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24 【羅黃】何求(主樓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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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2-04-24 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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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4 【羅黃】何求(主樓完結)

何求
【楔子】

落下的雪在平原上又被風吹起，掀起一片迷晃的蒼涼與冷寂。火狐夜麟步履從容地踏上雪原，面具上戲謔的表情，一如往舊。

平穩的步聲淹沒在搖盪的風裏。他走到屍體前，腳尖指向的是蒼月銀血的屍體。帶幽溟離開的時候，他早該預想到這一幕。抱著蒼月銀血的屍體，火狐夜麟起身邁步，走向風雪的暗處。燃燒著的恨火，是否會給他帶來一線光明？

月陸的土地越來越遠，遠到必須捨得拋下一切，墮入無間。
而在拋下一切之後，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完整。

1

白色的戰衣在天都高聳陰森的建築裏過分鮮明，黃泉不急不慢地在這古老的拱廊內踱著腳步，迎來四周朝奉般的肅重回聲。行至廊內轉角，黃泉停住了腳步，望瞭望牆上燃著的燈火，煙氣熏上去日久積累在牆壁上留下棕黑的焦印。
不算太壞。這個地方並沒有外界想像的那麼恐怖，沒有隨處插設的暗牢，沒有彌漫血腥的空氣，沒有淒厲的哭號慘叫，只是有些陳舊罷了。他在燈下吸了口氣，只是有些陳舊罷了，如果沒有羅喉的話。

羅喉是一切罪惡的代名詞。

準備繼續行步，火光在前方似乎又勾描出一個人來。冷吹血。黃泉一挑眉，那個人的身子也隨之一定，然後無路可退地又繼續走過來。
“左護衛。”冷吹血躬身叫到。
黃泉稍稍挪了身子，煞有介事地揚步從冷吹血身邊走了過去。後者在黃泉走過之後才動身。
真乖。天都真是秩序井然。

可是他不需要什麼秩序，一人之下的身份對黃泉沒有意義。

＊

站在直逼天際的天都之上卻看不見星辰。

從那條走到出來便是通向天臺的懸廊，黃泉猜想羅喉此刻應佇立在天臺之上。他冷笑一聲，三方圍城之戰剛剛結束，羅喉是絕對的勝利者，苦境幾方聯手之力不過爾爾。他望向黯淡的夜空：此刻連星辰都畏懼羅喉屠戮的野心，收起了光芒。

儘管已經成功的靠近了這一回的獵物——羅喉，可他還是有太多的不確定性。太多的謎團包圍著羅喉，而他只有一招的機會。
天臺上沒有異動，羅喉在首戰大勝後是出奇的平靜。黃泉步步為營地忖度著，殺戮，這是殺戮前的平靜。月族覆滅時的情境還不時在他眼前閃過，思及此處，他不禁又將手中的銀槍握緊了些。

留守在懸廊，天都夜晚黑壓壓的景色無甚可觀。他的仇人就在天臺之上，黃泉明白他要一步步接近羅喉，獲取信任，等待，伺候唯一一招的機會。

作為一個暗殺者，他並不想參與大局的演變。今天的戰鬥中他一瞬猶豫，讓漠刀絕塵掩護著人消失。
然而，沒有下次了。

從他決定成為殺手起，世間的善而是非對他已毫無價值，他也真的不在乎世人眼中火狐夜麟究竟是人是鬼，反正那張面具的主人此前從未現過真身。

＊

羅喉從高處的臺階步步邁下，他的腳步很穩，似乎是對石階長久來往的默契，共同維護著一片莊嚴的寂靜。黃泉就在懸廊盡頭，似在遠望，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走近，自然也沒有對他行禮。

“從這裏望去，天都視野如何？”他沉聲道。
“這個地方又黑又矮，你自己過來，看能看到什麼？”黃泉偏頭轉向他的面具。
面具上的表情沒有變化，羅喉還站在原地。“哈。你很挑剔。”他揚起下巴，微風款動了他黑色法袍的袖擺。“可惜，只有強者才能站上更高的位置。”
銀槍在石板上劃出弧度，“終有一天，我會超越你。”黃泉兩眼放光。
“我倒是樂於期待。”羅喉轉向走廊的方向，似是不欲再多停留。
黃泉用話語截住他。“是素還真和天下封刀太讓你失望？”
羅喉沒有遲疑，冷冷地笑了。“等著看吧，戰鬥才剛剛開始。”

最接近羅喉的人只能是他。盯著羅喉離去的背影，黃泉暗暗心想。一個目空一切的人，只有站在他之上，才能被他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而黃泉卻沒有想過，自己在蒼月銀血之外，第一次，興奮地，那麼想被人看見。

2

出乎意料的事情接連發生。

對待敵人，羅喉以出奇的寬容讓黃泉亂了一步。羅喉納降了天下封刀何日盲族，條件是找出擁有刀龍之眼的人以及醉飲黃龍。

世界上最大的諷刺莫過於暴君羅喉是一個熱愛和平的人，可這虛偽的和平真的降臨了。黃泉體內的戰血已經沸騰，原本預備的大開殺戒突然取消，生硬地要把自己冷卻，冷卻自己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羅喉。

