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02 【南北/金银无差】16F、17F by周道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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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i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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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樓發表於: 2014-09-09 22:1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5.10 【南北/金银无差】争鸣 by周道缺

超级喜欢这个文风
追了这篇很久
期待更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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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jia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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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9)

11樓發表於: 2014-09-12 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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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5.10 【南北/金银无差】争鸣 by周道缺

周道長的文風確實收放自如不拘于一處
看她的文，需要耐下性子來一行行在肚裡里輪。。。
可見寫文的過程也是非常艱辛的
最難得的莫過於堅持
鼓勵一下！

歡迎各位加入南北大家庭一起玩耍+獲取更多資源QQ:479542684（驗證：南北雙秀，不拆不逆）南北雙秀同萌會主頁 http://weibo.com/u/557376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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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jbh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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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

12樓發表於: 2014-09-12 1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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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5.10 【南北/金银无差】争鸣 by周道缺

十．

苍白而迅疾的剑光一掠而过。

如电，如风。

按上琴弓的人，只觉映照眉睫间如电剑光，森然寒意，一瞬变得灼热如刺痛。

血是热的。

而血喷薄的动静像风。

扑面而来的，温暖如春的风。

擦身而过，持剑者头颅滚地，颈上断面一瞬腾起红雾，躯体向前仆倒在血泊中。停下身形的刀者微抬起头，听着耳边的风声，感觉到面上热血淋漓而下，顺下颌的弧度滴落如雨。

手中破旧琴弓若隐若现一道刀气如弦，韩争忽然皱紧眉头开始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咳得躬身下去，面朝黄土。

约莫是这几日未吃上几顿饱饭，除了血，他什么也咳不出来。

就在众人晃神间，转瞬生死。那驾驭毒物的苗人老妇忽然尖啸起来，身形闪烁间银饰琳琅，彩衣飘动！她掠过一人，那人就面着黑气，倒地惨呼，一连六人，直冲楚廉贞而去。敛袖而立的儒者看着家人族侄惨死，面上不见笑意，表情却依然冷静。他托起剩下半块青翠毒玉，望向莫寻踪，少年人顿时意会，运起轻功奔到身前，接手后全力一掷！

站在树杈上，方老三劈手接住掷来之物。半片玉尺混在箭矢中，手挽长弓，弓弦颤鸣。

一个人，居高临下，射出一蓬箭雨。

苗人老妇脚步顿时一滞。只耽搁这一瞬，韩争已然回转。

望一地残尸，弓弦上刀气凝起一刻，又随主人似乎牵动内腑的咳嗽声很快散去了。

背负胡琴的中年侠客眉间皱痕深深，笑容悲苦，眼神冰凉。

“你该死。”

而莫寻踪扑回到感谢师的担架旁，勉强运出些微末掌力扫荡，周围窸窣靠近的蛇虫顿时退开去。花白头发的老道躺在那边，双眼紧闭，口鼻间还有微弱的呼吸，却是昏迷不醒，触手觉体温滚烫。

“老师？”

“他去了。”医天子收回探脉的手。他甚至不必看就知道侧躺在一片烂席上的老人已经断气，然而还是躬身下去，探脉望闻，结果自然还是同一个。

话音甫落，蹲在一旁两个褴褛枯瘦的人开始嚎哭起来，医天子认得其中一个是这老者的儿子。梁下密布的蜘蛛网似乎也被哭声震动了，簌簌落灰的破庙中，躺倒在布面草席上的数排病患，不少吃力地转头过去，默默地望着死者与悲恸的亲人。

未染上疫病的都在庙外。听着里头忽然爆发的哭声，大多数人表情漠然麻木，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山龙隐秀与几个面带饥色的少年人端着空空药碗从庙里往外走，忽然听见脚边有人发声：

“山龙先生。”躺在路边，一名瘦得皮包骨头的老人吃力地往上抬眼皮，眼珠颤动一下，“多谢你们。”

“应为之事，老丈客气了。”山龙隐秀微躬下身，颔首示意。

“那边的药炉还点着，山某先过去看顾，请。”

炉上的药是医天子默写的药方，他吃不准分量，就请药铺的大夫参详。无论如何，拿走这些方剂是要银钱的，也许较别人付的更多。山龙隐秀与医天子都是修行道中人，辟谷不过寻常，亦无需太多花销，只是身上本来不多的银钱全贴在药钱和放粥的米钱上边，不出几日，就荷包见底，两袖清风。

然而即便摆脱不了饥饿与疾病，这一小队流民还是有许多人活着。

喝着他们煮出来未必对症的药汤，吃着每日定额的一点食粮，活着，也许还将继续活下去。

山龙隐秀对着炉上热气蒸腾的药罐默想时，旁边有个较机灵的少年人寻来了一小片草席，对着炉子煽火。那片草席不知是拿老草编成精还是怎地，硬得刮挺，扇起风呼呼响。见到山龙的目光由冥思的渊深变得明亮有神，他抬起光裸乌黑的手臂继续煽火，往前跳了一步，右腿显得有些瘸拐。

——这些人信任他们。是他们小意为这些人周全，也是他们小心地不显露异常。沿途走来，这些人并非他们首次碰见的流民群。数日或半月的陪伴，那些渐渐死去的人望向他们的眼神，对着他们这样始终光鲜而康健，如仙妖神怪的“人”，渐渐由尊敬变成了恐惧，以及怨恨。

而现在至少还未到那时候的地步。

“山龙先生。”见到白发苍然青年面貌的人看向他，少年显得越发紧张，半晌忽然冒出一句话，“喝了这个药，病就会好吗？”

“普济消毒饮清热解毒，疏风散邪，治大头天行，初觉憎寒体重，次传头面肿盛，目不能开，上喘，咽喉不利，口渴舌燥。”清越声线，白衣檀环的俊雅男子托着一个空碗缓缓走近，却是背书似的说了一堆行话。医天子迅速地看了山龙一眼，转头对仰面瞪眼的少年说道：“药是好药，只是有些苦。你怕喝苦药吗？”

被掉落的书袋砸得晕乎乎，但“好药”还是听得懂的，少年人立刻说：“我怎么会怕苦。”言毕还似挺了挺胸。

微弱笑意闪过，医天子的神情又沉郁下来。山龙隐秀伸出手想拍他的肩膀，却见手上尽是炉灰，立刻又将手放下。

而他白衣的友人有些出神地想着什么，竟毫无察觉。半晌，医天子似乎自言自语道：

“丹青绘影……哈，吾点睛之术可观人体动静，经络阴阳。看到致病之因，却不知该如何治疗，真是可笑。”

擅丹青者有一双能察之眼，看出脏腑经络之状况，人身上的不谐和，易如反掌。剩下的病理药性，对症开方，这些都可以学。

然而学上手需要时间。

这简直算不上什么道理。连道理也算不上的，医天子当然知道。

山龙隐秀也明白这一点。于是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地将话题岔开去：“银钱不足的问题，吾有方法可解。好友，你估计这个能换得多少米粮？”

这时旁边搭手的几位少年人已前后端着煮好的药往破庙那边去了。山龙半空中摊开的手中现出一颗拇指头大小，浑圆光洁，毫无瑕疵的明珠。它像一小团发亮的雾气，静静停在沾满炉灰的掌心上，将大半只手掌都笼上一层柔光。

这样的珠子，莫说些许米粮，就是真金白银都可以换得了。然而医天子却见之皱眉：“道真的传讯珠？小山，此物怎会在你手上？”

“与你相识那日，吾见过南修真的道磐。”

山龙简单地讲了当初的前因后果，末了道：“过了那么久，式洞机应该已安全回转，动用传讯珠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这颗传讯珠既然已被使用，珍珠本身又并无损坏，干脆拿去换粮食药材，也正好让它有用武之地。”

“原来如此。”想到江湖道上的传言，医天子沉吟道，“式洞机回归南修真养伤，那么太行阵法的主持者由谁顶替？”

道真隐有分裂趋向一事，外人虽然不知，但南修真北芳秀各出一位高人共同主持各处道阵乃是惯例，且太行之关直面黑海森狱，只央千澈恐独木难支。

道真若没挡住，魔势兵燹就将由他们一门一派的麻烦，变成天下所有修行人的麻烦。

“据说是道真双秀之一的原无乡。”山龙隐秀答道，“南修真大星陨落，抱朴子新继任领教之位，留守宗门看顾灵堂，将师弟派出去主持前线事宜。这已是数日之前的事了。”

“原无乡？”医天子回想片刻，摇头道，“吾上回往道门大会观礼，听闻他风采出众，掌剑双绝，可惜缘悭一面，未能见到本人。”

