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30 [吞雪/架空]賦別5，4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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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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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5)

樓主發表於: 2008-01-06 23:14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1.30 [吞雪/架空]賦別5，4F

前面的話:
磕磕碰碰,改了又改,終于還是寫入狀態發出來了,感覺像生孩子一樣,現在開始進入養孩子的狀態!
終于體會到架空到某自己都不知名的地方有多麽困難了.首先要克服的,便是性格上的把握問題.因爲吞雪彼此閒的矛盾衝突並不那麽明顯了,所以寫的時候反而覺得有被慣性思維束縛的感覺.再加上,一些亂竄的人物,比如,本是佛家的聖尊者,搖身一變成了峨嵋掌門,不可否認,的確,有某人的惡趣味在裏面,但......最終還是沒辦法阻止這種惡趣味的發展.
想到之前差點一氣之下把這些全部刪掉的經歷, 不由寒從中來.
廢話多了那麽一點點,最後不得不提,這篇大概是以道教爲主的,所以人名會根據需要作一點小小的變動~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之一山月
琴絕弦收攏了撫在琵琶上的五指,夜間微涼的風自屋後的山間流竄進來,抬首穿過窗口望去,滿眼淒清孤寂的月光.

忽而,低垂的眉蹙在一起,眼下閃過一絲陰影,下一刻便捂住了嘴不住地咳嗽.拿開來看,手心已沾滿了血.
而後,她淡淡地牽起嘴角,笑得有些苦.也許,她等不到賀郎回來了.

迷離的感傷在蔓延,忽然又被打斷.
手一抖,她抬眼看去,炙黃的月下,山尖上,燃燒著被風翻動的紅髮,還未在她眼底留下一抹既定的痕跡又仿佛不存在一般消失了蹤影,只在腦中印下一個且白且紅的色團.

****************************************

因為是元宵節,這日晨間的街市很是熱鬧.屋簷下多是舉著雙手正在懸掛花燈的人,街兩旁堆滿了正在搭架子准備賣花燈的人,街道上流動著抱著花燈趕著回家或正要出門的馬車與人.

衣著與頭髮染著深淺不一的綠色的少年就在喧囂並快樂的人群與花燈中慢步向前,臉上沒有半分人群的喜色或者與之相對的悲色.閉著眼,只顧向前.忽然腳步一滯,朝路旁一間兀自冷清的小院望去,不由得皺起眉頭.

從他的眼中看去,院中的屋子上方緊緊密密地壓著一團黑雲,正一步步地變濃變厚.
一個轉念,他從懷中取出一張黃紙攤在手心,伸出食指在上面圈點複文,而後手一揚,紙符便飄向黑雲.正要觸及,忽而"嗤嗤"化作灰燼.

眼中閃過訝異之色,他深吸口氣,走上前去.

前來開門的是一位抱著琵琶的女子,面色蒼白,面容清麗.開門時臉上盈滿的狂喜在看到劍雪時忽地一凝,即刻便消失無蹤了.
"請問您......"話出了口,琴絕弦倒有些不知如何問或者問什麼了,腦中一片空白.

少年略略垂首接道:"在下劍雪,峨嵋弟子."一邊說著,眼神不斷在琴絕弦身後飄忽遊移.
正當琴絕弦欲再開口詢問時,他忽然朝著她身後一揮手,指尖帶出一道透亮的銀光.收手時,琴絕弦身後的陰氣已散了大半.
趁著琴絕弦驚訝之餘,他又搶了話頭問道:"你有和什麼人結怨嗎?或者,非人."

被他這麼一問,琴絕弦倒是愣了.
"峨嵋......"琴絕弦望著劍雪,面色較之方開門時已慢慢有些紅潤,不過病態並未退去.

劍雪也不說話,只看著她,等待答案.

忽而像是想起了什麼,琴絕弦的眉色一暗,不著痕跡地側身握了門沿,勉強輕笑,開口即道:"對不起,小女子並無與誰結怨,請了."而後微微頷首,便是要關門了.

劍雪方不明所以地退後一步,便照見了兩扇合上的雕花大門.

門後,他能看見死而不散的怨氣,以及滯留的陰魂.他甚至能感受到陰魂不斷地吞噬著琴絕弦的軀體,以及對著自己發出的警告與攻擊.

轉身,門前的桐樹下,不知何時出現的男子戲謔地看著他,如火宣泄的長髮鋪灑在白得可怖的衣襟上.

眼神在他身上滯留了半刻,心中微乎其微地一顫,而後,大概是有了初步的判斷,劍雪轉過頭朝外走去.
崆峒妖人,是只見過一次面的掌門師伯告誡他切勿理會的一黨.

可事實並不如他預期的發展.剛要踏出院子,低沉的聲音便慢悠悠地傳至耳際:"峨嵋的劍者真是冷血啊."

不予理會,劍雪從容地走到大街上,湮沒在人群裏.

紅髮男子朝他離去的方向淡淡看了一眼,旋身之際燃起一團熾火,白衣紅髮便消失在火中.
* * *
琴絕弦背靠著木門,一手擱在門上雕花凸出來的地方,另一手支著門把,似乎一脫手就會滑下去.半晌,抿緊的嘴唇慢慢開啟,吐出的言語幾不可聞:"你......賀郎......"忽而眉一皺,發出一聲呻吟,"嗯......"周圍的黑氣又重新聚攏了.

"你休要想活著見到他."黑影閃爍,似乎在她面前聚成了人形.

琴絕弦淡淡笑開,望著這幾乎成形的黑影,壓下胸口的劇痛,喘息道:"或許......"語一出,又是一陣咳嗽,終於還是失力趴跪到地上,"只怕......你的目的也不在此吧."琴絕弦曾是北海憫川道者,雖是法力盡失,死靈無法聚形的道理她還是懂的.很顯然,這個生靈有意掩飾之.

