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10 【渡凤/一渡微尘X凤舞迟】载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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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0 【渡凤/一渡微尘X凤舞迟】载云归

《陌上行》姊妹篇
前文《陌上行》
江湖之行，不知不觉已三月有余，终于到了回程的时候。
凤舞迟仰着脸看向一渡微尘，手掌小心翼翼贴上他的胸口，感受掌心下传来平稳有力的心跳，“一渡微尘，你的伤势如何了？这里还疼吗？”
“不疼了哦~与凤舞一夜缠绵，吾之伤势早已不药而愈了耶！”
一渡微尘眼眸微阖，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得与揶揄。
“咳咳，你……”凤舞迟关切的话语被迫噎了回去，脸瞬间红得彻底，他退离一渡微尘的怀抱，睨了他一眼，小声嘟哝出一句，“真是没个正经，不睬你了。”
“耶~吾只不过是说了句实话，凤舞怎的敢做不敢认呢？明明昨晚……”看到凤舞迟羞赧的模样，一渡微尘只觉心情甚好，不免又是一番言语上的调弄。
“停、停，就此打住，你没事就好。不说这个，我们何时动身？”凤舞迟扶着突突直跳的额头，赶紧岔开话题。
“哈！现在。”一渡微尘从善如流，整理了一番被凤舞迟压皱的衣襟，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在回去之前，还有几件事情要做。凤舞，你先随吾来。”
说完，便转身返回无因洞，凤舞迟也紧随其后进入洞内。
天光斜斜照射在洞中，在石壁上投下丝丝片片斑驳的影，叫人看不分明。一渡微尘重新掌了灯，凤舞迟方看清楚无因洞的全貌。
“一渡微尘，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跟在一手托着灯，一手在石壁上摸索的人身后，不解地问道。
一渡微尘转过头，神情竟是罕见的凝重，“你不疑惑之前失踪的那些少女去了哪里吗？如果吾所料不差，她们应该仍在这山洞中。”
此言一出，凤舞迟脸色瞬变，一股寒意蓦地窜至心头，他随即明白过来一渡微尘此举的用意。无因洞内部乍看起来并不算大，若要藏人，必定设有机关暗道。明白了其中关窍，他也开始探索起这方天地来。
“机关找到了，在这。”
一渡微尘清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凤舞迟停下探索的脚步回头看去，看见他站在东北角一处凹陷的石壁前，手中正转动着一盏不甚起眼的铜灯。
凤舞迟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只听见“咔哒”一声脆响，眼前这一方石壁竟徐徐移动起来，石门方开，又闻数道利刃破空之声。
“哎呀！凤舞小心。”
凤舞迟尚不及反应，只感到眼前一花，登时被一股大力甩至一旁。一渡微尘浮生在握，上下飞旋，将自黑暗中急射出来的数十只毒箭一一打落在地。
待石门后再无暗器发出，一渡微尘方收回浮生，冷冷地看着地上七零八落的断箭，讥讽道，“真是无聊透顶的把戏。凤舞，暗器已清，咱们进入吧。”
“嗯。”凤舞迟皱着眉头，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断箭，与一渡微尘一道踏入洞开的未知黑暗中。
甫进入其中，凤舞迟便感受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扑面而来的阴寒之气让他忍不住紧了紧衣服，嘴里发出一句短促的抽气声，“嘶~好冷！”他搓着冒着寒气的手指，打量着眼前这片纯粹的黑暗，纵使一渡微尘点了灯，这片微光依旧被吞噬得一干二净，仅能照见二人脚下方寸之地。
“凤舞，跟紧我。”一渡微尘走得步步谨慎，反手将凤舞迟冻得冰凉的手握在掌中，掌心的温热为他驱赶一身的寒意。
二人沿着向下延伸的狭长洞道走了约莫一刻钟，黑暗蓦地为之一扫，眼前豁然开朗。
突来的明光让凤舞迟不自觉地抬起手遮住眼，过了半晌方缓缓张开，待看清楚此间情形之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中所见是一方开阔的圆形石室，石室顶部镶嵌着无数颗冰晶雪亮的夜明珠，中央三十八颗夜明珠下端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炉鼎，炉鼎外垂着密密麻麻的细长软管，分别连接在石室周围一字排开着十七口透明冰棺里，冰棺中隐隐约约可见人的身影。
凤舞迟心口一窒，攥紧拳头，脚步虚浮地走至第一具棺材面前，只见棺内躺着一个浑身插满软管，面色惨白，已逝去多时的少女。棺盖上刻有三个大字“苏巧云”。
纵使早已料到这些少女的结局，但当亲眼看见冰棺中沉睡的容颜时，凤舞迟的身体依然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他抚摸着那素不相识的名字，眼泪无声地在眼眶中打转。
十七口棺材预示着十七条逝去的生命，凤舞迟跌跌撞撞地走过每一具棺材，看着里面静躺着的相貌各异，却一般年少的少女遗容，喉咙中不禁发出宛如受伤小兽般的呜咽，颤抖的身躯摇摇欲坠，一渡微尘见状从身后搂住他，伸手覆盖住他的眼睛，“别再看了，凤舞。”
轻柔的话语丝毫未能减轻凤舞迟内心莫大的悲伤，强忍的泪水终于顺着一渡微尘的掌心流下，他背靠着一渡微尘，哽咽不成句，“一渡微尘，我…好难过，她们与我年岁相仿，如今却…却…都怪我…呜，如果我能早点来，也许她们就不会……”
“凤舞，吾知晓你是物伤其类，但这并非是你的错。更何况若不是你，这一具棺材里现在装着的就应是卢昭容的尸体，不信你看。”一渡微尘将他搀扶到靠近通道的空棺处，挪开了手掌。
凤舞迟这才注意到十七口冰棺中尚有一口空棺，棺盖之上赫然刻着卢昭容的名字。他抹了把眼泪，勉强点了点头，“幸好，总算还是救了一个人。既如此，这口棺材就不该存在。”
话音刚落，凤舞迟拔出背上凤华刹那，一刀将眼前冰棺劈成两段，犹觉得不解恨，又补了几刀，直到将冰棺砍成碎块方止。
纷飞的冰块四散弹开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凤舞迟发泄完心中的悲愤，举刀指向上方的黑色炉鼎，恨声说道，“想来就是这个东西要了她们性命，待我将它毁了去，再不能害人。” 说着，便朝那物砍去。
一渡微尘快他一步，抛出浮生拦住了他，“凤舞，且慢。神荒子打造此物，显然是为了收集她们的鲜血做不可告人之用。若此刻内中无血，毁去倒也无妨，倘若有血，其中必定做了手脚，放出恐怕生变。”
听他如此说，凤舞迟握刀的手只得悻悻收了回去，“也罢，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先回上面，再走一趟卢府，吾要告知卢老爷这里发生的一切，让他通知这些人的家人为她们收尸。”
“如此甚好。”
“走吧！”
二人离开石室，回转至无因洞上层。一渡微尘将铜灯转至最初的位置关闭石门，随后径直走到石案边坐下，展开一卷白纸，提笔在上面画下从卢府到无因洞的路观图，又详细地标记了暗门机关和冰棺的位置。
凤舞迟站在一渡微尘身旁，为他点起一盏烛灯，静静看他落笔，心中不免感慨他心思之细腻，又见他神情专注，字迹秀雅，笔触流畅，十分喜欢更添了七分欣喜。
“这样就可以了。”一渡微尘搁下笔，待墨迹稍干，将白纸卷起来收入怀中。一抬眼，就瞧见凤舞迟盯着石案，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忍不住戳了戳他的额头，“凤舞，该走了哦~”
凤舞迟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嗯”了一声。
出了无因洞，行不多远，凤舞迟便看见了地上六名轿夫的尸体，他停住脚步，欲将这六人收埋，却遭到一渡微尘的阻止。
“凤舞，不必多此一举。等到了卢府，自会有人来处理他们的尸体。”
“可是任由他们这样暴尸荒野，是否不妥？”凤舞迟显得有几分迟疑。
