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23 【千竞千】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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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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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

樓主發表於: 2022-03-23 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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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3 【千竞千】宫墙

*有千竞xing描写

*很多私设+妄想

“竞日孤鸣！”

　　中原从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人行其中，几可没膝，即便在苗疆，也只在最北方才见过。

　　“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笑藏刀握在手中，如同烙石灼得人浑身颤栗，千雪大张着眼，咬紧利齿，仿佛随时就要撕碎谁的喉咙。

　　朔风卷地，漫天飞雪裹挟一桩残梦，那影子回过头，张口说了什么，声却随着出嘴的白气转瞬吹散了。

　　千雪的眉头皱起来，苗北的风雪无论多大，他总能听到的。

　　从前总能听到的。

　　1.

　　战乱后，苗疆紧接着遇上雪灾，千雪王爷自请去苗北赈灾，空置许久的王府，迎来新主。

　　带来的人都去做事了，仅留下一个十几岁的婢子，却也不是侍候王爷，只做些烧水添炭的活，多数时候都在暖阁里闲得打盹。

　　“你们今天说话了吗？”

　　惊醒的女孩被千雪身上的寒气冷得打激灵，惶恐地摇头。

　　千雪点点头，不喜不怒地:“下去吧。”

　　她离开的时候，瞥见这位王爷坐在了自己的矮板凳上，四肢不得不尽力蜷缩起来，身体又好像别扭着、固执地不转向什么方向似的，炭盆里的火快熄了，他便用力将手伸得离火很近，整个人都显得委屈。

　　第二天婢女来时，发现王爷在原处和衣而睡，面前的炭都冷透了，更不要提照顾别的，暖阁冷得像冰窖似的，但他累极了仍不管不顾睡得下，见到来人倒有些不好意思，只说劳烦她再将火生起来。

　　一连数日。

　　又一天傍晚，婢女说阁内的人好像生了病，总是咳嗽，千雪沉默一会，点头依旧让她走了，这晚他坐在矮板凳上，添了整夜的炭火，可除了风声与木炭爆裂的声音，千雪什么也没听到。

　　之后连着几天，他没有再来。

　　北竞王未谋反前，每至凛冬都会遣人去苗北各部落提醒防备雪灾，薪食不足的还要上报下拨，苗北苦寒之地不服管教者也多因此感化归顺苗王，如今这些部落又因为千雪的到来对苍越孤鸣感恩戴德，千雪只觉得疲累，他并不擅长应付隐晦的揣测与试探，几个族长围在身旁比一群人在耳边念书还惹人烦躁，叫人恨不得把他们扔去雪原上挖柴。小婢女慌张地来求见王爷，千雪一时如蒙大赦，捉着刀迈开步子冲进风雪里。

　　他有些恼怒自己的心神仍旧轻易便被那个人所牵扯，但又隐隐感激着送来消息的少女，到这时他已然明白，这多日的苦闷踌躇，都只是在等一个借口罢了。

　　2.

　　苗疆男子十八岁成年，竞日孤鸣成年之时颢穹孤鸣在苗王宫设宴，宴会主角坐在苗王下首，坐席上铺着厚软滑亮的麓皮，一身锦绣，满头琳琅，阶前殿下一双双眼都注视着这位年轻的苗王叔，他并不像孤鸣皇族，看起来柔弱、娇贵，不像狼，可又不同兔子一样怯懦，那样常人不及的头脑和仪表，使得人只是坐在那里便如暗室投珠般引人注目。

　　当被苗王问起有什么愿望时，他忽然垂下泪来。

　　在这样快乐的日子里哭对千雪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事，何况他的小王叔虽然矫情难伺候，当众落泪却是从没有的事，他瞪圆了眼，听到竞日说自己是思念母亲了。