時機未到。

＊

用術法點亮牆壁上的浮動的火光，空氣裏無數浮動的細小塵埃被石門打開的聲音驚醒。

他並非真想認識羅喉，只不過一個頂尖的殺手在行動前必須瞭解自己的獵物。
“什麼時候世人會反抗英雄？”哼，睡得太久，難免腦子跟不上時代。而他相信，天都的藏經閣已經被人遺忘的比羅喉的名字更久。

黃泉合上厚重的門板，橙黃色溫暖的燈光隨著他的步入逐漸變亮。數排高大的書架立在他面前向後無情延伸。很容易推測，這裏的書在羅喉上次被誅以後就再沒有更新過，如同這座古奧的天都建築，依然維持這千年前西武林所推崇的典雅厚重的風格，一切都停留于那個羅喉傳說的時代，也停止於那個時代。
唯一不合時宜的是：羅喉複生了。

依照書架側面標畫的分類，經部、禮部、律部、武部、史部……宏偉偌大的藏經閣設施齊全，可惜除了自己無人光顧。形同虛設啊，不知羅喉也如此看重形式主義，下次不妨再與他核實一番。

《邪武滅天錄》。拂去書面的積塵，翻看書頁，內頁的字跡明朗清晰，紙張潔白平滑，湊近幾乎還可以辨別到製造時防腐用的香料味。而他想像中的天都，可是一個並非會重視征戰以外任何東西的國家。
黃泉拿著書靠在書架邊坐下。

＊

出乎羅喉的意料，這扇門還有被再次開啟的一天。

天都所有的文明早該被歷史掩埋了才對。是門開啟時略微渾濁的聲音令人懷戀。君鳳卿活著的時候，對天都藏經閣的興建懷有無數浪漫的憧憬，那熱切的語氣和目光仿佛才出現在不久前，卻又已經禁不起回憶。

黃泉所在的位置自己所料不差，他放低腳步走近他，暗影一般停在他對面的書架旁。“你對天都的歷史有興趣？”
清脆的翻頁聲響過兩人耳際。黃泉不急不忙地抬起頭，“身為天都的子民，有必要瞭解一下天都的歷史不是嗎？”眼前的身影像黑塔一般，暗影筆直壓下，讓人沉重不堪。
“哦？有好奇心才有進步的可能。”嗓音裏透著懶洋洋地不認真。
“要嘉獎我嗎？”
“哈，你開始太過貪婪。”

黃泉一直覺得，從進入天都之後，他的命運不可能再壞了。他習慣苦中作樂，而這一回，特別趣味。因為局勢已經無聊到不能再無聊。
再來，離開月族之後，他真的再沒有什麼可計較，所以也就沒有什麼可害怕。

“不過比起天都，”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很亮，似乎有火焰在裏面燃燒。“我對你更感興趣。”
“哦？”覆著面具的王者輕輕一笑，“那你從書中認為我如何？”說的饒有興致。
黃泉冷冷一哼，合上史書。“身為人君居然也問這樣的蠢問題，要瞭解你，比起這些史書，倒是眼前你的所作所為更為直觀。”

靜寂。停留一瞬。

下一瞬間，整個藏經閣被羅喉震盪的笑聲填滿動搖。“哈哈——”羅喉掃視左右一周的藏書，又看向席地而坐的黃泉，笑聲才逐漸平息。“你說眼前可信，可是世人的眼睛總被假像蒙蔽，雙耳被謠言裝滿，心智為誘惑動搖。當眼前的真相被假像掩蓋，誰又分得清楚哪個是真實？”
被羅喉的笑聲所震，黃泉才發現這間藏經閣是多麼的空空蕩蕩。“又想問哲學問題了嗎，羅喉？”
羅喉沒有回答他。“這裏的藏書你盡可以翻閱，不過吾上回的問題你也要繼續思考。”
“‘世人何時會反抗英雄’？”
“你不必現在給我答案。”立在書架邊的銀槍寒芒閃閃，羅喉注視著席地而坐的黃泉。他的手裏還拿著本合上的《邪武滅天錄》，看似隨意安閒，卻早已悄悄轉換了側身的方向和曲腿的角度，準備隨時應對各種突如其來危機。“這個房間已經被人遺忘太久了。”辜負了鳳卿的期待。羅喉說，瞥了眼律部的方向，然後邁開腳步走了出去。

待石門關閉的聲音消逝，黃泉站起身，順著羅喉最後離開前目光所向的書架望去，律部典籍。大致是中間兩排。他的直覺告訴自己羅喉的目光並非無意對之停留。黃泉審慎地檢閱那些排列整齊的法律文書，心中不無嘲諷。如果天都的律法只是暴君行使“正義”的虛偽言辭，倒不如沒有的好。

他的視線最終停留在一本名為《天都制典》的法典上，它的成書時間甚至早于天都建立的時間。

3

羅喉讓黃泉閑下來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仇恨的火苗在仇人不斷出現在眼前的煽動下跳躍閃動，不慍不火，既不猛烈，又恒穩地保持光焰不至微弱熄滅。

煎熬。

在這段時間內，黃泉在藏經閣消磨了不少光陰。
天都之內，關於羅喉的歷史有至少兩個版本以上的記載。與一些人不同的是，黃泉並不想知道哪個是真相。比起眼前的人，以紛紜的歷史去判斷他，無論是對未來的預測，或者是對過去的解釋，都會不小心流於荒謬。沒有必要去相信一個自己從開始就願意相信的答案。