一渡微尘耐心解释道，“你现在将他们收埋，等卢府之人到来，又需将他们刨出再行收敛，岂非平添麻烦？更何况此地荒僻绝无人迹，不会有人来打扰亡者安息。若你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将手中银两分拨一二发送给这六人亲眷。你意下如何？”
“也好。”凤舞迟点头称是，“你说得有理，就这么办。”
“既如此，那咱就快些赶路吧！”
“好。”
凤舞迟不再纠结，与一渡微尘施展至高轻功，朝卢府急急奔去，约莫四炷香过后，他二人再一次站在了卢府门前。
昨日那般清冷、古怪的景象已不见踪迹。街前往来者渐多，卢府匾额两端挂着的红白绸带业已摘下，横梁处悬挂的半红半白的灯笼也不见了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明亮华丽的花灯。
凤舞迟细细打量着眼前这番新气象，愁锁的双眉渐渐舒展，沉郁的心情也暂时得到纾解。
一渡微尘淡淡扫视过凤舞迟舒展的眉眼，心下莞尔。他上前几步正欲敲门，手指尚未落下，大门已“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开门的卢管家猝不及防地撞见一渡微尘二人，一时愕然，愣在了原地。
“吴管家，咱们又见面了，吾有要事要见卢老爷，还请通报一声。”
一渡微尘朗润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吴管家一拍脑袋，脸上浮现出惊讶与惊喜的表情。
“哎呀～是二位仙家，瞧我这傻样，让二位看笑话了。快快请进，老爷、夫人和小姐正在善堂与二位仙家祈福，请随我来。”
吴管家热情地将他二人领到善堂门口交代一番，随即匆匆走了进去，对着正在佛前拈香的三人说道，“老爷，夫人，小姐，二位仙家平安回来啦！现在正在堂外侯着呐！”
“阿弥陀佛！菩萨显灵了。”听闻一渡微尘与凤舞迟平安归来，卢夫人双手合十，诵了一句佛号。
“快快有请！”
卢老爷领着夫人和女儿从善堂内迎了出来，三人面上皆带着喜色，卢昭容跟在几人后面，望着凤舞迟的背影，更是眉眼含笑，喜出望外。
卢老爷将一渡微尘与凤舞迟请至正厅坐下，又向吴管家勾了勾手，吩咐他道，“快为二位恩公奉上我珍藏多年的云顶红袍，再安排下人备下晚宴，务必要丰盛。办完这两件事你再去办采买之事。”吴管家连连点头，领命而去。
交代完事情，卢老爷好生端量过一渡微尘与凤舞迟，见他二人面色鲜润，看上去毫发无损，心中既欣慰又佩服。只不知他二人来意，不免斟酌一番，才开口说道，“见到二位恩公平安归来，老夫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只是恕老夫冒昧一问，恩公昨日临走之时说解决神荒子便会离开，不知恩公此番前来是否另有内情？以及二位是否知晓我那六名轿夫的行踪？”
听到他问起轿夫的行踪，凤舞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正要说明，一渡微尘已开口说道，“我们此番前来正是要告知此事，只是……”说到此处，他顿住话语，眼神略略扫过坐在侧面的卢夫人和卢小姐，“吾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过于骇人，还请夫人小姐暂时移步他处，以免惊吓到夫人和小姐。”
此言一出，卢夫人和卢小姐双双变了脸色，卢夫人当即站起来朝一渡微尘欠了欠身，“既如此，请恕老身怠慢，老身告退。”卢小姐也盈盈站起身，行过礼，与母亲一同退了下去。
她二人方退下，吴管家端着沏好的茶走了进来，看着面色凝重的卢老爷和凤舞迟以及神色如常的一渡微尘，吴管家心思稍转，默默将茶碗放在三人面前，道了声“请用茶”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临走前，特意关上了正厅的大门。
灿烂的天光被迅速阻隔在门外，只有几许不甘心的微亮越过窗棱，流淌在晦暗的厅堂里，检视着空气中凝重的气息。
卢老爷敛容正色道，“还请恩公尽诉详情。”
一渡微尘手指轻轻叩击桌面，将所见之事一一道来，“卢老爷请节哀，府上那六名轿夫已不幸遇难，尸首尚留在原地，未及收埋。当时事发突然，吾来不及阻止，因此让他们遭此横祸。”
“不关一渡微尘的事，都怪我，若不是当时我被困于花轿之内，也许他们就不会死。”凤舞迟抢过话茬，将轿夫之死的罪名安在自己身上，又拿出来时已整理好装满银两的包袱放在卢老爷桌旁，“卢老爷，这是我对亡者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发放给他们的家人。”
“千万使不得。若非二位恩公，小女恐怕早已丧生，轿夫之死也算是为我儿挡灾。于情于理丧资诸事该由老夫安排，岂有让小恩公破费的道理。”卢老爷连连摆手拒绝，将银两推了回去。
凤舞迟坚持要给，卢老爷坚决不收，僵持不下时，一渡微尘出声打断了这无谓的坚持，“这是吾家凤舞的一点心意，老爷若不收下，凤舞必定会食不甘味，寝不安，难道老爷忍心让自己的恩人良心不安么？”
他瞥了一眼卢老爷，端起茶盏仔细品尝了一口，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可是，这……”卢老爷推挡包袱的力度骤然一松，凤舞迟趁机将包袱的系带塞进他手中，“是啊，卢老爷你就收下吧！”
“哎！那好吧，二位恩公真是菩萨心肠，倒叫老夫汗颜。”卢老爷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收下了银子。
“这只是头一件要告知你的事，吾此来还有两件事情需要劳你处理。”一渡微尘继续说道。
“恩公请讲，莫说两件事，就是两百件老夫也万死不辞。”
“哈，老爷说笑了。”一渡微尘浅笑一声，从衣袖中掏出一张路观图，“这第二件就是吾在神荒子的洞穴中发现了镇上失踪少女的踪迹，很遗憾她们也已经身亡，所以吾画了一张从此地到无因洞的路观图，洞内机关排布与尸体所在的位置、信息都已在图上标明，还请卢老爷将这份路观图抄录数份，送到所有失踪少女的家中，让她们的家人好去收埋。”说着，便将手中路观图递到他手中。
卢老爷接过路观图，忙不迭点头称是，“好好，老夫即刻安排人处理。”
一渡微尘指着他手里的路观图说道，“再者请你安排人手去替那六名轿夫收尸，他们尸身所在地点也已标记在上面。”
“这是自然。”
“最后你们在处理无因洞中的尸体时，切记不要动到石室上方的黑色炉鼎，至于洞内其它物件，或毁或留悉听尊便。”
“那真是太好了。两位恩公真是我们南柯镇的大恩人，大恩大德老夫无以为报，若是不嫌弃，不若在此地多逗留数日，也好让老夫一尽地主之谊。恩公以为如何？”
卢老爷小心翼翼地将路观图收入袖中，满脸期待地看向一渡微尘。
“老爷心意领了，只是此事已了，吾和凤舞着急回程，不便多留。”一渡微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卢老爷显得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强留，只说既然如此，老夫也不便勉强，只是二位辛苦来此，好歹吃顿便饭再走不迟，况且老夫已交待下人去准备，恩公看这……
一渡微尘并不回答，只是扭头看向凤舞迟，“凤舞，你想留下来吃饭吗？”
“呃……”凤舞迟看了看满眼期盼的卢老爷，又瞧了瞧一脸无所谓的一渡微尘，思虑片刻，终于点点头，“也好，那就麻烦卢老爷了。”
“哈哈，小恩公哪里的话。一点也不麻烦，请二位恩公在此稍待，老夫去去就来。”
卢老爷得了首肯，脸上愁云顿散，向一渡微尘二人告退后，拉开正厅的门走了出去。
当下，便有两名侍女托着装有水果零嘴等吃食的食盘走了进来，放在一渡微尘与凤舞迟身侧，随后便默默退了出去。
凤舞迟见四下已无人，心中陡生出一股莫名冲动。他撑着下巴，装作四处打量的样子，偷偷抬起右手，并拢食指与中指，在桌案上做走路状，一点一点挪向一渡微尘握着薄瓷盏的手背。
在触碰到手背的瞬间，凤舞迟试探性地敲了敲，见一渡微尘毫无反应，便放任自己的两根手指沿着滑腻的手背向上攀爬，直到勾住他的小拇指，才转过目光。
却正对上一渡微尘充满戏谑的眼神，“凤舞……”
“啊哈哈~”凤舞迟干笑几声，趁他开口嘲笑之前，迅速解释道，“我在用手指走路，不知怎么就走到你手上了，真是不好意思哈哈。”
一渡微尘看着他孩子气的行为，不觉莞尔，反手扣住了他急于抽逃的手指，纳入掌中，轻声笑道，“真是小孩子心性。”