　　思念母亲是人之常情，千雪认为自己不该因此嘲笑竞日，可忽然安静下来的大殿让他觉得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寻常，他扭头向上看，颢穹孤鸣坐在王座上无声俯视着竞日，他又向下看，那些人也是一样，那些眼睛让他莫名想起草原上待发的猛兽。气氛令千雪感到不适，吃下的食物也沉沉地顶在胃里，他捶了捶发闷的胸口，打出个嗝，可是吐出一口气后并没能更舒服，千雪反而犯起恶心。这是在竞日的生辰宴上，他想忍一忍，可自幼他就很难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腰间要是被戳一下都能蹦出好远，更何况是喉咙眼。他想站起来的时候竞日已经看过来了，眉微蹙着马上要张嘴询问什么似的。

　　我没事啊。他想开口，却因为一瞬间的松懈再也无法忍耐，腿一软摔下去，桌子稀里哗啦地倒了，他撑着地控制不住地吐起来。那时候他感到自己难受得要死了，眼泪和冷汗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所幸这一下也把刚才的氛围搅和没了，千雪两眼发黑，模模糊糊地看见竞日朝自己跑过来。

　　这下可轮到他笑话我了。

　　千雪失去意识前这样想着，可是等他烧得浑浑噩噩好多天终于能睁开眼，只看到一角毛茸茸的衣领，竞日趴在他耳边说:“我走啦，小千雪。”

　　凭他那副一吹就倒的身子骨，能走到哪儿去？

　　这场突如其来根由不明的高热足足折磨了千雪半月有余，他极少生病，因此连颢穹孤鸣也有几分紧张，而等到他终于能下地走路，竞日已经到达苗北，真正成为北竞王了。

　　

　　3.

　　走进暖阁时千雪孤鸣想，多可笑啊，他曾经费尽千方百计想要他活，如今却只有听说他将死时才敢来相见。

　　染血的手掌垂下床沿，指尖干涸的血迹显出一种令人不快的暗色，也许是终日咳喘耗尽精力，竞日孤鸣正歪靠在枕头上昏睡，只听呼吸声就能判断他的肺腑已经承受不住苗北的寒冬，然而此刻千雪的脑内却是一片空茫，他只是注视着那张许久未见的残败面孔，便感觉如同置身于苗北的雪原，冷得无发思考浑身打颤，偏偏又寸步难行。

　　他煮了药，放在火炉上温着，可直到水都熬干了，竞日孤鸣也没睁开眼睛。千雪盯着炉子里奄奄的炭块看了很久，终于把罐里的药底子倒出来，满屋子都是苦涩酸辛的药草味，他端着碗站起来走近床边，垂头喃喃:“我十五岁学习药理，原本也没想当个大夫，正因如此，等我真正想救人时却谁也救不下……”

　　暖室内封得严密，连外面连天的呜咽风雪声也传不进来，寂静得闻针可落，良久才又响起细弱动静。

　　“说这些又有何用呢？颢穹被我算计，纵然想你又如何能救呢？”

　　千雪以前常觉得，竞日孤鸣的眼睛像琥珀蜜酒，他又那么爱饮桂花蜜，恐怕连流出来眼泪都是甜的。可现在才知那双微陷的眼眶里盛的是诛心剧毒，温皇既然是天下第一毒，他那样好胜，为何未将这对招子剜去，为何还要让它们来剜自己的心呢？

　　“我真是恨。”他咬牙切齿地说，像一头狼狈的凶兽，“可你救了我。”

　　竞日孤鸣弯起眼，露出一种善解人意，游刃有余的笑意，他撑起自己靠在枕头上，伸手不怎么费力就拿走千雪手里的碗，一口将浓稠的药汁喝了，又低头捻起已分辨不出名字的药渣，丢进自己嘴里，嚼了。

　　千雪瞪大眼看着他以品尝什么山珍海味的优雅姿态一点点吃下那些酸苦辛辣的药渣，衣袖中的手掌几番颤动，终究没有抬起阻止。

　　“扯平了。”他将空碗递还，用被激出泪的眼睛看着千雪，平静沙哑地说，“恨吧。”

　　怒意陡然暴涨，千雪一掌拍翻他的手，药碗跌在铺了毛毯的地上发出闷闷的响声，如同梗在喉口的恨和药。

　　“如何扯平！竞日孤鸣，哪怕皇室对不起你，但我从不欠你什么！”

　　“哈，是啊。”他的手打在床沿上垂下，目光从千雪扭曲的脸上收回，抬眼向上看着影影绰绰的虚空，张了张苍白的嘴唇，终究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4.