他此刻正在天都之內，面對的無論是過去怎樣的羅喉，現在，都只是他的仇人。

玉秋風之後是君曼睩。

如果羅喉所經歷過的事件可以用重量表示，那麼他眼前的一切將是無限的黃沙，向遠延伸出難以用時間估量的荒蕪。而如今，所有形體對於武君羅喉來說都在逐漸褪色，眼前的景物都是空虛一片，凸顯在愚蠢的幻象中。沒有什麼值得珍惜，也沒有什麼值得征服。

他經常回憶過往的事，從他在西武林初有威名到與兄弟們相識；從他和兄弟們行俠仗義到相約同生共死；從他立下誓言，然後又違背誓言，然後建立天都。他不斷回想著許多細節，就連幾百年前的寒冬裏接連北部邊疆驛館中飄著的酒香，他也記得清清楚楚。那些過去已久的事件不時浮現在腦海，提醒著曾經的鮮活。其實羅喉也會不時地關注一下現實。比如敦促一下失敗者找尋刀龍之眼的進度，或者聽聽滄海平仿似要與自己交換仇恨的咬牙切齒，或者，偶爾觀察一下那名叫黃泉的武者有沒有新的不安。

羅喉會屬意許多具體事件，而關於他最具爭議的過去，他極少憶及。仇恨與背叛的滋味可不好嘗，每每追以及天都建立之後的日子，胸中遊蕩的幽靈似得怒火和耳邊的震天殺聲融為一體，再也不給他仔細品味的心境。無論世人評判如何，無論命運結果如何，只管一力承擔。

是君曼睩，將他從一個虛幻連綿的荒漠帶到了真實世界。

＊

他讓君曼睩彈琴給他聽。在君曼睩面前，他很少衣著法袍，但即便是如此，眉宇間的威嚴也會不自覺的給人壓力。

羅喉坐到桌邊。桌上殘留著春茶鮮嫩的清香，余溫淡涼。君曼睩將琴安置于古雅琴桌，恭敬問道：“不知武君要聽哪一曲？”
“只管彈你平日擅長的即可。”
女子舒了半口氣。相處時日下來，她發覺羅喉沒有難為她的意思，甚至頗多禮遇。儘管如此，她仍是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懈怠。君曼睩入座仔細定了調，只看著烏漆琴面，雙手沉撫在弦上，鎮定後穩穩下了指。

羅喉知她心裏緊張，沒有看她，故意將視線移至窗外明朗的高天。他記得這首曲子——是一首古調，君家想必每一輩均長於此藝。弦音錚然，如泠泠月色拂過松風之間，江邊白鳥翩翩自在飛去。羅喉面上神色雖然無甚起伏，心裏卻被清潤的東西沖淌了似的，讓他對外物的感受愈發鮮明起來。

絲弦帶動的共振在他耳旁非常實在，甚至他整個身體懂能體會到空氣中那微弱的震動，觸動著他堅毅的頑固。他曾經很喜歡這首曲子，沒有餘綴的藻飾，每一個聲音都幽遠而鮮活，分明而又不分明地形成旋律聯成一體。

沙平岸靜。直到最後一個弦音在房間裏消失，君曼睩才將手離開琴弦。“武君。”她起身喚道。

羅喉不緊不慢地將視線又對準這個少女，“你彈得很好，”他說。儘管在前幾個樂句有兩三處亂音，不過後來的彈奏便得心應手幾無瑕疵了。

“多謝武君誇獎。”她回敬說，頓了一下又補正道：“曼睩自知多日未曾練習，指法荒疏，多謝武君包涵。”

羅喉臉色未變，只是說：“坐下吧。你是鳳卿的後人，天都之內，不必如此繁禮。”見少女依言坐下，又沉聲道：“這曲《忘機》吾很久以前聽你先祖彈奏過，你與他很像。”

君曼睩聽了羅喉的話，心中泛起些許疑問，但沒有直言，介面道：“我不知先祖也是喜愛音樂之人。人說琴音最可明心見性，不知先祖的心性志向如何？”

“鳳卿把所有人以為都和他自己一樣，這是他最大的錯誤。”他的身子比剛剛挺得更傲然了，神色有些嚴厲。君曼睩見他如此，靜靜地等待羅喉繼續說下去，但羅喉的話音到此便沉默了。

“武君是否要曼睩再彈一曲?”

“不必了。”羅喉臉色如常。“你剛剛回答時心有疑慮，無妨說出。”

君曼睩有些驚訝，但沒有顯露慌張，猶豫一瞬還是說了。“武君說曼睩彈奏的琴曲名為《忘記》，只是曼睩從未聽聞詞曲，适才演奏的是琴譜所錄古調，名為《蒼流》。想必是曲譜多年抄錄之間，難免有所貽誤。武君不必掛心。”她觀察著羅喉的神色。

“無心之失總好過有心而為。”羅喉沉沉道，沒有再作評論，表情中透露出的資訊非常有限。“今日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