山龙隐秀却明白底下的暗藏含意。想着自己的经历，他面上露出微微笑意：

“这一回原无乡前来太行中关，与我们当下所在之地方向是相同的。机缘若是巧，此番遇上也不是不可能。说不定，他能有幸入你的画。”

他白衣的好友斜睨他一眼，方才停在面上的阴霾松动了。而紧绷的弦一放松，方才忽略的事情就忽地被想起来。

医天子打量一回山龙，低头检视自己的衣裳。方才擦过密布灰尘的帐幔，上臂侧边果不其然脏了一片，背上估计也沾灰了。草草掸完能够到的灰尘，抬头望向山龙隐秀，对方表情无辜地亮出另一只手，掌面脏得一塌糊涂，比他衣服上的灰尘还黑。

“哈。”

“珍珠你擦擦灰收起来吧，放在吾这里，熏得一股药味。”

他正人君子貌相的好友正经八百地言道。

往尚有人烟的聚落走去，两人一前一后，在确认流民无法再看见他们时运功疾速掠远。飒飒风啸，举目草野，到山路回旋处飘然跃落，踏着依陡坡郁郁葱葱覆下的树梢没入一处山谷。山龙隐秀疾如幻影的身形一瞬凝实，落后几步，医天子望着眼前难得的清澈溪水，赞叹道：

“果然。哈，小山，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收拾妥帖方可见人。”想起什么，山龙隐秀微摇头，叹道，“免得被店家拒之门外，或是狠敲一笔竹杠。”

已俯身下去掬起一捧水，正欲洁面，医天子忽然眼神一变：

“……有人受伤！”

上游远远过来的一抹血色，越发浓郁，极快地染红了整个水面。

零碎肢体入水扑通沉底，只留下赤红的水面。岸边滚落的七八具躯体，只一人留了口气，直直盯着他们，喊：“快——”

随来人脚步，濒死人声，未尽之言戛然而止。

快什么呢？——快救，还是快走？

毫不在意地踏过死尸，三名穿戴毛边肩甲，狼牙尖坠的人在医天子与山龙隐秀不远处站定。他们约莫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面容死板，身材高大，为首者较深轮廓中眼神阴鸷。

“真是巧啊。”

对面首领的声音浑厚，却带着一点奇妙升高的尾音，像是将每个字唱出来一般。

医天子缓缓起身。后面山龙隐秀负手背后，眼神忽然沉静如渊。

“这是小丫头说的人。”旁边一名鼻翼穿过金环的瘦高老者哑声道，“赤旗令的高手？老夫几十年未出天羌族地，见识变少了。原来现在凡人的江湖组织里还会有修者。”

“哈。”不屑一笑，为首者按住腰侧皮囊，感觉到刚追回的锁龙袋在里边的形状，心中微动，一双眼依然锁定了前方警惕的两人。

中原人的王爷凭藏龙图，锁龙袋这两样宝物与族王订立盟约，只当是前朝埋藏宝藏的线索，预备取出充作谋图九鼎的军费。而稍微知道些修者间典故的人都明白，那个顶着王爷贵爵的蠢夫所坚信不疑的是个笑话。锁龙袋，藏龙图，牵涉黄河龙祸的遗物，只关系到两道凡夫俗子用不上的龙气。

然而，一个笑话，偏偏还有人信。

比如地上这些赤旗令的凡人，偷了东西，被追回后又前赴后继过来送死的蠢才。

他漠然想道。

而出现在这里的修者，无辜者，还是有心人，都不该有离开的机会。

忽然，医天子惊呼一声：“小山？”

踉跄一下，玄青衣裳，绣刺团龙，短发白如霜雪的青年剑眉蹙起，一手猛然按住另一侧手臂。渐渐能触摸到衣衫下角质和鳞纹，忍住突如其来的奇异骚动，山龙隐秀抬头，见医天子倏尔扫来的一眼，对向天羌族修者时隐隐带怒，面罩寒霜。

而对方神色一愕，放在腰侧皮囊上的手如触火炭一般地缩回。

察觉锁龙袋在皮囊中渐渐升高的温度，与有如活物的动静，天羌一行人为首者眉一扬，阴鸷的眼神利如刀锋：

“你们究竟是何人？”

医天子冷声道：“撞见你们行凶的人。有何指教，明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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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jbh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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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14-09-20 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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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人是在一场大梦里生存，还是活着做了一场梦？

莫寻踪不曾知道，不曾想过。

而他此刻只是有些恍惚地看着感谢师。

天愈发的暗，头顶高悬的一轮月，泛着微黄的柔光撒在老道皱纹密布的脸上，将每个褶皱都刷上一层蜡似的晶光。就像做根雕盆景的人摩挲一株倒伏枯死的老树，来来回回，待人观赏。一个人快死了，他也就这样慢慢变成让人陌生的东西。病得濒死的人，和被刀剑杀死的人是不同的。横死者没的突然，而病死的人而是悄没声息地含着半口气，慢慢拖着，留了足够时间容着身边的人去看，去想。

比如感谢师。

让方老三将他捡上车，初见时候将衣服让与他的道人，就在几天前还好端端地坐在月光当中，捏着一把符咒，说是除疫病，便全塞到他衣襟里。雁过来偷吃了符咒，还把一泡鸟屎拉在两人身上。

而老道现在躺在地上，双眼紧闭，鼻翼翕张。

“若是还清醒，就撑住别睡过去。”在方老三指挥下，四下里还活着的人慢慢聚拢来，楚廉贞的夫人头戴帷帽，静静跪坐在楚家老翁的身躯前。蹒跚踏过毒虫残尸，走近前来的儒者轻声道，视线转过收拾起来排列一道的亲眷下人尸身，眼中似乎闪过水样的晶光，然而转瞬不见了。喘息甫定，落拓侠客用手抹去额头上的血，苦笑着望过来，说：

“让他睡罢。那是病，不是伤。”

背着胡琴人步伐不稳，走近前来仔细地端详感谢师的情状，一面用衣摆擦手上的血，擦之不尽，就将指缝掌纹中还带着血迹的手搭在对方的腕脉上。不一时，韩争转头看向莫寻踪，开口，就是一串急咳，待吐出一滩发黑的血块后，方道：

“道者底子好，还能撑过几天……按我们应行之路走，待渡过汕溪走到郡治所在，就能寻得大夫为他医治了。”

语毕抚住胸腹之间，面色忽然惨白。方才极限一刀余劲反震内腑，鏖战经脉枯竭。需长期静养的伤势，在身负重任，一再的逼命追杀下，大概算是阎王的请帖。默念着藏于靴筒的藏龙图上已染又将染上几名兄弟的血，韩争望向楚廉贞，对方仿佛心有灵犀般倏尔望过来，对视一刻后缓缓闭上眼。

——一时间仿佛已到绝路了。

“这一回，却是在下拖累了你。”

“不是拖累……某曾见过毒婆，才有意寻来毒玉。何况，若无你，在场之人早已不得其死。”

儒者顿了顿，轻微摇头：“已是同道人，何必说两路话。”

“你不知道……在下瞒过的事，现在说不说也没有区别了。同路人，哈，自己的麻烦大过天，还揽上别的生意。不敢埋怨阁下的故事太精彩，如饮醇酒，醉后失态。”投来的仿佛隔过寒夜苦雨的一眼，轻按琴弦，又在察觉弦已断在方才站斗之中后放下手。韩争唇边微动，苦笑过后，有些艰难地说道：“终是在下……辜负了一曲声名。”

方老三与幸存的两个猎手脱了外衫拧成一道，拍打爬过来的零星活虫，间或望过去一眼。这年长的猎头多年行走人兽群中，见惯的多是野兽的生死。那些成群结队的野物，遇上天敌或猎手，就成群结队地逃，老弱病残往往被抛在最后，一个群体是这样保住了活力。楚家人与他们虽然互帮互助，但平日里也算是泾渭分明。每回遇事，比照了以往山林里的经验，他都相当警惕。

而这回感谢师的状况……方老三瞥一眼重伤形之于外的韩争，接着，看到一名失魂落魄的莫寻踪。

莫寻踪机械地收拾了东西，给老道人垫过颈脖，神色恍惚。

熟稔以后，他是很少注意地打量对方样貌的。眼下惊觉已迟，不知何时，感谢师油黑的胡子已大半变白了，在月色底下像结了一层薄霜。

这段时日他经历许多事，见过许多人，短短半月的沉重分量超过了他之前的全部人生。记得情，记得仇，然而有时恍惚，肩上似乎还是轻飘飘的。

——因为像梦。

修者，鬼物，朝堂士，武林人，超过了想象的边界，又怎能辨清真幻。然而在这场梦境里，死亡却是真的。越熟稔的人，他们的死亡就越真实。

一个长辈，大概就是这样的：年纪大，等过了一段岁月，就会生出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关心后辈，善点迷津。如果性格有几分可爱，就会如一名狡黠顽童般开些不疼不痒的玩笑，会吹牛，会出糗，又从不动气。

