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14 【迹冥】撞鬼（天迹×地冥，现代paro鬼故事，轻度G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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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5-14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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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4 【迹冥】撞鬼（天迹×地冥，现代paro鬼故事，轻度G向）

* 現代paro，無憂無慮突然撞鬼的大學生玉逍遙×什麽也不記得但記得自己要找人的十七
* 一點無公害夏日鬼故事，夏天就該講鬼故事嘛♪~
* 極度不擅長的歡脫文風現pa，但寫了，可能有ooc，全文8k，祝食用愉快！

*☼*―――――*☼*―――――

一切都開始不對是從浴室那面鏡子開始的。

低頭漱凈口中泡沫時，玉逍遙感覺一道涼浸浸的視線直直註視著自己。夏日裏為求涼快，空調開到了16度，整間屋子像是被冰鎮在冰箱裏，但這種突如其來的註視帶著森然冷意，激得人下意識一個激靈，猛地擡起頭來。

鏡子裏那張臉……等等，玉逍遙舉著牙刷怔楞楞想，我的臉，原來也會做出這樣的表情麽？

那張臉與他五官極似，打眼兒望過去就是玉逍遙本人。可他不會有那樣蒼白得如同全身血液都已流幹的可怖膚色，也不會有那樣冷漠又憂悒的矛盾神色——向來奉行率性而行的玉逍遙就是當真天塌下來了也能笑著去頂，這樣愁眉深鎖的表情很難在本尊臉上維持得超過三秒鐘。

而後，他終於慢一拍地回過神來，心想，我好像撞鬼了。

鏡子裏的鬼一言不發，只是直勾勾地盯著他。兩張臉輪廓重疊著，勾勒出影影綽綽的相似來。那只鬼眼睛眨了眨，眉眼盈盈水光，玉逍遙心底直叫不好，生怕他當著自己的面流下血淚來……倒也不是害怕，只是想到過後辛辛苦苦去擦血呼啦擦鏡子的人是自己，打住不許哭！

於是他把牙刷放下來，嘗試向前伸手，溫熱掌心觸摸到一片冰冷的鏡面。果然是碰不到那只鬼的，玉逍遙也不算意外，倒是鏡中的鬼猛地退了一步，看起來像是受了好大的驚嚇，用一種茫然而驚訝的神色望著他，片刻後才緩緩靠近，重新隔著一張鏡面凝視著他。

「你能出來麽？」玉逍遙擡指叩了叩鏡子，又命令式的說，「你出來，我要開鏡櫃了。」

沒有人撞了鬼還該是這種平淡如水的反應，但或許是玉逍遙心大能跑馬，或許是一種奇妙的本能：他本能地覺察出這只鬼對他並無惡意。

哐哐兩聲敲擊聲又一次嚇了鬼一跳，而後那只鬼沈默著點點頭，將臉貼近鏡子，如同穿過一道無形的屏障，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在鏡子折射的角度中扭曲了一瞬，就這樣毫不費力地從鏡中穿了出來。

你去拍嶗山道士都不用特效。玉逍遙小聲吐槽，打開鏡櫃拿了剃須泡沫出來，重新關上櫃門開始刮連著兩個通宵後冒出的青色胡茬。

在手動剃須刀冰冷的刀片刮過臉頰時，腦子裏無法控製地閃過一些刀片割喉的電影畫面，比如理发师陶德……是說，當有一只臉色慘白得與哥特风德普不相上下且剛剛在你註目之下把自己擠出鏡面的鬼在背後盯著你時，人的大腦裏也著實很難閃過什麽歡樂又溫馨的畫面。

總不能……玉逍遙擡眼看著鏡子，那只鬼束手束腳地站在身後，脫離鏡面的重疊後倒更能分辨出鮮明的差異來。與自己相比，那張臉顯得更年少，眉眼間殘存著未長成的青稚，像是被以死亡定格在了更久之前的時光，連神色都顯得柔軟。

然而或許是死去太久，思維早已回歸混沌，鬼只是陰郁地盯著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看起來……好像有點呆。