　　竞日回到苗北的第二年，千雪终于被准许外出行走，他从江湖上闯荡回来，俨然已是个交游广阔的小侠客，毫不吝啬地把外面的见闻分享给竞日，一边难掩兴奋一边又替无法远行的王叔惋惜。

　　“哎呀，王叔你该多去外面看看，多交几个朋友。”

　　竞日笑盈盈的:“交朋友好玩吗？”

　　千雪眼睛亮了，瞬间便忘记前言，直起身子:“好玩啊，外面的人比王宫里有趣多了！”

　　“小千雪是说小王无趣吗？”

　　“啧，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千雪被他那双眼看怕了，避开视线连声道:“有趣有趣，王叔最有趣！只要你不让我抄书！”

　　竞日便笑了，看着千雪浑身不自在坐在锦绣垫子上活像只长了虱子的狼犬似的，他温声说:“我不需要朋友。”

　　千雪没听清:“哈？”

　　“既然小千雪都说了，那便出去透透气吧。”

　　苗北春寒，四五月才开始见着绿影，竞日仍裹在厚厚的狐裘袍子里，千雪却只穿件皮褂便在料峭风中策马狂奔，远看衣角翻飞如掠地苍鹰。

　　他如幼时一样，先自己跑了一圈尽兴，随后又折返回来，等着竞日一起。其实也不算长大，他才十五岁呢，只是在外走了走，见识多了，身子长了，性子却还是那样。

　　千雪坐在马上，抱怨竞日来得慢，一张嘴口鼻便往外冒热气，鼻头、脸颊还有耳尖都冻红了。

　　“小千雪不冷吗？”

　　千雪摆手:“我才不像你嘞。”

　　“可小王看你便觉得冷。”竞日的脸被白毛领子围了一圈，衬得肤色更白，也要同苗北冻雪一样融化了似的。

　　千雪无奈，扯着缰绳靠近竞日的马，拿起先前扔在他马背上的披风穿上，忍不住嫌他麻烦。

　　“伸手。”

　　“嗯？”竞日疑惑，却听他的话从袍子里伸出手掌。

　　千雪接着撩开他的衣袖露出手腕，作势要搭上，看清手势的刹那间竞日瞳孔紧缩，不动声色却又迅速地收回手，合拢袍子，声音被风冻得发冷:“做什么？”

　　“把脉啊……”千雪莫名其妙。

　　“你不会医术。”

　　“哼哼，我现在也有你不知道的手段了。”

　　陡然间遍体生寒，被森冷目光凝视着的窒息感卷土重来，强迫他重新穿上盔甲戴好伪装，竞日想过却从未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快得他甚至未来得及尝一口千雪带回的坊间糕点。

　　千雪还想捉竞日的手出来，他侧身避开，面色如常:“不必了，小王的身体自己知道。”

　　千雪气闷:“你不信我？”

　　锦袍下的身体微滞，竞日忽然拽紧缰绳:“我一直很信你。”

　　策马声起，竞日胯下那匹白马扬蹄嘶鸣，千雪伸手欲抓，却只握住一缕残风。

　　他回头朝沉默无声的黥面护卫:“王叔怎么了？”

　　护卫无舌，自然无人应答。

　　5.