几天，数日，然而坎坷前路究竟要走过多久，谁也不能断定。到郡府有多少路程，只这个问题莫寻踪无法开口

——安慰人的话语来回几句，通常是给人希望。仔细想过，就能轻易拆破的希望。

然而谁不期盼会有奇迹？

带着电芒，如云端上挥落的一斧！

山龙隐秀脚下微地踉跄，仿佛失神般望着对方利刃当头劈落。医天子与另外熟人缠战，白衣猎猎，笔幻风云，此时分心望来，失声惊呼：“小心——”

毫无招架，足下似缓实疾地避退，面对敌人逼命攻势，山龙隐秀此刻却似神游天外。敛眉垂目，面上向来透着文气的武者手按上臂，隐忍住越发奇异的骚动。医天子湮没在风声中的呼喊在耳际渐渐远了，留下的，是心头一个微末念头，带着淡淡倦意。

黑夜荒岭，道者按捺住问题，却在最后投去饶有深意的一眼。

是人，是妖，还是仙魔精怪，其人何名，仙乡何处？

他想着无论走到何处这个问题都是摆脱不了的，然而无人问，也就不必答。此刻久违的身躯异化感受，却让他一时晃神，久远前红尘中的故事来回往复，最终唯一的结局还似他记忆起点于江边醒来时候，身披鳞甲，水状沧溟。

垂下的视线中，指尖伸长渐弯如钩。伴着巨斧劈落的飒飒风声，握拳，掌心向上收于腰间，半边脱落了精钢锁链——这是许多年前一桩憾事留下的约束。

抬头，恍若无觉仰面对向当头劈落的呼啸锋刃。

多少年走过无数座山，于白日黑夜中隐去身形，独自一人的路终结于最后自取的名字。

“为什么，你身上竟然有龙气？”词尾回旋的奇异音调。出招同时对手惊怒疑问，伴随不远处医天子极招逼退围攻者，运功送声，耳边心头，叩如黄钟大吕：

“山龙隐秀！”

——那夜，旷野中跟上来的人一领白衣。

冥思中的人霍然抬眼。

就在医天子手上凝招将援时，玄色青衣，身被龙纹的白发武者掣拳向天，长风浩荡，汇合引动的激烈气流中盘旋缠绕而上，流变不定。山龙隐秀剑眉下秀长的眼似乎望着迫近的利刃，望着面目被惊疑愤怒所扭曲的敌手，又仿佛望着无限远处，天地间永无止息的风云。

“风魄掣江山——一击！”

斧劲，拳招，交汇之刻，似乎嵌入一幅画轴般静止了，紧接着爆发出十倍百倍的气浪，溪水腾空，山岩破碎。当初与式洞机一道击退何家人之招再现，光芒过后，地动山摇。

胜负立分。

单膝跪入尘埃的人，阴鸷的眼在深刻的眼眶中一瞬睁大，显出了有些可笑的惊讶来。而他也果然这样问道：

“怎有……可能，你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这个问题没得到答复——将他击倒的人飞身掠远，加入医天子那边的战团中，不一时尘埃落定。经过扑倒泥土中的天羌族众，见山龙松开拳后一手背到身后，另一手再扶到上臂侧边，额上似有冷汗落，医天子伸过手，却被山龙隐秀避开了。

白衣檀环者疑惑哼声，清淡眉目显出些许意外之色。见好友启唇欲语，山龙隐秀转开眼，径直往天羌首领那边走去，在对方如喷火舌的愤怒目光中，俯身拾起一个青蓝缎面，精工刺绣的锦囊。皮肤上已浮现鳞甲的手背在身后，轻微握拳，感觉到某种牵扯魂魄般的吸引力渐渐平复下去，山龙隐秀沉吟一下，问道：“此物怎会在你身上？”

不问名头只问来历，意料之中地起到了效果。

“哈，自然是我们事后追回的。偷窃王府秘藏，没有被夺还与丧命的觉悟吗？”对方扬眉冷笑。

“哦？”医天子与好友目光一触，冷然道，“不过是一名诸侯，居然能得到修者襄助，之前是我们误判了。天羌族久居塞外，向来与中原事务无涉，如今染指我中原之物，找到能放上台面的理由了吗？”

那天羌领袖阴沉目光扫过山龙手上的锁龙袋，说道：“黄河为南人北人共同所有，水伯也在我天羌供奉的诸天神祗之中。鳞族四宝，什么时候成了你们中原人一家之物！”

“哈。”

眼前质问后冷然轻笑的人白衣檀环，银冠高古，清淡秀美的面上毫无情绪，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凉薄——然而这样的感觉转瞬既隐。医天子舒展了眉眼，望向提着锁龙袋垂目沉思的山龙隐秀，冷不防伸手推他一下，对方表情微愕，像是吃了一惊。

对手上异样触感只疑惑一瞬，医天子语带好奇：“小山，原来这个就是鳞族四宝之一，看看模样，应是锁龙袋？”

“嗯。”山龙看向地上忽地喷出一口血的对手，道，“看来天羌族追索之物，是鳞族四宝中的其余，只是不知是护心鳞，恶龙臂，龙魂，还是三者皆有了。护心鳞自浑千手从水伯身上摘落后就不知所踪，是否真的有此物传世都无法定论。恶龙臂为拳之逸品，向来在拳家之间传承。牵涉龙气命脉，影响黄河动静，可能为世间王侯关心之物，又是修行者趋之若鹜的力量……应该是龙魂。”

“看来天羌族所谋者大。”医天子望了望天色，想起他们本来出行的目的，就指着地上横七竖八的人中唯一活着的首领道，“小山，你准备怎么处理？”

“无论如何……邪修越界，还是去知会守关者一声。”拿着锁龙袋，感觉自己身上异化的情状渐渐恢复，山龙隐秀心头一松。

“分道罢，你去寻店家典当珍珠换药，吾走一遭中关太行。”

“托人带去消息就是了，何必亲去？”医天子问道，却在目光转过地上尝试挣扎的天羌首领后面露恍然。而山龙隐秀颔首道：“天道贵生。既然杀之不必，放之不可，那么只好麻烦一点。”

医天子顿了顿，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是。既然是私自越界，那么提去边垣，丢出去就行了。”

而两人提及的所在，尘沙漠漠，乌云如城横塞天际，漏不下半点星光。

银冠水色，立在城头身影衣袖飒飒，就在这化不开的夜色中落下一点清凉的光影。对向峰峦之下空旷荒野，手持如意的碧蓝道者轻轻偏过头，坚硬冷剔的侧脸轮廓如冰。

垂落的眼睫，面上投影连带目光柔和一瞬，与其人如冰川天雪的气质及周身功体所致的森寒冻气形成奇妙反差：

“原无乡。”

随他轻唤，脚步声自过道尽头响起。在暗夜中溶出一领银白，来人颔首致意：

“道魁。”

央千澈转身直视向他，目光平和：“你许久不曾来太行中关镇守。这几年道阵根基所在死过不少魔人，往来血路，影响了阵中天地。几日来驻留在此，还适应吗？”

“多谢道魁关心，原无乡适应得很好。”对面银发白衣的南宗道者如是说。一时无言，唯有夜风簌簌，最后仍是央千澈打破寂静：“此番来的竟然是你——式洞机伤势如何，到现在还未恢复吗？”

“吾以为你不会问。”

“是吾允他属下护送他离去。同袍至交，为何不问？”央千澈反问道。原无乡望着他，面上露出些许微弱的笑意，又转瞬隐去了：

“他很好。领教留道磐在宗门内养伤，担着几样不必劳神的事务。”

说法如此。而事实上，离开南宗之前他也不曾见过式洞机——直到见过师尊灵堂，见证了师兄继位领教，才分明意识到存在于同门之间的某种隔阂，如自己之于抱朴子，道磐之于领教。多少年的故人，情状系于听说二字，也终究是只能如此。

而央千澈自然未听出涉及南修真内部暗流的隐含意义，他的敏锐落往另一处，某种程度上也算歪打正着。

“领教？”目光一动，华冠青衣的道者重复道。

“师尊羽化，抱朴子已为我南宗新任领教。”避重就轻的言辞，原无乡错开央千澈明利眼神，轻轻走到城墙边缘，手按上垛口砖石。就在此时，有些凝固的气氛为道阵之外悉索人声打破了，黑暗中，两人目光一凝。然而，接下来的却不是早习以为常的森狱战将挑衅声，而是一声呼喊，遥遥地，在风中飘荡而模糊不清。