用清水沖凈殘留的剃須沫，玉逍遙終於有功夫處理身後的「突發事件（靈異版）」，試探後發現自己的手真的能從對方肩頭穿過去，指尖冰冷柔軟的觸感激得人一哆嗦，而後若無其事地把手抽回來，視若不見地從浴室出去了。

被從鏡子中敲出來的鬼站在原地沈默思忖了片刻，慢悠悠跟在了他的身後。

鬼並不在人前現身，只有偶爾鏡面的反光之中，玉逍遙能看到那雙幽潭般森冷的眼，依然直勾勾地凝視著他，瘆人的冷意緩緩蔓延，是暗中窺伺的模樣。

帶著只僅自己可見的鬼上完了一天的課，玉逍遙把背包往沙發上一丟，在關機的電視屏幕上看到對方半隱半現的模樣。「你先出來。」他抓抓頭發，解開便利店的袋子把肉包拿出來，咬了口後含含糊糊地問，「為什麽要跟著我？」

因為……鬼從屏幕中擠出來，聲音顯得朦朧而輕飄，吐字很慢，「你看見我了。」

這是無妄之災。玉逍遙簡直想無語捶墻，腦子裏一時間飄出無數條關於鬼的民間風俗，比如，不要隨便回應叫自己名字的聲音，對面很可能不是人；半夜不要照鏡子，不然容易見鬼；一個人走夜路聽見後面有腳步聲不要回頭，不然會吹滅自己的肩頭火，以及——不要和鬼對視，不然它就會纏上你讓你幫它達成滯留人間的執念。以前總覺得盡是些誇大其詞的不實傳言，沒想到其中竟有真的，而這條傳言應驗的結果正直截了當地站在自己眼前。

他三兩口把肉餡咽下去，竟然意外發現自己對被鬼纏上這件事接受良好。「所以，你有什麽未了的心願麽？」

或許是他的態度太過坦然，對方反而局促起來，有著少年樣貌的鬼慢慢從濕漉漉的黑發間揚起一張過分蒼白的臉，神色空白了片刻，囈語般說，「我……要找人……」

很好，生怕他開口就是什麽我死得好慘我要復仇……這位兄弟，現在是法治社會，古代叫作快意恩仇的東西現在都叫違法亂紀。玉逍遙松了口氣，問，「什麽人？」

鬼在沈默，鬼還在沈默，鬼繼續沈默……玉逍遙從他臉上讀出可怕的暗示，只覺得自己頭都要大了，很想把七普之後的人口數據丟出來，讓這只不知從何而來的鬼明白在14億的人山人海面前找一個不知姓甚名誰的人，天啊，比起來大海撈針都像是一件更可能達成的事了。

只好深吸一口氣，把一句別想了這不可能憋回去，頭疼地哼出一句，「……你慢慢想著吧。」

鬼皺皺眉，又不說話了。玉逍遙模仿著他的神色，故作深沈地說，「To be, or not to be……」他看了一眼鬼身上明顯朝代不對的服飾，又看了一眼明顯分外茫然的鬼，噗嗤一聲笑出來，「想不起你要找誰，起碼還記得自己是誰吧？」

鬼不自覺僵了一下，擡眼四處望了望，這才極小聲地說，「……十七。」

「哪有人叫這樣的名字！」玉逍遙脫口而出，又覷見對方身上幾乎凝成實質的陰郁，咳了一聲改口道，「我記住了，十七。」

雖然身邊多了一只鬼，但他的生活依舊沒多大變化。大多數時候鬼都在沈默，玉逍遙出門時會在各種東西的反光中看到一張面色煞白的臉，初時還會心裏一跳，見得次數多了竟覺出一股好笑來，覺得對方看起來像一只呆楞楞的黑貓，時刻準備著給他的生活來一次閃現。

終於在周末前最後一節課後，找了片樹蔭濃郁的地方，從背包裏掏出備好的雙層防紫外線傘，「好了，你出來吧。」

傘撐開的時候，身邊的空氣降下來兩度，那張慘白失色的臉悄無聲息出現在玉逍遙身側，黑洞洞的雙眼直勾勾盯著他，又慢慢往他身邊湊，柔軟冰冷的長發蹭到他脖子上，凍得人渾身激靈。

