞的眼神，不知不覺充滿心酸。

「要不要請阿樹幫忙？他是捕快，若拜託他的話，說不定……」然後，他才猛然發覺，最近好一陣子沒看到阿樹的身影了。

「不，這是我們津國屋自己的事，怎好連累他人？傳出這等風聲，阿樹不解除婚約我就很高興了，怎能再拿這種事麻煩他？雖說舖子的生意現在全落到阿母和大掌櫃身上，不過，只要大掌櫃在帳房坐鎮，應該不成問題。」

大掌櫃權造從十一歲起便到津國屋當學徒，二十五年來始終做得很順利，今年三十五歲，未婚，忠心耿耿守著帳房。再來是年輕夥計犬山，還有三個小學徒信長、信玄、忍，加上老闆娘與樞，總共七人。要照料七個人的伙食，兩個人還勉強忙得過去，但其他雜務就顧不得了。亞紀人思及樞的辛苦，益發心疼，又無從幫忙，加上寒天將近，他只能無可奈何看著樞那雙白皙柔軟的手將因廚務而龜裂。

就在無奈得令人發慌的日子裡，一位出乎意料的訪客在傍晚上門了──不，確切的說法，是半夜。就在亞紀人準備熄燈的時候，一串輕微的敲門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阿樹？」

「你總算直接叫我的名字了，亞紀人。」來人淺淺笑了開，「不好意思啊，這麼晚來打擾，實在是因為有件事想跟你確認一下。偏偏樞現在沒來上三弦……」

「慢著，你、你就這樣跑來了？你是捕快耶，要是這種半夜闖進女人家的事傳了出去……」被阿樹一點，亞紀人才猛然想到，他居然不自覺直呼起阿樹名諱來了。令人困窘的發現。

「所以我才挑這種時候來啊～你放心，我ㄧ路上都有留意，沒人看到我的啦。況且，如果這事真傳了出去，困擾的人應該是你吧？」

「我？」亞紀人伸出白玉般的手指比比自己，柔嫩無暇的蔥指，明顯是琴師的手。

「獨身女子家中來了個陌生男子，這話傳出去，你想那些街坊鄰居會做何感想？半夜來訪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可不想因為我的緣故，害你名節受損。」

雖然「三弦女師傅」是他在此地謀生的假身份，可乍聽此話，亞紀人仍是感到十分溫暖。屋樑上，咢一雙燦燦金眸瞬也不瞬地鎖在阿樹身上，萬一阿樹有任何危害亞紀人的舉動，此刻被握在咢手中的苦無將刺入他的心臟，絕不留情。

「我明白了。總之，先進來再說吧。」亞紀人輕輕牽起唇角，微妙的角度，不是開懷大笑，也不是平常慣有的淡笑，但看了卻讓人不自覺想跟著笑。宛如清風拂過水面，捲起一圈美麗的漣漪，即使漣漪很快就消失，可你永遠會記得，曾有一圈動人的水紋，真實在那裡存在過，「今晚天氣不錯，要不要一同到屋後簷廊賞月？」

他能清楚感覺到咢散發的殺人目光，可以的話，咢想必恨不得立刻衝下來，把阿樹狠狠鑿幾個洞吧？只是……脫口而出的話，沒法再收回了。

而且，他也不想收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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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7-08-28 0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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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國屋疑案02(下)

懷抱對咢的小小歉意，亞紀人用托盤端來兩杯茶和一碗仙貝，和阿樹並排坐在屋後的簷廊。天空十分乾淨，沒有一片雲，缺了塊角的月高掛在天，灑落的光芒細緻柔和，不似白晝刺目的豔陽，讓人覺得很舒服，彷彿泡完溫泉之後再沖個涼，那般暢快淋漓。

「亞紀人，你覺得樞是個怎樣的人？」

正啃著仙貝的亞紀人，差點沒噎住。他不明白，為何阿樹要問這種沒頭沒腦的問題。樞的為人？每天來接她的阿樹難道會不清楚嗎？

暫且嚥下滿腹疑問，亞紀人照實回答：「樞是個好女孩，溫雅嫻靜的大家閨秀，個性內向容易害羞，但不致於不愛說話，教養也不錯。娶了她，你不會吃虧。」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呢。本來我想說你是樞的三弦師傅，認識樞的時間比較久，應該比我更了解她……看樣子，你的看法也跟我差不多嘛。」阿樹咧嘴一笑，「既然如此，就沒什麼好猶豫的了。我決定，要和樞解除婚約。」

亞紀人嘴裡咬著的半個仙貝，倏然落地。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也不去撿掉在地上的仙貝，僅是垂著頭，默默低語：「挑這時候解除婚約，你是想害津國屋倒閉嗎？阿樹。你不該是如此膚淺之人。」

「不，我並非因為謠言的關係，才想解除婚約……對方正值多事之秋，我不會笨到在此時上門自討沒趣。而且，應該說，我打從一開始就不想結婚。」

「咦？」

「我是孤兒，這門親事其實是空大哥擅自幫我訂下的……啊，空大哥就是現任的江戶奉行（警察局長），他代替父母撫養我長大，若工作上碰到困難我都會去找他商量。聽說，她和津國屋老闆夫婦是舊識……反正，既然是空大哥訂的親事，我當然不好推辭，本想先看看對方長得是圓是扁再作打算～」阿樹喝了口茶，滿口的芬芳讓他不禁輕溢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所以呢？我還是不懂你為什麼要跟樞解除婚約。」仰起小臉，褐瞳直勾勾望著阿樹，清亮有神，澄澈無暇，尤其是在這般無雲的月夜，更添了幾分無以言喻的魔魅。

阿樹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

「我是捕吏。」
「然後呢？」
「號稱全江戶辦案最沒效率的捕吏。這事你該有聽說。」
「嗯。所以？」
「你不覺得樞跟我這種人在一起，津國屋實在沒啥未來可言嗎？」

亞紀人搖搖頭，眼神依舊盛滿疑惑。

「捕吏的工作，時常要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很多搬不上檯面的事，都需要我們從中斡旋。一個弄不好，當場幹架或者遭人追殺，這種事也不是沒發生過。樞是好人家的女兒，我沒有能護她周全的自信，更不想讓她陷入難以想像的危險與恐懼……」

「別町的捕吏不都照樣結婚生子？這理由不成立吧……你說的，究竟是『捕吏』，還是……你本身？」

「哈哈～不愧是長年與音律為伍的人，直覺果然很敏銳啊。真是瞞不了你呢，亞紀人。」露出被躲在暗處的咢稱之為「白痴」的傻笑，阿樹仰頭將杯中茶一飲而盡，「長夜漫漫，那我就來講個故事吧。」

然後，也沒多問亞紀人的意願，阿樹便自顧自地說了起來；那神態，與其說在講故事，不如說是沉浸在某種回憶裡比較恰當。

「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才剛當上捕吏，管區在神田。不是有句話說什麼～新官上任有幾把火嗎？我倒覺得就算有一百把都不夠我燒。」阿樹聳肩。

當年，阿樹甫到任不久，神田便出現了一位殺人魔──殺子、殺妻、殺師、殺同門，一些自命為正義之士的江湖流派群起圍剿，結果不曉得是太遜還怎樣，居然被殺個大敗而歸；這件案子很快就成為神田奉行所的燙手山芋，無人知道該如何處理，也沒人敢處理，通緝令有發跟沒發差不多。如此一拖就是半年，直至阿樹上任。

「這傢伙的名字叫五所瓦風明，是個商人，同時長年學習道館劍法，據說是神田地區最厲害的劍客，過去也沒有不良紀錄。為什麼突然狂性大發，大家也沒個頭緒。我的想法是先找到他，當面跟本人問問看……」

「你瘋了嗎？對方連自己的妻兒都能殺，還有誰殺不了？！太危險──」

「啊呀？」阿樹一愣，「亞紀人……你這算在關心我嗎？」

聞言，亞紀人頰邊一熱，反射性地轉頭，讓及肩的髮適時擋住自己的表情。

「好啦好啦，我繼續講就是──」阿樹拍拍亞紀人的背，「總而言之，花了將近半年的時間，聰明絕頂的本大爺終於在八丁崛的某間廢棄倉庫，看到這位殺人魔先生的真面目啦！」

身上僅有的一件素色單衣破破爛爛，渾身髒兮兮的，但五所瓦風明的眼神異常平靜。看見阿樹靠近，不知是否因為不認識阿樹，沒有特別激烈的反應，只是這樣睜眼看著阿樹走到離他五步左右的地方，聽阿樹報出他的身份和目的。