　　“还记得吗？你第一次游历归来的场景。”

　　千雪有好几日没来暖阁，药一直送着，这时竞日孤鸣已经能坐起来看书了，除去珠玉锦缎，仍旧一派从容淡定，不似个被软禁的囚徒反而更像主人。

　　说得也是，原本他便是这里的主人，那时也就是在这张塌上……

　　“你差点死了那次？”

　　竞日孤鸣抬起眼:“是。”

　　记忆闪回，千雪先移开视线，他不知道竞日孤鸣突然提起往事做什么，是要算旧账？还是博同情？但无论如何自己大概都是全无对策的。

　　那天他和战兵卫在树林里找到竞日，他心口中箭已人事不省，带回竞王府由好几位大夫日夜不休九天才把人从鬼门关叫回来。后来那一箭之罪被安在部落刺客身上，千雪也是在许久之后才回过味来，甚至还和颢穹孤鸣起过冲突，颢穹否认他也就未再怀疑，或者说甘愿相信这场名为亲情的骗局。

　　“纵然是王兄不对……”

　　“我早知道。”

　　千雪松了口气，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任何借口和理由都显得荒谬，发生在孤鸣一族身上的一切都那么荒谬。

　　“他一直想试探我武功根底，但没有机会，直到你回来。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千雪皱眉，听他继续说:“知道我为什么明知前方更危险还独自入林吗？”

　　“为什么？”

　　“背叛，欺瞒，猜忌……这些我已经经历得够多了，但当得知你学了医术时，我却还是……”他看着千雪笑了笑，“愤怒，我冲进树林，怒过之后却又有几分恍然，原来我都忘了，你也姓孤鸣啊。”

　　战战兢兢十余载，费尽心机远离王廷，却始终无法摆脱命运，在这食人狼窟中他无人能信，心也在日复一日不得喘息的伪装中变得冷硬，唯剩一点柔软的暖意，纵然知道他出自真诚……

　　狼主，狼主，他终究也是狼啊。

　　“我从未想过害你。”

　　“但我却再不能如少时一般信你了。”

　　握紧的拳头松开，千雪站在原地，无言。

　　九天之后竞日醒来，千雪就待在他身边，第一时间扑在床前，不知是吓得还是怎么，竟然流起泪来，止也止不住，用袖子擦却抹得满面都是，显得格外委屈。

　　在林中他其实是想过放弃的，因此那一箭原能避开要害，却还是险些要了他的命，但这时他又不舍了。

　　最后一次，竞日全无防备地将手递给千雪:“千雪大夫，不给小王探脉吗？”

　　千雪只从新朋友那里学了一点皮毛医术，经此一事早被挤出脑袋，又流了半天泪，这时早就半点不剩了，只是捏着竞日的手腕瞎摸，半晌才攥着那把骨头，在竞日的目光里哑着破锣嗓子认真说:“王兄同意我学医了，我以后会医好你的。”

　　“……你别死。”

　　竞日弯起眼睛，露出新月一般的笑意:“好啊。”

　　从此之后，竞日孤鸣仅剩的一寸真心，也由他自己亲手剖去。

　　6.

　　千雪烦躁得无法入睡，苍狼并没有说要如何处置竞日孤鸣，哪怕他说要带人去苗北年轻的王也没有问过缘由，甚至连去见一面也没有，仿佛那个叛逆真的已经伏诛，早已不在人世。千雪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默许，但此刻他开始埋怨起苍越孤鸣，这意味着选择权将落在他的手里，可当竞日说出旧事时，他明白自己根本杀不死他，却也带不走他了。

　　燥得要命，他穿着单衣走到窗边掀开挡风的帘子，冰凉的月光透进来——又是个月圆之夜。以前竞日很喜欢赏月，千雪吃饱了无聊在苗王府四处溜达，路过他那里时常能看见窗棂后靠着一个竞日，笑眯眯的。

　　-千雪，小千雪。

　　千雪孤鸣低头抓握手指，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从指缝间溜走了。

　　他推开窗，恍惚看见有个矮小的影子跑来，记忆瞬间有些错乱，但很快他意识到什么，转身拿起外衣往外跑去。

　　侍女脸色煞白，流着泪的两只眼睛被风吹得通红，千雪来不及等她缓过气立刻往她来时的方向冲去。与上次不同的是，千雪孤鸣感到了恐惧，他跑得飞快，恨不得立刻去到那里，他不敢回头问发生了什么，好像身后有怎样的厉鬼无常，他早就明白医者亦凡人的道理，早该明白。