「不許掛我身上！」無法掩飾的森然鬼氣像是夏日裏的天然冰櫃，玉逍遙作勢要推，指尖穿過一團冰冷的潮氣。十七無措地朝後退了一步，眼見要退進太陽地，他輕嘆一聲收回手，把傘朝十七那邊傾，陽光下黑色的打傘如同一只熱烘烘的蘑菇，映出一片厚重的影子。

那只鬼縮在蘑菇下面，目光閃爍地窺探著傘外的世界，又一次貼上來，亦步亦趨跟著他走。

也行吧，免費空調。在哆嗦中調整了自己的心態，玉逍遙苦中作樂地想。順著身側的目光去看車水馬龍的長街，又看高高聳立的摩天大樓，幕墻反射出冰冷的天光，鋒利得像是能割傷眼球。他能感覺到十七無聲的惶然，鬼貼在他身邊的距離似乎又靠得近了些，甚至被飛馳而過的摩托聲嚇了一跳，僵在原地下意識擡手擋住了臉……似乎也能擋住隨之而來的風。

過往會帶來風的是劍刃與鞭梢，而今卻是全然不同的東西，卻一樣讓人不知所措。

頭頂的傘不再是微微傾斜，而是完完全全罩在他頭上。玉逍遙心底湧起一股柔軟的憐憫，擡手攏過那席披散的長發，輕聲哄著，沒事的沒事的，別怕。鬼怔怔地擡起臉，像是本能地想尋求什麽值得信賴的人，空白一片的大腦卻難以勾勒對方的形象，他怔了片刻，虛無縹緲的聲音又一次重復，我……找……

一只孤零零的鬼，睜眼就是千年之後，一切物是人非，連自己在這世間存在的痕跡都找不到，又如何在這陌生的茫茫人世裏找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人。

「知道了你要找人。」玉逍遙接下話頭，這次主動挽過他垂下的袖子，從陰寒霧氣中撈出那只細瘦手腕托在掌心，靠得更近了些，「過來點，我牽你走。」

與千年之前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世界裏，他牽著一只無人可見的鬼一起喝了奶茶，打了邊爐，最後站在風雲再起的門口，換了叮鈴哐啷一杯子硬幣，笑著說讓你見識一下逍遙哥的神技。

或許是跟了一只鬼——按科學原理來它該算一種磁場——於是跟機器出現了微妙的磁場不合也是情有可原，往日裏手到擒來的抓娃機像是故意作對，抓鉤松松垮垮勾在玩偶身上，又像抓了塊黃油般輕易溜掉。

同一個抓鉤連續失敗十幾次，就是大保底都該被篩出來了，然而再一次滑脫的抓鉤用又一次掛零的結果晃蕩著明晃晃的嘲笑。我就不信了，玉逍遙暗自咬牙，氣鼓鼓地盯著抓娃機內的白團子，較勁兒似的又投進三枚硬幣。

金屬的邊緣擦過玉桂狗圓滾滾的腦袋，再一次要搖搖晃晃地收回抓鉤，卻在此時，躺在掉落口的那只玉桂狗以一種肉眼可見的詭異姿態漂浮起來，完全超出常理地把自己的耳朵掛在了抓鉤上，一路搖搖欲墜地騰空升起，又以同樣仿佛被無形之物托起的姿態，極其不自然地偏移了一下，終於穩穩墜進掉落口中。

「……」不要以為別人看不見我也看不見啊！玉逍遙蹲下身把玩偶掏出來，一言難盡地和白色毛絨上一雙藍色豆豆眼面面相覷，又擡起頭看向抓娃機內部的鏡面—— 一張神色寡淡的森白面孔映在鏡像之中，十七臉上仍是沒什麽表情，他卻從中讀出小小的雀躍。