聞得琴絕弦一言,黑影忽一下又散了開去.

****************************************

城外山上,火焰足跡踏入一方陣法.

陣中人"哼"了一聲,並不放下手中的符咒與結印,依舊閉著雙眼.一旁的花燈在陣沿若有似無地耀著火光.

吞佛童子看看花燈,在把頭轉向蜀州城的方向,道:"汝該有自覺."負於身後的兩只手悄然劃動,灑開點點火光,順著白衣緩緩落下,滲進陣中.

對方短暫地頓了一下,抬眼掠過吞佛童子的金眸,又繼續低頭垂目鑄陣.
"此事辦完,我自會回去領罪."

吞佛童子輕慢一笑,繼而問道:"除召魂術外,汝還盜了閣內何書?"

陣中人終於停下結印,一臉驚駭地望著吞佛童子,而後,熒綠的雙眼慢慢收成一條細縫,表情變得陰狠.

吞佛童子依然不動聲色地斜睨著他.

深吸口氣,陣中人終於放下手,伸進懷中摸出一個泛黃的小冊子拋給吞佛童子.

接過手冊,吞佛童子隨手翻了兩頁,合好了放入懷中.化作火焰隱身而去.

靈飛六甲大法.皮鼓師是想要用這個與峨嵋換白羽麼?

*****************************************

夜幕已垂,街市不顯冷清反倒愈加地熱鬧.

劍雪獨自坐在潘樓三層靠街的一張桌旁,對面正好是琴絕弦的小院.院口懸著一盞孤寂的圓燈,卻未點著,院子外面的街道上擠滿了提著各色各樣鮮豔彩燈的人,笙歌夜舞.而此時的酒樓客棧卻是人跡寥寥,潘樓三層坐著的,也只有劍雪一人.
桌上湯煮的元宵在冰冷的空氣中結了一層白朦朦的霜氣,卻是一口也沒動過.倒是面前的那個茶杯依然冒著白煙,也不知是第幾杯了.

裊裊的白煙忽然閃動了一下,劍雪正要去夠茶杯的手隨之一頓,轉而執起勺子輕輕撥開元宵面上的霜層,舀了一顆放進嘴裏.咬開冰涼的糯米,桂花香便瀉了一嘴.

"都冷硬了,你還真吃得下."剛上樓的男子手中提著個大大的蝴蝶燈,燈上別著一片紙做的楓葉與毉大一只小紅蝶.兩步三步拖到劍雪對面坐下,抱著燈籠趴在桌上,呆呆地望著劍雪,雙目無神,一臉哀怨.

劍雪也不理會,繼續吞第二顆.

見劍雪毫無反應,紅衣的男子雙眉一沉,伸手抓住劍雪的袖子."阿月仔不見了啦......"

放下勺子,拉開對方的手,劍雪又將茶杯遞至嘴邊.

"海草師弟!"男子直盯著劍雪頂上毛茸茸的或深或淺的綠頭髮.

劍雪微微皺眉.

"劍雪......"

半晌,劍雪終于放下杯子,緩緩道:"我並沒有見過公孫月."

聞見回應,男子頭上別著的蝴蝶顫乎乎地一動."我是叫你幫我-------"

不及他說完,劍雪便打斷道:"我有事在身."

男子斜眼瞥了一下街對面的屋子,嘴角略過一絲冷笑."不就是陰魂不散嗎?哪有本蝶的事重要!"

與蝴蝶君爭辯無疑是徒勞.劍雪閉了眼,繼續飲茶.正把茶送至嘴邊,眼前忽然一亮,隨即祭出佩劍蓮讞,縱身一躍,禦劍而去,只留得一道長長的銀色光尾.
* * *
追蹤的是一盞魁頭仙居無骨燈.

在漆黑的夜空中,燈影鮮紅,以驚人的速度自琴絕弦後院升起而後朝城外的山上飛去,多少有些陰森.

燈不停,劍雪也不停.恍然間,已至山頂.察覺到妖氣有異,花燈似也停在了不遠處,劍雪便卸了劍隱入一旁大石中.一抬眼,卻見晨時所見的崆峒妖人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隱匿的這塊大石,片刻之後,幻化身影,隱去身形.但劍雪仍可感覺到他並未離去.
撇開疑慮,劍雪向花燈停落的方向望去.

燈內的紅燭在純黑的天空下越發地鮮明,妖氣愈濃,帶著腐朽的味道.待燈後模糊的影子開始慢慢呈現,劍雪忽一運氣,正欲躍出,紅髮的妖人自空中乍現,一把墜著鬼符的邪刀握於手心,似是而非地垂在身旁,不斷散發著忽冷忽熱的氣息.

劍雪定下心神,握緊了手中的蓮讞,寒涼的劍氣自空氣中凝集於身周.

夜色中,遠處遺漏過來的紅光下,對面的妖人的金眸似乎要吞噬黑暗一般,流動著莫名的暗光.

似是一觸即發,又或者無盡的對峙與等待.

"劍雪無名,汝可有意識到汝之錯誤?"紅髮的妖輕蔑地看著劍雪湛藍澄澈的雙眼,忽而冷笑了一聲.

劍雪的神色閃動了一下,冰涼劍氣卻無半分減退之意.忽一揮手,面前築起一道冰牆,再一旋身,卻朝花燈那方奔去.妖人一團熾炎瞬間融去了冰牆,卻也不對劍雪多作阻擋,反而提著刀尾隨而去.
* * *
一劍殺向燈旁的黑影,全不顧身後的可能存在的威脅.那一刻,劍雪只懷著一個念頭-------奪過燈內琴絕弦的魂魄.

黑影本在施法,強自收力.險險避過,腳剛觸地,一大口鮮血便自口中噴了出來,身形也隨之顯現.

