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05 【千競】三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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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8-03-05 0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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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5 【千競】三不得

1.

競日孤鳴一直想掌握一切。

他凝視著地上赫然出現的巨大裂隙和黑漆漆似無盡的穀底，臉上的表情仿佛因為穀底也在凝視著他而繃得緊緊不欲露出一點破綻端倪。

盡管面如止水，但他的腦海卻正翻騰，他在想：他一直想要掌握一切。

如果可以掌握一切，他便能掌握母親的生命，掌握戰兵衛的忠誠，掌握顥穹孤鳴的信任，好讓母親可以活得久一點，好讓戰兵衛可以更聽話一點，好讓自己可以過得更真實一點……

但到頭來，他攥緊的拳頭裏到底掌握了什麼？

他連千雪孤鳴都掌握不了。

他凝視著地上赫然出現的巨大裂隙和黑漆漆似無盡的穀底——千雪孤鳴消失不見的穀底。

2.

神蠱溫皇說得對，走路很累。

沒了功體走路、走這麼多錯路，更累。

但好歹鐵骕求衣沒有辜負他故意走了這麼多的錯路，明白了元邪皇的真正目的。

而自己也順利地將《九龍天書》交給了溫皇，可以功成身退。

但走之前他想要坐一下，歇一歇，因為天寒地凍且他很累。

他幕天席地地坐在自家小院的將敗繁花中，靠著臨時搬出來的煎藥爐火，而現在爐火上咕嘟著的卻是沏茶沸水。因為他一直偷偷瞟著、假意說服自己累了強行休息其實是為了多看一眼的房中那人不再需要喝藥。

他緩緩噄著茶，心中想著喝完這一壺就一定要動身了，因此他頓了一頓抿了一口又把茶杯放下，他心底希冀這壺可以飲得慢一些。

那房中難得安靜，金池出去采買，七巧大概睡了，溫皇雖然來了卻沒有前幾日那人方醒時的熱鬧——那兩人都是人來瘋，所以只有兩人的時候反倒安靜得可以。

他眼睛盯著緊閉的門扉，心中度測著他們的對話，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茶杯的杯壁，觸手的質感卻不似曾經犀角杯那樣溫潤，有些粗糙燙手，對了，他的犀角杯呢？

他恍了一下神，再收回思緒時發現神蠱溫皇正從那人房間中來，反手替他掩門，而眼神卻一直在盯著自己這邊。似笑非笑的，很是令他驚心。

但他只能以生疏和懵懂回應溫皇的試探和玩味。

大概是膩煩了和他打太極，溫皇這次並沒有過來與他攀談而是直接離去。反倒省了他的虛與委蛇。

至此，就算再拖磨不舍，他的茶也已經見底，就在他苦笑自己竟然比自己預期的還要不舍時，屋中那人磨磨蹭蹭地出來了。

“恩公。”

他抬眼看著那人，那熟悉的面孔——一瞬間他流露出觸不可及所以格外看不夠般貪婪的目光，但下一瞬他便馬上收斂，垂下眼簾，裝作卑微謹慎地問道：“何，何事驚擾狼主？”

“啊，我——”那人頓了一頓，引他好奇地向上偷偷瞥他，正好捉住了那人略帶對那聲生疏刻意的“狼主”稱呼的不滿表情，“恩公救了我的命，又替溫皇前往龍虎山通知鐵骕求衣，這份功德對苗疆來說不可謂不大，其中辛勞自亦不言而喻，對我來說更是沒齒難忘，我實在過意不去，想請恩公隨我回苗疆，讓我能好好感謝恩公。”

聽了那人這一番話，他心中暗暗懊惱，原來溫皇臨行前眼中的“玩味”並非玩味，而是心虛。

“替溫皇前往龍虎山”的說法大概就是溫皇給眼前這人下的套，知曉他為了苗疆大義可以不計較很多事，為了顧全苗疆子民可以暫時放下很多仇，但脅迫那人將自己拐去苗王宮，真的合適嗎？他一時摸不清溫皇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更不知道溫皇將他自己的猜測告知眼前這人多少。

“恩公，隨我走吧。”千雪孤鳴上前一步，卻又在中途生生止住伸出的手，尷尬地摸了摸頭，掩去了眼中的迫切。

他應該搖頭的，行不得啊！走路很累。

3.