然後，風明抬頭看了阿樹好一會，臉上的表情一如最初淡漠，只是多了幾分無奈與懊悔。接著，在阿樹被看得戰戰兢兢、快受不了之時，終於開口了。

『你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
『嗯，好啊。』

乖乖點頭，他當場坐在這位把神田鬧得雞犬不寧的殺人魔面前，毫無防備的模樣，彷彿一切都理所當然。

『你不怕我殺你？』
『怕的話我就不會來了。我花了大半年時間找你，怎麼可以說走就走？那我這些日子耗費的心力去找誰賠啊？』
『你不怕這都是我的片面之詞？』
『我可是捕吏，自有能力判斷是非。耗上老半天，老兄你到底是要說不說？』

「風明的妻子是茶館老闆的女兒，嫁給風明後生下一子。為了賺更多錢、給妻兒更好的生活，他時常需要到外地洽商……就在一次長達三個月的出差後，回到家的他發現剛滿周歲的兒子跌在地上，渾身是傷，又冷又餓，而妻子卻不在。帶去看大夫，才知道兒子患有先天性的麻痺症，比一般小孩難照顧，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長大……風明以為是自己長年在外經商，冷落妻兒才導致此事發生。所以，他暫停手上全部商務，專心在家陪妻兒，也因此發現妻子的真面目……」

「該不會是他妻子虐待小孩吧？」亞紀人隨口問了句。

「你說得沒錯。」

「咦？」亞紀人驚訝地抬頭，對上的是阿樹沉鬱的臉。相識幾個月來，他頭一次看到如此嚴肅的阿樹……

「原來，他的妻子本來就不是正派人物，當初下嫁給風明，純粹是看上他的錢財。雖然假面具被識破，她一點也不歉疚，直接收拾細軟就要離家；風明苦苦求她為了孩子留下，還塞了幾貫錢給她。他的妻子一口答應去看一眼當時留在大夫家調養的兒子，不過……真的只是『看一眼』而已。」

後來，在一次爭執中，風明一怒之下失手殺了妻子。回到家裡，看見身體殘廢的兒子，「與其活著受苦不如死了解脫」的想法登時湧上，想到兒子日後還要背負「父親殺死母親」這殘酷的事實，著實於心不忍；為了不讓孩子繼續痛苦下去，他便狠下心當場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那殺師、殺同門又是怎麼回事？」

「你想想，風明賺來給他妻子的錢上哪去了？」阿樹不答，反倒拋了個問題丟回給亞紀人。

「出去玩樂？」歪著小臉，亞紀人杏眸圓睜，問道。

「跟風明的師兄弟玩樂。」阿樹頓了頓，續道：「所以，聽到風明殺妻殺子的消息，他們自己也作賊心虛，深怕知道真相的風明會來找他們算帳，乾脆先下手為強，以風明殺妻殺子之罪說動師傅，頃全派之力制裁犯下逆倫之罪的兇手。風明為自保，不得不開殺……在混戰之中，他誤殺師傅，更引來眾多自命正義的派門相繼追殺，讓他想不拔刀都不行……幾番惡戰打下來，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那、那……你打得過他嗎？不，應該說，你有逮捕他嗎？」

「我很猶豫。那時不懼危險又不怕麻煩，執意追查這個案子的，只有我一人。只要我當作什麼都沒看到，風明這輩子是不可能會被奉行所抓到。但，殺人者總是該償命，不把他逮捕歸案就太對不起死者家屬了；可是，換個角度想，正是這些死者毀掉風明辛苦建立的家庭，和他原來擁有的生活。想到這裡……我實在沒辦法……如果當時要抓他，我想他也不會抵抗……」

「所以，你還是放走他了？」

「嗯。」似是訝異於亞紀人的敏銳，阿樹也不再遮掩，老實回答：「我送了點錢給他。然後轉身、走人，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月亮的角度在兩人交談間，悄悄轉了個彎，之前直射於地的月華，轉眼便投映在簷廊地板上，像團模糊的水霧。星子探出頭，宛如海灘砂粒，遍佈整塊夜幕。

「我常想，『正義』與『邪惡』到底是什麼？究竟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兩者的標準由誰來衡量？是富翁嗎？捕吏嗎？將軍嗎？或者任何有權勢的人？」阿樹抬頭望著月亮。那眼神與其說在看月，不如說是透過月亮在看著什麼遙不可及的東西，「沒有任何一部律法，能確實衡量正義與邪惡。世俗眼中的壞人，其實本性不壞，卻因時勢所逼不得不踏上不歸路；外表是大好人，底下卻做一堆不法勾當，卻因證據不足無法定罪……」

阿樹的表情反常地沒有太大的變化，可看著這樣的阿樹，亞紀人能感覺到淚水在眼眶打轉。悲傷、憤怒……對人心的懷疑，阿樹經歷的一切一切，像發生在自己身上那般鮮明，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為他人難過傷心這也不是第一次，但這次的感覺和以往都不一樣……

他想起空大哥拜託他和咢去幫阿樹時所說的話。

『媽的～為何要我們到那個白痴底下工作啊？績效爛到家，放眼全國隨便一個笨蛋都比他強，要幫他提高破案件數還不如叫他滾去投胎，說不定下輩子能聰明點！』兩手還胸，咢對空的話顯然很不以為然。

『咢，別這樣～空大哥一定有他的理由……』亞紀人邊安撫著咢，邊偷偷對空苦笑。

『我請你們到阿樹身邊，不是要你們幫他解決案件的。那小子啊，破的案子雖少，不過呢……』低頭考慮老半天，空續道：『算了，我講的話咢一定又說我偏袒。要不要幫阿樹，你們就等到時候再決定好了。』

『可是、可是……空大哥你這麼厲害，我想～作為你的養子，阿樹想必也不會差到哪去，為什麼……』

『等你認識他之後就知道了。』空笑得意味深長，『阿樹值不值得你們在他手下做事，就用你的雙眼親自去確認吧，亞紀人。』

雖說由於咢的堅持，兩人至今都只是隱藏在阿樹的轄區內觀察情況；直到最近因為樞與阿樹的婚約，他才有機會接近阿樹。

結果，會被外界戲稱為「全江戶辦案效率最差的捕吏」，根本是阿樹咎由自取。面對犯案累累但心地善良的人，他下不了手逮捕；而那些罪行重大的偽君子，卻又難以將之下獄，這種人通常不是有錢有權就是有勢，跟他們周旋，難以全身而退。他能夠理解阿樹想和樞解除婚約的心情，千金大小姐承受不住這樣的生活。

「既然如此，我想乾脆就依我自己的想法去做好了！何謂『正義』？何謂『邪惡』？通通用我的標準去判定就好啦！！只不過……我似乎沒有將那些人繩之以法的能呢～真是……遜斃了……」說到後來，阿樹難得的露出沮喪的神情。

亞紀人卻很明白阿樹露出這種表情的原因。

單憑阿樹是不行的。
即使有飯糰與阿葛──他們是阿樹從小到大的玩伴兼手下，也是地方勢力的角頭，這塊區域內所發生的大小事情，他們很少不知道的──也不行。那畢竟只是光明背後照例會有的「陰影」罷了，根本無法和真正的「黑暗」世界相提並論。
然而，若有他和咢在，情況會大不相同。
搜集不到的罪證、無法以律法懲治的惡人，他都能做到。

「那就讓我來吧。」亞紀人在渾然不覺的狀況下，一手搭上阿樹的肩，另一手緊握住阿樹的手，「你擁有能帶領人們飛往高處的『翅膀』，但那雙『翅膀』……卻缺乏『禦敵』的能力……既然如此，就讓我成為你的『牙』，為你剷除所有的障礙……」

他看過各式各樣的人，很多很多想利用他和咢的「力量」的人。
但對當今世道存疑，發現不公平的地方，並盡力欲將之扭轉的，只有阿樹。
他已經不想繼續待在陰暗的「水底」了。
他想離開，往更高的地方……就算沒有『翅膀』，也能在天際翱翔。
咢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

若是這個人的話，一定能讓世界有所改變；總有一天，即使是身處「黑暗」之中的他們，也能看見陽光。

「亞紀人？」

「所以，阿樹你別再哭喪著臉了，好嗎？」

他不想看到阿樹沮喪，更不樂見阿樹難過。
他想要讓阿樹快樂。
想要讓阿樹的眼裡只有他，只叫著他的名字，對他微笑。
他想要成為阿樹「特別的人」。

或許是今晚的月光太明媚，也或許是逢魔之刻已近，不然，連亞紀人自己都無法理解，如此大膽的舉動與超乎尋常的執著是從何而來？

「亞紀人？」美好的嗓音在耳畔低低迴響，本就寬鬆的和服領口因亞紀人的動作而滑落了些，露出猶勝白玉的肩。阿樹眨了眨眼，眼神滿是疑惑，卻又好像所有事情都在預料中似的，沒有拒絕沒有後退沒有閃躲。

就這樣，看著那柔軟泛著櫻色的唇瓣，疊上他的。

待續

註：草市，舊曆七月十二日夜晚到十三日早晨，專賣盂蘭盆會用具的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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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7-09-12 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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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國屋疑案03