從君曼睩的房間離開，行了十余步，羅喉才平聲喚道：“黃泉。”他的聲音裏傳達著自己不曾設想的興趣和佯怒。

天都幽暗曲折的回廊轉交內踱出了一個白色暗影，他的背挺的和他的銀槍一樣驕傲筆直。“你最近很有閒情逸致。”原本吞沒在黑暗之中的身影走近羅喉。
在君曼睩進入天都之後，羅喉對這個世界的抗拒在他不知不覺間消融瓦解，讓他感受到比原先更多的東西。比如說，要是在以前，羅喉不會留意到每日黃泉的表情和玉秋風死的那一天有什麼不同。
只有在玉秋風死的那天，儘管只有一瞬，黃泉的眼裏有一絲不同於往日的多感，不是平日的恨火、輕蔑或者惱怒，而是一種慘澹的悲涼。卸下了往日以火的形態讓人不敢接近的狂傲，黃泉流露的是一種教人想要寬慰的情態——儘管自己是最沒有資格安慰他的人。
“你最近倒是越發無禮了。”他的話並未讓黃泉察覺怒意，“看來天都的律條太過寬容。”
而正是這句不認真的話，讓黃泉怒意更盛。“身為武君的護衛，自然應該時刻不離左右。你說呢，羅喉？”
“哼。”羅喉轉過身，“隨你，可要小心跟緊了。”

事實上，在平時羅喉並不可能允許自己被別人尾隨。拱廊內只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看來黃泉是一個讓人興奮到安心的殺手。他很期待。他十分清楚黃泉進入天都的任務。至於為何要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真如黃泉說的：從高高睥睨眾生的天都高塔望下去，看到的一切不過是寂寞罷了。

4

羅喉一直在等待，等待他被殺的那一天，盼望著何等的正義大快人心。

夜晚的天都內部沉寂得仿佛連空氣都已經凝結。君曼睩每晚都會規律地熄燈就寢，大部分時間她也只是待在自己的房間裏，她的到來似乎沒有給天都帶來任何影響。

塔風高烈。黃泉的衣衫在風中颯颯發響，他並不是很在意羅喉的過去，眼前發生的事已經足夠讓他矚目。與其他意圖剷除羅喉的人不同，他不是因為權利，不是因為威脅，不是因為正義，只是因為仇恨。在沒有比仇恨更讓人感到銘心刻骨的東西了。

奪回神之子之後，羅喉似是頗有興趣。“你對培植敵人的興趣，遠大于征戰的樂趣。”
“吾要的，是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
黃泉聽了，不禁得意想笑，不論什麼樣的話從羅喉嘴裏說出，都能信誓旦旦，威嚴地不容置疑。他也有些懊惱，原來自己在羅喉眼裏，連個對手都算不上。“汝是恐懼被世人遺忘吧？”
羅喉沒有仔細思考黃泉的話，只是辯解。
“吾讚歎英雄，所以吾要讓這世上永遠保留戰場，這就是吾之目的，也是你存在的價值。”

天臺之上連光都是冷的、黑的。細細的風，虛弱地吹在羅喉堅硬閃亮的金色戰甲上，懦弱地發不出一點聲響。
黃泉目送著羅喉走下天臺，他一直在探尋羅喉心中所想，以為能抓到獵物的軟肋。羅喉問他一個問題，給自己造成一個推斷，他跟進，沿著羅喉為他指出來的路途。大箱子裏裝著小箱子，小箱子裏裝著更小的箱子。他如此重複地一層層打開，最後羅喉給他一個匣子，坦蕩大度地說沒有更以後的了。
黃泉打開，發現裏面是空的。
是羅喉騙他，還是連羅喉本人都不知自己何求？
＊

今天不是他值夜。黃泉躺在自己的床上，銀槍立在一側，沒有睡，也沒有點燈。
他一向都不習慣點燈，身為殺手，他從不暴露自己的起居、行蹤；他有極好的夜視能力，窗外一點微光就可以幫他揭露屋裏的全部形影動靜，便是在無星無月的晦朔之夜，他也不會仰賴於燭火，掌心上的磷光閃動，幽深醉人。

閉目調息，直到兩肩逐漸放鬆柔軟，呼吸均勻而綿長，又再次將氣息運通全身經脈，滲浸到每一寸筋肉，每一滴血液，每一毫骨髓，只感覺全身舒絡又興奮。
是時候了。

重生之後的每一天對羅喉而言沒有什麼不同。他不必為了某一個殺手而做特別的準備，只用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樣，不急不躁地，等待。

路過黃泉的臥房門口，羅喉停下腳步。裏面沒有任何異動。沒有人敲門，也沒有人推門。兩個人都沒有多此一舉地隱藏自己的氣息，就那麼任橫亙的沉默如一堵沒有門的牆立在他們之間，而他們，如擁有共同守護莊嚴儀式般的默契守護了沉默之牆的矗立。
那是他們最後的儀式。
其實羅喉有些遺憾，他輕輕地穩步走過，他是想多聽聽他的聲音的。

羅喉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地帶著黃泉打轉，黃泉一層又一層地往裏潛行。在螺旋線的中心，黃泉打開匣子，裏面不是強烈的愛，也不是偏執的恨，沒有歷史的真相，只是空無一物的，一個他永無可能改變的愚民造就歷史荒謬的憤怒和執著。每一段歷史都曾鮮活，每一段歷史都會重演——他改變不了。