　　竞日孤鸣还在痛苦而狼狈地活着，无论他怎样张口，抓挠自己的脖子，四周的空气都好像变成了水要将他溺死在这里，他无法控制地在原地挣扎，在脑海里一片轰鸣中听见自己的心跳狂啸着冲向不可控的方向，或许今夜就要终结一切坠入地狱……

　　千雪冲进室内跪倒在地，扯开竞日孤鸣的衣领按住颈下穴位，但他来得太晚，竞日孤鸣看不见也听不见，只是在又一次徒劳的呼气中抬起手便失去生息，落下时手指勾住了风吹得纠结的头发。

　　“竞日孤鸣！”千雪握他的手腕，揉搓他的脖颈，没有脉搏，没有心跳……颢穹孤鸣死时的情景像重演一样在他面前闪回。

　　“不要……不要这样……”

　　他握起拳头用力叩击竞日孤鸣的心口，有声音说这是他的仇人，脆弱的骨头就在薄薄一层皮肉之下，只要多用力一点就能敲碎，碎裂的骨茬会刺破他的心脏，届时他就真正地再也不能醒来。

　　头皮上一阵刺痛，失力的手指蜷缩着抓住他的头发。

　　-千雪，孤鸣一脉只有你是红发呢。

　　-怎样？碍到眼哦？

　　-怎会，小王甚是喜爱呀——

　　天意作弄，奈何至此，千雪倏然落下泪来。

　　“王叔……竞日……”

　　他还是救回了竞日孤鸣的命，但那天之后婢女有些惧怕他，也许是被千雪救人时的架势吓到，总是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竞日孤鸣昏沉了几日，终于还是清醒过来，千雪把被调换的药方给他看时，他抬手将纸撕了。

　　“你做什么？！”

　　“苗疆需要的是忠诚的子民，而非早已死去的前朝叛逆。”

　　“有人想杀你。”

　　“未来想杀我的人只会更多，王爷要将他们一一处置吗？”

　　千雪终于明白为何苍狼对竞日孤鸣不闻不问，那些曾经臣服、畏惧过竞日孤鸣的人，在得知他还好端端活着后只会更加恐慌，他们想得到王的信任，又唯恐旧主卷土重来，唯有竞日孤鸣真正死去恐惧才会消失，因此哪怕苍狼不愿杀他，也不能救他了。

　　当失去伪装和利爪之后，在这座熟悉的王府之中，竞日孤鸣只能等死。

　　“你后悔吗？”千雪在长久的沉默后发问。

　　竞日孤鸣轻笑了一声，好像面对一个孩童稚拙天真的提问。

　　他仍不死心:“如果你早几年告诉我，我会带你离开。”

　　“离开？”竞日孤鸣抬起眼，自下而上怜惜地看向他，“你又走得出去吗？”

　　千雪答不上来，物是人非，他才发觉原来困住他们的早不再是幼时的四面高墙，而竞日孤鸣想要的也不是走出王宫……

　　“我不后悔，从未。”

　　7

　　-给我吧。

　　男人精致温柔的眉眼带着笑，伸出一只修长削瘦的手。

　　手里捧着的碗很烫，钻心得疼，她却莫名地不想交出去，直觉在叫着有哪里不对，可她终究只是下人，只能眼看着碗被拿走，递到总无血色的唇边，他把药喝了下去，接着从指尖、喉咙开始，苍白的皮肉腐蚀剥落露出白骨，但他并没有露出丝毫痛苦的神色，面容仍旧完美无瑕，甚至还特意俯下身关怀。

　　-你怎样了？

　　咔咔声从锦缎衣服里穿出来，像是骨殖在相互摩擦……

　　婢女猛得睁开眼，心内的恐惧几乎让她尖叫起来，半开的窗仍咯吱作响，千雪蹲在她面前，眉头皱得很紧。她说不出话来，慌乱地抓住千雪的衣袖，像抓住救命稻草。千雪仿佛知道她梦到什么，安抚着摸摸她的头发，衣摆滑动间带来一股奇异的腥甜，潜意识里她知道那是什么，却并不害怕。