阿樹與亞紀人深談至三更，方才離開。不知有心或無意，言談間，盡是日常生活瑣事，沒再繞著樞的話題轉，也不再談及彼此的過去，更沒提過那個「吻」；像種無言的默契，彷彿它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你到底在想什麼！！」

為了讓亞紀人好好休息，咢直到隔日早晨，才將隱忍整晚的怒氣一股腦地傾瀉而出。所幸罕有的激動，並未影響咢向來算計精密的頭腦，大吼瞬時轉成低語，免去被鄰居發現的疑慮。

「這樣根本是變向說出我們的『秘密』啊！死烏鴉可沒外表看起來白痴，就算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他心裡也必定存疑，只是當下不好發作……」咢使力按住亞紀人的肩頭，「你也太大意了吧？」

雖說關於我們的事，即使想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就是了。

「對、對不起……」亞紀人不認為自己有錯，但咢的顧慮也不無道理。他明白，咢的出發點是為他好，他確實不該讓咢擔心。

「你太容易相信別人了，亞紀人。純真是好，可近乎純粹透明的純潔，不是我們需要的……」支手撫上亞紀人的頰，咢淺淺低嘆，神情似是無奈，但更不如說是介於惋惜與不解之間來得貼切，「那隻死烏鴉究竟哪裡好？讓你這麼心甘情願把所有獻給他？」

所以，他才會想盡辦法保護那分純潔，即使沾染血汙也從不改變的潔淨。
然而，思及亞紀人昨晚之舉，咢仍不禁面露慍色。

表面漫不經心，但對下定決心要做的事卻有超乎想像的執著，完全不管一般俗世的看法，而伴隨那份執著而生的堅毅與剛強，就像溫潤但堅硬的玉石，備受砥礪反倒更能增顯其光芒。偏偏……亞紀人對這樣的光芒一點抵抗力都沒有啊啊啊～那混帳怎麼不去死一死算了？超沒責任感的傢伙你根本就沒資格照顧亞紀人呀啊啊！！

「這不也是你的希望嗎，咢？」

「他還不成氣候。」

阿樹本身的天分，加上自小受空的荼毒……啊不，是耳濡目染……他的確有做捕吏的本事──而且是比任何人都優秀的捕吏。
理論上。

「不管再強韌的翅膀，都必須乘風才能翱翔。既然他缺少的是那一陣順風，那就讓我來為他製造。」

沐浴在晨光中，亞紀人雙眸閃爍點點虹彩，色澤近似於金，卻比金色再稍暗些，宛如承載著一條飄浮天際的銀河。定定瞧著咢的目光始終不變，瞬也不瞬的眸子裡，是久違的飛揚神采。
這樣的亞紀人，讓咢感到無以名之的陌生，有什麼東西離他越來越遠，他伸手想抓，費盡力氣卻抓不住，只能眼睜睜看著它遠去。
他當然知道，這般選擇對亞紀人是最好的。

「咢？」見咢幾度張口欲言，話到嘴邊卻又吞下肚，亞紀人疑惑地輕喚了聲。不自覺偏頭的模樣像隻精巧的人形娃娃，說不出的可愛。

見狀，咢腦中不禁浮現出亞紀人依偎在阿樹懷裡的樣子，理智「啪」一聲很乾脆地斷了線，雙手往地上一拍發出砰然巨響。靠～就算早就有預料到，但……這和看著事情實際發生在眼前根本是兩碼子事！

本欲對亞紀人「曉以大義」叫他再仔細想清楚，忽地，咢似感覺到什麼，驀然抬首，恰恰對上亞紀人的眼。對方僅是朝他點了點頭，沒再作聲。

「嘖～」咢躍上屋樑，滿心的不情願全寫在臉上。

亞紀人則是走到牆邊把三弦拿來，盤腿而坐，等待即將到來的學生。

「師傅！！」猛地開門衝進來的，是個朝氣蓬勃的小女孩，約莫七、八歲，是亞紀人剛收不久的初學者，「對不起～我遲到了嗎？」

「不，妳來得正是時候。」掛起職業笑容，亞紀人開始他一天的工作。

＊＊

九月十日過後，朝晚已開始有點冷了。亞紀人教完上午的三弦課，打算過午去看神明祭，正在更衣時，忽聞廚房後門傳來敲門聲。他急忙繫著腰帶邊出去探看，只見有個看來十六、七歲的年輕女子對他哈腰頷首。

「請問是師傅嗎？」女子又行了個禮，「突然來訪有點說不過去，但聽說師傅跟津國屋相熟？」

「還算熟吧。」老闆娘和舖子裡的其他人只在拜年或祭典的時候會碰到，熟悉程度自比不上幾乎每天見面的學生˙樞。只是這些沒必要和這陌生女子講。

「我聽說那舖子目前因為沒有女傭，好像正為難著……我住青山，想找位雇主，湊巧聽到這消息，只要津國屋不嫌棄，我很想到津國屋幫傭，可是……我又不想經由桂庵，直接到津國屋自薦好像也有點怪怪的，所以想麻煩師傅，看能不能從中幫我說個人情，這要求很唐突，實在很不好意思……」

「喔，是這樣嗎？」

亞紀人考慮了一會。寒冬將近，她深知津國屋正因找不到女傭而處於困境。這女人還很年輕，可能待人接物方面得再訓練一下，但日常的廚房瑣事和雜務絕對不是問題，如果她能進去幫傭，津國屋不知有多省事，樞或許可以不用碰水了。這是求之不得的機會，可對方畢竟是陌生人，他總不能隨便介紹個來歷不明、不知性情的女人給津國屋。對方似乎也察覺亞紀人的顧慮，有點過意不去地開口了：

「我知道這請求太冒眛，師傅一定覺得我很可疑，不過，要是對方肯雇用，到時我會詳細說明出身背景，絕不會給師傅添麻煩。」

「那，請你在這裡稍等一下。總之，我先過去問問。」

反正已經換好衣服，亞紀人立即直奔津國屋。見到老闆娘說完此事，津國屋正苦於缺少幫手，老闆娘當下就拜託亞紀人帶那女人過來一趟。

「多虧師傅，我們正求之不得呢。」樞也頻頻向亞紀人道謝。

聽老闆娘和樞表示謝意，亞紀人終於鬆了口氣，回家帶那女子到津國屋。女子叫林擒，長相甜美大方，日常禮儀出乎意料地既不輕浮更不笨拙，表現得恰如其分，津國屋便當場決定雇用林擒。

＊＊

三天試用順利結束，林擒成為津國屋的住宿女傭。樞捧著點心盒來向亞紀人道謝。聽她說，林擒雖是新人，卻頗得老闆娘歡心，亞紀人總算安心下來。只是，他總覺得樞的微笑看起來很不真實，有股盈繞不去的淡淡哀傷，是因為阿樹的關係嗎？自那一晚後，阿樹就再沒出現過，如遭神隱。

「阿樹說八丁崛那邊要他過去支援，所以他最近恐怕得消失一陣子。」樞這麼說。

亞紀人沒有忽略她唇邊的苦笑。

林擒也來道謝。基於這緣分，林擒每次外出辦事都會順便到亞紀人家一趟。如此，平安無事過了一個月，某天，林擒如常來找亞紀人，聊了一陣子後，林擒向亞紀人低聲說道：「雖然承蒙師傅幫了許多忙，可是，我大概沒辦法在津國屋待太久……」

「不過我聽說老闆娘很看重你呀？」亞紀人滿臉訝異。

「是的，老闆娘很照顧我，樞小姐人也很好，完全沒有不足之處……」

林擒話到此處，又閉口不語。經亞紀人追問，林擒才說，津國屋老闆娘卷貝跟大掌櫃權造有染。權造是精力充沛的獨身男子，但卷貝好歹也快四十了。那兩人怎可能做出無恥之事？亞紀人起初不相信。林擒卻說，她時常撞見兩人行跡可疑，又說，她確實看過兩人避人耳目地相偕到土牆倉房或二樓某房間。

「然而，這種事畢竟瞞不久。」林擒嘆道：「萬一發生什麼麻煩事，人家說我暗中牽線，那可不得了。」

那時代的法律規定，從中幫忙主母與僕役私通的人，一律判死刑。林擒唯恐在津國屋做下去會連累自己，這也是人之常情。林擒只要辭職便沒事，但老闆娘和大掌櫃的問題，萬一真是事實，必定會引發令津國屋倒閉的大騷動。此事比幽靈作祟更讓人擔憂啊。

可是，亞紀人依然無法完全相信林擒所說的話，只能再三叮囑千萬不能說出此事，才讓林擒回去。

雖然亞紀人認為事情應該不致於如此嚴重，內心卻多少擺脫不了猜疑。素來看似嚴謹的老闆娘，竟也會鬼迷心竅做出那種事，這大概也是幽靈作祟的結果。復仇之心令小函這女孩接連不斷作祟，也許最後真的會導致津國屋走上絕路。但關於此事，亞紀人卻無法告知別人，更無法用話去套樞問出詳情。咢也常常跑得不見蹤跡，雖然他是亞紀人唯一能傾吐煩惱的人，可除了好言相慰外，似乎也別無他法。