凤舞迟红着脸低下头去，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握住，过了好一会才顾左右而言他，“一渡微尘，你想在这吃饭吗？”
一渡微尘回答得随意，“你想吃，吾便留下。反正即使现在出发，你也要吃饭不是么？在这里吃或者在别处吃，对吾而言，并无区别。”
“哦，那就好，刚才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不愿留下，你没有不开心就行。”凤舞迟索性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搭在他的手背上。
一渡微尘心头微哂，揶揄道，“哈！真是个贴心的傻凤舞。”
“二位恩公，晚膳已准备妥当，请随老夫到膳厅用膳吧。”
听见卢老爷的声音，凤舞迟慌忙抽出手，一脸心虚地端坐在座椅上，一渡微尘依旧一派从容大方的模样。他站起身，拍了拍凤舞迟的脑袋，示意他也起身。
卢老爷走进正厅，见一渡微尘二人已站起来，忙抱拳赔礼道，“失礼、失礼，老夫来得迟了，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二位恩公请。”
“请了。”
三人出了正厅，穿过回廊来至膳厅。卢夫人、卢昭容早早候在门外，见他三人到来，殷勤致意，将三人一道迎请进门。
按主客位坐定后，卢老爷朝门外拍了拍手，不一会儿，侍女们捧着菜盘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摆放在八宝如意桌上，凤舞迟看着桌上二十道菜，忍不住咋舌，“这未免也太多了吧！”
他偷偷递给一渡微尘一个苦笑的眼神，一渡微尘假装没看见，端坐一旁，意态闲闲喝着手边新沏的茶。
酒菜上齐后，卢老爷举起酒杯对一渡微尘说道，“恩公救女之情，老夫无以为报，仅以薄酒一杯、陋席一桌聊表谢意，还望恩公勿弃嫌。这杯酒老夫先干为敬。”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并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一渡微尘也不推辞，点头致意，端起酒杯徐徐饮了下去，浅浅道出两个字，“好酒。”
侍女很快为他二人斟满酒。卢老爷端着酒杯向凤舞迟也敬上一杯，凤舞迟看向酒杯的眼神显得颇为迟疑，卢老爷担心他年纪小不善饮酒，特意解释说，“此酒名唤玉楼春，乃天下第一等的名酒。其色清、其味醇，并不醉人，小恩公浅尝即可，不必忧心。”
凤舞迟这才放下心来，大胆品尝了一口，果如其言，酒入口绵柔甘甜，令人回味无穷，他忍不住又喝了几口，酒杯因此见了底。
凤舞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呀，这酒太好喝了，一不小心就喝完了。”
座上四人被他憨直的言语逗得笑了起来。卢老爷哈哈大笑，“小恩公喜欢便好，这酒多得是，小恩公想喝多少都是有的。”
卢老爷话音未落，身后侍女已经识趣地为凤舞迟斟了满杯，卢夫人脸上露出慈爱的表情，卢昭容掩唇一笑，灵动的双眸婉转流连在凤舞迟脸上，却不意触碰到一渡微尘打趣的眼神，霎时羞红了脸，挪开了目光。
凤舞迟却是浑然不觉，依然沉醉在玉楼春的甘醇之中。
“别光喝酒，小恩公快请吃菜吧，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卢老爷对着正在自顾自饮酒的凤舞迟招呼道。
“是啊，是啊，两位恩公快请吃饭吧！”卢夫人也催促道。
“好好，你们也一起吃。”
凤舞迟放下酒杯，见卢家三人齐刷刷看着他并不动作，只好瞟了一眼一渡微尘，示意他先动筷子。
一渡微尘从善如流，夹起一块肥美的鱼肉放入凤舞迟碗中，“凤舞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凤舞迟轻轻咳嗽一声，将那块细腻的鱼肉扒拉进嘴里咽了下去，红着脸说道，“你们也吃啊！这么多菜呢。”
“好，吃饭。”
见他吃了第一口，卢老爷才拿起筷子，吩咐妻女吃饭。
席间一时无话，连吞咽的声音都显得清晰可闻。
一渡微尘向来不在意口腹之欲，慢条斯理地吃过一点后，便搁了碗筷。卢老爷只道他吃得太少，观他模样，却不敢多做勉强。
卢昭容的目光却三不五时落在对面的凤舞迟脸上，一顿饭更是吃得心不在焉。凤舞迟却无所察觉，只是一味埋头吃饭。
卢夫人瞧出了女儿的意思，伸出脚尖点了点卢昭容的绣花鞋，将她的意识从凤舞迟身上拉了回来，视线落在她手边的茶盏上。
卢昭容顷刻会意，端起茶盏霍然站起身，施施然走到一渡微尘身边，先向他敬过一杯茶，随后转至凤舞迟身前，施了一礼。
“昭容斗胆，也敬凤舞小恩公一杯，若非小恩公舍身相救，昭容怕是早已魂归离恨天。只是昭容不胜酒力，遂以茶代酒敬小恩公一杯，小恩公且请。 ”
凤舞迟也起身还了一礼，端着酒杯，略显羞赧地说道，“小姐严重了，叫我凤舞就好。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小姐请。”
“是，凤舞。”卢昭容掩袖而答，将杯中茶喝了个干净。临去时秋波一转，看得凤舞迟心头一愣，不明所以。
卢昭容回了座位，方认真吃起饭来，卢夫人却放了碗筷，笑吟吟地问凤舞迟，“小恩公，请恕老身冒昧，不知小恩公今年多大了，家住何方？日后我们也好登门道谢。
凤舞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老实回道，“我今年十七岁，家住中原古云庄，登门道谢就不必了，我家离此地山长水远，来去实在不便。”
“哦~原来如此，那不知小恩公家中还有何人？可曾娶亲？”
此话一出，卢昭容顿时攥紧了衣角，看向凤舞迟的目光中隐隐含着某种期盼，卢老爷倒是颇为意外地看了自己夫人一眼，随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凤舞迟偷偷看了看一渡微尘，熟料他却好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正优哉游哉地喝着酒，脸上似乎还挂着某种狡黠的笑容。
卢夫人自知问得唐突，话锋一转，巧妙解释道，“小恩公切莫误会，老身只是想为小恩公的家人也立上长生牌位，保护尊府平安康健，所以有此一问。”
“哦，原来如此。”凤舞迟暗暗松了口气，“府中尚有家父太古云，书童朱弦以及蒐尘卫曲飞英。”
“这样说来，小恩公尚未娶亲咯？”
卢夫人的声音不自觉拔高了几分，卢昭容的眸光霎时明亮起来，端着茶盏的手一时停滞在半空中。
“我……还未娶亲，”凤舞迟支吾着点了点头，一张脸涨得通红，他侧着头瞅了眼一渡微尘，快速收回目光继续说道，“但，但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话音刚落，只闻“哎唷”一声，卢昭容揉搓着被烫红的手指，眼眶瞬间变得通红。
“女儿啊，你怎的如此莽撞？连杯茶都端不稳，让恩公看了笑话。”卢夫人重重叹了口气，由不得对着卢昭容一番数落。
“抱歉母亲，是女儿失礼了……”卢昭容满眼委屈地望着卢夫人，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
“夫人，你先陪女儿下去换身衣裳吧。”卢老爷看着这突生的变故，禁不住皱起眉头。
“是，老爷，两位恩公，老身和女儿先行告退，冒犯之处还请海涵。恩公慢自用膳。”说完，卢夫人便搀扶着卢昭容离了座。
卢老爷满脸愧疚地看向一渡微尘二人，直言女儿失态，有失体面，请他二人勿要介怀。
凤舞迟虽不明了其中内情，但依旧被这古怪的气氛影响，匆匆吃完了饭，便言告辞。
卢老爷看着一门心思想要离开的凤舞迟，出言挽留道，“小恩公且慢，眼下天色渐晚，不若两位就在寒舍暂歇一晚，明早再走如何？”
“不了，这实在太过打扰，况且我也想早点回家去看望父亲。”凤舞迟坚定地摇了摇头。
卢老爷见状只好作罢，只是将卢管家招至身边，耳语了几句，又转头对凤舞迟说道，“既是如此，老夫也不便强留。只是恩公此去须得有代行的工具，舍下正好有辆马车愿与二位出行，我已吩咐管家前去准备，还请二位莫再推辞。”
凤舞迟正欲开口就听见一渡微尘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一渡微尘在此谢过。”
“恩公客气，请随老夫来。”
卢老爷将一渡微尘和凤舞迟带出膳厅，走至前院，果见一辆华丽马车停在院门外，卢老爷拍了拍骏马的头说道，“此马乃西域特产宝驹，可日行千里，但愿此马能将两位恩公平安送回家乡，也不枉恩公救女之情，二位请上车。”