那副面容,令慣常平靜的劍雪也不由得為之一驚.果真是......奇醜無比.
那個時候,劍雪似乎又聽到了方聽過的冷笑聲.

"皮鼓師,汝也該回去向師尊請罪了."話音剛落,紅光乍泄,懸於半空的紙燈越脹越大,皮鼓師即刻自懷中掏出一張黃泉篆,還未來得及施咒,紙燈籠便"啪"地一聲炸開了,一道藍光"突"地迸射出來,似是被黑影糾纏著霎時劃過天際消逝不見了,只留得細碎灰黃的紙屑飄灑在空中.

皮鼓師望著藍光消失的方向,半晌,忽然又壓下再次湧上的血氣,伸手在空中亂抓,像是要把這些紙屑重新收攏了粘好,讓時間回到片刻之前.
難以言喻的醜惡面容,熒綠的瞳孔,竟透著幾分劍雪說不清的淒迷.一時間,他有些無措.

正此時,皮鼓師忽將頭轉向劍雪,手中挽出一道綠光,琴瓖奇鼓自掌心乍現,綠眸變得通紅,說不出這非人的眸中是懷著怎樣一種情緒.在可見的下一刻,他便抄起奇鼓祭出了絕技.只見綠光猛地撞在鼓身上,音波仿若有形,齊齊蕩向劍雪.劍雪順手揮劍一擋,卻是徒然.待他再抬首時,周身已被縛,動彈不得.不留半分間隙,皮鼓師抓住時機搖動奇鼓一邊念咒,一邊飛速朝劍雪撲上來.
那時,皮鼓師口中所念的正是神魂俱滅的滅元之咒.

紅髮的妖人見勢不妙,立即揮開長刀,拉著劍雪急急閃開.而此時咒已出,皮鼓師腳剛觸地,震耳欲聾的鼓聲如山崩地裂般響起.劍雪忙運功禦勁,那一瞬間,只覺得腦中虛無得可怕,嗡嗡鳴聲仿若本就是天地的存在一般占據了一切,五髒六腑俱在顫動.待一切開始平復時,劍雪緩緩睜開眼,灰暗的月色下,只剩得一灘綠色的粘狀物,正由於高溫翻滾著.

他顯身而出欲奪回琴絕弦的魂魄,卻見證了琴絕弦魂飛魄散,還未對面前的事有所理解,要收琴絕弦魂魄的妖人卻想要跟他同歸於盡,而正當他陷入死局,一旁的崆峒妖人卻救了他性命.對這過於突然的變化,劍雪只覺得迷茫.

****************************************

面前依舊一碗蒙了霜的桂花餡的元宵,一杯裊裊的泛著梅香的清茶,劍雪安靜地坐著,偶爾端起茶杯啜一口,仿佛對面沒有人一般,自得其樂.

紅髮的妖人饒有興致地看著劍雪,過了很久方才慢吞吞地言道:"汝不問?"

"隨你."

的確,若非有意解釋,他也不會跟著劍雪跑到樊樓來看著他喝茶.妖人端過那碗元宵,舀上一顆放在面前細看了半晌,又放了回去.

"吾名吞佛童子,崆峒六欲天地襲滅天來門下首席大弟子."見劍雪毫無回應,他又問道,"該是汝報上名來了吧."

"已然知道,何必追問?"正邪兩道未曾見過他面卻也能叫出他名的人實在太多,不少這一個吞佛童子.

吞佛童子好笑地看著劍雪頂上那從聲名遠播的頭發,眯著眼睛道:"這不是峨嵋派恪守的禮節麼?"

"這並非崆峒派需要堅持的禮節."

"汝來自崆峒山?"吞佛童子如先前一般懶懶地問,忽而略帶暗示地抬起頭來,金眸湛湛地望進了劍雪眼中.

注意到對方微妙的視線,劍雪頓了一下,隨即冷哼一聲,答道:"你也並非峨嵋弟子."像是在片刻之間意識到了什麼,劍雪忽然提起身旁的劍,勢要離開.

見狀,吞佛童子不慌不忙地翻開桌上一個茶杯,替自己斟滿了握於掌心."逃避,確是峨嵋的成俗."

這句話並沒有讓劍雪有停滯的意思,劍已祭在胸前.切勿理會崆峒妖人,這是師伯的告誡.

吞佛童子似也不在意,繼續道:"琴絕弦本不用死."

語一出,蓮讞的劍光停滯了一瞬,繼而又綻開來.劍雪雙足輕點劍身,屏息凝神,劍采雲氣,片刻騰上天空.
* * *
葬好琴絕弦,劍雪去向山林深處行去.

月下粘稠的綠汁作為本不該有的存在,已在上元節的滿月中蒸騰無跡了.

空中五彩的焰火迷離的光映在劍雪光潔的臉頰上,忽然升出了幾分詭秘的意味.
他漠然地屏住神思,微合雙眼,存思感受泥土與空氣中術法留下的痕跡.
是召喚死魂的陣術......

魂剛離體時,琴絕弦應該是活著的.也就是說,皮鼓師的目的是替琴絕弦擺脫陰魂糾纏.只是沒想到,此死靈竟將琴絕弦的魂魄一塊拖了出來.但那時若琴絕弦的魂魄再回肉身,她也不用死.可正此時,劍雪的出現打斷了施法的過程.

至於為何皮鼓師不直接出現在琴絕弦面前用更為簡單的方法去除死靈或者兩者究竟有何瓜葛,已不可考.

長夜向黎明陡斜,逐漸淡去的山月下,惘然佇候著滑入冥思的召魂人.

[ 此貼被小輝在2008-01-30 22:07重新編輯 ]

自家院：輞川小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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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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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5)

1樓發表於: 2008-01-09 0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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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南湖
峨嵋後山直聳入雲,高不可攀.峨嵋派的唯一的建築供奉著峨嵋曆代先祖,座落在後山一塊山中盆地間,於萬千樹海雲霧中若隱若現.