「不管我如何求情，老闆娘都不肯讓我辭職，實在很為難。」

在那之後，林擒又向亞紀人這樣抱怨。她說，日前便向老闆娘懇求辭職，老闆娘卻遲遲不肯答應。若嫌薪水太少，可以加薪，年底也會替你增添新衣，這邊會盡可能照顧周到，請妳最起碼耐心做到明年春暖時分。由於老闆娘如此懇求，林擒也就無法堅辭，所以進退兩難。她向老闆娘請求辭職一事，似乎是事實，因為樞也到亞紀人處告知此事。樞說，林擒是難得的女傭，所以阿母常說，無論如何也要留林擒下來。樞全然不知任何秘密似地向亞紀人這樣說。

亞紀人當然很高興自己介紹的女傭得到好評，可是，若津國屋內部藏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說不定會連累到介紹女傭給津國屋的自己，那就麻煩了呢。只是，那以後也沒發生任何事，就這樣迎接了今年的臘月。連續幾天都冷得徹骨，有時候更下起大冰雹。

「亞紀人！」

臘月四日早朝，五刻（上午八點）過後，剛教完兩個早朝來練習的弟子，亞紀人正想稍事休息，咢已出現在他身後。不是從屋樑躍下，而是從後門直接衝進來，看起來似是跑了許多路，卻未露分毫疲憊，呼吸也十分平穩。臉龐依舊冷傲不倨，只能從他忙亂的腳步隱約看出一絲張慌。

「老闆娘和大掌櫃兩人在土牆倉房內上吊死了。」

「怎麼會……」手中的三弦差點落地，亞紀人趕忙將之抓住，小心地放在腳邊。乍聞惡耗，有那麼一剎那他著實反應不過來。就算只有幾面之緣，可畢竟是弟子的親人，亞紀人頓覺彷彿有口氣哽在胸口，異常難受，「為什麼要這樣做？是情死嗎？」亞紀人輕聲問。

「大概吧。雖說沒有任何遺言，可是，男人同女人一起上吊自殺的話，應該是老套的情死吧？」咢走近火盆邊緣，摩搓著幾乎快與冰雪無異的雙手。

「他們的年齡不是差很多？」

「所以才意外啊。明明沒什麼異狀，為何平白無故死兩個人？之前我也去津國屋探查了幾次，老闆娘和大掌櫃的確是很好的生意夥伴，但我不認為他們之間會產生男女之情……怎麼想都很奇怪。難不成是我疏忽了哪些地方嗎？」暖和了手，咢往後退幾步，坐在亞紀人旁邊，「總之，津國屋現在亂成一團。一次死兩個人，想瞞也瞞不了，勢必得接受驗屍什麼的，家裡鬧得人仰馬翻。幸好有附近鄰居出面幫忙，否則光是樞和夥計們，根本無法辦事。」

「說得也是。」想到林擒說過的話，亞紀人深深嘆了口氣，「那麼，已經驗過屍了？」

「還沒，奉行所的人剛剛才到津國屋。」

「那我待會再過去好了。既然是情死，說去弔喪好像有點怪，可也不能坐視不管……」

「不過呢，嚴格說來，是你帶幽靈到津國屋的吧？」不知是有心或無意的提醒。

「拜託你別再提那件事了啦！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竟讓我跟這事扯上關係。」亞紀人眼角含淚，「這表示你也會跟著有麻煩的～咢，奉行所的人說不定會到我們家來問訊。小心點。」

「知道啦～」

約莫半個時辰，咢又出門去了。亞紀人戰戰兢兢到門口一看，發現左鄰右舍也都在自家門口，東一句西一句地議論紛紛。津國屋舖子前更聚集了很多人，正在窺探內部──所幸以咢的身手，不可能被這些人發現。今天一早便是陰天，天空陰暗得如凍結的灰，低低籠罩町內。

「唷～亞紀人，這附近可真吵啊。」

聽到有人叫自己，亞紀人回頭一看，原來是消失了好一陣子的阿樹。

「剛從八丁堀趕回來，又得馬上趕去處理津國屋的案子～唉唉，這年頭的捕吏可真難當啊……」騷了騷頭，阿樹喃喃抱怨道。頭髮被風吹得亂七八糟，衣服下擺沾粘些草屑，連腰帶都歪了邊，看樣子才剛進城不久。

「別這麼說嘛，阿樹～樞可是你的未婚妻啊！母親和支持舖子的大掌櫃一塊死了，她現在想必非常難過，不知如何是好……雖說你是以捕吏身份前往，多少還是安慰她一下吧。」色彩斑爛的話語，聽來溫柔宛轉，包含無盡的體貼。但，亞紀人明白，那股發酵的酸味，隱隱約約從心裡某處擴散，壓不下來。怎麼會？

他不該如此不成熟的。

「你去不是更好？都是女孩子，又是熟人，樞應該也比較安心。」像看透亞紀人的想法，阿樹似早就預料到亞紀人不會回答，自顧自地把話接下去，「我知道你關心樞，這方面我會好好處理的。另外，我想順便問你一些事，待會兒再去你家一趟。」

「是，我在家靜候。」

阿樹便直接到津國屋去了。亞紀人慌忙進屋，換上另一件衣服，也換了腰帶，再於火盆內添了許多木炭。他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的反常，連阿樹上次半夜來訪，他都沒這麼慎重的。亞紀人一方面擔憂自己會與津國屋案件扯上關係，另一方面又期待阿樹的到來……

若讓咢知道，免不了又被唸一頓吧。亞紀人苦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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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07-09-27 0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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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國屋疑案04(上)

過了約一個時辰，阿樹走進亞紀人家的格子門。脫下草履，他大喇喇地走進房內，一屁股坐在亞紀人身旁，如入無人之境。

「反正我們也挺熟的～那些不必要的寒暄我就省了。問這話或許聽起來很外行，不過……老實說，你對這回的案件，有沒有什麼線索？我總覺得老闆娘與大掌櫃的死沒這麼簡單。我跟權造大叔交情不錯，他這個人啊～既老實又忠誠，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況且，他和卷貝年齡差太多了，簡直是母子，就算真一起上吊，原因絕不是情死。應該有其他理由才對。目前津國屋只剩樞和那幾個夥計，查起來完全不得要領～煩死了！」

發完牢騷，阿樹在亞紀人耳畔低語道：「亞紀人，我絕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如果你知道某些內情，能不能告訴我？」表情不像是在問案，反倒像是賭博賭輸還不起賭債而偷偷向朋友借錢。

就算如此，亞紀人依舊能感覺到，阿樹十分在乎此事。事已至此，不管多害怕，不能再繼續隱瞞把有關小函的事了……他不認為這是線索，可好歹也算是不為人知的內情，說不定有助於破案。這樣一來，阿樹就能立功，樞也不必再擔心受怕了。

「這個……阿樹你知道嗎？津國屋有個不祥謠言……」

「不祥謠言……」阿樹點頭，「我一回來，就聽到大家都在談論這事。聽說，那舖子要倒了？」

「對，我也不太清楚。但大家都在傳，有個叫小函的女孩幽靈對津國屋作祟。」

「幽靈？這我倒是第一次聽到。」阿樹以食指扣著下巴，眼神四處飄動，而後對亞紀人眨了眨眼，「那姑娘怎麼了？」

對方興致勃勃地豎起耳朵，亞紀人也就自然而然打開話匣子，將從咢那裡聽來有關小函的事，詳細說給阿樹聽。接著，又心有餘悸地悄聲說，自己在參拜御祖師的歸途中，曾和一個貌似小函的女孩同行。阿樹聽聞此事，益發熱心地側耳傾聽，特別是亞紀人遇到幽靈那事，似乎引起阿樹的興趣。他向亞紀人仔細詢問女孩的年齡、長相及服裝打扮，然後一副銘記在心的樣子。

「嗯嗯～今天真是得到好線索了呢。要不是你提起，我還真不知道有發生過這種事～亞紀人，改天再來向你道謝。」

「哪裡。啊！還有，津國屋的新女傭林擒，也是我介紹的。」突然想起林擒的事，亞紀人順口便講了出來。這事好像也引起阿樹的注意，他不住頷首，偶爾停下動作，雙眼定止在一點不動，看似在思考某事。

半個時辰後，阿樹拒絕亞紀人依依不捨的挽留，告辭離去。

室外偶爾依然會降下冰雹，但跟去亞紀人家前的狀況相比，已經穩定很多了。阿樹再度折回津國屋。原本慌成一團的景象，因為左右兩三位鄰居好心幫忙，已大有改善。他把留在津國屋幫忙的鄰居們全叫出來，問他們小函的事；起先大家都吞吞吐吐地，沒多久便全招了。接著又叫出女傭林擒，向她審訊老闆娘與大掌櫃的關係，如同先前亞紀人所言，林擒證言，自己確實看過幾次兩人密會的行跡。林擒又辯解道，自己是新來的女傭，和事件沒任何關係。