“请了。”
一渡微尘撩起衣摆，先行上了马车。凤舞迟正准备上去时，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凤舞，请等等。”
他回头看去，却是换了一身鹅黄衫裙的卢昭容。卢昭容气喘微微地走到凤舞迟身边，将手中托着的两枚平安符递到他眼前，“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昭容只有这一对亲手缝制的平安符赠与凤舞和恩公，还望凤舞笑纳。”
凤舞迟看着卢昭容恳切的目光，默默接过这对做工精巧的平安符，“多谢你，昭容小姐。”
卢昭容微红的眼眶顷刻间泛起湿意，她勉强一笑，“今日一去，相见无期，凤舞千万保重。”
“嗯，小姐，你也珍重。”凤舞迟握紧平安符，与她道了别，转身上了马车。
车行迢迢，风中渐不闻平安与珍重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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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02-11 0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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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樓主(zhaoys) 的帖子

马车内亮如白昼，一渡微尘倚靠在软垫上，手中把玩着虚川一龠，见凤舞迟进来，眼神淡然扫过他手中攥着的平安符，挑了挑眉，冲他摊开手。
凤舞迟起先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将手中绣有一渡微尘姓名的平安符递到他掌中，“喏，这是卢小姐给你的。”
“哈，不是这个，吾要的是给你的那块。”一渡微尘指着凤舞迟手中的另一块平安符说道。
“哦~给你。”凤舞迟将自己那一块也递给了他。
一渡微尘将这两块平安符拿在眼前仔细瞧了瞧，嘴角露出几许玩味的笑容，凤舞迟托着腮，看着他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容，不解地问道，“一渡微尘，你笑什么？”
“哈！吾笑昭容小姐将自己对凤舞的一腔深情都绣进了这一方平安符里。”
凤舞迟面色一红，嗔怪道，“你，你胡说些什么？哪有这回事？”
一渡微尘呵呵一笑，将两块平安符摆在凤舞迟面前的矮桌上，“凤舞你看，你的这块一面绣着祝福，一面是展翅欲飞的金凤凰，针脚绵密，足可见昭容小姐拳拳之心。而吾这一块就只有平安顺遂四字，这样的区别对待真是……”
凤舞迟扶着额头，摆手打断他的闲话，“也许卢小姐只是来不及绣，才只绣了字，你要是不喜欢，就把我的这块拿去吧。”
“哎哟……”话音才落，凤舞迟头上就挨了虚川一龠一记敲打，他张着杏眼，幽幽瞪了一渡微尘一眼，“干嘛打我？”
“君子不夺人所爱，更何况是倾心于凤舞之人所赠的东西，吾就更不能占为己有。”一渡微尘收起虚川一龠，悠悠漫道。
“一渡微尘，你……真是没个正经，平白无故败坏卢小姐名声。”
“哎呀，吾实话实说而已，况且这里只有吾和你，话出吾口，只入你耳中，何来败坏名声一说？谁让吾的凤舞心眼太实，连女儿家摆在酒桌上的心思都看不清，惹得小姐泼了茶早离席，可惜这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迟钝如凤舞迟，听见一渡微尘这番说辞，联想起卢昭容的种种举动，也终于意识到她对自己的心思，他心头大震，末了又松了口气，喃喃低语道，“原来如此么？幸好……只愿卢小姐早日忘了我这个江湖过客。”
“凤舞，你在说什么？”一渡微尘笑着问他。
“没，没什么。”凤舞迟掀着眼帘，打量了一会笑眼盈盈的一渡微尘，心念一动脱口而出，“一渡微尘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一渡微尘喉头一哽，简直哭笑不得，他抓过凤舞迟的手，将桌上的平安符塞到他掌中，“吾只是觉得可惜，毕竟昭容小姐容貌、年龄、身世与凤舞才堪匹配，不似吾一介山野闲人……”
“停，打住。”凤舞迟竖起食指压在一渡微尘唇上，挑眉道，“卢小姐的事情到此为止，我相信她早晚会放下。你再胡言乱语，我以后就不睬你了哦~”
一渡微尘挪开唇上的指头，点头轻笑，指着身后说道，“好，好，不说了。凤舞来看看这是什么？”
“嗯？”凤舞迟循着一渡微尘手指的方向，看见了马车后排放着的两个大木箱，他好奇地走过去，将左边的木箱盖揭开，顿时金光闪烁，晃得他差点花了眼，待看清楚木箱里的东西后，不禁讶然，“竟然是金子，这……莫不是放错了？”
凤舞迟不解地看着一渡微尘，却见他但笑不语，只是用虚川一龠敲了敲另一个箱子，示意他打开，凤舞迟又打开另一个木箱，里面放着的却是二十坛“玉楼春”。
“卢老爷真是心细如发，见你喜欢喝此酒，便将这酒装上了车。”
凤舞迟合上盖子，感叹道，“是啊！只是这些金子，我们是不是还回去的好？”
一渡微尘摇了摇头，“来而不往非礼也，卢老爷既有此心，收下便是，说不定哪日就派上了用场。”
“那好吧。”
凤舞迟话音才落，忽闻轿外马长嘶，接着车身猛地一震，凤舞迟重心未稳，一头扎进一渡微尘怀中，心头正犯着嘀咕，抬头就看见一渡微尘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二人屏气凝神，顿时听见马车周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以及数道欣喜的私语声，虽然那些声音压得很低，一渡微尘和凤舞迟依旧听了个一清二楚。
一个粗嗓子的说，“头儿，今儿咱们可要赚大发了，您看看这马车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好货。”
另一个奸笑道，“嘿嘿，说的没错。光这匹马少说就值千两黄金，何况还有这雕龙画凤的马车，干了这一票，兄弟们好几年都不用出趟了。”
又一个公鸭嗓问，“头儿，我们现在是先喊话，还是直接动手？”
被称为头儿的人骂了一句，“你傻啊，当然是先喊话，万一里头藏了高手，怎么死的你都不知。”
“头儿教训的是，小的谨记。”
商量妥当，那头儿冲着马车喊道，“喂，马车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想要过路就留下车马钱财，否则，嘿嘿……就别怪爷几个不客气。”
凤舞迟明白这是遇上劫匪了，他心中冷笑，凑到一渡微尘耳边悄声说道，“你在车里纳会凉，我去会会他们。”
一渡微尘松开搂在凤舞迟腰上的手，眼眸中跳动着危险的光芒，叮嘱他道，“也好，小心行事。”
“嗯。”
凤舞迟掀开轿帘跳下马车，这才看清轿子周围站着八、九个手持火把的劫匪，见只有他一人下来，几人明显一愣，很快这呆愣就变成了狂喜。
为首那人身材矮小，嘴角至鼻头处有一道褐色胎记，他举着火把在凤舞迟脸上照了照，待看清楚容貌后，吹了一句口哨，怪声叫道，“哟呵，弟兄们有福啦！看来今天不止能发财，还能开开荤。啧啧，这小娘子长得可真漂亮哟~比抢来的那些娘们漂亮多了。小娘子你一个人走夜路怕不怕？要不要哥哥们陪陪你呀？”
此话一出，他身后的众匪登时摩拳擦掌，淫笑不止。
凤舞迟默不作声，微阖的杏眼乜斜着矮他一个头的匪首，右手悄悄摸向背后的凤华刹那。
匪首见他不言不语，以为他不能言语，兴奋地腆着脸涎笑，粗短的脏手就要往他脸上摸去，却被凤舞迟一个闪身躲了过去，停在半空中的手还来不及收回，一道锐利的气劲从马车内射出，直直切断匪首的腕骨。片刻的静默过后，风中传来阵阵凄厉的哀嚎，“我的手，我的手…嗷嗷嗷，是谁？给老子滚出来。”
“哈~”
一道轻蔑的笑声从马车内传出，一抹飘逸出尘的身姿缓步踏出马车。一渡微尘径直走到凤舞迟身侧，浮生重重碾在地上的断掌上，冷眼睨着匪首嗤笑道，“是吾一渡微尘，吾平生最厌恶污秽，你的手太脏了。”
虽不曾听闻来人名号，但见其人风姿无双，想来是碰上了硬茬。匪首捂着断掌生生扼住惨叫声，阴恻恻地看向来人，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流进嘴中，一个机灵的匪徒适时站了出来，从怀中掏出金疮药和一丈白布，替他止了血包扎过断口。