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的呼喊，因内力推送，在两名修者耳中仍然清晰，还完全地保留了出言者尾音勾回的奇异声调：

“中原的道士，让我们过去——”

马匹踢蹄，城墙下武者沉默的队列，为首之人倏然抬眼，对着上方两名道者裂口一笑。他摩挲着颈上白羽串成的饰物，再复说道：“知会你们一声，叫作什么仁至义尽。中原道士，你们在这里看守，用道阵单单拦住过来的魔人和邪修，我们不是！”望见城墙上的修行人皱起眉头，那人笑得更夸张，话语之间却没有丝毫快意，“我们只是凡人哩——”

道阵所驻，最前沿乃是旧朝一段已经荒弃的长城，而往后数十里，则是如今天子藩国的关隘。夷夏相争原本也不是守关者应该插手的事，然而底下一队异族骑士仗着这一点放肆，却是从未有过的离奇。

“见识广博”得离奇。

比起这个，胆大包天倒是其次。

“既然自言通达礼数，又为何不报上根底？”央千澈缓缓言道，眼底的苍蓝沉淀如冰，“你们是哪一族之人，为何偏选在此地通过？”

对方却自在地一声呼哨，纵马跃上古城墙一处缺口，身后沉默的骑士无声跟上，一时茫茫夜色中只闻马蹄声。待越过对凡人而言毫无意义的道魔边界，那些不知来历的异族人整齐地跃下马背，熟练地以布毡包裹马蹄。回到马背之后，为首者嘲讽回望，在接触城墙上投下的沉静有力的目光时一挫，阴着脸转身无声地招呼同伴。他们一直走，走出很远，再回头，城墙和修者只余模糊一线虚影。

落后首领半步的骑手待前面人速度放缓时打马靠近，出声问道：“主人，我们先与长老们汇合，还是先去中原人王爷那里等待命令？”

对方不言语，忽然从怀里取出一支火折子，就在半空中因风而燃。

冉冉绿焰。

首领瞑目，片刻后，睁眼说道：

“长老有令，让我等先前往汕溪等候……夺回藏龙图。”

而浑然不觉杀机将至，千里之外，为洪水围困的坎坷途中，少年人抱雁望天。前边，方老三努力地与一户船工交涉。年老的舟主精明而警惕地扫视众人，尽力解说了情况：大水涨起来，将低洼的地方全变作江面，漩涡处处，实在危险。而且，舟船平时只用来打渔，载不了许多人，跑趟次数增加，风险也随之上涨。

莫寻踪听着，冷不防被雁啄了一下，哎一声撒开手。抖抖翅膀，那野禽高冷地留了个后脑勺，扑扑往前跑了几步，停在一双小巧足边。船工老头的孙女，一个梳了双丫垂髫女童从茅屋里跑出来，好奇地望着生人，一面吮吸手指。老艄公见状停下话头，过去打她的手，嚷道：

“不许出来，回去！嘿，把手拿出来。”

女孩哇哇哭了。老头面上的尴尬恼怒又马上变成心疼，将孙女小手捧在掌中吹气。

“阿萝，唉，莫哭啊——”他用手指着雁，说，“你看，好大的鸟！”女孩的眼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转动，渐渐看得一瞬不瞬。方老三趁机回头望了楚廉贞一眼，待对方颔首后立刻说：“我们急着去给人看大夫，不缺钱，只缺一个会划船的老师傅……哎，你觉得几两银子管够路费哇？”

对着老头有些愣怔的模样，方老三继续说道：“先送几个过去，慢慢来。嘿，除去最后一趟，左右这里有人，还能帮你看着女娃娃不跑丢喽！”

摊开的掌心托住一个白花花的银锭。而在艄公渐松的手里，他那孙女一下抽回手，有些摇晃地走向感谢师的雁。旁边的莫寻踪躬身下去，轻声说：“小心，它会咬人。”

女娃歪着头瞧他，忽然伸手过去扯住莫寻踪垂落的头发，用力一拉。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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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樓發表於: 2014-09-25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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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北极魁斗……芳华隽永，秀绝天下名剑。”千丈山壁，幽暗孔穴中传出一声自语，苍老粗嘎嗓音。

松开手上拴住餐盒的绳索，式洞机抬眼。

华衣垂裳，一顶紫冠束住丝毫不乱的白发，与囚者比山壁而邻的道者依然从容闲静，纵立足荒芜，也如身置洞天灵台。一声于道真而言意义深重的话，只换得一眼若有所思。听到底下囚室中食盒落地的轻响，他探出的手缓缓收回，被垂落衣袖深藏。

然而这样自若的态度却换得洞穴另一头的人一声嗤笑：

“南修真汲汲多少年，带着银骠玄解另立支脉，到头来却寻不出一名继承人。”被囚禁的老者慢慢说道，语中不乏幸灾乐祸之情，“南宗诸老尊银骠为南修真之象征，又因银骠无主，将它供奉在元宗六象之内……历代领教既非银骠玄解天命之主，则不能名正言顺统领南修真，还真是好算计！到头来，银骠无主，被北芳秀压了一头去。真是好算计，哈哈哈哈哈哈——”

那声音在只余一个透光透气孔洞的囚室中回荡，沉闷得好似墓中的回音。

这段时日，式洞机早已习惯了看顾的囚徒喜怒无常的态度。他默然听着内中身份不明，却在言辞中透出道真种种秘辛的入魔道者放声狂笑，待声音稍歇，问道：“你幽居在此，如何知道名剑已择了主人？”

“你从何处给吾送饭，吾就从何处上窥天意。”笑声骤止，老者漠然道。

“日前的天象异变？”式洞机神色丝毫未改，表情依然从容，而心中一时间滑过了十多个念头——纵使四下无人。

这些轶闻他都是不知道的。自从重创回归，他就被安排在元宗六象周边一座灵气充盈的小峰修养，而门人回归诸峰灵地。在领教新故，新任南修真之主重续经纶的过渡期间，他们如同被遗忘一般，全然自由。

然而担上了事务，就不能说是自由了。

——比如连带看顾了小峰后山囚禁的获罪道者。

而那位间接将看守人禁锢的罪者再度嗤笑，说：“不是天象，难道是你从洞口吊下来的饭菜吗？”他的喉咙似受过外伤，每到声调高时就嘶哑如夜枭凄啼，而沉下后冷冷如冰，“吾还知道，名剑之主已离开道真……星斗晦暗。北极魁斗，本该照临夜空，为万星之主，如今晦暗不明！哈哈，究竟怎么一回事，实在是趣味。”

式洞机眼神一凛，顿时将目光投向山壁上的孔穴。心头流变的无数念头隐约指向一个答案，然而他依然淡淡言道：

“确实趣味。”

里面的人继续说：“不知北芳秀新任的名剑之主是何许人也，这一代的领教吗？”

“宗主在位百年，期间未曾听说引动名剑异象。这一任的剑主……大概为他门下之传人。”

“嗯。”山壁中的人似满意地一哼，接着问，“他死了没有？”

愣怔一瞬反应过来对方所指，式洞机蹙眉道：

“宗主春秋鼎盛，莫要妄言。”

——在对方提及名剑之主时，他首先想到的名字是倦收天。

之后，剑主离开道真的原因不言自明。

后山枯壁往草庐的小径上，若有所感，式洞机向远方不知名的所在投去一眼。而遥远城关，远离道真的边域，央千澈与原无乡默然立在城头，望着下方泾渭分明的两拨人。

森狱魔军，天羌部众。

那些明明只是习武者的凡人整齐列队，就在森狱诸魔人之中，分明的狂妄神情衬出一眼冷哂。

置身于此，就是置出一问：

拦，不拦？

——杀，不杀？

修者避世，仙凡有别。立下这个约定的祖龙，原本就富有四海，贵为天子。

未做决断的人，只能自困于窠臼。做出决断的人，摧毁自己的护身符，只为千秋业，万古名。

——胜者吾名。

站在最前方，银白披风，弯角苍蓝的森狱太子掣枪斜指，抬头望向城墙，面上满溢了轻慢又热烈的战意。与道阵列前之中同是银白披风的道者对视一眼，他缓缓抬手。

“……一战，败者无尤！”