「你們覺得津國屋這案子如何？」回到奉行所，阿樹對手下飯糰與阿葛問道。

「不過就是情死，沒必要再深入調查吧？」飯糰答得隨意，聳聳肩，一派輕鬆。

「但話說回來，主人與傭人私通是重大案件，若打聽到新線索，最好還是提高警覺繼續調查比較好。」阿葛道。

「是嗎……唔……」雙手環胸，阿樹煞有介事地低首思考片刻，「你們兩個，幫我去確認一件事。我明天就要答覆。」

＊＊

第二天中午，津國屋舉辦了老闆娘卷貝的葬禮。然而，她既是同大掌櫃情死，津國屋也就不能堂而皇之地舉辦葬禮，只能等天黑再悄悄運出棺材，街坊也故意視而不見，大部分人都沒去送葬。亞紀人也只到津國屋弔喪，沒參加送葬。只有夥計犬山、三個小學徒及一個親屬代表，五人輕手輕腳地跟在棺材後面。

街坊都竊竊私語，好好一個殷富老闆娘，雖說咎由自取，葬禮竟那般寒酸落寞，也未免太可憐了。老闆娘與大掌櫃同時過世，津國屋唯一剩下的年輕女兒樞，照理該繼承舖子才是。但，單憑一個女孩家，真有辦法挽救津國屋嗎？或者，津國屋就這樣因幽靈作祟而倒閉嗎？思及此，亞紀人頓覺毛骨悚然。

「恐怕……」昨天下午出門，直到今天傍晚才回家的咢看來精神不錯，可滿身的肅殺之氣，彷彿連微風都沉重起來，「事情就快結束了。」

「這樣不好嗎？」亞紀人杏眼圓睜，直盯著咢瞧。

「不……怎麼說呢……你還是別知道的好。是我太大意了……一開始就走錯方向，，真想不到……」見亞紀人頗不服氣的樣子，即使是在預期之中，咢仍舊忍不住暗自嘆息，「總之，別在不該猶豫的時候遲疑。明白嗎？」

亞紀人微微點頭示意，然後便不再說話。

正如咢所料，沒過多久果然有事發生了，時間是卷貝頭七過後第三夜。亞紀人前往芝附近，到某個同業家弔喪，歸途來到溜池旁，時間已過五刻（晚間八點）。無論津國屋事件或今晚的葬儀，最近老是發生不祥的事，亞紀人心裡愈發陰鬱。他本想早點回家，不料竟比預定多花了點時間，在通過昏暗孤寂的溜池邊時，頓時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恐懼，這讓亞紀人又憶起曾與幽靈姑娘結伴而行一事，不禁打了個冷顫。天上無月，看似即將降霜，池內枯萎蘆草中傳出雁鳴聲，聽來益發悚然。此時，冷不防地，有人自黑暗中奔來。亞紀人閃避不及，眨眼間兩人便撞在一起。

「請快跟我來，不好了！」
那聲音是個年輕女孩，聽來很像津國屋的樞，令亞紀人嚇了一跳。
「樞？是你嗎？」
「啊，原來是師傅！師傅來得正好……快跟我來！」
「到底怎麼了？」
「舖子裡的犬山和信玄……他們拿厚刃菜刀……」
「咦，難道打架了？」

黑暗中看不清樞的模樣，只知道樞似乎全身發抖，且上氣不接下氣，無法好好答話，就那樣蹲坐在亞紀人腳旁。

「振作點！」亞紀人扶起樞，問道：「他們兩人在哪裡？」
「好像就在這附近……」

四周太暗，亞紀人根本看不清兩人在哪裡，藉著池面水光環視四周，依然不見有人爭執的身影。亞紀人無可奈何地揚聲呼喚。

「喂～犬山、信玄……你們在這兒嗎？犬山……信玄……」

沒有任何回應。黑暗依舊深邃，伸手不見五指。亞紀人愈發不安，遂拉著樞的手，拼命朝可見明亮燈火的方向奔去。

＊＊

幾乎是渾然忘我地跑到自家門口，亞紀人才鬆了口氣。仔細一看，樞早已面無血色，看起來又站不住了，亞紀人只得先讓樞進屋，找出家中現有的藥，到水給她服下。待樞稍微鎮定下來，亞紀人問她今晚發生的事，沒想到竟是件出人意表的案外案。

今晚樞到舖子時，年輕的學徒信玄也跟過來，說有事商量，叫樞到外面。樞不以為意地跟著他出去，信玄卻突然拔出短刀，對準樞雙眼，威嚇樞不能出聲，跟他一起走。雖然兩側都有人家，可因為對方手中有刀，樞嚇得不敢叫人，只能全身縮成一團地跟著信玄到溜池旁。

信玄見四周無人，逼樞當自己的老婆。樞大吃一驚，遲疑不決，沒法立即回答。信玄進一步恐嚇，要是不肯答應，就殺死樞，把屍體拋進湖中，自己也隨後跳進去，事後再向人吹噓是情死。樞益發驚懼，連連哀求信玄饒了自己，但信玄當然不肯。就在樞走投無路時，夥計犬山隨後追上來，手中揮舞著厚菜刀，不由分說朝信玄砍去。兩人各以短刀和厚菜刀廝殺起來。樞不知如何是好，想向人求救，拔腿往回跑，卻因為過度驚慌失措，竟跑往反方向，湊巧與歸途中的亞紀人撞上了。

亞紀人聽完樞的說明，無法就此作罷，馬上到津國屋報告此事。舖子的人聽了也大吃一驚，兩個小夥計馬上提著燈籠趕到現場，發現信玄和犬山果然躺在枯萎蘆草中。看來似乎是雙方都負了幾處輕傷後，捨棄手中的刀刃揪打起來，結果緊緊扭成一團滾落池中。刀傷不重，不足以致命，但滾落池中時信玄不幸將臉埋進泥深處，就那樣斷了氣。而身材相較之下比信玄高大不少的犬山，傷勢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嚴重，雖然滿身血跡，可大多數的血都不是犬山的，經過急救後已無大礙。看來在這場打鬥中，犬山似乎是佔優勢的那方。

亞紀人將樞平安送回，津國屋連聲致謝。不過，比起津國屋，亞紀人更想接受另一人的致謝。

「人死了一個，遲早有人來通知你，但我覺得讓你早點知道比較好……」走至奉行所，亞紀人對阿樹如此說。

「犬山嗎？像他那種和善的大好人，真難想像他跟別人拿刀互砍的樣子呢～」阿樹自語道，「這樣一來，津國屋案件總算大致有個眉目了。多謝你啦～亞紀人，我這就動身。改天再去你家拜訪。」

此刻，亞紀人早已忘卻幽靈的可怕了，甚至覺得，即使幽靈作點小祟也不在乎，他現在只想介入此案，盡些心力。

阿樹趕到津國屋，發現犬山右手傷了兩處，左肩也有一處，幸好都是輕傷。阿樹一路小心照看，把人帶回町內辦事處。

「我真是太驚訝了！你做了件了不起的事呢～大叔。」因為犬山比阿樹年長個五六歲，又是大掌櫃權造的遠親，兩人對彼此也有一定程度的認識，阿樹索性同樣以「大叔」稱呼，「你不顧自身安危救了主人的女兒，或許奉行所會給你獎賞唷！但話說回來，你為什麼拿菜刀追趕信玄？難不成你看到信玄逼樞跟他走？」

「對，我有看到信玄用短刀威脅樞小姐，想逼她到什麼地方，我想，總不能空手吧，就馬上到廚房拿了把菜刀，隨後追上去。結果在溜池附近總算趕上了。」

「嗯嗯，我明白了。不過～你看到信玄那樣做，為何不先通知舖子其他人？自己單獨拿菜刀追趕兩人，不是很奇怪？至少也得跟舖子的人說一聲嘛！」

犬山倏然不作聲。

「大叔，這很重要！能得到獎賞，或淪為兇手，就看這一點了。你最好冷靜回答。」

犬山依然不作聲。

「那麼，我來幫你回答好了。你是不是對信玄懷有什麼怨恨？你的目的當然是想救小姐，可是，你是否還因為其他理由，想趁此機會幹掉信玄？坦白說！」

「哈哈～我真服了你了，阿樹。了不起。」沒有辨解，犬山坦率地雙手扶地，「我願意認罪。」

「哪裡，大叔也是個老實人啊。」阿樹點點頭，「那你為何想幹掉信玄？你跟信玄之間有什麼宿怨嗎？」

「我總覺得他是仇敵……」

「仇敵？」阿樹轉了轉腦袋，「我記得你是權造大叔的親戚對吧？」

「沒錯。我是經由權造的介紹，才到津國屋當學徒。升上夥計，則是最近兩三年的事。」

「權造的仇敵……難道殺死權造大叔的是信玄？怎麼可能……權造大叔是個健壯的中年男子，個頭矮小的信玄居然打得過他？」

「怎麼想，總覺得是他。」犬山沒正面回答阿樹的問題，僅是抹抹眼淚，這般應道。

阿樹又問，你如何能證明此事？犬山卻說他沒有任何確切的證據。然而，不論從哪方面想都是信玄殺死權造的。權造是自己的親戚，但不是因此偏袒，而是知道他絕不是個會私通主母的人。當大家在土牆倉房發現權造的屍體時，他當下就判斷，這絕非權造主動上吊自殺，而是有人先絞死他，再將屍體運到倉房佯裝上吊，只是自己並無任何證據，不得已才沉默至今。犬山如此申述。