其余众匪一时间噤若寒蝉，一手执着火把，一手拿着武器，聚在匪首周围，怒目以对一渡微尘。
包扎完毕，匪首举着断掌，咬牙切齿地骂道，“好个一渡微尘，上来就废了你崔爷爷的手，此仇不报我崔山虎誓不为人。”旋即吩咐众匪道，“弟兄们，和我一起杀了这个一渡微尘，抢了小娘子和那马车。”
众匪们得了命令正准备动手，忽听见凤舞迟冷笑道，“呵，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是男是女。”
崔山虎听得凤舞迟开口，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不禁脸色瞬变，狠狠啐了一口，“呔，竟然是个男的。既然如此，就别怪你崔爷爷心狠手辣。弟兄们，把这两人都宰喽，一个别留。”
见识过一渡微尘的厉害，崔山虎决意与六名匪徒合围一渡微尘，余下两人对付凤舞迟。商议妥当，众匪齐声大吼，分拨两处向二人砍来，
一渡微尘见状一掌推开身侧的凤舞迟，分开战圈。浮生挑起地上崔山虎的断掌，打在他身上，轻蔑地说了句，“你的手，还给你。”
崔山虎闻言大怒，不常使的左手刀此刻挥舞得远比过往凶狠，却连一渡微尘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虽是合围，崔山虎却感觉真正被围的他们，一渡微尘出手看似轻描淡写，却有四两拨千斤之意。刀、戟、棍、棒与他手中之杖相接，总是被压制得毫无反抗之力，那杖头所过之处，骨裂之声与悲号声几乎同时响起。
再看红衣少年那处，虽是二对一的局面，那少年看上去也是游刃有余。眼见战况不利，崔山虎绕到一渡微尘背后，丢掉钢刀将仅剩的左手探入怀中，欲发出暗器脱身，下一刻，只感到左手一阵剧痛，低头看去，却是白色手杖砸碎了自己的左手掌。
惨叫声尚堵在喉头未得出口，天地乍然倒转，身躯扑向大地，血色漫住了双眼，崔山虎瞪大眼睛，只模糊看见一只肮脏的左手和一双停在眼前纯白的鞋尖。
“山虎哥死了，快跑啊！”
耳边零星两、三点叫喊声，很快变成单调的抽气声，继而已是天地无声、万物无声。
“一渡微尘，你有没有受伤？”
凤舞迟数完地上九具尸体，收起凤华刹那走到一渡微尘身边问道。
“没有，只是浮生脏了，凤舞替吾擦擦吧，吾在车上等你。”一渡微尘将浮生扰交给凤舞迟，转身上了车。
“好。”
凤舞迟接过浮生，掏出一块白手帕仔细将上面的血迹擦了个干净，那块帕子也被随手扔在地上。有风吹来，吹动那块沾染了血渍的手帕，覆盖在死不瞑目的匪首脸上，掩住天地清明。
凤舞迟掀开帘幔，将擦干净的浮生递给一渡微尘，就着马车内壁躺下，隐约叹了口气。
“凤舞，因何叹气？”
一渡微尘收起浮生，目似寒星，点点停留在凤舞迟惆怅的容颜上。
“无事。”凤舞迟摇摇头，看着摊开的双手沉吟半晌，“我只是没想到来时风波已多，去时竟也不得太平，这一路行来手中沾染的鲜血却是越来越多……”
“哈，这就是江湖啊！”一渡微尘挪到凤舞迟身边，与他并肩坐下，搂住他的手说道，“江湖风波恶，人间行路难。你在天地间行走，遇上这许多事、许多人，都将成为你成长的一部分，更何况你所杀之人都是奸险鼠辈，杀人即是救人，何须慨叹。”
听了一渡微尘一番话，凤舞迟郁结的心思渐渐沉静下来，他将头靠在一渡微尘肩上，呢喃细语，“说的也是。多谢你，一渡微尘。”
一渡微尘握紧凤舞迟的手，坦然而笑，“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嗯嗯，那就不谢。我们今晚去何处歇脚呢？”
“如果吾推断无误，过了这片林荫道，前方二十里处有一县名唤青溪，可去那歇息。”
月色清，马蹄声疾，半柱香不到，这辆宝马香车已踏入青溪县的地界。凤舞迟掀开湘帘，注视着窗外一排排残破的房屋和空落落的街道，心中疑窦丛生。
此刻天色已暗，街上却不见半盏明灯，他放下帘幔，觑了眼一渡微尘，皱着眉说道，“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一渡微尘却是神色如常，他笑了笑，“既如此，不如咱们下去一探究竟。”
凤舞迟点点头，抄起马车角落里的一盏烛灯，快步跳下，一渡微尘紧随其后也下了车。
恰此时，乌云飘来掩住月光，偌大的青溪县顿时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只余一渡微尘与凤舞迟所站之地发出莹莹明光。
“走，去找找客栈。”一渡微尘拄着浮生，缓步朝黑暗中寻去，凤舞迟紧跟在他身边，抬起手中烛灯照向四周。
阵阵阴风从街头巷尾吹来，钻入凤舞迟衣领中，秋意未深，他却没由来地起了一身鸡毛皮。他缩了缩脖子，不自觉地牵住了一渡微尘的手。
“凤舞，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一渡微尘停下脚步，揉搓着他冰凉的手指，歪着头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余下话语还未出口，耳畔乍然传来一串诡异的笑声，“咯咯咯……”
那声音似远又近，突兀地在夜空中响起，仿佛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凤舞迟的心怦怦直跳，他环顾四周却不见半个人影，抓着一渡微尘的五指骤然紧缩，直将他的手指攥得咔咔作响，一渡微尘微微皱起眉头，轻轻唤了句，“凤舞，你抓疼我了。”
凤舞迟这才如梦初醒，甩开他的手，连连道歉，“一渡微尘，抱歉，我……”
话音未落，又是一串尖锐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嘻嘻嘻……”依然不见任何踪影，凤舞迟脸色倏变，干脆闭上眼睛，磕磕巴巴地问道，“一，一渡微尘，我，我们要不走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凤舞迟耳边传来一声极为短促的轻笑，他勉强睁开一只眼，看到一渡微尘正满脸戏谑地盯着他，半晌才斟酌地问道，“凤舞，你莫不是……怕鬼？”
被戳中心事，凤舞迟的脸霎时臊得通红，他杏眼圆睁，哽着脖子辩解道，“谁说我怕？我才不怕呢，男子汉大丈夫岂有怕鬼的道理。”
话音刚落，风中适时传来更多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凤舞迟见状也顾不上嘴硬，笔直钻入一渡微尘怀中，紧紧抱住他，将脸死死埋在他胸前，“呼，这声音太可怕了。”
一渡微尘眼角含笑，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凤舞，别怕。世上并无鬼，只怕有人……装神弄鬼。”说到结尾处，一渡微尘眸色渐冷，声音陡然拔高几分，“出来吧！”
话音落处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天上乌云渐盛，人间阴风正浓，更为尖锐的笑声、惨叫声、哭泣声立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灌入街上仅剩的两人耳中，一渡微尘余光瞥见黑暗角落中一抹一闪而逝的白影，心中冷笑，拉开怀中犹在发抖的凤舞迟，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凤舞，我已经看到声音的主人了，你与吾一道去捉鬼如何？”
凤舞迟捕捉到一渡微尘话中含义，惊魂未定地问他，“你看到了，这么说那些声音不是鬼发出的？”
“自然不是，与吾来吧。”一渡微尘无奈笑了笑，拉住凤舞迟的手朝左手边的巷道奔去，果然在巷道尽头堆着的柴垛旁看见了一个身着白衣、披头散发的女子，喉咙中正发出“咯咯”的声音，见有人追来，女子微微一愣，又见他二人并无丝毫恐惧的情绪，竟爬上柴垛，准备翻墙而去。
一渡微尘身形瞬动，踩上柴垛，祭出浮生横在女子面前，“姑娘且慢，在下初来贵地，并无恶意，不知姑娘为何要做此情状，吓唬吾二人？”
那女子听了一渡微尘的话，默然无言，乱发遮掩下的容颜看不清表情，只见她曲起拇指和食指放入口中，吹了一声长哨，哨声响起，所有的声音立刻偃旗息鼓，静谧的夜空中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星星点点的光亮朝这一方角落汇聚。