行吧，你喜歡就隨便咯。他捏捏那只玩偶，帶回去擺在了床頭。

不管看起來如何無害，十七畢竟是鬼，對活人精力的消耗在不知不覺中開始顯現。

找人之路漫漫摸不著頭緒，玉逍遙卻開始長久的做夢，日日夜夜，糾纏不斷。但夢的內容太離奇，什麽精靈，什麽天災，什麽枉死怨魂……像是把武俠的劇本與奇怪的西幻糅雜在一起，玉逍遙看得頭都發疼，只想這亂糟糟的劇本是誰所寫，真該出來領罪。

夢裏沒有他所見的十七，只有手段詭譎的幕後boss，成日裏滿嘴陰陽怪氣氣焰囂張，然而那張鳳翼的面具摘落的瞬間，赫然竟是一張與他本人一模一樣的臉。玉逍遙忽地反應過來，那該是十七……是長大後他不曾見過的十七。

脊生寒意的森然之中，玉逍遙自夢中醒來，看到十七仍是抱膝蜷坐在飄窗上，怔怔看著窗外流瀉的月光，那張臉的神色安靜平和，難以和他夢中手段神鬼莫測的大boss畫上等號。像是聽到他起床的聲音，十七把臉扭過來，靜靜註視著，像是在等他開口。

對他而言，那些仙魔妖鬼的東西久遠得像是上上上上輩子的事，即使舊夢與回憶日日卷土重來，也好似看了一場旁人的故事。隔了一層的情感在胸口左右沖撞，他覺得心底發冷，又被怒焰烤得腦中如灼。

「你曾……」玉逍遙盡力收斂了嗓音中的怒意，嗓音沈郁，「殺過那麽多無辜的人？」

月色森白，涼意點點滲入骨髓，十七的臉背著月光顯得陰晴不定猶如鬼魅——他也當真是一只鬼魅——平素柔軟的神情隱去，仿佛畫皮之下透出另一張冷漠鋒利的真容，幽紫的眸如同望不見底的深淵，難以揣測其下洶湧的暗流。

僵持的凝滯中，那鬼輕飄飄地說，或許吧。

這句話聽不出絲毫愧意，甚至連情緒都沒有太大起伏，玉逍遙一時火起抓起枕旁的玩偶朝他砸過去，玉桂狗拋出一條垂落的弧線從十七身體內穿過去，透過他掉在飄窗的軟墊上。

再一擡頭，鬼已經無聲無息的消失了。冰冷晶瑩的月光如潮水般漫過飄窗，映得地上一片涔涔潮意，玉逍遙忽地覺出疲意，又想起初見時那句精確的吐槽：你去拍嶗山道士都不用特效。

原來他們所相像的，不是穿墻而過的能力，而是終將分道揚鑣的結局。心慕仙法的王生受不了勞作之苦，於是向道者告辭而去，那麽他呢？真的要替一只鬼滿足心願，在一望無際的人海裏替他找一個不知輪回轉世過多少回、如今是男是女什麽面貌、且連名字都不知道的茫茫過客？況且那鬼看起來也不算是什麽良善之輩，因為自己能夠看見他，便要被糾纏一生？

……憑什麽呢。

算了吧。玉逍遙吐出沈沈一聲嘆息，將手背覆上眼睛。眾生必死，死必歸土，執著於這樣比大海撈針都難的事，怕是這輩子都無法達成，還不如辦場法事送他走。便也算相識一場罷。

然而次日站在道觀中，聽道長手撚長須說著的超度亡魂的科儀，什麽以我之真，覺彼之妄……從此讓他解除冤孽，行雲路步南宮。極盛的香火讓大殿內也顯得雲遮霧繞，玉逍遙怔怔擡起眼看向正襟端坐的真君，恍然又看見十七沈默的眼睛。