到此，他們已經無話好說。
無話可說。

上部完

5

羅喉死了，黃泉帶著一個嬰兒和一個豬頭逃命。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的遭遇會比羅喉死前要兇險和狼狽的多。

將木柴堆在一起，催然篝火。火焰燃的很高，照亮了這個不小的山洞。黃泉渾身淋了雨，濕冷的銀髮在篝火的映照下，毛糙閃光。嬰兒活的很好，他似乎什麼時候都很安逸，現在正安逸地躺在一塊岩石上。黃泉又在洞內偵視一遍，確定沒有潛在的威脅之後，施了術法，改變了洞外的環境，確保天亮之前追兵不會發現這裏。
將虛驕叫進來——一隻犛牛與野豬的結合體，從外表上看很難進用分類學研究；口才嘛，也只比獸類進化了那麼一點點。黃泉看著他帶著濕漉漉的一身水滴答著近來，還殷勤地詢問了自己的傷勢，便心裏突然有點不耐煩，覺得他還是和野豬親緣更近。

他受傷了，這點的確連虛驕都看的出來，他只是不耐煩別人的關切。虛驕在他旁邊晃得心煩意亂，甚至讓黃泉替被人設想了一下，如果虛驕被殺了，是做成烤牛肉還是烤豬肉……算了，肯定都不好吃。黃泉讓虛驕到一邊去，自己走道另一堆篝火旁。他已經有很多天沒合過眼了，只有在獨自一人面對篝火的時候，他才敢露出疲態。

他不願閉眼。仇恨比他想的更頑固，羅喉的死，並不能瓦解他的執著。大多數時候，閉上眼便是一片黑暗，讓他仿若回到了那座陰暗森冷的天都高塔之中，身著暗法之袍的羅喉立在天臺之上，威嚴睥睨；而在光線亮一點的地方，羅喉依然出現，只不過他的那身金甲成了視野漆黑中，幻想的唯一光亮。他帶著恨意盯著他，仇恨沒有加深，也沒有減少，只是羅喉從容的表情，讓他覺得自己的仇恨仿佛離羅喉是很遠很遠的事情。仿佛他死，不是因為他毀滅月族的暴行，而不過是陰謀讓他失算一回的後果，他坦然接受。
羅喉沒有悔意，他死了，然而仇恨沒有增多，沒有減少，只不多成為了一段與現下隔遙相望的過去，漂浮在記憶裏。永遠沒有增多，也沒有減少——最多只有忘記。

神之子的啼哭吸引了他。黃泉沒有遲疑，起身過去熟練地將嬰兒抱起，輕輕地撫拍安慰他。嬰兒的身體溫熱柔軟，受不得一點粗魯。儘管知道神之子與眾不同，黃泉卻還是下意識地儘量溫柔地對待他，照顧他，連自己都匪夷所思。
刀劍傳說的那一劍並不致命，沒有刺入骨頭，只是傷口在牽動之前，又滲出血來。他無心顧及潮濕的衣物，耐心安撫著這個臂彎中的禍端，思緒漸亂。

明明是下著雨，燃著火光。
可是黑夜裏，又落了雪。

洞外的雨聲暫且隔絕了驚恐，使夜晚格外漫長。
他夢見他倒在雪地上，獨自一人，而且已經倒下了很久。是蒼月銀血拉他起來，在一片雪光溫柔中，他跟著他步步前行。他以為他可以永遠歸屬那個安寧的國度，可是視野越來越黑，越來越暗，再次看清時，巍峨高聳的天都已矗立在他面前。

他還是沒能擺脫仇恨，就還是忘不了羅喉。殺戮才是他的生命。黃泉在那刹那猛然驚醒，神之子已在他懷中安睡，看不出一絲異樣。他沒有心思立即休息了，安頓好嬰兒後，坐到篝火前，虛驕也已睡熟。

火焰燒的很旺，偶爾會有木柴劈啪作響，下面儘是炭灰，黑色的煙氣向上飄升。黃泉看著木柴化為灰燼，覺得自己的性命也將如火下的薪木，在燃燒中發亮，炫目的傲氣逼人，仿佛他生下來就是為了那一刻的光熱，然後在燃燒中，逐漸消亡。銀槍斜支在石塊旁，他握緊筆直堅毅的槍身，來回摩挲，突然明白著自己的堅持。

他對著這堆火焰睡著了，銀槍安穩地抱在懷裏，沒有做夢。
醒來的時候，坑堆已冷，雨也已經停了。

6

君曼睩從黃泉的房間中退出，小心翼翼地合上門，面露悲色。
“黃泉醒了麼？”
“武君。”被身後傳來的聲音一驚，君曼睩還是盡顯大家閨秀的風度，沒有慌亂，轉身低頭輕語道： “還沒有醒，昨夜的熱度已經退下來，但傷口感染還是很嚴重。”她一直不願抬起頭來，“都是曼睩拖累了他，若不是神之子，黃泉也不會被人追殺。”
“武者的價值在於戰場，你不需為他受傷而內疚。他若是有半點後悔，也不會堅持到這一步。”羅喉看著低眉斂目的少女，“你去休息吧，虛驕會替你照顧他”。
“嗯，武君。曼睩還有一事相求。”
“何事？”
“請武君替曼睩好好謝謝黃泉。”
羅喉嘴抿的很緊，脖頸挺直，還是那麼肅重威嚴。沒等到羅喉回答，君曼睩行好禮後便離開了。