劍雪自有意識起便已在峨嵋,他被師父一蓮真人帶大並教導修習仙家術法,卻一直未曾見過峨嵋的掌門也就是他的師伯一步上人.一直到一蓮為鑄神劍出海而後魂歸,掌門方才露面遣他去尋劍.二十年後的今天,他尋劍歸,掌門仍在閉關.

在先師牌位前跪下了,將神劍放在一邊,他靜默地叩首,而後起身離去.
踏出門檻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離開峨嵋而去作殺手的師兄陰川蝴蝶君以及在與白澤鉤蛇相鬥的過程中失蹤的另一位師兄一劍封禪.

峨嵋九嶷峰一蓮真人門下當日風雲一時的雙劍一斬如今就剩了他一個了.

***************************************

來去兩日,蜀州上元節的賞燈盛會仍在繼續.也許是燈輪、燈樓、燈樹增多的原因,街旁的酒樓高層上人也開始多起來.要賞這滿眼璀璨的燈彩,的確需要選擇一個有一定高度的位置.
所以,劍雪坐在劍身上懸於半空中,靜靜地看著眼下疑似星落遍地的燈彩,以及鶯歌燕舞的人群.偶時偏一偏身子,躲過竄上天空的焰火.輕飄飄的水綠衣襟在夜風中舒展,在焰火遺落的塵埃中穿梭,似是帶上了夜的氣息,又避去了俗世沾染.

忽如其來的焰氣逆轉了衣襟順風飄揚的方向,待劍雪側頭看過去的時候,吞佛童子已足點邪兵朱厭站在了他身旁.
挑著嘴角斜睨著下方琴絕弦的宅院,眼色淡漠,近乎嘲弄.

劍雪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見一個穿著白衣縮在琴絕弦門口散著頭發的少年人.這個少年是北海陷空島掌門的入室弟子,名情殺,在與哀牢山妖人纏鬥的時候與他有過一面之緣.對於這個人,他的印象也主要停留在"氣盛"這兩個字上面.
身旁一串金紅的焰火擦過,繞上他墨綠的髮絲,迅速流過發間的縫隙,又朝著上方燃去.將停滯在少年身上的目光收回,劍雪抬起頭看向擦身而過的焰火,慢慢道:"斯人已逝."

吞佛童子聞言再向下看,忽然有種琴絕弦正在屋內熟睡的不真實感.盈目的光華,在焰光中,扮得花哨踩著高蹺的民間藝人,或者遊動的巨大龍燈或者風靡人群的獅子......將目光移到一旁的劍雪身上,忽而又覺得觸手可及.事實上也是觸手可及的.於是,他緩緩伸手.就在指尖要觸及那茸茸的髮梢的一瞬,劍雪忽然伸出手去捧幾點轉瞬便消逝的焰光,開口問道:"火,為什麼會叫火?"

吞佛童子一愣,不著痕跡地受了手,笑道:"汝為什麼叫劍雪無名?"

"為什麼問我另一個問題?該是你回答我的問題."劍雪抬眼看向吞佛童子,純粹的眼神讓吞佛童子有些奇怪.

"這是一個問題."順著劍雪的意思,吞佛童子希望自己是配合地與之周旋,但心中仍有幾分不適.

"所以,為什麼?"清亮的聲音即使在喧囂中亦是明顯,它過於透徹了.

吞佛童子終於明白,對方並沒有在故意跟他調笑.劍雪只是單純地在問而已.就在此刻,他忽然又生了伸手去觸摸的念頭.然後,他也就這麼做了.

感覺到髮梢上異物的觸碰,劍雪立即轉頭,不動聲色地看著留在他額際而未來得及收回的手.輝煌的火光在那只手上投下了竄動的陰影,手本身死灰一樣的白與之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心中仿若正在滲透一種莫名的情緒,讓他有些忘我地想要融入其中,與此同時,又作為一種警示,讓他忽然清醒過來,略略一顫,慢慢吐出幾個字來:"你不該在此."

冷哼一聲,吞佛童子明白了他言中的意思.
"汝大概不知妖道一步嚴禁門下弟子接觸崆峒派的原因吧."

"那並非我需要思考的問題."忽略吞佛童子語中的不敬, 劍雪吸了口氣,暗自運氣,身形瞬間化作虛無.

風自身前起,吞佛童子眯著眼睛望著夜風流動的方向.於焰光中發現了兩只明亮的紅蝶.
* * *
蝴蝶君的蝴蝶好像除了公孫月誰都能輕易找到.所以這兩只蝴蝶在吞佛童子身旁找到了劍雪.

察覺到紅蝶的召喚,劍雪如釋重負地迅速離開,根據指示一路飛至武夷山絕崖下的南湖邊.蝴蝶君不見蹤影,卻看到公孫月站在湖邊,棕紅的頭閥在折扇的輕搖帶起的微風中緩緩飄著.

劍雪在她身邊觸地收劍,揖手示禮.

回首見到劍雪,公孫月略略一驚,停了片刻,對劍雪笑道:"蝴蝶君竟然能將你叫來,也算花了心思了."

劍雪聞言一滯,還未來得及開口,空中便傳來一陣囂張的聲音:"阿月仔你總算體會到本蝶的良苦用心了!"話音剛落,一大群紅蝶蜂湧而至,耀得劍雪滿眼滿身通紅.待紅蝶都散了,身旁已多站了個人.

忽略蝴蝶君的出現,劍雪對公孫月直言:"我並不知道你在這裏."

"哦?"公孫月收了折扇,挑眉看向一旁的蝴蝶君.

蝴蝶君收到公孫月的眼神,即刻坦然以對:"劍雪本是與人有約的."