耳畔仍是道長氣定神閑的聲音，怔楞間聽得一句水火煉度，水府滌蕩罪垢，火治焚盡業障，才能自此登十二重樓。他想起夢中所見的五災禍殃，脫口而出的竟是，「那他豈不很疼？」

道長一頓，平淡道，你被那孽畜障住了。

「我……」本要出口反駁卻不知為何說不出來，玉逍遙深吸一口吸，喃喃自語，「煉度的事，我再……我再想想。」

所有思緒在大腦中攪成一團，回家推開門時那鬼卻不在慣常的地方，家裏空蕩蕩的，最後的夕陽灑出一片濃烈粘稠的猩紅，整個客廳都浸在一片濕淋淋的血紅中。

是走了麽？他該松一口氣的，卻只覺這口氣不上不下地吊著，讓人生出一股牽腸掛肚的煩躁。來得莫名其妙，纏上人時不由分說，現在倒是……走了也好，總不至於他真要找道士來驅鬼，把他一步步逼到無邊火海裏去。

戶門被風閉合，發出砰的一聲巨響。玉逍遙用力抓了兩把頭發，準備把這段陰陽兩隔的際遇當作一段錯誤的插曲，走向室內時卻嗅到絲絲縷縷甜膩沈冷的銹味。

這不對……所有的疑惑在打開浴室門時得到了最直觀的印證，蓮蓬頭開著，浴缸裏不知何時已經盛滿血水，他心底一跳，急著要把浴缸底部的塞子拔開。

指尖入水便觸到一片凍得人骨頭發麻的涼意，水面血色混沌，仿佛下一秒就會從血水中會浮起一張慘白如水鬼的臉，濕透的長發如水藻似的細細密密纏繞而來……

可水中什麽也沒有。

他的指尖毫無阻礙地握住了排水塞的圓柄，輕輕一提將它拔起，一聲空洞的水聲回響，小小的漩流拂過指尖，湧向不知通往何處的水道。

隨著水位的下降，有什麽東西在靠近排水口的地方現出黑漆漆一片影。玉逍遙猶豫片刻把它撈起，握入手中的是一條早已松散的布帛，纏在看起來做工頗為粗糙的短匕手柄上。

他從浴缸邊直起身，卻在瓷磚的倒影中看到自己身後站著影影綽綽的一團陰影。玉逍遙猛地轉頭去看，十七悄無聲息地站在那裏，臉色比平日更加慘淡，幾乎泛出令人不安的青白，濕成一縷縷的黑發正在往下滲水，衣服也同樣濕淋淋的，袖口出沁出濃厚深沈的血色，帶著腥氣的血水滴滴答答在他腳下匯成一灘，又一點點向玉逍遙腳下流淌。

那雙瞳裏盛著暗沈沈的霧氣，直勾勾地落在玉逍遙身上，在浴室暖色的燈光下像兩瓣枯萎的鳶尾，顯出一種執拗的、發癔癥般的癡色。

——從沒有哪一刻，他這麽像一只世人認知裏的「鬼」。

像一具凍了太久的屍體，十七動作僵硬地向前走了一步，在玉逍遙面前仰起臉來。那段脖頸纖細修長，無聲蜿蜒著暗青色血脈，他擡手撫過頸側，沾著血的指尖在冷白細膩的肌膚上落下一道燙眼的殷紅，又按在自己毫無起伏的胸膛。

「我不知道。」他輕聲細語地講，「我真的不記得……」

玉逍遙的視線隨著他的指尖移動，聽到十七用那樣毫無起伏的口吻說，但如果真的是我，你可以再殺我一次，為你的……朋友？他的聲音顯得猶疑，停頓片刻後波瀾不驚地接續了下去，嗯……為你說的……那些人，報仇。

血在心口的位置愈滲愈多，玉逍遙一把攥住他的手，掀開袖子赫然便是道道開綻的皮肉。那痕跡尚新，傷口的切痕薄而利落，他幾乎可以想見那刃薄薄的金屬如何劃過手腕，被割裂的皮肉向兩側彈開，薄薄的脂肪下湧動著血流，深紅淌過死白的肌膚，橫亙成無法褪色的裂溝。