＊

房間裏很安靜。寒光一舍的客房古樸雅致，舒朗的日光透過紙窗自然流入，將木制傢俱的色澤顯的愈發親切烏亮。這裏與天都純然是兩重世界。
食盤擺在桌上，裏面的藥還是滿滿的盛在白瓷廣口碗裏，余溫已淡。羅喉對黃泉的傷勢心裏有底，傷的雖重，卻沒那麼容易死。

黃泉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條淡青色的緞被，拉到胸口處，右手一截手臂為探脈留在外面。他穿著白色單衣，肩膀傷口處的鮮血又新滲了出來。羅喉用手輕輕地貼上了他的額頭，黃泉似是還在昏睡，臉色很白，唇色也淡的發灰，額頭被薄汗浸得微濕。他的熱度確實退了，羅喉又將兩指搭在對方的手腕上，細細甄尋著，摸到脈門輕輕向下壓去，感受到對方身體裏急流的血液奔騰跳動。
黃泉發了汗，皮膚很濕潤有微微不適的滯黏感，但羅喉只是覺得溫暖而光滑。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肌膚相親，但又像是第一次。
“生氣了？”羅喉把手上的力卸下，沉沉低語道。
黃泉沒有反應。
羅喉抓住他的手，輕輕將他的手翻過去，露出修長的手骨紋路。這一回，他明顯感到了黃泉的反抗。他將黃泉的手臂放回被中，又將緞被向上拉了拉。此刻黃泉已經睜開了眼。
“要喝水麼？”他倒了杯茶水，又坐回到床邊。
黃泉的目光停滯迷茫，過了一會才轉向羅喉，眉頭是撫平的，自此目光像是為省力般再也沒有移動過。
“你現在在寒光一舍，神之子已經交給楓岫主人。我沒死，你也沒死。”他耐心地等待著黃泉的回應，知道他雖已回復神志，但氣血消耗過大，體力難支。羅喉坐的更近了些，不顧黃泉的意願一臂托著黃泉的肩，將他扶起，一手將茶杯對在黃泉乾裂慘白的唇上。他感受到黃泉溫熱身體的不安，卻沒有停下，趁他鬆懈把茶水灌了進去。黃泉咳喘著，胸口起伏，羅喉慢慢地把他的身體又放回床鋪。
清涼的茶水流入胸中的焦渴，黃泉頓感全身舒暢了不少，神志也更清醒了幾分。
空了的冰灰色茶碗留在羅喉手中。“你做得很好。”他沒有對看那張因失血而過於蒼白的臉，只是觀察著衣服上透出來的血跡，還是鮮紅。
“你是特地來讚賞我的忠誠？”黃泉牽著嘴角，拼命想笑，卻還是失敗了。
“你不問吾為何會復活？在山洞你確實殺死過我。”
“……”
在羅喉再次張口欲言時，黃泉終於開口了，“沒興趣。”

他們沉默了一會，羅喉已經不把視線黏在黃泉身上了，只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背影。

“蒼月銀血是一名優秀的戰士，月族有這樣的戰將應當感到驕傲。”這次他不需要任何回答，自顧自地一直說下去。“羅喉從不否認做過的事，你若是恨吾，無妨再殺吾一次。”語畢，他取來桌上早已冷掉的湯藥，掌心傳功讓它回溫，遞到黃泉面前，“把藥飲下吾便離開，曼睩不想看你這樣。”
黃泉勉力支起身體，接過藥碗。僅僅是一隻小白瓷碗，手腕竟不堪重量抖動起來，藥面起伏。他局促的想將藥液一飲而盡，下一刻卻再次落入羅喉懷中。羅喉環著他，穩住他的右手，看著他把藥喝完。黃泉的眼神直直的，似是困獸忍受著侮辱，無法掙脫舒服，臉色比剛剛更加蒼白。
“羅喉，”他的手臂力氣恢復了些，在羅喉放開他以後獨自撐著身子。“你該最清楚你自己是誰。”畢竟，死了的人，再也不會回來。
“罪孽，羅喉從不在意多一件還是少一件。你隨時都可以再殺吾一回”白光閃過，一挺銀槍出現在羅喉手中，立在床側。聽見黃泉咬牙輕笑一聲，羅喉沒有再逗留，依言便出去了。

屋門再次關緊。黃泉瞥了一眼長槍，接了過來，指腹摩挲著槍身，手順著槍體滑下了一段，冰涼了金屬也有了熱度。他停留了好一會才鬆開手，閉上眼，雙目是自潛入天都前所未有的濕潤。

7

離開羅喉之後，黃泉才發現自己並沒有之前設想的那麼自由。

他不假思索地進入月之幻境，乃瞻衡宇，載欣載奔。而就在趕赴月華古都的途中，他掉頭跑到了相反的方向，人煙稀少的月族雪漠。黃泉無法忍受自己被任何人認出，大仇未報，他感到羞憤難當。
雪飛如狂，紛紛於茫茫天地之中，遍照一身清冷。黃泉偏好清靜，可即便是這樣的落腳點，內心裏依然糾纏著一股沒來由的矛盾。風雪打在他的脖子上，融化成水是往骨子裏滲的寒，乾冷的空氣使他的皮膚蒼白而透明。