而在上船的前一刻，莫寻踪收回探出的脚。

——面前不是汕溪，是汪洋。

难得方老三没有催促他。临到涨水的边缘，踏着软湿泥巴，才能见得这份震撼场景：黄浊的天，黄浊的水，铺展开一望无际的浩淼水面笼上薄薄的雾。落后莫寻踪一步，方老三叉起腰呸了一口，道：“洒家怎么见不着岸呢？”

船工轻巧地跳到船上，扁舟晃荡一下。他拿下斗笠，露出笑嘻嘻的青年模样，圆脸晒得黝黑。这是老艄公喊回来帮忙接下这笔大生意的侄孙，生得看上去就有一把力气，可惜有些口吃。这时他往前指——老艄公已经带着楚家几名男女飘得看不见了，而靠中的一座船坐着韩争与楚学士，还在视线之内飘荡。

“去呀，去……跟，跟上。”舟子含混不清地说道。

后边方老三与一名猎手抬起感谢师往船上跳，莫寻踪与另一名高瘦汉子随后跟上了，五个人一躺四坐，在船舱里摇摇晃晃，挨过几番水上颠簸。忽然，蓬下罩了蓑衣的一处竹笼传出动静，栖在上面的雁扑棱一下飞起来，接着传来稚声稚气的喊叫：“你别飞呀！”

外边支着竹篙的舟子低头瞧进来，黝黑脸上眼睛瞪得溜圆：“你你你，你上船……”剩下几个字着急了讲不出来，喉咙里憋得吭吭哧哧。而艄公那名小孙女从藏匿之处钻出来，绒发披散，衣裳扣错了纽，显然是偷跑出来的。见她摇摇摆摆向外走，莫寻踪立刻站起身来往舱门口一堵，冷不防被雁撞了满怀。

那女娃眼珠一转，又对着莫寻踪脆生生地喊：“阿兄！”

后头的正牌族兄脸憋得黑里透红，嘴徒劳地张着，半天都没能冒出一句斥责的话。涨水行船本来就是担着性命的生意，若不是此番拼一回就能得到能置地的大笔银钱，他们都不敢接，何况无论如何，也没有自家幼女上船的道理。然而行至半途，又不能掉头回去。想到这里，这青年人直起身闷头撑篙，打定主意回去得将这姑娘教训一番。而船舱内，女童笑眯眯地去接莫寻踪递过来的雁，又因为太沉而撒开手。

鸟扑棱了几回，悠悠降落在感谢师边上，收敛了羽翼。老道人鼻翼一动，忽然睁开眼。

方老三眼尖瞅见了，惊喜道：“嘿呀老师！你可算醒了。”

依然保持了侧卧的姿势，感谢师垂着眼，疲惫问道：“这是到何处了？”

“汕溪。”挠挠鬓角，这汉子这样回道。边上瘦高的猎手凑趣似的喊：“哪里是溪，这明明是大江哩！”

“汕溪。”感谢师重复一遍，缓缓摸索着坐起来。须发花白的道人如一尊苍老的塑像，寂然片刻，忽然道：“能让吾出去看看吗？”

“嘿，全是水，有什么可看的。老师你再躺一会儿，等到地方了，有得你看。”方老三叨叨地念，却见满面病容的老道颤巍巍试图站起来，连忙过去扶住了，说，“唉呀老师你做什么，紧赶慢赶。”

一边莫寻踪拉着女娃让开了，舱口露出一片连着水色的黄天。而感谢师视线与动作一起凝住了，就定定望着那一小片景色。半晌，他抖着手往衣襟里掏符咒，雁适时伸颈一啄。吃完，它晃晃脑袋，忽然展开双翼刷地掠出船舱，就在女童惊讶的喊声中向遥遥苍黄高飞远去。

而感谢师坐回原地，对着几人诧异投来的眼神，疲惫地缓缓摇头。

“迟了。”他喃喃道。

就在此时，一声凄厉叫喊。透过敞开的舱口，能见直身船头的青年舟子背心透过半边利刃，与此同时，鲜血喷薄而出，霎时间染红了半边船舱！随身躯向后倒下，站在离他最近位置的莫寻踪清楚看见是一柄手斧斫在青年人的胸口，大半斧面陷进骨肉里，显然是不活了。而瘦高的猎手拉着自己坐在舱门当口道上的同伴向后一滚，立时避到舱壁两边。

待他看清眼前事物后，也凄厉喊道：“是妖法啊——”

无边无际的茫茫水面上，竟然奔驰着一队骑手！

如鬼魅，如邪魔，沉默的人马浮动在一片苍白的光晕之中，细看能见乃是挂在马颈上的一团灰白的火。这宛若幽冥地狱来的队伍迅速接近，转瞬裂成三处向不同方向奔去。径直往莫寻踪一船驰来的马队，为首者再度扬起手。

喊叫声戛然而止，两人人身首两处。船舱薄壁被劈空而过的手斧前后穿透巨大孔隙，能望见飞驰靠近的敌人面孔。

莫寻踪猛然抱起已经吓懵的女童，捂住她的嘴。而方老三上前一步紧握弓臂，回手摸向箭筒，却只摸出一支箭——早于先前一战消耗殆尽了。

“娘的。”一箭呼啸而出，穿颅而过，鬼物队列中顿现缺口，“算了，好歹宰一个。”

幽魂马队瞬息接近身前，马上的人长斧下斫。就在束手四人生死一瞬间，忽然，琴鸣铮然！

遥遥地一匹马，两个人，在同样冰冷的光晕中飞驰而来。神色愁苦的驭者空出一手持一把单薄琴弓，就在对方杀招出手同时平平一挥——

血飚如雾，波涛深红。

“他们……不会妖法。”在马头上踏一记，旋身飞出时韩争长啸，声透长天，“无非是二流的高手，杀之夺马，冲出去！”

直到很久以后莫寻踪都无法忘记一夜的血雨——比刀光更快的刀。

去成为一名侠客。

眼冷如铁，血热生涛。

就在漫漫江面，踏水奔腾的几匹马结着如雾如冰的光焰，带着远处追随的一片妖火。

等到行经曾经乘坐之船，前面的人慢下来。

莫寻踪与阿萝同乘一匹马，见状一拉缰绳，喊道：“是要换船吗？”

惨白的火焰跃动着，映着韩争惨白的脸色，他艰难地摇头，忽然喷出一口血，身躯一软滑落水中，一瞬没顶。

楚廉贞劈手拉住他。

踩在水面上的马不安地踢了踢蹄子，而马背上儒者装束的骑手深深折腰，紧握水中之人不断流血的手掌。莫寻踪方老三两骑并肩驰过，一左一右，将韩争拉起来，就送到船上。

“你撑住。”握着对方的手，儒者忽然滚下一滴泪。

血不断从韩争的口角处溢出来，很快染红了半边身躯。他抖索着从怀里取出一枚蜡丸，将它捏碎了，摊出一张薄如蝉翼的地图，正中用金箔贴出一块山形。

“去……义军，给李帅。”他艰难地说，“取出宝藏。军费，军费……”

手软软垂落一刻，莫寻踪下意识地将图接住了。忽然听见耳边方老三狂怒又悲痛的嘶吼：

“啊——”

悄无声息仆倒于韩争身侧，儒者后颈透过一支箭，业已气绝。

围上来的追杀者，于一片苍白冰冷的水火之中，发出一言：“就是此物……藏龙图！”

两骑并肩，携老人幼女，望着不紧不慢缓缓围过来的敌人，前头身后再无生路。莫寻踪紧紧攥着藏龙图，在这生死关头，他脑海中不断回放的，是那个牵涉了无数生民的故事，眼中不断靠近的，是此生不共戴天的仇敌。

藏龙图！

——是将它立时毁了，还是拼着一线飘渺的期望？

在斧刃如霜雪的寒光印入眼眸一刻，莫寻踪感觉自己被人攀住了衣角。不知何时，感谢师支撑起身，手上递过一卷贴满符咒的画纸，正是日前从水中捞出之物。

那形容枯槁的道人眼中忽然绽出奇异的亮光：

“莫寻踪……你信得过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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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樓發表於: 2014-09-28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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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提醒︰ (妃茗) 更新後若不能修改主樓，請通知版主修改 (2014-09-28 22:16)

十三．

原无乡。

——生死存亡，胜败荣辱，只要你站上那个位置，就完全交托出去了。

你信得过吾吗？

多年前他们一直往前，过数千里，踏着烽火列阵长城一线。那时候倦收天虽然抽长了身量，却依然是少年人单薄的身材。他较倦收天年长一些，头冠已经束上水玉流苏，加上云肩恰好能充当一面盾牌。前后搭配，一攻一守，默契天成，到战场上却磨合过一段时间。无他，倦收天手上一口剑脊宽厚的长剑刚烈无回，侵略如火，身法又极快，于是就如离线的箭，倏地冲出去了。敌人多时，他们各挑上一个战团，敌人少时，就由他从旁掠阵。