指尖抖動了一下,劍雪淡笑著接道:"那本不重要,所以便應蝴蝶君之邀來了.我未曾來過南湖,是紅蝶帶我來的."他抬首望向四周,"此處確實不失幽靜."武夷山絕崖下的南湖並不是很多人都能找到的,因為位置太偏太隱,又被一些山林石林所掩蓋,很難被人察覺.多年之前,這裏也曾作為公孫月與章袤君的隱居之處.

公孫月看看劍雪,手中的折扇又搖了起來."如果你喜歡大可將此地作為別居."

聞言,劍雪抬眼看向公孫月,眼中滿是疑惑.

公孫月點點頭.

"既然如此,那就多謝了."

牽開嘴角,公孫月笑得燦爛,握著扇子便要領劍雪看看周圍的環境.

本是騙劍雪來替他說情助陣的蝴蝶君忽然被晾在一旁,急忙跟上去......
公孫月一句話都沒跟他說過.
* * *
快要黎明的時候,蝴蝶君尾隨公孫月離去.

天空泛起朦朧的燈黃,帶著露水的濕氣,似是而非的黃昏模樣.
湖旁有築好的木屋.劍雪就靠在木屋的窗前,看著天空逐漸泛白,看著慢慢隱去的山月,心中仿佛有著某種悠遠的東西在回響又仿佛什麼都沒有.

而後,在天空完全放亮的前一刻,他睡著了,就靠在涼涼的窗欄上.
* * *
溫暖的陽光被在南湖上空的氣體洗滌過後,灑下來的只剩了冰涼.
在如此冷清的陽光裏,劍雪做了個夢.

同樣的陽光中,理當熾烈的紅髮白衣的身影也褪去了本有的熱度,只剩了一身寂寥.
好像在重復著與昨日清晨同樣的動作,又或者從未離去過,他俯視水的深處.如是淡漠,如是癡纏.不可再進一步,也收不回目光.

劍雪覺得自己的魂魄自空中落到了水的下面,隔著晶透的湖面感受著從上面傳來的牽扯.
* * *
醒來的時候,剛下過雨,空氣中的濕氣很沉,卻異常的清新.
已是黃昏.

夢的內容他已經記不得了,但心中卻殘留著某種難言的無奈.

深吸了口氣,他望向空中淡明的星子,心境慢慢澄澈了.
月已開始虧了,雖不圓滿,但與滿目的星子交相輝映,令他想起了蜀州的花燈.喜靜的他偶時也會迷於那些歡快的喧囂,也許是喧囂中自有一份寧靜吧.

合上眼,存思觀己.神魂漸漸遊離體外.

非是眼見太上真君,亦非已故的一蓮真人,待劍雪有所覺時,已身在陳著雪的山坳裏.
四面環著彌蒙的白霧,於霧中隱約可見森然的石林.嶙峋怪狀,似人似妖,仿若要在下一瞬間撲上來一般.
他無甚知覺地走進霧裏,似是入了一個窮盡繁複變幻的陣法中.畢竟只是靈體,即使有陣法,也不能對他造成影響.於是他邁步向前,最終在看到白衣紅髮的吞佛童子時停下了.

"汝來此作甚?"吞佛童子回過頭.只是一個很細微的動作,他腳下的咒文便為之一變.

劍雪低眸看著足下的咒文,而後抬眼."這是崆峒的陣法."吞佛童子的問題他沒辦法回答,所以便忽略了.

"這是崆峒山."言語間,有幾分顫動.

劍雪疑惑地看向吞佛童子.面色較之上次,離死灰更近了.目光下移細看,方才發現他雙踝被兩根長針釘在了一起,血流很細很緩,連綿不絕地順著鮮紅的鞋向下滲.劍雪不由得為之皺眉.

"這是何故?"

"修行而已."霧漸漸濃了,吞佛童子身形開始模糊,由紅彩金墨勾勒的圖畫融成了一團一團的色塊,最後淡入了白霧中,"吾不知汝之靈體何以至此,但還是勸汝速離此地."

薄霧中忽而漾起了一層難以捉摸的春意.劍雪的腳步終還是未曾移動.直到霧散,石林盡成綠蔭.山坳的陳雪融開了,底下的野花也就浮現出來,笑弄微風中的異香.本來茫然的心境隨目之所見而開闊了,碧湛湛的眸映出了幾分沉醉.

雙眼與鼻息忽被僵硬冰涼的掌心掩蓋,耳際傳來低語:"此為崆峒鎖魂之術,汝快離開."縱不能真有所碰觸,此舉已可對劍雪有警示之用.

劍雪立即屏住呼吸,閉上雙眼,平穩道:"此為修行?"

"離開."

"踝穿赤鎖伏精針,傷法體,限舉手抬足?"凡穿赤鎖伏精針,一舉手,一抬足,一動真氣,皆傷法體,失精血.

"離開.吾不重復第四遍."

劍雪靈體陡地越過吞佛童子舉在半空的手掌,轉身,對上了吞佛的金眸.分毫之距,卻無移動的意思.

金眸之光漸漸收攏,凝聚成一點,驟地一綻,劍雪一瞬眩暈,再睜眼,盈目的已是南湖上空的星辰.

吞息吐納,平定心神.以玄寂之術帶去存思之時造成的混亂,而後遺忘.方才並非是夢,但也不真.

忽而涼風乍起,一道雪白的劍光飛入窗口,劍雪揮手一接,劍影落於面前,劍身上字跡隱隱呈現:掌門出關,速回.
飛劍傳書應是師弟羽人非獍所致.門內劍光雪白的也只有他了.

正要祭劍離去,卻聞"嗤嗤"異動,劍雪抬眼,卻見一開始引領自己的兩只紅蝶煙花殘屑般帶著火星在面前落下.再一抬首,站在窗外的正是那個紅髮白衣的吞佛童子.又把目光移到已然落在地上散作灰燼的蝴蝶身上,劍雪一言不發.