鬼也會流血麽？撲鼻的濕黏血氣中，玉逍遙怔怔想，那他是否仍會覺得疼痛？

此前的火氣像是被這樣潮濕的水汽徹底澆熄，玉逍遙覺得泄氣，分明是這樣血肉模糊的可怖情景，卻只只是輕輕嘆息一聲，拽著人往藥櫃走。

陰冷的鬼氣凝結成一行瀝血的足印，一路延伸到客廳柔軟潔白的地墊上。幹洗費的金額義無反顧沖入腦海，刷出一行難以忽視的大字，玉逍遙頓了頓，深呼吸了一下，還是壓著十七的肩膀讓他坐在了地毯上。

深紅在白色的長毛地毯上血漫金山，玉逍遙拎著醫藥箱盤腿坐在十七對面，拽過對方手臂把袖子挽起來。失去寬袍大袖的遮蓋，所有傷痕都赤裸，層層疊疊的新舊傷痕交織在一起，失去了能夠愈和的能力，像被浸泡太久而皺縮的紙頁。

十七沈默著任他擺布，玉逍遙托著那只冰冷的手腕細細查看。那些較之肌膚更白的愈和痕跡都來自太久前的歲月，是初懷死誌之人的試探傷，淺淺的，帶著怯意，一道道細密排布，像是猶豫不決的遺留。可所有的新傷都深可見骨，輕易扯出黏連的血肉，再看不出絲毫猶豫的痕跡。

地獄無苦聲，火翳成清署。他腦中莫名回想起道士說的救苦妙經，若那不是夢而是早被塵封的過往，面前的十七便不是什麽普普通通心懷執念無法往生的亡魂，他是被太沈重的罪孽與欲求囚鎖於時間的厲鬼，該如道士所說……去火裏煉化凡質，脫鬼籍登仙冊，再不因執迷而羈留人間。

事出突然，家裏沒有大號紗布也沒有止血繃帶，更不知人間的藥對上這只異界的鬼究竟有沒有效果，但他還是沿著不斷湧血的傷口把十七包得嚴嚴實實，又用七八條創可貼封死了繃帶的邊緣，像一片歪歪扭扭的補丁。

汩汩的血流還在外湧，染得玉逍遙掌心與袖口同樣瘆人的銹紅。

衣服可以用補丁修補，但碎裂的瓷器即使補上也會留下深刻痕跡。玉逍遙捧起十七的臉，如同捧著雪砌的雕塑，森然鬼氣下是一片無可更改的冰冷，再熾熱的體溫在死亡面前也會失去溫度，與他一同冰冷下去。

如同那只52赫茲的鯨魚，所有的鳴叫都因錯開的頻段無法被同類傾聽，身處異界的鬼在找到那個能「看見」他的人之前，這樣孤零零在世間等了多久？久到廣袖寬袍變作西裝襯衣，久到碌碌車馬變作高鐵飛機，所有他曾熟悉的東西都在漫長時光裏消解，連帶曾經刻骨的記憶也如畫卷上的墨痕般褪色……這樣無人可見的寂寞，到最後只剩動物般懵懂的本能，和那句磕磕絆絆的——我要找人。

十七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掌心，帶著潮意的嗓音幾不可聞，「別生氣……別趕我走……我只是，想……留在這裏……」

他說得很慢，像是吐出的每個字都是從喉間生生擠出來的，帶著生澀的銹意。

這只鬼連死也不怕，卻怕自己生氣，甘願用血肉相償麽？玉逍遙想開兩句玩笑，說我可幹不出來把家養鬼丟出門的缺德事，又或者把白日道觀裏所聞告訴他，說那你可少了個體驗道門小燒烤的難得機會。可他的嗓子像是被同樣的鐵銹浸染，口唇張合間只訥訥說出一句，我答應過幫你找人。

那雙烏沈沈的眸子終於擡起來，氤氳了太久的淚凝結，無聲墜下眼眶，又如青煙般消失在空氣中。

當夜玉逍遙做了新的夢，夢裏故事還在延續，他們短暫並肩又再次分道，地裂天崩裏幽藍劍刃毫無阻礙地穿透胸腔，濺落刺目赤紅。日月之頂無溫的月光遙遠冰冷得像是虛假的幻象，照徹所有傷痕。