話雖如此，三名小學徒中為什麼單單懷疑信玄？犬山回說，發現屍體的前一天，過午不久，信玄曾向主人女兒開玩笑。他態度實在糾纏，話又講得猥褻，帳房內的權造聽不下去，怒聲責罵信玄。受斥的信玄沮喪地離開，但要走的時候曾兇狠地瞪了權造一眼。那銳利的眼神，至今仍留在自己眼底。犬山說。

可是，光這樣根本不足以成為正式證據，犬山只得暫時忍住有口難言的氣憤。結果今晚又發生意想不到的事。那可憎的信玄威脅主人女兒，逼迫小姐跟他到某處。犬山見狀，再也無法忍耐，登時便下定決心，乾脆殺了信玄以救樞。

「好好好，通通老實說出來了～真是太好了哪，大叔。」阿樹滿意地點點頭，「你回家好好養傷，靜待後續發展吧，千萬不能再性急做出像今晚一樣的事了。權造的仇敵還有幾個，我會一一替他報仇雪恨，你乖乖等消息就是了。」

「多謝『捕快大人』寬厚。」犬山又抹了抹眼。

「早就說過別再這樣叫我了……真的，怎麼聽怎麼彆扭啊……」

阿樹吩咐町幹部──手下飯糰與阿葛，等會小心送犬山回津國屋。之後，阿樹立即折返津國屋，途中經過亞紀人家前，竟不自主地停下腳步。盯著門口好半晌，他終於記起自己停下來的原因。超乎尋常的安靜。雖是獨居女子，可屋内總不會沒有半點聲響吧？就像是在夜半時分誤闖公墓，一片死氣沉沉。太奇怪了。

突然傳出廚房後門被推倒的聲響，接著又回歸沉寂。

「不會吧？」阿樹心底暗叫不妙，馬上拔腿奔往後巷。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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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07-10-20 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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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下)

「都是你多嘴報些有的沒的，事情才會敗露！」林擒揮舞著手中的剃刀，朝亞紀人砍來。她手臂動得猛烈，使與空氣磨擦的刀刃頻頻發出刺耳的咻咻聲，聽在常人耳裡甚為可怕。

亞紀人辛苦地閃躲，邊思考有什麼不用傷害林擒又能制伏她的辦法。只是，莫說普通的刀法、劍術，連基本的防身術都一蹋糊塗，根本無力抵擋一個氣昏頭的瘋女人。天色已晚，這種時候來敲他家廚房後門說想見他的人，十之八九絕非善類……他真不該應門的啊。亞紀人感嘆。

此時，一道寒光迎面劈來，亞紀人只來得及把頭一偏，銳利的刀芒擦過左眼，割破了幾條綁在左眼的繃帶，所幸沒有傷到眼睛。

『別在不該猶豫的時候遲疑。』

一剎那，咢的話在他腦袋裡響起，盈繞迴盪。情況很危險。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沒命；雖然他真的不想傷害任何人，但眼下看來，唯有讓林擒受點小傷才可能抓住她，使兩人的性命都得以保全。於是，亞紀人索性把殘餘的繃帶全拆了，露出除了咢與空外，無人見過的左眼。意外的是，他的左眼既沒疤痕更沒有受傷，瞳孔也是褐色，跟右眼差不多，沒什麼特別。

那麼，為何非得把左眼封起來不可？

「對不起，林擒……」明明處在遭人持刀追砍的死亡邊緣，但亞紀人細嫩的臉龐，卻浮現濃得化不開的哀愁。

見狀，神態瘋狂的林擒，動作忽地靜止片刻。然後，轉眼間又握緊剃刀，以迅雷之勢往亞紀人頭上劈下。

「幻破眼！」褐瞳隱約浮動金色光芒，亞紀人雙眼緊盯林擒，低聲喊道。霎時，林擒右腳被一道無形力勁硬生生拉脫臼，一陣尖銳刺耳的淒厲哀號從林擒口裡傳出，身體也隨之倒臥在地，手裡的剃刀因此掉落在距亞紀人數步、但林擒搆不到的角落。

亞紀人總算能喘口氣，然而，倏然竄入的氣息令他不得不再度提高戒備。那氣息很熟悉，可是，由於亞紀人的腦袋因疲憊而略顯混亂，使他一下子沒認出來。

「亞、亞紀人？」

「阿樹！？」看清躲在牆邊窺探的來者，亞紀人登時倦意全消。從亞紀人的方向望去，只見阿樹的鳥窩頭晃啊晃的，一張臉只露出兩隻眼睛，身體其他部分被牆壁擋住，宛如被人斬斷般。

嗯～原來亞紀人的左眼沒受傷啊，哈哈……咦？不對……等一下，我應該沒看錯吧？剛才亞紀人的眼睛好像跟平常不一樣，變得像清晨曙光一樣耀眼的金色……而且，那女人只被亞紀人看一眼，腳就斷了？

「林擒，妳被捕了！」半晌，阿樹才猛然想起自己追來此地的用意：救亞紀人，並將林擒逮捕歸案。只是如今看來前者已不需要了。雖然不曉得是怎麼回事，林擒的腳傷他有八成把握是亞紀人弄的；不得不承認，他對那無形的力量確實抱有恐懼，但依他對亞紀人的瞭解，亞紀人不會做出對他不利的事。

三人所在的位置是在後巷最深處，一座古井立在沒有出口的巷子盡頭，而林擒倒地的位置，恰好就在井邊。知道來者是捕吏，林擒頓時明白自己已無退路，可她並不願放棄，犀利眸光緊盯著阿樹與亞紀人不放，接著抓準空隙，往旁滾了幾圈，迅速拾起原本撿不到的剃刀，朝阿樹擲去。

出乎意料的舉動，令阿樹反應不及，腦中傳出閃避的訊息，身體卻無法隨之動作。亞紀人心急如焚，正決定要下重手之時，一隻手裡劍自遠處飛來，打落林擒的刀，第二道手裡劍則不偏不倚射在林擒完好的左腳邊，使她不得不閃躲；左腳甫離地，全身重量便隨之壓上受傷的右腳，痛得她身體自然往後倒，整個人便呈倒栽蔥似的掉落井底，連慘叫的時間都沒有。

「什……」才說一個字，一道苦無立即架上阿樹頸項。

「居然差點弄髒亞紀人的手，看來你這個捕吏當得也不怎麼樣嘛～死烏鴉。」手持苦無站在阿樹身後，咢的口吻充滿嘲諷意味，「不過，能做到這種地步，的確值得嘉許。」

「咢！」

「嘖，知道啦。我只是想嚇嚇死烏鴉一下罷了。」

就某方面來說，你已經達成目的了，不知哪條道上的老兄。阿樹在心中唸道。活活把我嚇出一身冷汗，你是不是該收手啦？

收起苦無，咢往前跨一步，來到阿樹面前。

「啊！你的眼睛……不，你的臉！！為什麼……」阿樹很沒禮貌地伸手朝著咢猛指，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完整。

「怎麼，沒看過雙胞胎嗎？」唇角上揚，咢笑得邪佞，帶有幾許不屑，「也對，像我這樣的異類，如果生在大城市，早就被殺了。」

「我們是伊賀派忍者……伊賀一族的繼承人。受空大哥之託，前來協助你辦案。」亞紀人雙手疊放膝上，向阿樹深深一鞠躬。

「也就是說，你們要到我底下做事的意思囉？」

「你這個人還真奇怪，一般不都該先問『為什麼會找上我』嗎？」咢哼了聲，續道：「將近十年前吧，江戶幕府曾下令圍剿甲賀和伊賀之里。那時空大哥雖無力改變將軍的決定，卻在暗中幫助逃亡的忍者們，使殘餘部眾得以保全。」

伊賀與甲賀，戰國時代最活躍的兩大忍者流派，時至今日也逃不過衰敗凋零的命運。江戶時代天下太平，不需要忍者這種活人兵器的存在，許多忍者為謀生計紛紛成為農民；加上幕府的圍剿行動，使人數更是大幅銳減。在這個時代，空有一身殺人於無形的忍術，根本不能當飯吃。這些碩果僅存的忍者們只得潛入民間，從事各種行業以求溫飽。如今，兩派的忍者數目加起來可能不到二十人。