銀槍倏地架在羅喉的脖子上，他恨的雙眼發紅，對方卻紋絲不動，眼神依舊狂傲。
血絲一點一點從羅喉的脖子上滲出，那人絲毫沒有閃躲。
那一刻，黃泉已經猜到，他恐怕是再也殺不死羅喉了。當銀槍在羅喉皮膚上劃出血痕時，怕的不是羅喉，而是他自己。他怕他真的氣急敗壞殺了他，他怕羅喉真的不還手，他怕羅喉再行激將逼得他無路可走。

“這是你救了君曼睩的謝禮，是吾之施捨。”
黃泉並不需要月族玉璽。他沒驚動別人，把玉璽放回了幽溟書房，讓月王的東西物歸原主。然後在荒涼的古都城外，在無人經過的廢墟裏稍作停留。他們之間發生的任何事都不能用交易這個詞來描述：國恨家仇，效忠背叛，身家性命，都是不能計量的東西，所以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表示他們之間的感謝和虧欠，或者說他們之間發生的不是能還得清的感激和虧欠，而是永不磨滅的其他。
他知道羅喉不是在換取他的原諒，因為他永遠無法原諒。然而黃泉知道，自己對待羅喉的仇恨已經變了，被一點一點換成了其他溫吞的、折磨的感情。

＊

再次回到天都時，黃泉已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了什麼，報仇、報恩還是兩者皆非，只是僅僅找一個躲藏的地方。黃泉並非走投無路，而舉目下來，自己還是無處可歸。

天臺還是向往常一樣寬闊、寂靜。
“空蕩蕩的天都還真是別有一番韻味，你說呢，羅喉？”當羅喉的身影剛從天臺入口處浮現時，便聽黃泉如此說道。
其實在羅喉第二次複生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真正在乎的人和真正在乎自己的人，很少。他沒有答話，金色的戰甲無法融入夜色，兀自聚攏反射著奪目微光。
“虛驕都告訴我了。說你不計前嫌幫助素還真對抗邪靈。”
“你無須驚訝。”
“還殺了問天敵。”
“失敗者自然該殺。”他說的坦然。
人心就在翻手覆手之間，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盟友。“一次事情別做太多，虛驕會講的很累。我聽那只豬頭講話，更累。”
羅喉走的離他更近了些，“明日吾要助素還真進入集境，你與吾一同前往。”
“哼。”從此天都再多一死敵。黃泉望著遠方的天空，昏星已落，時過夜半。“你的敵人還真多，不過小心別死了。因為最後能殺你的人，只有我。”
羅喉面容輕鬆，聽慣了的威脅他已不妨在心上。“復仇以後，你將歸往何處？”
黃泉聽的一頓，他似乎從未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而羅喉的死，對他而言，也變得遙不可及了。“回到故鄉。”
“作甚？”
“守衛國土，保護族人。”

羅喉看著那身白色戰衣的袍擺在夜風中款款吹動，自己也覺得他們在說的是一件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久到根本不可能發生。英雄的價值在於戰場，和平只會帶來腐化和墮落——這是他曾經堅守的信條。和平，對他而言太陌生了，以至於他捨不得將黃泉交到和平中去。

朔日才過，新月沉得快。薄薄的浮雲流過星河，群星明昧動搖，如緩緩將墜。

8
刀無極如願以償地從天都離開，威風凜凜，正氣浩然。佛業雙身這一戰，如他所言，沒有必勝的把握。死亡有時候也是一種榮耀，所以他走的那麼穩重而自信，用自己的生命去踐行一種更高的價值。

時間如流水一般，不落聲息地前進，有時顯得過於輕柔。

黃泉照例夜晚會在天都禁城內巡查一遍。幽長深暗的走廊，伴隨著自己的腳步聲在古老的石壁間迴響，如朝奉般莊嚴有度，不容侵犯。他早已摸清禁城內的每一條通道，盤曲落形，竟像一座迷宮印在了他的心裏。他明白出口和入口，卻仍是迷惑。迷宮的心臟是天都的大殿。
“你為何還在此？”
“有何不可？”羅喉聽見了銀槍磨地的聲音。他翹著腿斜身輕靠在王座上，氣定神閑。
黃泉在殿內找了根石柱靠著隨意坐下了。“明日便是你和天蚩極業大戰的日子。”他呼了口氣，君曼睩和虛驕都已經睡下，西海之濱，天都內外，如今清醒的只有他們兩人。
“那將是驚險刺激的一戰，讓吾興奮。”紅色的眼眸閃動著淩厲的光芒，羅喉提氣言道。他早已看慣這寬闊空敞的大殿，將視線平移至低頭沉思的黃泉身上。“明日武林即可去一大患，正道不知還要欠吾多少。”
黃泉微微彎起嘴角笑了笑，揚起頭，不動聲色。“能殺你的人，只有吾。”半響，他終究還是只吐出這句老話。他改變不了什麼，卻還是一遍遍提醒自己他的使命，孤零零地去追逐一些永遠追尋不到的事物。捨得的太多，留住的太少。堅持到最後，殘羹冷炙，竟也不明白一路的執著究竟是為什麼了。