霜裂馬聲寒特特，昨日主人今日客。

單誇倚在馬車布滿的錦枕中，聽著廂外颯颯的秋風，訕笑千雪竟然也學會了脅迫。

若是從前，他定要裝病撒潑賴床不起，但若真是從前，千雪也不可能這麼強硬。

若他還是從前的他，碰到現在這麼強硬待他的千雪，定要寧折不彎，但他現在不是從前的他，而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單誇，單誇平凡、卑微、隨遇而安，像縷小草，寧彎不折。

或許這也是溫皇教千雪識別他的手段之一，因此他便只能以單誇會做出的反應應對。

便是當下這般被脅迫著倚在馬車裏，前往物是人非的苗王宮的情形了。

“坐馬車，就不累了。”

聽聽，駕車那人還振振有詞起來，該罰抄的。

他又無聲地笑了，也不知道自己臉上掛著的表情到底是喜是悲，是淡然還是難看。

4.

他的犀角杯到底放哪了呢？

夕陽西下，他一個人站在苗王宮的後花園裏，原本的綠植花草都換了模樣，變得有生氣起來。

他的小蒼兔長大了，不過有意思的倒是鐵骕求衣在看見千雪將他引薦給蒼狼時的模樣，那面具都要驚掉下來。這會兒千雪都沒有出現多半是鐵骕求衣在拉著他探他到底知道多少，而自己又有什麼圖謀。

放心吧，這裏他留不得。他記得他的承諾，苗疆哪裏他都留不得。

謝宴結束之後，他就離開，從此若苗疆安泰，他就再也不會出現在眾人面前，不管是以從前的他的身份，還是現在單誇的身份。天下之大既無他的定所，那便天下都是他的定所。

若是當年他有現下這般豁達，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可若沒有當年的執念，又怎會造成今日的局面呢，況且世間並沒有什麼“如果”。

他一頭鑽進藏書閣——並非禁地的那座，在那裏可以減少碰到舊人的可能，也能消磨一些時間，靜待謝宴的開始。

但他終究沒有等到謝宴的開始——千雪孤鳴披星戴月地離開了苗疆前往海境。

“千雪臨去之時，囑托溫皇轉達挽留之意。”

“小人多謝溫皇告知了，但畢竟此地是皇家禁苑，小人也不便久留，千雪王爺的好意小人心領了，這就……”

“誒！千雪乃是替我走那一遭，他之囑托我又怎好教他回來失望，還是單先生住不慣這裏？那我叫些熟人來陪伴單先生？”神蠱溫皇搖著扇子，就好似狐狸在搖著尾巴，他隨意差遣千雪替他辦事的時候多了，哪次也沒見他這樣以誠待人地償還好處。

“神蠱溫皇一向以誠待人。”面對單誇蒼白的臉上略帶怨懟的注視，神蠱溫皇似乎看出他的腹誹又故意氣他地說出那句，隨即歪了歪頭，示意請他回去他的房間，不然真的會將金池叫來。

泥人尚有幾分土性，單誇即便手無縛雞之力也要比一向善於隱忍的競日孤鳴更易袒露真性情，於是他便演著單誇皺起眉頭，回身進屋，並把門差一點拍在溫皇臉上。

“先生若是無聊，溫皇大可每日來陪先生下棋。”隔著門，神蠱溫皇還故意抻著脖子大聲示好，實則揶揄。

那可真是興師動眾了，是誰說走路會累的。

“溫皇先生客氣了，小人並不會下棋。”

明明留不得，卻偏偏走不掉。

“真有意思。”他聽見神蠱溫皇在門外喃了一聲，心想著他定是帶著心滿意足的表情轉身離開。

5.

身處海境的千雪孤鳴在令人窒息的無根水中竟沒有抽出半刻空隙細思他究竟是出於何種心態將他與溫皇都懷疑的人帶回王宮，又是為什麼連夜又跑出來避免同他見面。

他需要時間，他不知道他想要什麼答案。他是不是競日？他若不是——或許他會失望，但也慶幸，於公於私都會變得很好處理；他若是——或許他這般糾結紛亂正是因為他期待的是這個答案，但於公於私他都不能放過他，這就會變得很難辦，因為……

因為什麼？他突然頓住。

“狼主？”修儒推了推他，將他的思緒拽回，“狼主可是想苗疆了？”

“啊，嗯……”千雪孤鳴胡亂點了點頭。

“我也是。這一趟出來真久了。沒有想到鱗王這麼好的人，也會有人希望他死。”修儒歎了口氣，收拾著臺面上的藥材。

“是啊。不過這種事，和他是不是好人也沒有什麼太大關系。”