「那時候，伊賀派的首領是我哥。他把年僅六歲的我們託付空照顧，就不知去向了。而空又把我們交給他能信任的人撫養，直到四年前，他把我們找來，叫我們來這裡幫助你。」亞紀人。

「你有哥哥？」每次都把焦點放在奇怪地方的阿樹。

「這不是重點吧？」咢挑眉，「空大哥對我們有恩，於情於理，我們當然得報答。可是呢，我不認為你有讓我們為你賣命的資格。」

「咢想先觀察你一段時間。所以我用『三弦女師傅』的身份在外活動，咢則在暗處探查關於你的事，還有附近一帶的情報。」

亞紀人甜甜的微笑，對現在的阿樹而言，無疑是黑暗中的一盞明燈。

「經過這次的案件，老子決定認可你的能力。怎樣，高興吧？──至於亞紀人，你沒必要操心……」忽地，話語戛然而止，咢像突然想到某件要事，停格了幾秒鐘，接著再度掏出苦無，架上阿樹脖子，「你對亞紀人是真心的嗎？」

「咦？」這回，驚呼者成了亞紀人。

「我先說好，亞紀人對你可是死心塌地的很。然而，你對亞紀人的感覺呢？你喜歡他嗎？就像亞紀人喜歡你一樣？」直接了當的問法，確實很符合咢的風格。

「喂喂～你叫咢是嗎？」

「老子的名諱跟你的回答有關嗎？」

「你聽好～咢小朋友，這種事不是能拿來比較的吧？你這麼問，不但貶低了亞紀人，也看輕了我。」阿樹一副對做錯事的孩子曉以大義的父親模樣，煞有介事地緩言道：「我不敢說我對亞紀人的『喜歡』，和亞紀人對我的『喜歡』一樣多，但……我保證，我絕不是抱著隨便的態度接近亞紀人。」

咢意外地沒有刺阿樹軟釘子，反倒十分認真地追問：「就算這樣，你仍舊喜歡他嗎？」

「啊？這樣？到底是哪樣？」

咢往前再走幾步，一把將亞紀人拉到阿樹面前，然後粗魯地抓起阿樹的手，就往亞紀人胸部放。

「你在做什麼！？」阿樹嚇一大跳，死命把手抽回來。

「唷～想不到你挺在乎亞紀人的嘛。」

「這不是在不在乎的問題，這是道德良心的問題啊！」不甘示弱的大吼，換來的是咢再度抓住阿樹的手，重複與方才相同的動作。跟嬌小外表全然成反比的握力全開，讓阿樹想逃也逃不掉。

「啊……」軟軟的低呼輕溢出聲。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請你當作沒看到……咦？」待驚慌的情緒沉澱下來，阿樹這才發現手裡的異樣觸感，「為什麼是平的？」

「因為我跟亞紀人是雙胞胎『兄弟』，不是兄『妹』。」咢涼涼地附上一句，宛如一陣凜冬寒風狂掃而過，讓人忍不住為之顫抖。

阿樹看看一襲黑衣，除了瞳孔的顏色外，簡直跟亞紀人是同個模子刻出來的咢，再轉頭注視漾著如白雲般恬淡且輕巧的熟悉淺笑，肩膀微露，一身女性睡衣的亞紀人。

沉默。
無聲。

「天啊啊啊啊～」阿樹不忍卒聽的慘叫響徹天際。

當知道本來是女人的心上人，其實是男人的時候，你該怎麼辦？

結論：請讓當事者先好好冷靜一下吧（茶）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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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62)

6樓發表於: 2008-02-03 03:0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津國屋疑案05(上)

絞死津國屋卷貝的兇手是女傭林擒，而絞死大掌櫃權造的兇手，如同犬山所想，正是年輕學徒信玄。他們趁老闆娘與大掌櫃熟睡，分別絞死兩人，再將兩人的屍體悄悄運到土牆倉房內，佯裝兩人自行上吊。

先前因幽靈事件辭職的津國屋前任女傭，蜜柑與白梅，其實不是親姐妹。蜜柑確實在津國屋工作了十幾年沒錯，但白梅到津國屋卻是這四、五年間的事。根據奉行所的調查，白梅其實是淺草池田屋的繼承人，林擒則是在下谷工作的矢場女（公開賣春的娼妓），三人乍看之下並無任何關聯。

然而，白梅與池田屋主人夫婦其實也沒有血緣關係，她是在主人夫婦的獨生女得急病死後，所收養的養女。數年前主人夫婦先後過世，白梅順理成章繼承池田屋，可是……由於主人夫婦死因不明，因此，有關白梅設計害死主人夫婦的傳聞，這些年間從沒斷過。

白梅在被池田屋收養前，是在街頭遊蕩的孤兒，當時照顧白梅生活的，是和兩人毫無關係、同樣在社會邊緣討生活的矢場女（公開賣春的娼妓），林擒，還有因緣際會結識的蜜柑，當時她才剛進津國屋不久而已。蜜柑趁工作之暇和林擒交替看顧白梅，把她養大，說三人情同姊姊也不為過。

最先興起侵吞遠近馳名的富商˙津國屋家產的念頭的，是三人中年紀最輕的白梅。說真的，白梅完全沒有一點生意概念，繼承池田屋才一年多，差點沒把舖子搞垮。總之，為了能讓舖子維持下去，更多的是因為貪圖龐大的錢財，白梅找來蜜柑、再加上林擒，三人聯手共謀，企圖侵吞遠近馳名的富商˙津國屋家產。

爲了在執行計畫時能有個照應，白梅於是在蜜柑安排下，進入津國屋當女傭。畢竟曾在街頭流浪過，加上蜜柑從旁協助，使津國屋老闆娘和大掌櫃，看不出絲毫破綻；就這樣，兩人以「姊姊」之名，在津國屋工作至鬼魂事件發生為止。

津國屋老闆娘以不堪的罪名趕走養女小函，致使小函死於非命，早就暗自後悔不堪。尤其大女兒木實也在小函過世的年齡病死，令她益發耿耿於懷，時常到舖子附近的菩提寺參拜。這正是引發三人設下毒計的根源。既然老闆娘自己心裡有鬼，她們便策劃以小函鬼魂為主題的計謀，企圖讓津國屋一家陷入恐慌。

化為小函幽靈的是林擒，因為她最不容易被津國屋的人認出來。蜜柑和白梅在得知樞的師傅將動身到堀內燒香，又判斷師傅踏上歸途時應該已經天黑了，於是讓身穿瞿麥花紋浴衣的林擒在途中等候，演出一齣怪談戲。可是亞紀人卻遲遲不張揚此事，她們的目的落空。這回換個花招，讓小時候曾和雜戲班子學過易容的蜜柑，化裝成托缽僧站在舖子前，白梅則裝成自澡堂回家途中被鬼魂嚇壞的樣子。加上之前蜜柑和白梅故意偷偷散佈有關養女小函的事，計謀終於奏效。

豈知，老闆娘和大掌櫃出乎意料地能幹，她們的目的遲遲無法達成，焦躁之餘，便開始計劃更殘酷的手段。蜜柑兩人索性藉口幽靈之事求去，把眾人對幽靈的恐懼推到最高峰，再讓林擒住進津國屋，彌補原本因求去造成的女傭缺額，並乘隙殺死老闆娘和大掌櫃。畢竟蜜柑在津國屋多年，若老闆娘出了事，她必然是第一個遭懷疑的對象，連帶「妹妹」白梅都有嫌疑，讓新人林擒下手總是比較安全。但光林擒一人不足以成事，於是又拉進學徒信玄助陣。

信玄平素便對樞懷有戀慕之情，聽說若計劃成功，可以和樞結為夫妻，基於此條件，信玄便加入林擒一黨。如此，林擒先到處散播老闆娘和大掌櫃私通的謠言，再見機行事；兩人按計劃步驟，最後聯手殺死了老闆娘與大掌櫃，並巧妙地偽裝情死，成功欺瞞了世人。

至此為止，事情大抵照計劃順利進行，沒想到捕吏阿樹似乎察覺秘密，讓她們坐立難安。阿樹從亞紀人那兒聽來詳細內情，他向來不信鬼神之說，聽到這個謠言，便直覺認為這是作假。阿樹於是決定從這個方向開始，先從幽靈的真面目著手。他叫手下阿葛和飯糰針對這個方向去調查，結果發現原居下谷、憑著貌似純真姑娘的外表犯過多起扒手或詐欺罪，現在津國屋當女傭的林擒最可疑。