"若放他們離開又去告訴那個蝴蝶君只會徒增麻煩."吞佛童子看著劍雪的頭髮,隨意言道.

劍雪冷哼一聲,慢慢吐出兩個字來:"妖人."話畢便要抬手關窗.

吞佛童子忙握住窗沿,金眸直看進劍雪眼中,反問道:"何謂妖人?燒了兩只蝴蝶就是妖人了嗎?那殺人者又當作何稱謂?"問得緊密,眼中卻盈著笑意.

"心性不同."入邪無關門派行為,不過就是一念之差而已.這是劍雪一向秉持的信念.此次他答得模糊,也無意言明.只低下頭去,無意間卻見吞佛童子鞋上沾濕的痕跡,似血非血,在紅鞋上看不出顏色.

注意到劍雪的目光,吞佛童子撇開所謂"妖邪"的爭辯,轉而平靜地看著劍雪,也不言語.

劍雪忽一皺眉,加大了握窗沿的力道向內扣.吞佛童子隨即也加重了握力,阻止劍雪的動作.
思慮了片刻,幹脆將手一松,任吞佛童子扯開窗門.隨即轉身行至門外,祭出蓮讞,還未來得及調息運氣,吞佛童子又握著朱厭閃至身前,勢要攔他去路.

"為何攔路?"

"自是有事."

"何事?"

吞佛童子淡淡笑開,湖面吹來的風帶著水的清氣潤澤了他的紅髮,揚起來,在月光下,如同焰火.隨即風停,本要流過的雲也停了下來,月色就沒入雲層了.
"汝從未問過吾一路糾纏的原因."

劍雪收回流連在吞佛童子髮梢的目光,面無表情地答道:"顧左右而言他."

"汝莫非就對火有興趣?"吞佛童子意有所指地問,嘴角挑得恰如其分,眼色餘光投向自己半空中遊離的髮梢.

劍雪也不知聽沒聽懂,只答道:"一時興起."若再問下去,就是沒完沒了了.劍雪暗自運氣,欲施移形化法.

吞佛童子似是看清了他的動機,卻也不再阻攔,反是隱隱一笑,道:"情殺失蹤了,現場留有血跡以及老道一蓮門下的符箓."一蓮真人門下現今也就剩了他一人,換言之,就是他的符了.
可惜,這並非劍雪最爲在意的.

聚起的氣這一下又收了回來,劍雪轉身問道:"情殺的存活幾率有幾成?"

"以失血量來看,若血跡是他的,三成."

"還有其他線索嗎?"

"地上有錯亂巨大的鞭痕."

掂量片刻,劍雪祭劍朝蜀州飛去.吞佛童子也跟了上去.
* * *
趕到琴絕弦家門口,劍雪看到所謂的"鞭痕"之後,不由得心下一緊.
"這是化蛇留下的尾痕."

化蛇生雙翼,體態巨大,偶時可隱身形,算是極難應付的一類邪獸.但其生於北海水澤豐足幽暗之地,鮮少踏入山川,許多修道之人對此也是有所聞而未曾見,吞佛童子未曾見過自是平常,但會出現在這裏未免古怪.劍雪也是因尋劍偶然才有所接觸,以他現下的根基要與之相抗尚嫌不足.

吞佛童子聞言亦是一滯,隨後道:"幻波池."
這附近來說,唯有這個善於煉屍的門派嫌疑最大.劍雪心下寒涼更甚.

"情殺與吾派尚有糾葛,吾可與汝同往."
不及劍雪拒絕,吞佛童子已揮開朱厭乘風而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關於賦別一題
首先,在文未完結之前,它不一定是悲,不一定是喜,端看在下的心情和劇情發展......這邊劇情構架無力......
然後,賦別,對象不一定是吞雪呐,甚至不一定是人呐.
為什麼取這個題目?哈,因為讀到鄭愁予這首詩,覺得那個意境相當對味,即使離去也顯得尤為灑脫,仿佛給彼此開闊了更為廣闊的天地.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如果大人們喜歡鄭愁予的話也許會發現,在下文中很多地方都借用了他的詩的詞匯與意境,一直一直.幾乎可以說,如果沒有他的詩,很多時候我是沒辦法動筆的.]
道家的哲理?~畢竟是寫道家的,此文可能會有所涉及,不過的確未經深入研究,加上個人的理解能力還是有限的,所以只是淺嘗輒止的範圍吧.在下的確不怎麽想從完全宗教意義上的道教去寫.個人是希望將這裏的劍雪寫成自己的一個理想形象代表,比較有......道心?又不脫離人性......還是這句話,希望也只是希望而已......在下的水平實在是有限的......

自家院：輞川小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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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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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8-01-11 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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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峨嵋
劍雪隨吞佛童子後一步停在了單峰塗山的頂峰上,收了劍,屏氣凝神地感受妖氣最為濃烈的地方.

吞佛童子訕笑著站在一旁,金眸透著莫測的光,飄忽不定地落在劍雪身上.待劍雪忽地睜開眼睛,漾在嘴角的輕笑忽而隱去,而後扯開:"塗山離峨嵋如此近,汝竟未曾探過?"

"熔岩地氣,與我所修道法相悖."並不回頭,劍雪緩步上前,在一塊刻有南天門字跡的巨石處停下,隨即運氣,藍光蓮讞倏地竄上雲端,而後但見一道腕粗的銀光直刷而下,"崩"一聲巨響,塵飛土揚,碎石四射.巨石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耀著紅光的洞窟.揮去面前的沙石,劍雪直步上前.

"汝不怕法體受損麼?"吞佛童子握好了劍跟了上去.