一旦牽扯到權力、利益，就沒有什麼好人壞人，不僅父子會反目、兄弟會鬩牆，連……

連什麼？他再一次頓住。

他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著手幫修儒收拾東西。

他將人押回去，自己卻逃來這裏，有家歸不得，真是可笑了。

是夜，千雪孤鳴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有時間將思緒理清將事情想通，卻沒想到剛沾了枕頭就睡著了。

夢裏他已是耄耋，抱起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都要氣喘籲籲，那娃娃坐在他懷裏揪著他的胡子纏他講故事，“祖王叔祖王叔，給我講個故事吧。”

“你呀！”他的心也隨著那一聲聲的“祖王叔”顫個不停，“你父王小時候可沒你這麼淘氣，乖巧得像只兔子。”

“咯咯，蒼兔孤鳴！”那胖娃娃被他捂住嘴，卻依舊笑個不停，眯起的眼睛倒讓他想起一個人，那個人也時常眯起眼睛這樣笑，卻笑著笑著就要咳嗽起來。

於是他便知道他該講個什麼故事了。

“你父王也曾經有個祖王叔……”

那些驚心動魄，那些血海深仇，那些利用背叛被千雪孤鳴一一道來，他以為他會感到撕心裂肺，他以為他會感到憤怒絕望，他以為他會感到憂鬱悲傷，但其實都沒有。

他緩緩地說，如同涓涓細流般從他的嘴中湧出，淡泊寧靜。

“後來呢？”

“後來，後來你父王的祖王叔幹了一件壞事。”

“什麼樣的壞事？”

自然是天大的壞事。

“沒什麼，就像你在你父王的案頭睡著了，還尿床，尿得所有奏折都被泡了。”

“咯咯咯！”那可真是天大的壞事了，胖娃娃雙手捂著嘴，不好意思地笑了。

事情總是這樣，多年以後，再大的錯誤，再深的傷痕，都會變做一壇深井，再激不起任何波瀾。

仇是，恨是，怨是，愛也是。

“那然後呢？”

且沒什麼然後。

6.

單誇懷疑神蠱溫皇是不是在地門之戰的時候入夢太深弄壞了腦子，半年裏竟然來了琅琊居兩次。真的還是那連千雪去了都懶得起身相迎的神蠱溫皇嗎？

“溫皇先生來得不巧，小人正要出門去采參。大概幾日都不會回來了。”單誇將人堵在院門口，抗拒的姿態做了足足，卻也只是姿態而已，那簡陋的院門和腐朽的柵欄又怎麼攔得住神蠱溫皇。

“那可真是巧了，”神蠱溫皇搖著扇子，慢悠悠地說著，“千雪王爺傳訊回來，這幾日就能回轉苗疆，吾放你回來這琅琊居的條件便是待他回來時你要及時趕到，先生可還記得。”

他自然記得，他在苗王宮留不得，但若神蠱溫皇不肯他又有家歸不得，無奈只能答應溫皇的條件，他可真真是第一次見到溫皇認真起來較勁的樣子了，當年沒殺成他真是可惜。

但他也永遠失去那個機會了。

“那便走吧。”

“欸，這倒是不急，千雪回來也要時間，走了這麼多路，吾也累了，不如先生陪吾下盤棋，也讓吾好歇歇腳。”

單誇愈發不知道神蠱溫皇意欲何為，定是為了千雪，但他和溫皇都知道，對千雪最好的，便是自己永遠消失，而不是屢次三番地在千雪面前提起自己，更或者是將自己帶去見千雪。

“小人不會下棋，琅琊居裏也沒有棋盤。”

“哦？那沒關系，棋具吾帶來了，先生在一旁看著也可，吾主要是想坐一會。”神蠱溫皇幹脆倚在他搖搖欲墜的簡陋院門上，引得椽縫吱呀亂響。

單誇默默歎了口氣，錯開身子，“先生請吧。”

還是院中那方石幾，半年過去，深秋已變初春，琅琊居中自是一派欣欣向榮。

神蠱溫皇兀自擺弄著棋子，複了盤一殘局。

單誇坐在他對面，一開始還能克制住自己左顧右盼，裝作對棋局毫無興趣，應答溫皇有一搭無一搭的問話，但後來溫皇自弈戰事漸酣不再講話，單誇也忍不住將目光投向局面。

然後便被吸入這珍瓏之中。

四周忽地換了場景，頭頂一簷草亭，眼前一掛瀑布，天邊一輪明月。石桌倒還是這方石桌，只是棋局不再，換了酒壇。

對面的溫皇笑意盈盈地搖著扇子，對他說，“飲酒。”