是什么时候肩背并起，两边向敌？

——大概是被包围的时候。每救一回对方的性命，两人的位置就靠得更近。

等到战罢稍歇，倦收天为他上药，就用不赞成的眼光看着他——因他用拳多过用剑。南宗传统是修炼拳术，打熬体魄，然而在战中修过百年的手臂，也只能与新出炉的一柄铁剑旗鼓相当。功力澎湃，就是神兵利器，内劲溃散，就是骨血肉皮。那时候原无乡功体尚未大成，未入先天，就无法依凭天地源流生生之气，全耗自己的根基。撑到最后，护在他身前的还是倦收天一柄剑。

抱朴子开过他的玩笑，说这像是一个破锅炉，耗尽薪柴只能当鼓来敲。式洞机难得打趣，说不打紧，还有倦收天来生火。

而倦收天呢？倦收天向来不用他过多担心。

只有一回，也在这中关太行。身负阵脉中节，引动地气融入阵图的重责，他与倦收天分散两处。充当人柱，性命道途全系于前方的守关者。结阵之后五感陷入冥冥，天地混沌。无边寂静中一点灵明运思。

我们的性命，被天意放在一起。

除了信任，不需要做任何事。除了信任，做不了任何事。

月白银白，冉冉而降，落地一刻激起高高尘浪。道者瞑目乍睁，负于背后的双手静静收归身前，隐约作势。对面魔人枪一摆，冷色的眼里透出近乎喜悦的狂热。

玄嚣太子强硬手势止住下属的骚动，下颌微抬，直视漠漠沙场上站在所有人之前的原无乡：“吾要与他公平一战。”

衮龙枪霜白枪杆延展一线幽幽的寒光，枪尖厉芒吞吐。对面原无乡淡淡一哂，举掌相迎一刻，道：“众人退后！”

晶蓝道辉，厉烈魔气，顿时战至一处，绝杀往来不留余地。运功冲拳，利掌下劈，与枪势相持，有意近身接敌，两人倏尔数十回合，杀招每每擦身而过。原无乡瞥见魔人线条利落的面上飞扬眉目，与战时全神贯注，沉醉间嚣狂的眼神，想起央千澈之前的交待。那时他们还在城墙上观临十八太子又一回的挑衅，央千澈看一眼底下年轻的森狱王脉，只道：

“不用理他。”

——道阵之内压制邪魔妖物，这是他们当年洒遍道血为己方开辟的主场，正如越过北边音土侵蚀的地界乃是魔人地盘一般。

然而，若是凡人持邪咒魔符，鬼术妖器而进入呢？

央千澈立在城墙堆垛后，袖手下视，面色如冰，周身衣袍无风自动。忽然，他伸手按在城头，闭上双眼，安静如入定了。冰凉银冠，苍青鬓发之上，渐渐凝起一层绝白的淡薄霜华。

而城下战火如荼。

拳枪相对轰然爆鸣，炸裂的风声卷着滚滚黄浪两边推去。彼此直视的眼中映出对面相持的道魔双方，以及越众而出，迅速向城墙走去的天羌一行。

遥遥一句，是城墙上驻守的一位道子之声音，语调严厉：

“诸位，请止步。”

玄嚣太子攻势越发狂烈，此时已是极招对冲，决出生死的前夕。战场于道阵之外，压抑的气氛漫卷凄迷杀气，原无乡双掌一引化去对方霸烈一枪，忽闻城墙处又是一言，陌生的沉稳声音，带一丝疑问：“长老阁下，这些可是你的族人？”

——被一股劲力推出城头，狼狈翻空，却轻轻落地的身影。

道愈消，魔愈盛，攻守渐定。

在招与招的间隙，原无乡避过喉头一枪，回手按剑。而于下一刻森狱十八太子双眼厉芒乍现，快意笑容伴随出手极招，一时间浩荡魔威伴不世王风，挟死亡阴影而来——

“回影一击龙点头！”

“所有风险，全系于你周身……一切有劳。”

“接战应敌，分内事而已。道魁引动阵图变化需投入大半心神，还请着人守卫，自己小心。”

——言犹在耳。而此时，风云陡起！

忽然扩展的阵图将影响力铺至城墙以外，道魔分界瞬息向前推进数百里。城墙上，央千澈周身衣袍鼓荡，法界锐光所指，于天际投射为漫天风云漩涡之中心。他身侧站立一名白发苍然，青年样貌的武者，缓缓收回的拳没入绣刺团龙的玄青衣袖下，喃喃道：

“成了。”

青天应道，战场地气霎时更易，只一刻阵法加持。

——先天人，可纳化天地之气。

战阵之内，原无乡剑指向天，衣袂间分明风声激越，却看起来渐渐凝滞了。自剑诀衍生隐隐风雨雷电天象变化，又仿佛山河泽川，渐交缠绕。

气愈精，神愈纯，静极动生，动归静根。

渐渐地，又仿佛一瞬——无穷变化趋为同一，化作两股浩荡冥蒙之气，一者轻纯正大，一者重浊绵密，于缓缓举向天空的剑尖顶端首尾相交，如轮变转。莹莹的光在道者眸中流转，无悲无喜，眼神空灵。随手上指诀，充塞浩广的阴阳二气骤合为一，风云忽止。

冥冥间生出一股洪荒太古，天地鸿蒙时苍凉厚重的混沌气息。

一声细微爆鸣，仿佛久远之前的风雷钟鼓。

下一刻，振袖挥剑，万物齐喑——

九天十地，只留一道纵贯苍穹的剑气！

冲天的剑意，入道的剑魄——一缕撕裂黑暗的决绝闪光！

这是人能挥出的剑吗？

——曾挥出这一剑的剑者，是妖，是仙，是魔，是神，唯独不是人。

就在这漫天漫地的金辉剑芒中，莫寻踪放大的瞳孔霎时紧缩。不由自主挥出一剑后，他只觉周身霎时沸腾而焦，探在最前方的指尖如一瞬被抽干了血肉，焦枯如骨。

意识遁入黑暗之前，见眼前一切景物于这神魔之招下支离破碎。曾如凶煞恶鬼一般的仇敌身躯如纸片轻脆，血雾横江又迅速蒸腾。

而脑中唯留一念，仿佛还在不久之前，绝杀之局即将迎来的终点。

那曾端坐在月光下的老道人殷殷望他，问：

“莫寻踪，你信得过吾吗？”

贴满符咒的画卷从仰面倒下的少年人手中滑落，和抽空血肉精气的身躯一同坠入舟中。

——我不该信你。

——你是修者。

苍凉月色，江心一孤舟，竟然有两匹马乘着苍白的火焰，静静立在水面上。

走在水面上的，还有一个人。

白头的人，濒死的人。

“你们大概得怪吾了。”攀着舟缘，感谢师断断续续地说道。老道人映在幽黑一片的汕溪上显得越发苍老，皱纹深深，胡子头发已全白了。他在水面上费力走动，将两匹马拉往舟边，然后将上面昏迷的猎头与幼女拖到船上。就在他动作不久，那两匹马悬在颈脖上的火焰忽然熄灭，哀鸣一声化为白骨，就悄无声息地沉入水中。

做完这一些，他跛着脚慢慢走到莫寻踪旁边，静望片刻之后落下一滴泪。

“是吾对不住你。”老道人抖索着摸出一只白玉瓶，俯下身，将其中的一粒丸药投入干尸似的躯体未曾合拢的口中。

“这本就是你的东西，吾替你收着，还不得不占你的便宜。”感谢师喃喃道，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晶莹的光，“终是吾对不住你。你若又死了，是吾造孽。”

天生仙骨，早日作古。已在入道之前就损毁了根底，补回血气只救了性命，而日后又当如何自处，如何面对红尘逼命？

老道人忽然开始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弯腰下去，几乎匍匐在地。半晌才撑着从白玉瓶中又取出一颗丸药，自己咽下去，面上红光乍现又隐。他将尚有剩余的白玉瓶小心封好，放入莫寻踪怀里，接着拾起舱底那张描摹了绝代剑意的画纸，取出一只宝匣启开，以里面的符咒将纸贴得满当，又与莫寻踪掌中的藏龙图卷在一起，塞入对方的衣襟。

仔细端详了呼吸已渐渐平稳的少年人饱满回来的面颊，感谢师蹒跚着跨出船沿，蹲在水面上咬破手指，往船壁上画了一个图形。一笔首尾接续，那船就像离弦的箭，倏尔消失在茫茫大雾中了。