不多时，一渡微尘和凤舞迟就看见数十名手执豆形灯，身穿白衣的女子从巷道口缓缓朝这处走来。
柴垛上的女子见来了人，一把推开浮生，从柴垛上跳了下去，与走在最前头的少女耳语了几句，霎时间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一渡微尘与凤舞迟。
领头的女子脸上戴着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具，狐疑的眼神透过镂空的眼洞徘徊在一渡微尘两人脸上，她的手指指向一渡微尘又划向凤舞迟，“你还有你，你们两个来这里做什么？”
一渡微尘迎着女子敌视的目光从容走下柴垛，坦然言道，“我们只是途经此地的游人，见天色已暗，想来投宿一晚。”
“哦~你们还有其他同伙吗？”少女不置可否，扬声问道。
“姑娘这话倒是问得奇了，吾只有凤舞这一个同伴，同伙自然是没有的。”听了少女的话，又看着其他女子紧张的神情，一渡微尘心下已有几分猜测，他话语稍停，说出心中猜想，“若吾猜得不错，诸位应是遇到十足的麻烦才会作此打扮，就不知道姑娘是否愿意告知在下详情，也许吾二人可以替诸位解忧。”
此话一出，引来一阵骚动，面前的众女子交头接耳似是在确认这番话的真伪。为首的少女见他神色自若，言辞恳切兼之模样俊逸，与旁边的红衣少年看上去并不像坏人，思忖一番后，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方娓娓道出此中内情。
原来这青溪县自古以来女多男少，又因地处偏僻，时常受到山匪恶霸滋扰。早些时候，县里许多女子都被虏了去受尽欺凌，或被折磨致死，或自尽当场，或被赶回来，从此受尽家人冷眼。
因此这里的女人对陌生男子深恶痛绝，又苦于无钱搬去他处，不得已想出这个扮鬼吓人的办法，来阻止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少女一番陈情之言，惹得诸女落泪频频，一渡微尘听罢，愀然叹道，“原来如此，是吾与凤舞打扰了，就不知现下是否还有山匪恶霸入城来虏人？”
少女握紧拳头，寒森森说道，“有的。出了县城二十里外有座白虎寨，我和一些姐妹早前被寨主崔山虎和他的小弟虏了去……”说到这，少女咬碎银牙，面具下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旁边的女子握住了少女紧攥的拳头，忧心地喊道，“芸妹，你……”
“我没事。”芸娘擦去血迹，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布满划痕骇人的脸，看得凤舞迟心头一惊。
芸娘凄楚一笑，“我逮着个机会毁了容貌，被他们撵了回来，我想为自己和众姐妹报仇，但是我们既无武功又雇不起杀手，只能出此下策，好在老天开眼，在崔山虎他们又一次闯进来时，姐妹们凄厉的笑声吓死了几个胆小的匪徒，哈哈哈哈哈~你都不知道他们死不瞑目的样子有多可笑……”
说到此处，芸娘笑得弯下了腰，好容易笑够了，才红着眼睛继续说道，“只可惜崔山虎这个匪首没有被吓死。我好恨，恨啊！”
听到崔山虎这个名字，凤舞迟眼睛一亮，他冲芸娘作了一揖问道，“敢问姑娘，崔山虎可是五短身材，嘴边有道褐色胎记之人？”
芸娘听到凤舞迟道出匪首形貌，不由得一愣，如刀的眼神落在凤舞迟脸上，点了点头，“正是，你如何知道？莫非……”
凤舞迟与一渡微尘对视一眼，长舒了一口气，“不瞒姑娘，我与一渡微尘来此路上，遭遇崔山虎和他的同伙拦路打劫，他和他的那些同伙已经被我们杀了，你们再也不用担心这伙贼人来骚扰了。”
“这是真，真的吗？”人群中发出几声惊喜的疑问声。
“自然是真的。贼人尸体就在二十里外的林荫道上，诸位如果不信，可以自去确认。”一渡微尘慢悠悠补充道。
“太好了，这真是老天开眼，老天保佑……”众人顿时大声交谈起来，一时间感谢声、抽泣声不绝于耳。
芸娘擦去眼泪，重新戴上面具，“多谢二位恩公，除了我姐妹们心头大患，今日惊扰之处，还请恩公海涵。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受我姐妹们三拜。”
说着便朝他二人跪了下来，其他人见状也一股脑地跪下来，伏地而拜，凤舞迟赶忙上前去虚虚托住芸娘的手臂，“姑娘快请起，凤舞受不起，斩杀崔山虎只是情势所迫，算不得恩情。”
芸娘坚决地摇了摇头，说道，“纵使如此，也终是救了我们姐妹，我们身无长物，若恩公不肯受此三拜，芸娘与众姐妹只好跟着恩公为奴为婢以报答救命之情。”
“千万不可。”
听到芸娘如此说，凤舞迟当即收回手，硬着头皮接受了芸娘等人的拜谢。反观一渡微尘，却是一脸淡然地受了三拜之礼。
三拜之后，一行人站了起来，芸娘对着身后众人说道，“姐妹们，你们先回家去吧，以后再不必作此打扮了。”
“芸妹，那你呢？”芸娘身边的女子唤她道。
“芙姐，我留下来与恩公说道一番再回不迟，不用担心我。”
“好，自己小心。”
众姐妹招呼过后，陆陆续续走出了巷道。
芸娘转过身对凤舞迟二人福了福身，“二位恩公，若是今夜还愿留宿此地，请随芸娘来。”
凤舞迟有些拿不定主意，他觑了眼一渡微尘，一渡微尘略一颔首，“也好，请姑娘带路。”
芸娘脚步款款，带二人来到一幢朴实的酒楼前，开了门，将二人带至东边最内间房，掌上灯，“二位恩公，这青溪酒家是芸娘和众姐妹一起开的，平日来人甚少，装饰简陋，还望恩公勿要嫌弃，我这就去为恩公准备些茶点热水。”
一渡微尘走进这座小而整洁的房间，摆了摆手，“茶点就不必了，准备热水便可。”末了，顿了顿，“如果可以，麻烦再准备笔墨纸张一并送来。”
“是，芸娘马上去准备。”
待芸娘走后，凤舞迟疑惑地问道，“要笔和纸做什么？”
“既是回程，你不该提前知会太古云一声么？”一渡微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啊！说的也是，我本想写信来着，可惜发生了这么多事，就给耽搁了，还好你提醒了我。”凤舞迟难为情地挠了挠头。
“二位恩公，你们要的东西来了。”
半晌之后，门外响起芸娘的敲门声，凤舞迟打开门，接过芸娘手中的热水和纸笔，道了声谢。
关好门后，凤舞迟将热水拎到一渡微尘身前放下，“诺，你先洗吧！我去写信了。”
不知怎的，他脑海中骤然跳出一渡微尘不着寸缕的样子，脸上顿时有些发烫，幸好房间内灯光昏暗，没法看清他的窘态。
他背对着一渡微尘坐下，铺陈开纸张，刻意忽略身后传来的响动，提笔写下回程的消息。
“凤舞……”幽静的房内传来一渡微尘的轻唤，凤舞迟提笔的手倏然一顿，“怎，怎么了，一渡微尘？”
“要与吾一块洗吗？”
“吧嗒。”剧烈的心跳声与毛笔磕在桌上的声音同时响起，凤舞迟佯咳一声，“不，不了。呃，明天我们还要早起，你自己洗吧！”
短暂的静默过后，是一长串克制的笑声，“哈哈哈哈~凤舞，吾只说要一起洗，又没有说要做什么，与早起又有何干系，还是说凤舞心里期盼着与吾做些什么？”
“一渡微尘，你……”
凤舞迟白净的脸乍然涨得通红，他扑到床上，扯过被子蒙在头上，闷声说道，“哼，不理你了。”
一渡微尘脸上绽放出欢愉的笑容，见他如此羞恼，便不再逗他。
洗漱过后，走到床边拉开蒙在凤舞迟头上的被子，才惊讶地发现他竟然睡着了。一渡微尘无奈地笑了笑，轻柔地脱去他的外衣，将人搂在怀中，将就着睡了一宿。
翌日清早，芸娘拎着一个食盒敲响了东厢房的房门，“恩公，芸娘给你们送早点来了。”
敲了许久，门内却无人应声，芸娘又贴着耳朵听了一阵，确认并无人声，才推了门进去，只见卧房内整洁如新，人却不见了踪迹，桌上放着一大箱金子并一张字条。
“芸姑娘，桌上所放为我二人住宿的房钱，富余钱资可供你与众姑娘或修葺房屋，或搬迁他处。总之，一切任凭尔等处置。祝好，凤舞迟留。”
“啪嗒”数声，眼泪如瀑布滚落在木桌上，芸娘捂着脸，好容易才稳住身形，她攥着纸条冲出门去，寻寻觅觅，终不得见二位恩公身影，放眼望去，惟有秋雁双双，长鸣过碧霄。
秋风林，马车上，凤舞迟看着衔着信纸飞远的白灵，自顾自问道，“你说，我们就这样不辞而别，会不会不太妥当？”
“钱已付清，有何不妥？莫非凤舞看上那芸娘，想……”
不等一渡微尘说完，凤舞迟狠狠剜了他一眼，气鼓鼓地别开头，“你又开始胡说八道，我只是觉得……算了，不说了。”
“好啦，别生气，吾只是开个玩笑。不过凤舞生气的样子真是可爱得百看不厌，哈~”
一渡微尘掰过凤舞迟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膝盖上，捏了捏他红润的脸颊，“不说这些了。这一路行来，凤舞可有何心得？”