他低下頭，看到自己穿上了早已不知丟在哪裏的華服貂裘，伸出的手便立刻縮了回來。

“其實千雪想要的，不過是回到最初，與藏鏡人並肩作戰的日子，與吾共飲風月的日子。”

這是哪裏？競日孤鳴盯著神蠱溫皇，而神蠱溫皇卻輕撫著自己手中的杯子，再一次說道：

“飲酒。”見競日孤鳴依舊不動，神蠱溫皇便徑自飲了一口，借著說道，“但不是他想，事情就會如他所想。”

“你！”競日孤鳴橫眉立目，是蠱，隨即他便壓住了心頭的怒氣——他擅長隱忍等待——盡管“單誇”可能沒這麼擅長，但單誇卑微，遭遇這番奇景自是彷徨無助又因無辜無妄而會感到憤怒，他將競日孤鳴的情緒壓抑得很好，他將單誇的情緒表現得也很好。

神蠱溫皇卻像個城府極深的獵人，並不急於獵物這一時的蟄伏等待，“時間也不是他所想，就會逆轉倒流，有些人，終究是不得還。”

“小人不懂溫皇先生的意思。這裏又是哪裏？”

“苗疆三傑回歸的地方。”神蠱溫皇難得停住自顧自的講話，應了他一句。

“哦？那小人要恭喜溫皇先生了。”

“不，你該恭喜千雪，他的朋友都回來了。”

“是。”

“而你，卻回不來了。”一瞬間，殺氣暴起，神蠱溫皇的衣擺都隨著殺氣飄蕩在空中。

“若不是溫皇先生一直挽留，小人確實是要遠遊的。”競日孤鳴立刻低下頭，卻又覺得身上這身黃太過紮眼。

“自然不是吾要挽留，歸來之後好友的第一個請求，想必任誰也不好拒絕。”神蠱溫皇冷笑了一聲，搖了一下羽扇。

原來是千雪央他。競日孤鳴得了答案，微微點了點頭。

“千雪王爺太客氣了，區區小事還如此掛懷。”

“他本就是這樣的人。吾應該感謝他。他從沒問過我理由，也從來沒再提起。”神蠱溫皇從來都知道如何用一句話撼動對方的全部防線。

競日孤鳴努力維持著聽不懂卻努力想要聽懂的表情，卻在神蠱溫皇看不到的地方握緊了拳頭，指甲楔入肉中都沒有察覺。

“小人不……”

“對千雪而言，那些理由，那些動機，那些為什麼，從來不重要。”

那是對他，永遠的苗疆三傑，而對自己，也會是這樣嗎？不知不覺間，競日孤鳴便踏入了溫皇的陷阱，正如同他一腳踏入這珍瓏棋局。

他們曾是最親密的人，又是仇恨最深的人，自己曾經背負的痛苦和負擔現在全部都因為那個局而落到了千雪身上，所以他會不知道背負那些的痛苦與折磨嗎？那個深淵吞噬的是千雪的人，又何嘗不是自己的心？

“小人，要告退了。”

競日孤鳴抬眼時，四周也已經變回了琅琊居的景色，而溫皇手中的酒杯也變回了棋局，神蠱溫皇若無其事地擺下一子，仿佛方才一切都是單誇無聊時的黃粱一夢。

單誇趔趔趄趄地站起來，若不是手中那血印子還在隱隱作痛，他也要以為他真的做了個夢。

“其實你知道，”神蠱溫皇依舊沒有抬頭，也沒有阻止單誇的逃避，“你知道千雪會怎樣做，他恨你，想要殺你，卻下不了手，最終只會讓你不要再出現。”

“唔……”單誇背對著神蠱溫皇，喉頭卻難以自抑地泄出破綻。

神蠱溫皇不經意地翹了嘴角，落下最後一子：“你不正是憑借如此，才連一句抱歉都不肯說嗎。”

原來是報複。

若在當年，他尚有回天之力扭轉結局：笑而不語地問他“小王不懂溫皇所言為何”便是平局——因為他一向擅長隱忍等待。但現在，他不再想爭那無聊的勝負了：“而你又說了嗎？”

滿盤皆輸。

7.