“你還是恨吾。”這不像是肯定句，但是依羅喉的個性也不會是問句，他並不知道答案。
黃泉沒有回答。
沉寂攀爬在大殿每一寸石柱，每一塊石板，每一縷氣息當中。黃泉想讓這個問題永遠的沉默下去：恨羅喉嗎？不是不恨。殺了他？更恨。復仇成了作繭自縛。

空寂，黑暗。
在長久天都的空寂和黑暗中，羅喉曾認為自己已和這顏色這溫度融為一體。他走下王座，近處的燈盞照亮了他金黃炫目的戰甲，額上發絲是血般鮮紅，攝人心魄。他走到黃泉旁邊也倚著柱子坐下，黃泉只是瞥了他一眼，隨即又收回目光。

“吾也曾恨過許多人，那個時候，這天都的大殿上不知躺過多少人的屍體，天都的城牆上染滿了鮮血，討伐我的聲音一浪接過一浪，可是最終隨著那些人化為白骨，在沒有人敢反抗吾羅喉。
“他們喚吾暴君，那吾怎能枉擔虛名。就讓偽造的史書在天都流傳，愚蠢的人們一代又一代相信那些污蔑吾的故事。但是，他們最終會懾服在無能弱小的恐懼之下。
“他們都懼怕吾，吾仍是天都的君王。可是，即便沒有醉飲黃龍和刀無後的暗算，你說，吾勝利了嗎？”
黃泉轉過腦袋，想了一會，說的平靜。“那要看你是否有的選擇，若沒得選，也談不上失敗還是勝利，不過是武力上的區別懸殊而已。”
“被趕出天都的五年裏，吾帶著虛驕隱居在一個偏僻的地方。五年裏，吾終於想清楚，和平帶來的只有腐化、淪喪。我很清醒，也明白自己要做什麼，那就是血流成河，屍骨滿地，用戰爭取代和平，讓恐怖統治一切。”
“恭喜，那你可算是成功了。”黃泉諷刺著，話說的沉鬱，但並未動怒。“不過你現在和我說這些究竟又是什麼意思？我沒心情聽你描述這些。”羅喉的殘暴，他有幸親眼目睹。
“我的確是達到了目的，懲罰了暴徒，平息了叛亂。可是有件事卻依然沒有改變，那就是流傳著的歷史依然沒有記載我和兄弟們的功勳，他們被指控為暴君的同夥，殘戮人民，謀取私利。”
“所以呢？”黃泉補充道，“所以你的恨意不曾停止，戰火從未熄滅，因為你並沒有實現你真正的目的，遺憾和謬誤會永遠傳承下去，知道你遇見君曼睩，才有了彌補的機會。”
“吾會為她解除詛咒，讓她過上比其他人更好的生活。”茶金色的發絲垂在羅喉胸前，他斜瞄著黃泉，對方抱著銀槍，眉頭平展，但竭力掩飾的焦慮與矛盾還是為羅喉所捕捉。

總有一天，黃泉也會明白：對羅喉仇恨的根源，是恨自己在從前發現的太晚，沒能為月族付出更多，沒能親口喊銀血一聲兄長，沒能在該放下的時候放下直到為時已晚，只能以仇恨掩飾自己的悔恨與眷戀。從來恨生於愛。總有一天，當黃泉明白了愛恨，他會更坦然地面對天都與月族，面對羅喉和他自己。

羅喉預計那一天的到來並不需要太久，他活動著脖子起了身。
“明日的事，我沒告訴她，怕他睡不著。”黃泉抬起頭，猶豫著要不要也站起來。
“也好。”羅喉沉聲道，明日一戰，他沒有後顧之憂，只管盡興即可。“今夜是望日，天臺的景色與平日有所不同，陪吾同去。”
“這又是命令嗎？”黃泉笑道，他看著羅喉的背影漸行漸遠，還是無奈起身。“難得羅喉也有如此雅興，讓吾驚喜啊。”
羅喉放緩步伐，等對方不費力的與之並行。“日後你習慣就好。”

彼時明月已上中天，朗朗的清光潑灑滿地，微風徐來，人影未至，而古老的石階上傳來了兩個人的腳步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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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ronglanlan

填不填坑都心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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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0)

1樓發表於: 2012-04-26 00:5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故事停在这里
我感觉很……即像是圆满了，又像是悲剧前夜……
感觉虐到我了……

日后你习惯就好……还有日后吗？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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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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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

2樓發表於: 2012-04-26 18:4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將整個故事脈絡都敘述的詳盡完整，用的是很纖細的鋪陳方法啊。
一邊看，一邊有種回顧電視羅黃相處情形的感嘆~
會令人覺得很深刻，因為角色鮮明的性格無論是在敘事或者述情方面一點也沒有跑掉，就以這點來說算是很非常厲害，可是還是可以感覺的到作者自我的風格，以及想告訴讀者的要點情感。
就這樣淡淡的，相處情形沒有多大的衝突轉折，卻仍是讓人動心哪。
就算故事是遵循著原本的劇本故是走又如何呢？運用細膩的刻劃還是可以使整個故事來個大翻盤的！詞藻豐富收放自如。
收尾收的很好啊，沒有收死，淡而有味，是悄悄的喜悅默默帶著傷感。
我喜歡最後的那句「日後你習慣就好」，因為習慣沒有時效，幾近永遠，卻又尚存變數。
很棒的故事，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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