將調查結果回報給阿樹後，阿葛奉命監視林擒的行動，結果查出她前些日子，曾在淺草某小飯館和白梅見面。阿樹決定先逮捕白梅，但蜜柑卻趁一片混亂的時候溜掉了。

本想說至少有逮到一人，多少能探出些消息，然而，白梅相當嘴硬，怎樣都不肯供出一夥人的秘密。不過，無論她認不認供，既是黨徒之一又是親同姊妹的白梅被捕的消息，已足以讓林擒和信玄驚慌失措。蜜柑失蹤的消息也傳進津國屋，令兩人大吃一驚；老謀深算的林擒決定暫且按兵不動，靜觀其變，可是，年輕的信玄就沉不住氣了。他自暴自棄地下定決心，企圖脅迫樞跟他遠走高飛，豈知犬山從中阻撓，他則因喝了溜地泥水而喪命。

到這地步，林擒再也無法平心靜氣了。若就此藏身，或許還能多活些日子，卻因女人心理，恨極了亞紀人。她不知從哪個眼尖又多嘴的鄰人那兒，聽說了阿樹夜訪亞紀人，兩人相談至天明的事。儘管不知道亞紀人向阿樹說了什麼，但可想而知，必定是有關津國屋的種種內情……不，若只有如此，不用費上一整晚。想到那女人和英俊捕吏共度一夜，不知做了什麼事……林擒不由自主地恨起亞紀人來。

原本的打算不知是遠走高飛前順手殺掉亞紀人，還是只想讓他掛彩，總之，林擒到亞紀人家時，算她氣數已盡，只換得落井喪命的結果。當然，死無對證，無人知曉林擒到亞紀人家的真正意圖。這只是根據事情發展而得來的想像。

蜜柑雖一時隱藏行蹤，卻在到千住某友人家途中被捕了。蜜柑被捕後，白梅見大勢已去，意外老實地坦承一切罪狀。在白梅認罪後，不多時，蜜柑也跟著承認犯案。主犯白梅被判死刑，蜜柑被判放逐重刑。全案至此告一段落。

「很難想像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尋常女子，居然能計劃出如此周嚴的犯罪計劃……要不是阿樹從亞紀人那兒聽聞幽靈之事，藉此得到破案線索，貴寶號的事恐怕就這樣被當成市井怪談流傳下去吧……」奉命來津國屋轉告樞案情真相的阿葛，這般言道。當然，他十分有技巧地刪去，關於奉行所推測出的林擒犯案動機。

「人心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哪。蜜柑從阿爸在世時就已經來我們家工作了……這麼多年來，阿母和我一直很信任她；在我還小，好幾次店裡忙得沒人有空照顧我的時候，都是蜜柑陪我玩的……想不到不只她，連信玄都……」樞因幾天下來都睡不好，面容看來憔悴不堪，唇邊勉力浮起虛弱微笑，眼神卻難掩哀傷，「師傅也真是的，遇到這麼嚴重的事，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

「亞紀人是怕妳擔心，才不說的。他是站在為人師的立場，做出他認為對小姐來說最好的決定。您就體諒體諒他吧！」

「我明白。只是忍不住……有點想抱怨一下……」眨眨眼，樞淺淺笑了開，帶些俏皮的興味，「對了，阿、阿樹呢？以往他都會來接我下課的……一段時間沒看到他，還真不習慣。」

「嗯，這個嘛～」阿葛搔搔後腦，心底開始默默詛咒起阿樹來。抬眼瞥了瞥端坐在榻榻米對面的樞，揣在懷裡的信彷彿有千斤重，怎樣也拿不出手。

「怎麼了？」見阿葛支支唔唔的模樣，樞心裡也有了個底，「若不方便說就算了，我只是隨口問問。做捕吏這行，名聲不是很好，工作又複雜……我可以理解阿樹的難處。」

「不、不是的！」見樞閒適如常、不急不躁，阿葛忍不住升起想踹阿樹幾腳的衝動。樞是個好女孩，面對這樣的好女孩阿樹竟然、竟然……唉～「阿樹要我把這個交給您。」阿葛抱著必死的決心，從懷裡掏出信。這回，他開始暗罵死活不肯跟他一道來津國屋的飯糰。

「信？」疑惑地接過，樞馬上展信閱讀。

阿葛戰戰兢兢地注意著樞的表情，從困惑轉為訝異，再從訝異變成瞭然，接著，樞的臉色愈來愈沉，每暗下一分，阿葛便多緊張一分。這使樞本就疲憊的面容變得更加蒼白，她猛地從信中抬起頭來，面無表情。

「嗯……那個、這個……我……」不知該說什麼，阿葛勉強吐出幾個發語詞後，只得收口不語。雙方頓時陷入沉默，令阿葛好生尷尬。

半晌，樞率先開口。

「是因為師傅嗎？」

「咦？」

「你老實說沒關係，阿樹把所有事情都寫在上面了，包括他深夜去找師傅談話的事──不過，他的字跡還真是出人意料地潦草啊，簡直像鬼畫符。阿樹可是當捕吏的人，這怎麼行呢？」

靠！什麼時候……死阿樹啥時變那麼老實，居然當真將自己的這段時間的大小舉動，全部一五一十寫給樞知道，難怪他昨晚會挑燈夜戰……連辦公都沒那麼認真過！是說～既然決定要寫，好歹也通知我這傳話人一聲，讓我有點心理準備好嗎？

「阿樹派我來送信的另一個原因，就是要我把信上沒寫的事也一並告訴妳。妳可以保證絕不洩露我們今天的談話嗎？」

「請放心，樞絕非長舌之人。」輕輕頷首，樞放下信紙，洗耳恭聽。

「小姐聽過『五瓦所風明』這人嗎？」

「您是說幾年前出現在神田一帶的殺人魔？」

「對。當時負責這個案子的，正是阿樹……」阿葛壓低音量，將當年的事情和盤托出。

他是阿樹的童年玩伴，小時候常常混在一起，長大了似乎也就順理成章繼續在阿樹手下做事。阿樹的光芒太耀眼，讓他雖只能做永遠的第二，卻也毫無怨言……正因為在阿樹身旁待得夠久，所以他才能看見在阿樹一貫的懶散態度下的執著，在那光芒背後的陰影……

「……原來如此。」聽完阿葛解釋的樞，神情怔愣了會，若有所思。待回神的瞬間，一抹春花也似的笑隨之綻開，「換言之，能幫助阿樹的人，只有師傅囉？」

「欸欸欸？妳怎麼知──啊啊，慘了！！」阿葛抱頭哀號。完了！他一個不小心，居然被這小女孩套出話了，怎麼會這樣～現在該怎麼辦？跟阿樹商量好的劇本裡沒有這一段呀……亞紀人的真實身份……

「我跟阿樹才認識一兩個月，就連和舖子裡的小學徒，交情都比他深。只是……這門親是阿母訂下的，我沒有拒絕的立場，而且……老實說，看到自己的未婚夫是個好人，又如此體貼地來接自己上下課，誰不心動呢？」樞緩言道，溫和嗓音如微風，在室內輕柔迴盪，「您別擔心，若說我對阿樹沒有任何怨言就太虛偽了，但……我也沒恨他恨到那種地步。只是……有點愁悵。畢竟阿樹是我的未婚夫嘛！」

仍是那始終如一的淺笑，但這次的笑容裡毫無生氣，是那種強顏歡笑之下，勉力做出的似笑非笑，比哭還難看的笑。阿葛甚至懷疑，如果他現在退出室外，樞很有可能當場哭出來。

「在小姐找到意中人前，阿樹暫不會解除婚約，絕不會讓津國屋名譽受損。這點我可以擔保。」

「──大人還沒說明師傅的事呢。」樞話鋒一轉，巧妙地將漸次轉移的話題帶回。

「真不愧是商人子弟，果然是萬分精明令人不敢小覷啊……」阿葛嘆息，「可惜關於此事，我是死活不能吐露的，還請小姐見諒。只能說……亞紀人他其實不是妳平常看到的樣子。」

「我明白了。能看到師傅得到幸福，做弟子的也為她感到高興。多謝大人特地抽空前來告知此事。」雙手交疊放置膝前，樞低下頭，對阿葛深深行了個禮。

「哪裡。請小姐務必好好保重自己。」阿葛站起身，朝樞點了點頭，便邁步離開津國屋。

「小姐！麻煩您來看一下今天的貨……小姐？」犬山匆忙闖進會客間，只見樞依舊維持端坐在軟墊上的姿勢，目光直視前方，動也不動。走近細看，那蒼白的面容上，竟佈滿淚痕。

「犬山？」

「啊……小、小姐！怎麼啦？阿葛大人回去了嗎？好久都不見您出來……小姐……您別哭了……」犬山慌忙走近樞，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拍拍樞的背，像哄小孩那般安慰樞。

「沒事的。」樞的聲音此刻聽來分外冷靜，「謝謝你，犬山。我們去看貨吧。」說歸說，樞現下卻是整個人伏在犬山肩上，看不清表情。

三個月後，津國屋宣佈了新當家˙樞與犬山的親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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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2.02[飛輪]津國屋疑案05(上),6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