“既然暴露了方位，就不能拖累你们。”他喃喃道。

望过不见一颗星的天幕，感谢师朝一个方向蹒跚走去，不知走了多久，他停步下来，抖索着伸手。

一团事物从天而降，正落在他怀中，正是那只飞离的雁。那鸟翎羽上都粘着露珠，颈脖僵硬，漆黑如豆的眼失了神采，然而身躯还有一丝热气——它刚死不久。

感谢师抱着死去的禽鸟，望着对面走来的人，一身黑色道袍上如披银河星海。他忽然垂下眼，对怀里的雁喃喃道：“辛苦你了。”

祖鸿钧一近他身前就径直输送功力，另取出一枚灿金色硕大药丹与老友服下，一面说道：

“多亏你之灵禽报讯。唉，吾从玉清界化光赶来，生怕是邪修先寻着了你。伤得恁重，此番又是为何弄得这样狼狈？”

“去见了我们那无缘的同修。”不一时，感谢师须发转黑，满面皱纹也渐渐消失了，面颊鼓鼓，显得是个无时不刻都带着笑小老头，只有眼中仍显出挥之不去的阴云。

“何家人？”祖鸿钧自然知道那位意外身故后沦为邪魔的符道奇才，也明白自家老友一再上门，对方每每伤而不杀的情况，然而依然皱眉道，“以后莫再寻他了。或者，你得喊上吾。”

“没有下回了。”感谢师低声道，“吾听闻他去寻南修真道磐的麻烦，战败身陨。干了许多恶事，也算是天道轮回……是他的报应。”

祖鸿钧无言片刻，接着拍了拍老友的肩。就在这苍茫浩淼的水面上，两人并肩而行，渐渐行远。

而在另一处泥涂，搁浅舟船之上，少年人从如死一般的沉眠中惊醒。

那是阿萝的哭声。

幼小女童坐起身来嚎啕大哭，哭得打嗝。在染遍她亲人仇人鲜血的船舱里，她就这样带着恐惧，懵懂而悲伤的哭着，小圆脸上挂着透明的泪珠。

莫寻踪绕过仍然昏迷不醒的方老三，沉默地走到她身侧。

——这悲伤打破了死亡的迷梦。

他想着为什么自己没有死，方才究竟是真是幻，然而裹着藏龙图的画卷却真切地留在自己身上。接着他想到了感谢师——他握紧了拳。

待方老三悠悠醒转，莫寻踪开口发问，声音生涩，仿佛一辈子都未曾发过一言：

“我们……往北去，去找义军。你识得路吗？”

闪烁的寒光，凄厉的呼喊。

端坐在船舱最里头，楚廉贞的夫人头戴帷帽，静静地看着闯进来的蛮夷装束者如砍瓜切菜一般一路杀来，面前血肉横飞。待一斧当头劈落，她似乎浑不觉将死，只将眼转去直直望着仇敌背后大步踏入的人。

一人，一剑。

面前逞凶者轰然倒地。

只余二人，血腥遍地的船舱中，女子缓缓起身，对来援的剑者深深一礼。

“外子与韩争大侠落在后一船，三个时辰未到此地，应是凶多吉少。”她冷静言道，然而对方利眼能见帷帽摇晃的纱帘后，女子光洁面颊上挂满泪珠。

“是我来迟了，未能救我兄弟性命……可恨！”

“先生可是赤旗令大当家？”

在对方一瞬愕然的目光中，女子缓缓言道：“外子一生学问功业，全在四海靖平，国泰民安之上。妾自嫁与他，向来敬顺夫君，治内理家，于外事拾遗补缺，然而……他既身故，妾自当遂其遗志，方能坦荡见之于泉下。”

吾为他之辅佐，自然也通晓治水之方。

北边父老苦于黄河水患已久，义军走跳于洪水涝灾之间，想必过的不好。

——你们想要一个干干净净的战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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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14-10-01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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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9.28 【南北/金银无差】争鸣,15F by周道缺

十四．

撕裂苍穹的一剑！

极招对冲时风云色变，天地震荡，宛如洪荒再造。受创倒飞出数丈，玄嚣口角溢血，落地一刻激起漫天烟尘。森狱诸魔将顿时掩上护主，与结成剑阵覆压向前的众道子杀作一处。

道影翩然，静伫于风暴中心。原无乡手掌拂过剑身，那霜白剑刃呛然若龙吟，忽然从中断裂，半截没入黄土。

“可惜了。”道者瞑目轻叹。

魔者擦去面上血迹，横枪傲然道：“果然是可堪一战的好对手。”森狱王脉之血于伤创后顿起功效，转眼伤势不显，玄嚣太子挑衅眼神扫过战场，遥遥对上城墙上央千澈冷冽视线。心知此回道阵加持形势逆转，已占不了便宜，他与原无乡再对一招借势后退，在一众魔将的簇拥之间说道：

“下回再见面，吾允你继续此战。退！”

原无乡听得魔人化光之前的大言，权当没这回事，而是迅速护持着几位挂彩的道子带众人退入关内，闭门之前，还能隐约看见远处一行沮丧退去的夷人。城墙之顶，那剑指向天的水色道者缓缓收敛了一身形之于外的冰寒冻气，白雪渐消，待睁眼时露出一线苍蓝。

央千澈首先对身旁陌生的白发武者轻施一礼，道：“多谢壮士援手。”

对方立刻回礼道：“道魁客气了。若是让那些携带邪咒鬼使的天羌族人闯入中原，百姓有难矣。山龙隐秀此来本就是为了驱逐越境的邪修，举手之劳，何足道哉。”

随后而至的原无乡眼神一凛，出声道：“有邪修越境？山龙先生，能否详细道来？”他此时想到的是倦收天等人回归宗门途中受袭负伤，也是邪修作祟，且与这些鬼鬼祟祟企图混入中原的普通人同属天羌族。而面前山龙隐秀接下来的陈说也表明这一点。

“吾先前抛出道魔分界的那人正是天羌族一位邪修长老，私入中原，是为了帮助一位王侯夺回鳞族四宝中的锁龙袋与藏龙图。锁龙袋眼下在山某这里，而藏龙图下落不明。”武者打扮的人若有所思地说道，“山某无能，没有问出他是从何处潜入中原的。先前相助道魁布阵，不好伤那人性命，又无法腾出手管束，只好驱逐了事。中原三关皆由道真一脉镇守，不知道者是否有消息？”

原无乡与迅速央千澈对视一眼，意会后轻皱眉头，道：“无。淮水一线及秦岭之北，皆未曾听闻阵势有动摇，中关由吾两人镇守，只于前些时日窜过一群夷人打扮的普通人。虽观其打扮大类今日所见的天羌族众，但也不过是普通人而已。”

“哈。”山龙隐秀摇头道，“再多猜测也是无益，还请诸位小心。山某有事在身，就不叨扰了，请。”

南北道真两位道者一同欠身。而那飘然而来的人，再度飘然而去，随步伐行远，微弯的短短白发渐溶入一片黑暗之中。

“山龙隐秀。”语带赞叹，央千澈轻吐一口气，转头对原无乡道，“与玄嚣一战，有收获吗？”

“多亏道魁及时以阵加持，否则原无乡危险矣。”说这样的话，面上却带了一丝调侃的笑，道者色泽清凉的眼移向央千澈之面容时转为严肃，说道，“气绵劲沉，根基相当雄厚。此番布计，本以为至少能够重伤之，谁料竟不能全功。而且，吾每伤及他，都能隐隐感觉到有一种可怕的潜能藏于此魔表象下。”

“有潜能，那么一举杀之呢？”央千澈冷剔的轮廓寒冽如冰，而眼中的水却是活的，在一片深蓝中折射出沉静的光，“能于千钧一发时暂避混沌两仪变的锋芒，那么由你与倦收天一同围而杀之，迫他正面接招又如何？”

“倦收天……”提到这个名字时原无乡仿佛苦笑一瞬，接着上前一步，贴着冰冷的垛口下望一片荒芜的原野。

“他离开了。”央千澈只听前方银白披风在寒气中高高扬起的道者这样说道。

“最负英雄曾代表宗主赴南修真吊唁。他说，倦收天私离宗门，不知去向。”

“竟有此事？”

一瞬开口艰难。最负英雄与他私见时说的自然不止这些。原无乡还记得他们那位素来沉默寡言的同修寻来时一度滔滔不绝，讲了倦收天如何负伤中毒，在登天门上又如何意外继承名剑，又弃剑下山，孤身离去中途探望一回医舍，之后不知所踪。

那时候他问：“倦收天会前往什么地方？”