　　“回去睡吧，不要守了。”

　　咳喘声从内间传出来，他不再多理会快步走进去。

　　千雪帮竞日孤鸣平复，竞日睁开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也看透了他的心思:“你不该杀人。”

　　“我到底该如何救你，竞日孤鸣？”

　　他已经知道该怎样做，却仍魔怔一般想找到其他解救仇人的方法，千雪从未如此恨过自己不够聪明，而竞日孤鸣，也许在重新见到他之前就已经料想到，并放任一切发生，于是他又成为那个要做出抉择的人。他们智者从来如此，对自己对他人都是一样，清醒又冷酷，专断又残忍。

　　他竟开始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

　　“为什么放弃王权？”

　　竞日孤鸣想起千雪在苗王宫的墙头上说:王叔，我们一起到外边去！

　　“不想要了，就不要了。”

　　“那我也是吗？是可以随意抛弃的东西？”

　　竞日孤鸣没反驳，他还有什么没抛弃过吗，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他只是一个空心之人。

　　但是啊，但是……为什么那双眼睛还是如此明亮，草原长夜上的启明星，给迷途的人寻家的方向，他早就没有家了，只有一颗星，璀璨的，灼热的，赤诚的……

　　“是我欠你啊，小千雪。”

　　星星轰然坠落，在他的胸前，他的怀中，紧压着他，让他一贯冰冷的躯壳染上同样炽热的温度，让他辗转，让他喘息，让他抛却理智在疼痛中索取欢愉，他在无边的欲海中颠簸，所有少年时焚毁的幻想跨越时光在此刻复活，他曾期盼能独有的一切正在咫尺之间呼唤着他，他的星，他的小狼，他的千雪。

　　“竞日……竞日……”

　　8.

　　千雪孤鸣做了个梦，他梦见竞日孤鸣站在苗王宫外的城墙上，在猎猎北风中对他露出蜜酒一样的笑容。

　　“我走啦——”

　　有很多次，千雪想和竞日溜出去，可竞日总是用各种理由推脱，这回他自己提出来，还露出那样的期待，千雪高兴得很，不过还是有些担忧。

　　“你自己可以吗？我就不去了，苍狼他一个人住在这里……”

　　竞日没有回答也没有责怪他，只是张开双臂任由风吹起衣襟和袖摆，像一只金色鹏鸟从高耸的城墙坠落下去。千雪的心被抓紧了，忍不住冲到墙边，往下看，哪有什么鹏鸟，也没有竞日，只是一望无际的绿草，一直延伸向天边。

　　是苗疆的春天到了。

　　竞日孤鸣离开得悄无声息，婢女最后一次去见千雪，手中捧着一粒金珠。

　　“他给你的，为什么不要？”

　　少女摇头将金珠放在地上:“先生说这曾是他的枷锁，我不想要它也成为我的枷锁。”

　　千雪闻言大笑起来，一个少年人能懂的道理，却让多少人蹉跎岁月妄付性命。他将那粒金珠抛给苗北诸族后便离开苗北，回到苗王宫，苍狼早就在等他，没有询问政事也没提起那个早已不知去向的人，就只是同所有等待叔父归来的留家晚辈一样守着饭桌。

　　千雪笑着吆喝:“有酒吗？”

　　“有的，王叔想喝吗？”

　　七巧被他顺路接过来，此刻扒着苍狼的手臂巴巴地望着:“七巧想喝桂花蜜。”

　　最后三只杯子里全都盛上蜜水，苍狼问:“七巧，甜吗？”

　　七巧咂摸着嘴，摇头说:“也没有很甜。”

　　千雪尝了一口叫起来:“分明甜得舌头都要掉了！”

　　苍狼也尝了一口，放下杯子眯起眼睛，像是想起什么愉快的事情或者人:“嗯，我也觉得很甜……”

琥珀色的蜜水在角杯中摇荡，春风吹进窗轻柔地拂过他们的鬓角，又打着旋儿飘出去，掠过宫室城墙，飞到草原之上，汇入万物生息之中，再寻不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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