當了太久的宿敵兩人非要生死面前才能相擁，劇慟中他抱住那襲冷硬的武甲，洶湧而出的血液染得滿手溫熱，他顫聲問為什麽，又徒然無功去挽留，額角相貼時卻在地冥水汽充盈的瞳中看到另一張被清晰映照的……屬於他自己的面容。

愈發低弱的氣息中，鳶紫的瞳融化成水流，低語著最後的告別。

——「多謝你，玉逍遙。」

玉逍遙渾身一震，像是整個人浸在冰河裏。過往的故事串珠成線一一接連起來，說與邪魔說感情乃陷蒼生於不義的是他，說我要殺了你的是他，說沒有任何一條性命是微不足道的是他，說包括你的是他，說我會再來看你的是他……

說「我會回來救你」的，也是他。

轟然坍塌的高峰中他抱著那具冰冷屍身墜落，玉逍遙猛地驚醒，心口處傳來的悶痛無聲向四肢百骸蔓延，他後脊生出冷汗，按著沖撞不休的心臟望向十七常待的飄窗。

月落參橫曙色未明，日曖沒於層雲之後，遙遠的圓月像是道士剪出的圓紙，通不向廣寒，聊借虛假幻術生出光明的假相。

以紙片剪作的明月承襲了冷白的輝光，而明月本身的光亮卻又向太陽竊得，若這無瑕明月是假，廣寒仙女是假，道士與友人共嘗的滿席酒菜與推杯換盞間的玉液瓊漿又是真或假？他面前會流血會落淚的鬼與難以追溯的千年時光，那些糾纏難辨的記憶或夢魘，又該如何分出真假呢？

那只鬼依然沈默地坐在窗邊，抱著玉逍遙從娃娃機裏抓出來的玉桂狗，留給他一個蜷縮的背影。

昔時的字句在腦海中回蕩，聽著那些明知不再可能的期許，玉逍遙忽地意識到，十七坐在窗邊夜夜守候的並非這輪月光，而是每一日新生的太陽……是他心心念念的天曙，也是日復一日等待的歸人。

只是身為鬼，他早已失去了追逐日光的權利。

然而千年時光如洗，百代過客匆匆，他失去的何嘗僅止這些。

耳畔仿佛又一次響徹日月之頂墜落的風聲，玉逍遙回想夢中零碎的過往，心口沈墜得像是懸吊著整座雲海寒峰，他走到飄窗邊撐起笑容，輕輕地說，十七，我做了好長一場夢。

鬼安靜地著轉過臉來，眉目間籠著沈沈郁色，眼瞳幽幽。

夢中久遠之前的過往，帶著黑鐵面具的少年聽他說話時也同樣是這幅神情。

他從身後環住十七，猶帶水汽的濕發冰冷地貼上臉頰，濕冷陰森的鬼氣沿著胸口攀縈牽纏，像死死絞住的藤。不記得過往的人這次輪到了末日十七，玉逍遙輕輕嘆一口氣，將唇附到他耳邊，一字一頓地念，「永……晝……」

十七睜大雙眼，茫然滾落兩道淚痕，卻是喉間喑啞。

那些舌綻蓮花的辯詞與牙尖嘴利的譏諷，就算口齒伶俐如地冥……也會在漫長的時光中，一點點封死自己的唇舌麽？

耳畔氣息溫熱，有人帶著笑意說：「你找到我了。」

他孤身趟過歲月的荒流，時光將一切凍結在千年之前，直到再次與玉逍遙相逢的一刻，停滯的時光再一次向前奔湧，推著他走向未知的前路。

天光拂煦，十七指尖顫抖，死寂許久的胸膛中，傳來一聲微弱的跳動。

—— 終 ——

* 玉逍遙：撞鬼，但把鬼養活了
* 人不該挑戰自己（。）很明顯後半程又回到了陰暗的舒適區……
* 煉度那裏是看了點資料然後瞎寫的，為了湊破邪火焚場景硬貼了一下

[ 此帖被xinjiuneko在2024-08-23 14:52重新編輯 ]

lofter：薪九_补刀狂魔仓鼠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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