聞言,劍雪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看向他,漠然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吞佛童子看過去,那雙碧藍的眼眸在紅光中混合成一種奇妙的色澤,透徹,坦然,並且帶著某種難以言明的邪氣.仿佛法體受損並不會對他的行動造成任何影響一般. 或者,他只是置自身若無物?若無任務或門第之嫌,他倒是有意與之結交了.吞佛童子扯開嘴角冷笑了一下,道:"吾同行."

話音一落,前方的身影隨之微滯了一下,梅香無意識地彌漫.
* * *
洞內九曲十繞,陰森斐然,二人摸索前進,不覺已近半日.門人不見半個,氣氛卻凝滯得古怪.

香氣忽而濃鬱,撲面散開,卻再難搜尋,吞佛童子即刻收住腳步,又後退了幾步,靠在焦黑熔岩石壁上,不動聲色地看著前方的劍雪.

前方是死路,而於劍雪腳下出現了一個不見底的黑洞.自洞中流出的氣體扭曲了空氣的狀貌.自進洞便纏繞身周的熱氣在此變得更濃,透徹的眼中慢慢浮出幾分難耐,多了幾分混濁.於是收攏右手無名指與拇指捏起三清式,寒氣自法體外散.就在劍雪的雙眸回復澄澈的同時,腳下的黑洞忽地竄出一道炎流.借著炎流末梢,劍雪即刻閃避,躲過波峰,倉忙間結印祭劍.隨之蓮讞劍氣一掃,炎流又沒了下去.

內中有人.那道炎流便是此人所發.劍雪思量之際,又是一道紫焰來襲.

迅速拋開蓮讞,劍雪又拈起袖中的玄都玉格符,凝劍氣於指尖,頓時寒氣流轉,彌漫在他身周,熔岩炙火屆時一頓,似要湮滅,下一瞬間,卻又忽地再竄,更勝前番,風雷一般鋪天蓋地搶道而來,寒霧碎冰頓作虛無,烈焰已不可擋,避之亦嫌太遲.

吞佛童子在旁作觀許久,默不作聲,文風不動.眼見劍雪大禍臨身,他只是閉了眼,再睜開來的時候,滿目只剩了與他法體相通的烈焰.眼下閃過一絲蔭翳,他忽又眯起眼來,一挽朱厭,那些炎氣即刻旋作一股風流,瞬間自刀身納入他體內.

火焰盡了,內中也消弭了聲息.吞佛童子四下張望,除了焦黑的岩石與腳下不見底的深淵,空無一物.

直到那個墨綠的身影捏著玉符自無形中緩緩顯現,他握緊了朱厭,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塊焦岩雕刻的孟槐小獸,遞了過去.

"懷此禦火."四個字音變幻莫測,意味難明.

劍雪收符,拾劍,收劍,而後皺著眉看向吞佛童子.半晌,接下了那枚焦岩,隨即又轉身,提氣縱身而躍,瞬間化作一道光影落入洞內.

俯視著那道湮沒在黑暗中的影子,吞佛童子忽若大夢初醒,心下一陣驚恐,眼色隨之陰狠下來.
* * *
擺尾勢成山崩,張翼便可遮天.此處尚屬幻波池外圍,炎流彌漫,斷非化蛇習性所致.而此刻這妖獸出現在此,必有外因.

巨大的化蛇阻去的不僅是劍雪前行的步伐,亦阻去了他目光所能達到的深度.蛇身盤繞在不算狹小的岩窟中,雙翼大張,炎氣風流夾著火星舞動在空氣中,擦過臉頰的瞬間帶來灼燒的疼痛,避無可避,但也未見留下一絲擦傷的痕跡,只覺懷中的孟槐隱隱發熱.

劍雪抬起頭,對上了五丈高處的化蛇的瞳.瞳色青綠,隱隱泛著金光,隨著灰翼的撲扇忽明忽暗.

情殺的道氣在巨翼撲扇的風流中暗暗流動,隱約可探.

他還活著.劍雪思慮及此,側身揚臂,劍氣頃刻暴瀉,千道寒光自藍紫劍尖迸發,帶起的衣襟隨著劍風蕩了開去,纏繞在寒光裏.

本是隔岸觀火的吞佛童子猛一驚,不及阻止,化蛇已然感受到殺氣,尾一揚,身形頓沒.岩窟上方的大石在巨大的沖擊下紛紛崩落.借著崩落的石塊,劍雪足尖輕點,幾步上躍,身體忽受重擊,五髒俱震,幾欲碎裂,瞬間昏闕,從半空中落了下來.

吞佛童子冷哼一聲,從容避過一塊落下的焦岩,縱身上前接住了下墜的劍雪,再一閃身,鑽入洞內,一邊據風勢閃避著化蛇的攻勢,一邊從懷中取出一個金色的鈴子,口中念叨一番,輕搖了幾下.頭頂處的異光剛開始聚集,又在鈴聲回蕩後緩緩銷匿.巨物移動帶起的風勢也止了,岩石停止崩落,洞內又恢複了平靜,熱氣蒸騰.
斜睨著懷中人,吞佛童子訕笑著,抱著劍雪朝內行去.
* * *
劍雪在古怪的咒聲中醒來,側首正好看見與自己同在石梁上的吞佛童子.對方許是察覺到他醒了,轉動金眸示意他向下看.沿著他的目光望去,呈內旋不緩不急地流動的幻波池水旁倒著一個白衣散髮的少年人,正是情殺.而情殺對面,一名同是白衣的女子正持著羽扇翩翩起舞,一邊念著劍雪未曾聽聞的咒語.

幻波池旁已是陰冷潮濕,褪去熱流,劍雪難得松了口氣.幻波池水混濁,泛著生冷的紫色.凝神一探,正如傳言,池水內鎖著無數生魂.魂體若相離,便是生死不能.念及此,劍雪心底一陣惡寒.再觀舞姿翩然的女子,不見妖媚,與平常舞姬無異,只是那口中傳出的咒語,雖不能辨識,亦可察覺其中邪氣.朝吞佛童子投去疑問的目光,對方揚揚眉,示意無所知.
再一轉念,劍雪把好劍柄便欲跳下.