凤舞迟也并非真的生气，见他不再玩笑，自然就顺着他的话思考，沉思一番后，开口说道，“心得就是江湖风波起，坏人很多，比如刘大、王言、神荒子、崔山虎这些，好人也多，像卢老爷、卢夫人和卢小姐以及这次遇上的芸娘等人。当然……”
论及此处，凤舞迟加重了语气，圆润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瞧着一渡微尘，”还遇到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人。”
“哎呀，凤舞说的这个不知好坏的人是谁呢？”一渡微尘敲敲脑袋，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呵，明知故问。”凤舞迟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拽了一把他的白发。
一渡微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眼底笑意盎然，“哈~原来是吾呀！凤舞对吾的评价还真是……令吾苦恼，明明吾与凤舞关系亲密如斯……唔。”
“闭嘴，啰嗦。”凤舞迟心下懊恼不已，伸出手捂住一渡微尘的嘴，截断了他的话头。
“哈~凤舞这是害羞了？”一渡微尘拨开凤舞迟拦在自己唇上的手，将之握入掌中，目光里盛着少见的柔情。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凤舞迟不觉红了脸，舌头像是打了结，“才，才没有。我只是……只是……唔呃。”
辩驳的话语犹在嘴边徘徊，唇上已被一团柔软覆盖。凤舞迟眨巴着双眼，舒张开五指，与一渡微尘修长的手指交扣在一处。双唇相依，辗转缠绵，撩拨得凤舞迟心跳如擂鼓，魂飞九重天，却只片刻，唇上一轻，雾水朦胧的眼中倒映出一张笑意吟吟的脸。
“凤舞口是心非的模样实在动人，令吾忍不住一亲芳泽，还请凤舞莫要见怪哦~”
恼人的言语又在耳边响起，惊破一枕浮梦，凤舞迟回过神来，幽幽睇了一渡微尘一眼，自暴自弃地说道，“亲都亲了，话也被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哈哈，凤舞真是个乖孩子。”一渡微尘刮了刮他挺翘的鼻头，“不逗你了。说正事，咱们来时走的水路，回程却是走陆路，就不知凤舞想再游览一番陆上风光还是直接回去呢？”
凤舞迟回答得干脆，“直接回去。我们出来也够久了，回去晚了老头估计又要念叨些不孝子玩心重，不思归之类的话，况且坐在马车上也可以欣赏风景不是？”
“哈，凤舞说得是，倒是吾问得差了。”
凤舞迟抽出手指拨弄起一渡微尘垂在胸前的白发，灼灼目光顺着他的白发一路向上，最终停留在那张浩白出尘的脸上，嘴唇蠕了蠕，鼓起勇气问道，“你说回去以后老头会不会……同意我和你在一起呢？”
一渡微尘反问道，“你很在意太古云同意与否？”
凤舞迟顿时语塞，急忙否认，“呃……其实也没有那么在意啦，不过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自然是希望他能同意。”
“哈！”一渡微尘自嘲一笑，笑意却在眼底打了个转散了出去，“吾想他不会同意，并且还会想杀了吾。”
“啊？！”凤舞迟被这句话惊得从他膝盖上坐了起来，满脸紧张地看着他，“这是为什么？”
一渡微尘不禁哑然失笑，叹道，“仅凭你与吾皆为男子，你父亲就断然不可能同意，更何况吾与你相识日短，年龄也相去甚远，你却已经委身于我，你说他会不会想杀了吾？”
这一番话结结实实惊醒了凤舞迟，他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抠着指甲烦恼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傻凤舞，你忘了你说过要是太古云不同意，你就与吾私奔吗？莫非凤舞说话不算数？”一渡微尘捏住凤舞迟的下巴，直直望进他眼中。
“哦呵呵~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一时忘了，自然是算数的。”
经一渡微尘这一提醒，凤舞迟立刻想起了几日前自己在无因洞前立下的誓言，又想到他方才所说“委身于我”一词，不免脸如红云烧。
“无妨，吾已明了凤舞心迹，无论你父亲答应与否，吾都与你一同面对，更何况……”说至此处，一渡微尘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凤舞迟见他话说一半停了下来，便着急追问道，“何况什么？”
“哈，没什么，等凤舞回家以后自会明了。”一渡微尘收回手，安慰地摸了摸凤舞迟毛茸茸的发顶，又恢复了往日一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好，回家了再说。”
车马兼程，转眼已至中秋。中天一轮满月，照见宝马香车归途人。
凤舞迟拨开湘帘，看着沿途熟悉的风景，心中却冉冉升起一股不安，他嘴里嘟囔着，“一渡微尘，马上就要到家了，我怎么感觉心里糟糟的，该不会是父亲和朱弦出事了吧？”
闻言，正在闭目养神的一渡微尘蓦地睁开眼，握着浮生的手紧了紧，嘴上却是一派从容，“凤舞，你只是离家太久，近乡情更怯罢了，莫要多想。”
“真的吗？”凤舞迟扭过头去，落寞的眼神里燃起点点星光。
一渡微尘回答得坦然，“当然，吾何时骗过你？”
“那就好。今天既是中秋，正是团圆时节，我想也是自己思虑太深了。”凤舞迟按捺下内心的不安，枕着胳膊趴在窗沿上，计算着最后的路程。
一炷香的工夫，马车已到达古云庄外。
“一渡微尘，咱们到家啦。”
凤舞迟看着眼前阔别已久的家门，难掩内心的激动，拉着一渡微尘的衣袖跳下了车。
却不意在下车的瞬间，看见了家门口站着的一个形容憔悴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曲飞英。
曲飞英见凤舞迟回来立刻迎了上去，还未开口眼泪已先滚落下来，凤舞迟见状心里一紧，急忙松开拉着一渡微尘衣襟的手，抓住她的肩膀，焦急地问道，“飞英你怎么了？怎么不见朱弦来接我？出什么事了？”
“凤舞，你总算回来了，庄主他……”曲飞英泪眼婆娑，才堪堪说出几个字，又是一阵热泪流下。
一渡微尘闪身移步到曲飞英身后，为她顺了顺气，“飞英，你别急，慢点说。”
“哎。”曲飞英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道，“凤舞，庄主他和朱弦三个半月前被人……被人谋害了，我开始想去寻你，却不知道从何寻去，后来得了你寄回的那封书信，便日日在庄外等你回来，幸好你终于回来了……”
犹如晴天一声霹雳，凤舞迟只觉脑海中嗡嗡作响，霎时间地覆天翻，乍闻一声惊呼，“凤舞。”便双眼一黑，直挺挺跌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待他悠悠转醒，正对上一双泫然欲泣的眼，他挣扎着从一渡微尘怀中站起来，扶着曲飞英的肩头问，“飞英，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凤舞，请节哀。”曲飞英咬着唇，别开了目光。
“呃噗……”
曲飞英话音才落，凤舞迟偏过头，当下呕出一大滩血来，一渡微尘皱着眉头，飞快点住凤舞迟胸前三处大穴，为他护住心脉。
“凤舞，定心。”
凤舞迟置若罔闻，周身气息爆窜，他直勾勾地盯着曲飞英，一字一句问道，“父亲与朱弦的尸体在哪？”
“庄主和朱弦被我埋在了后院，你们随我来吧。”
曲飞英收敛哀伤，带着凤舞迟二人朝后院走去。
圆月沉甸甸挂在枝头，指引晚归的人走向新砌的两座坟茔。
凤舞迟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太古云和朱弦坟前，心中那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被眼前两座刻着姓名的墓碑彻底击碎。
“父亲，朱弦，我回来迟了……”他双膝一软，颓然跪倒在太古云墓前，半阖的眼眸渗出斑斑驳驳的眼泪，点滴没入泥土，像是不慎倾洒出的酒。向来高昂的头颅低低垂下又高高抬起，“砰砰”磕在大地上，飞溅出片片血花。
曲飞英也跪下来，郑重磕了三个响头。
凤舞迟撑着身体，咬牙问道，“飞英，父亲和朱弦是谁杀的？”