最负英雄抬眼，眉间刻痕深深：“吾问过医舍中看顾的道子。倦收天检视李公烈与刀中品的情况时候，那名道子忍不住与他说了一件事——曾有李公烈义姐，观心慕鬼蒲公英前来探访，并说出治疗影蛊之方。药方其余简单，只有一味骷髅草来自森狱音土覆盖之地。他说倦收天听闻此节后，就在医舍里捡了一柄剑，径直下山去了。”

“……他可是孤身欲闯森狱？”原无乡眼一瞬大睁，震惊道。

最负英雄深深望了他一眼：“这也是吾知会你此事的原因……你既然将赴中关镇守，平时请多留意了。”

——然而倦收天至今毫无音讯。他镇守此地一刻不能离开，自然也无法去找寻。

他那好友是刚直，但非愚蠢，自然晓得分寸。想到此节能够宽心一刻，但也只是一刻而已。

那就再默念一回。

除了信任，不需要做任何事。除了信任，做不了任何事。

而与葛仙川及名剑相关的境况，是北芳秀之事，于情于理都不该由他发言。

对上央千澈明静的眼，原无乡听到自己的声音是这样说的：

“道魁，倦收天是为寻救治同门之药而去。”

——你莫怪他。

莫寻踪等人走了很久。记不清路程，就以日月丈量。

习武的人能经长途行走，然而脚底毕竟不是铁打的，走的久了会肿胀。这时他们就盼着能碰上一户人家，寻来热水泡脚。然而途径村庄，能露出地面的，无非是水最近退了去，而人早逃离还未回来。方老三检视一回，说是能用的东西都泡烂了，食物教涨上来的污水泡了，估计也不能吃，还是走路了账。

然而阿萝是走不了长路的。两个男人先是轮流背她，还开玩笑，说一个娃娃顶不了多少重。然而到后来，谁都笑不出来。

因为饥饿。

有段时间，他们简直寻不到能吃的东西。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是能被弄到锅里去的，大多被逃离家园的人吃干净了，有几天他们甚至能见行道边上的老树都被扒了半截皮。这时候主要得靠方老三，年长的猎头依着自己丰富的经验与机警，好多回逮到能吃的鸟兽虫蛇，卖相难看，眼一闭也就吃下去了。然而还是饿——饿着，就没力气扛阿萝走长路。小女娃自己下地走了几步，把膝盖磕破了。

后来经过一个空村，方老三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架板车，就将女娃放在上面推着走。所幸接下来的路段相对平坦，能走车轮，让他们省了许多力气。然而，地方平坦，人就渐渐变多了。

这曾是已故的儒者讲述的故事，而今就在他们眼前活生生地展开。

——流民。

饿的快死的人，病倒路旁的人，簇拥在道路上全都是人，躺在地上的，老老小小的死人。他们一行人在这群惶惑而凄惨的人之间逆行向北，表情与心都是冷的。走着，方老三忽然说：

“莫小子，嘿，等洒家投奔了义军李大帅，就去弄个都头当当，你要不要一起？”

莫寻踪望着板车上躺着睡觉的阿萝，说：“我们都去当兵了，她怎么办？”

“找个人家寄养嘛。”方老三一歪嘴，“洒家一手的好箭术，你小子好歹有点功夫底子。吃义军饭虽然不能博个封妻荫子，可拿些个战利品，赢几回赏钱绝不在话下！拿双份的钱养她，哪个老娘们不乐意啊。”

莫寻踪也觉得有理。之后几天走的山路，又没多少人了，他们白天头顶烈日，晚上眼载星光，走在路上都说这个事，甚至还计划了如何收拾队伍里的兵油子，去哪里藏下酒来喝。然而，有一天，方老三在洗剥一只山鸡时候，不慎划伤了手，横过掌背一道长口子。那时候他正在洗腔子里头的污物，两只手都浸在水里。

这简直算不上是事儿，没人挂心。然而，只过了半个时辰，方老三感觉手上实在是痒，使劲挠了几下，又裂了淌血。为防管不住手，他索性扯了一块衣料将伤口包起来。之后数日，就没有一天伤处不折腾，痒得离奇，隔着布也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挠。

这一点伤，怎么能算是伤呢？

——直到将包扎拆开的那日。

那时候莫寻踪爬在一棵树上，正将鸟巢里的蛋取出来往怀里装，忽然听到方老三一声惨呼，手一抖，鸟蛋就敲到地上。等他下树，阿萝跑过来抱住他的腿，哇哇直哭。

拆开的麻布连带掀起半只手掌上滴答黄水的皮。方老三右手拇指与食指间一块大筋中间简直烂穿了，扯开以后只连一层泛白的肉，鲜血淋漓。那高壮粗豪的汉子就闭眼拿头槌树，捧着手凄厉地喊了几声，然后开始抖着嗓子骂娘。莫寻踪过来检视他的伤，问：

“方猎头，这怎么办？”

这荒郊野岭，哪来的药，又哪来的大夫？

“烂了，就不能要了。”方老三被少年人扶着坐到地上。他紧紧盯着自己模样凄惨，已不中用的手，铜铃般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哀与恐惧，又有没来由的恨意。

他喘了一阵，就立刻撵走了莫寻踪和女娃。惨呼又持续一段时间。过一会儿，莫寻踪背着阿萝回到原地，见方老三面色惨白地倚靠在树干上。那只手削去了背面皮肉与拇指，创面血肉模糊，隐隐传来一股焦臭味，显然是用火灼烧过。

接下来该怎么办？

最后他们让阿萝拿绳子拴腰上，和大人连在一起，相互搀扶着往山腰里下去，于一座荒弃的山神庙中暂时歇身。

这一歇就是十数日。待方老三从高热之中渐渐恢复，莫寻踪已在山里折腾得破衣烂衫，好似一个野人。阿萝坐在门槛上，看着她毫无血缘的兄长山道上远远逆光而来，模样黑瘦而结实，两手倒拖着剑与一头猫脸花斑野兽。收拾猎物，放在山神庙灶房中原先就摆着的锅里煮上，莫寻踪自去挑了块木头切削，说：

“我丢了剑鞘。”说着，他抹抹脸上的血痕。

他只字未提一战的凶险。待将阿萝哄到殿里去，莫寻踪忽然抚住胸口。那在他挥出每一剑时候的奇异感觉又涌上来，仿佛有一个人，持剑大步地向前走，每一步都踏在特殊的韵律上，而他在之后亦步亦趋，却只是拙劣模仿，再也触碰不到道之玄妙。

欺骗了所有人的修者留给他的画，正静静躺在衣襟中。

——再挥不出染血江面上那如神魔般的一剑。然而就是这样的拙劣模仿，也强出他曾见过的剑法太多。

你是谁呢？他默然想到。瞑目似乎就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剑者影像，就如江面上握住剑柄一刻，他似乎曾直观万物，与一切人心灵相通。

——如晨曦金辉般的天威道华，一往无前，决绝刚毅的身影。

你是谁呢？

不知何时方老三走到他身边。这已然变得邋遢憔悴的汉子无时不刻捧着伤手，面相像苍老了十多岁，眼底青黑。他说道：

“你说感谢师会不会来寻我们？”

“大概不会。他是修者，顾不上我们这些凡人。”莫寻踪漠然道。

“但那时候救了我们的，应该是他。”方老三说着他们早已讨论得出的结果，然后摇头，有些疑惑与愤怒地说，“但他为什么不早早出手呢？”

而莫寻踪想到的是使他亲友惨绝的那场灾劫，同样是修者隐瞒身份藏匿于凡人之中——虽然一者是牵累，一者无非是看着他们去死。虽然感谢师最后的举动使他们脱出死劫，他使出那一剑后终究未死。但那时候濒死的感觉还是令他久久无法释怀。摆置成空的希望变成怨怼是相当容易的——就算一开始就不该有什么期待。

为什么搅混水的总是你们。

还有那些乘着鬼马的杀手，也是与修者脱不了关系的人。

——害人的人，该死的人。

“只能靠我们自己。”莫寻踪喃喃道，忽然抬起头看向目光无法到达的那片兵燹沙场，“我们能去找到义军的。到时候，按藏龙图将宝藏取出来招兵买马，和赤旗令里面的大侠一起把蛮夷赶出中原！你当骠骑将军，我当威远将军，等阿萝长大了，就当女将军。”

然而方老三却没有接话。这时候阿萝从破庙里头蹬蹬跑出来，先娇声喊了方叔，再到莫寻踪那里扯着他衣角问：

“阿兄，什么时候可以喝肉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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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

17樓發表於: 2014-10-02 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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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金银无差】争鸣(十五) 【限：有血腥暴力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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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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