“你可真是一個好酒友。”千雪大咧咧地坐下，對面的嶽靈休同樣持著一個大酒壇豪飲。

“你很討厭小鴆？”

“啊……說說而已啦！”千雪捋捋頭發，有些不好意思，“怨恨了這麼多年，誤會了不少歲月，很難改口。”其實不止鴆罌粟，他也誤會了那個人很多，以為他真的體弱多病，以為他真的快活逍遙，以為他真的真心待他。

他從沒細想便自以為是地這樣認為，但真相揭開，下面一片血淋淋的殘酷。

他飲了口酒，將哭笑不得的表情擋在酒缸後面，“其實我真感謝他，好歹我也向他學了不少用藥技巧，雖然到最後……”

他想醫治的人沒病，不，是病在心裏很難醫……

“不說了，敬有病，幹杯！”

如果他早些發現是不是局面就會不同？如果他的醫術再高些可以輕易戳破他的偽裝，是不是現在坐在這裏同他過年飲酒的就不是一個陌生人？

那個人的騙術很高明，但自己也眼睛也很瞎，他若曾經動過一丁點仔細去想，仔細去看的心，是不是就不會被騙？

是他讓那個人自始至終都很孤獨寂寞。

若有罪，他們都錯得離譜。

“除舊迎新之際，你竟在這裏月下獨酌，真是好淒涼。”神蠱溫皇搖著扇子迤迤而來。

“我的人呢？”千雪遭了他的諷刺倒也不回嘴。

“誒呀，吾倒是想先問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我們三人一起看的‘未來’？”

千雪嗤笑一聲，“還未來，你那破蟲就不要再提了，且不說藏仔什麼都沒有看到，光是我的……”

“嗯？你的什麼？”神蠱溫皇老神在在地向後一仰，等著千雪說出他想要的答案。

“反正你那破彼岸蟲沒用。”

“真的嗎？”神蠱溫皇目光灼灼地盯著千雪，將千雪盯得直惱。

“你到底想說什麼？”

“其實那不是‘未來’。”

“我當然知道！”

“那是希冀。藏鏡人那時無欲無求自然什麼也看不見，而你的，很好猜。”

“你！”

無非是兄長康健，苗疆平靖，蒼狼快點長大，北競王的身體快點好起來。

千雪孤鳴以為那是未來，現實卻給了他重重的一擊，兄長橫死、苗疆內亂，除了蒼狼現在長得還不錯以外，沒有一項成了真，所以他不屑那蠱。

“你到底想說什麼？”千雪心中隱隱明白，卻不敢說出來。

“在地門之時，我們四人思靈枯竭即將被困在那其中永遠不得抽身之時，又來了一人。”

千雪瞠大雙目，“不……”

“那可是苗疆前所未有的危急時刻，他自然要來，歸根結底你們都一樣，想要顧全的東西太多，才什麼都得不到，什麼都想抓著，就什麼都抓不住。行不得，留不得，歸不得，也舍不得。”

8.

競日孤鳴凝視著地上赫然出現的巨大裂隙和黑漆漆似無盡的穀底，穀底傳來陰惻惻的冷風，吹得他面硬手僵，但他不能松手，他手中握著千雪孤鳴的手。

他只要不放手，千雪就不會落入那該死的地門，而他們的血海深仇或許也還有一線轉機。

他不能松手。

他也舍不得松手。

他看著千雪的臉，那上面寫滿震驚、悲慟、被背叛後的憤怒，曾經一切的歡笑愛意都不再回來。

千雪恨他，他想要解釋，他想要挽留。

他不想松開他們緊握的手。

但他知曉這是個夢，從那一日起他便每天都被縛住的夢魘，夢中的他一直都沒有松過手，但夢醒之後他依舊兩手空空。

於是這一次，即使再不舍，他還是松開了手。

他凝視著地上赫然出現的巨大裂隙和黑漆漆似無盡的穀底——千雪孤鳴消失不見的穀底。

9.

“然而有舍才會有得啊。”神蠱溫皇窮盡畢生最大的善意說出這句話後，便搖著羽扇迤迤地離開了。

留下呆立在他身後的單誇和若有所思的千雪。

突然被單誇渾濁毫無內力也毫無隱藏的呼吸聲喚回神志的千雪愣愣地看著那慘白難看的面孔。

“小，小人是來辭行的。”競日孤鳴也是愣了一下，隨即立刻見禮，彎下腰的同時卻撞進一個熟悉到令他無時無刻不在懷念的胸膛中。

他曾經什麼都想擁有，便什麼都失去了，他曾經試圖掌握一切，卻換得兩手空空。現在他舍了。

便是得了。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