曲飞英拭去眼泪，摇了摇头，“我不知，你走之后，庄内一向平静，直到出事的那日，庄主叫我去外面巡视，待我晚些时候回到庄内，就只见到庄主与朱弦的尸体，却没看到行凶之人。但是我见庄主和朱弦身上的伤口薄而细长，与庄主手中抓着的折扇形状相吻合，想必这扇子就是凶器了，只是不知是谁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柄紫色折扇。
一渡微尘将折扇接了过来，只看了一眼便说道，“这是神荒子的武器。”
凤舞迟死命攥紧拳头，重重锤向地面，“竟然是他，神荒子，该死。”他红着眼，蹭地从地上站起来，闷声不吭地向外面冲去。
一渡微尘先他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凤舞，冷静。”
“让开。”凤舞迟瞪着血红的眼，口中冷冷吐出两个字。
“哎呀，真是不听人话的小朋友。”一渡微尘毫不客气地敲了他一记浮生，“你既不知道神荒子是何模样，也不知道他住在何方，就这样冲动去找寻，如何能找到？”
一席话如同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是了，当初替卢昭容出嫁，神荒子出现时，自己头上顶着红盖头，压根没看见神荒子的模样。
凤舞迟一时愣在原地，喃喃道，“我虽没见过他，但是听过他的声音，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他。”
“你呀！”一渡微尘忍不住叹了口气，“吾可是见过神荒子，也与他交过手，怎的不问吾？”
一语惊醒梦中人，凤舞迟这才意识到方才急火攻心一心只想报仇，乱了方寸，压根忘了这事，惨白的脸色这才恢复了一点生气，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不想麻烦你，我要亲手报仇。”
“谁说吾要帮你报仇，只不过是要陪你找人，连这你也要拒绝吾吗？”
凤舞迟眼神一亮，骤然拔高了声音，“你说的是真的？你知道神荒子在哪吗？”
“这是当然，当初吾与他交手之时，为防万一，在他身上下了追踪蛊……”
话未说完，凤舞迟已扑了过去，拽着一渡微尘的袖子就往外走，“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不，去杀他。”
久久无话的曲飞英忍不住说道，“凤舞，让我也去吧，我也想为庄主报仇。”
“不了，飞英，你就留在这。神荒子武功高强，难以对付，我不想你也出事。”
曲飞英还想再坚持，一渡微尘也对她说道，“凤舞说得不错，你就在就此等候吧。”
“那，那好吧，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闻言，曲飞英不再坚持。
眨眼工夫，两人已消失在视线中，一声幽幽长叹窜上云霄。
二人跟随蛊虫的指引一路疾行，来至一座精致庭院前。只见二层阁楼栏杆上，一名紫衣人站立其上，手中摇动着一柄紫扇，似是在欣赏月亮。
凤舞迟虽未见过神荒子，但直觉告诉他此人就是神荒子，心念方动，凤华刹那瞬时入手，凌厉的刀气冲天而起，吸引住紫衣人的目光，他垂下眼眸，看向怒发冲冠的凤舞迟和古井无波的一渡微尘。
紫衣人掩面一笑，踏着月光翩然降落在一渡微尘面前，优雅欠身，目光却是看向凤舞迟，“久见了，一渡微尘，这位浑身杀气的小友莫非就是与你齐名的凤舞迟？”
话音稍落，凤华刹那已抵上他的喉头，凤舞迟稍加用力，神荒子喉头便泄出一道血线，
“哎呀，这位小友，吾与你初次见面，这般所为何来呀？”刀虽架在身，神荒子却是气定神闲，他收拢折扇，将凤华刹那往外稍稍推离了几寸。
“古云庄太古云和朱弦是否是你所杀？”凤舞迟的眼神如鬼似魅，死死盯在神荒子脸上，只待他承认，便要将他当场格杀。
神荒子动作一顿，眼珠转动几分，眼神虚虚落在一渡微尘脸上，蓦地一声轻笑，“哈，原来如此。不错，是我所杀，不过……”
“你承认了便好，为我父亲与朱弦偿命来。”见神荒子承认，凤舞迟一腔热血登时游走全身，不等他说完，按在刀柄上的力气骤然猛增，朝他的脖颈劈下，神荒子略弯下腰，险险躲过这近在咫尺的进攻。
凤舞迟一招落空，回首刺来，却被神荒子一扇子拍在刀面上。那扇子看似轻盈，落下之力却重逾千斤，一招之力已震得凤舞迟虎口发麻，险些握不住刀柄。
随即改为双手握刀，狠命朝神荒子劈去，却被神荒子拢扇弹开，轻松化解。几十招过后，凤舞迟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神荒子却依旧晏然自若，凤华刹那只划破了他身上几片衣襟，而自己手背上，身上则多出了数道细长的伤口。
凤舞迟心头火起，不由得分心看了眼站在一旁，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二人缠斗的一渡微尘。来时路上与他有约在先，不许他出手，这会才明白自己与敌人的实力差距有多大。
“我一定会报仇，一渡微尘信我。”
打定主意，凤舞迟足尖轻点，凌空跃上楼前桂树枝头，借力使力，俯冲而下，朝神荒子头顶劈去，神荒子见凤舞迟来势汹汹，急退数步，翻身跃至他背后，挥扇朝他的颈部重重拍下，竟将凤舞迟拍得昏死过去。
“哎呀，危险。”
观战若久的一渡微尘终于出了手，他身影瞬动接住急速坠地的凤舞迟，又掷出浮生打退神荒子。
神荒子见凤舞迟被打伤，趁机来攻，一渡微尘顾不上查看凤舞迟的伤势，草草将人放在地上，反手挡住当头划下的折扇。
又是一轮激烈的缠斗，不知过了多久，趴在地上的凤舞迟悠悠转醒，他吐出一大口黑血，脑海中犹自回响着兵器相接的声音，迷茫之眼环顾四周，只看见一道蹒跚而来的白色身影。
一渡微尘俯下身，将他从地上抱起，背在背上，“凤舞，你还好么？”
凤舞迟环抱着一渡微尘的脖颈，神情恍惚，“我没事。一渡微尘，神荒子呢？他死了吗？
一渡微尘摇摇头，“吾与他交手数百招，虽将他重创，但依然被他逃走，吾忧心你的状况，并未追去。”
听到这个消息，凤舞迟心中更痛，又呕出一滩血来，“可恶……”
“凤舞，别说话了，咱们先回古云庄，报仇之事他日再说。”说着，自己也吐了几口血。
凤舞迟见一渡微尘也受了伤，忙伸手擦去他唇边血迹，挣扎着想要从他背上下来。
“凤舞，别动，如果不想让吾伤得更重。”一渡微尘托着凤舞迟的膝盖向上颠了颠。
听了他的话，凤舞迟不敢再动，乖巧地趴在他背上，连声道歉，“对不起，一渡微尘，是我连累了你……”
“别说傻话，神荒子本非易与，此次虽未功成，但想来他短时间内也难以恢复，待你痊愈了再找他报仇不迟。”
一渡微尘身如闪电，脚步起落间已背着凤舞迟回到古云庄。
曲飞英犹自站在门口等待，见他二人到来急忙迎了上去，将凤舞迟从一渡微尘背上扶了下来，
“凤舞，你，你们受伤了？我去给你们取药……”曲飞英的目光深切切看向两人染血的衣衫，一面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凤舞迟拉住她的袖子，“一点小伤不妨事。多谢你，飞英，我并无大碍。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夜已深，你也该去歇息了。”
曲飞英犹犹豫豫地说，“可是你的伤……”
“无妨，凤舞的伤有吾，你不用担心。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去休息吧。”不等凤舞迟开口，一渡微尘率先打断曲飞英的话，一双冷眼淡漠地看向她。
曲飞英心头兀自一跳，暗暗吞下后半截话语，沉默片刻，行过一礼，“既然如此，飞英先行告退。凤舞，你且保重。”
“嗯，去吧。”
目送曲飞英离开后，一渡微尘不慌不忙地说道，“凤舞，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嗯。”
凤舞迟缓缓走到太古云墓前跪下，对着墓碑，断断续续诉说起游历江湖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
一渡微尘默默走至不远处的柳树下倚靠其上，拿出虚川一龠吹奏出一曲《送魂歌》。
凄凄哀乐、絮絮呜咽乘着冷风飘向夜空。高悬的满月将吹龠的人，跪着的人，两座坟照见得分明，却始终照不明那幽深晦暗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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