正此時,白衣女子停止了舞蹈與咒念,雙手握著羽扇,抬起頭來,笑著看向劍雪.

心中一凜,劍雪一個翻身向下,落到了女子面前.吞佛童子也隨之在池旁站定了身子.

"崆峒與峨嵋一同來此麼?"女子饒有興味地看著兩人,自懷中摸出一張符扔進池中.

劍雪見了符紙,臉色一變,上前一把接住,而後質問道:"此符從何而來?"清冥符,是一蓮真人劃給一劍封禪的十道靈符之一.現今握於手中卻感到有一股較一蓮的道氣更為純然的靈氣流轉其中.

女子開了扇子半掩著臉,笑道:"不過是這小子身上的一張廢紙."朝吞佛童子瞥了一眼,繼而道,"原來二位是來尋符而非尋人呐."

"伊來尋符吾可不是."吞佛童子擺弄著朱厭,眯了眼看去,"五色妖姬,此人的魂莫不是已鎖在池中了?"

"你不是全看見了嗎?"

聞言,劍雪臉色一沉,轉頭盯著吞佛童子."為何不阻止她?"

吞佛童子一聲冷笑."重蹈汝之覆轍麼?"

念及日前自己破壞的一場法事,劍雪不再多言.他生性如此,當為則為,無須多慮,他活的是"此時此刻",至於結果,又是另一回事了.若要就此與吞佛童子爭論,更是無益.不作多想,他又一個閃身,躍至池岸另一邊,取出淨靈寶符,口念散清咒,亟欲破幻波池之鎖,扯回情殺的魂魄.

意識到劍雪的意圖,五色妖姬即刻揮舞羽扇,數十鬼魅邪影飛竄開來,齊齊襲向正凝神念咒的劍雪.吞佛童子見狀立馬祭出朱厭.刀光過處,一路紅焰,被灼燒的鬼影竟成焦屑,散落在空中.待吞佛童子再握回刀柄,五色妖姬已然召出化蛇,一時間地動山搖,異光又重新聚集在岩頂,越發明亮.

"二位,五色妖姬就此別過."言語剛落,白衣女子回手一旋,羽扇擺動,錯落間,可見另一手握著奇怪的器皿.下一瞬,整個人便消失了蹤影.

吞佛童子心底莫名地虛了一下,揮開朱厭,如同前次一般借風勢判斷化蛇的位置,展開了攻擊.頂上光亮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散發詭秘的光彩.

"劍雪無名,化蛇已開始蓄勁."化蛇蓄勁的蝕陰悖陽之招即使六道上人一步當之亦是勉強,更勿論修行尚淺的吞雪二人.

劍雪自是明白語中催促之意,但他不可能放棄當下所行之事.幻波池一旦湮滅,眾數生魂再無法解脫,包括情殺.

吞佛童子本欲趁虛上前拉走劍雪,忽一念頭流轉腦中,於是停下了動作,轉而面向正不停施以攻擊的化蛇.

待劍雪咒念完,幽紫光色一凝一碎,無數魂魄竄出.其中一道回到了情殺體內,見狀,劍雪立即移至情殺身旁,正攔腰提起情殺意欲奔出,岩頂的異光如瀑流傾瀉而下,混合千噬萬蠱的妖呼,雷霆一般斷不可擋.不及劍雪回神,吞佛童子已閃至他身前,一聲低喝,焰流迅速鋪開一道屏障,抵禦著傾瀉的鬼神之氣.

"替吾保管朱厭."這是劍雪所聞的吞佛童子的最後一句話,平靜,冷淡,又帶著某種難以言明的矛盾.

待那風雷一般的邪式散盡,吞佛童子已不見了蹤影,是魂體消散了,或者只是離開了?劍雪無從得知.此時此刻,他似乎有了保管朱厭的責任與義務.

拾起腳邊的朱厭,那柄邪兵觸手便化成了劍式.

他閉了眼,在水平如鏡的幻波池旁,舉手結印,欲以咒法安撫那些從池中脫出又無法尋路回去的魂魄.幹燥的唇微微開了,還未發出聲音,卻又合上了.
那些繚繞的魂魄無一例外地選擇滯留與徘徊,讓劍雪不由生疑.

恍然間,他似乎能看見紅發髮如絲在烈焰中翩飛.也許是錯覺,也許不是.

按下那縷未明的思緒與夾雜其中的傷感,背起仍在昏迷的情殺,劍雪踏上蓮讞,回峨嵋了.
* * *
剛至峨嵋,便于半空看到了六只雪白的羽翼.

靠近後,無聲地接過劍雪肩上的情殺,羽人非獍眉間一鎖,目光落在了別在劍雪腰間的朱厭上.
這把劍的邪氣絕非尋常.
見劍雪並無反應,他又抬首朝劍雪點點頭,墨瞳如石,停留在劍雪雙眼的片刻之後又低下頭去,轉身化光而去.

"上清臺."望著羽人離去的方向,幹淨而刻意壓低的聲音如此傳入耳際.

上清臺,正是峨嵋派議事之處.繼掌門授位三百年後首次被使用.

沿著泉瀑披紛的長徑,劍雪踏入了前往上清臺的青林.足音曾一記一記消失在層層疊疊的枯葉裏,仿佛不曾路過,亦不曾存在.然而,這般與物無爭卻成了過往,被此刻埋葬,每一步的前行都伴著鳥羽紛飛.

都說羽族敏感而脆弱.在經曆了百十歲月後,劍雪對此有了更為清晰的感觸.隨即,他不自覺地按上了腰間的朱厭.那股非凡的邪氣此刻正與蓮讞的沛然道氣糾葛著,彼此碰撞.

在掌門將要交代的任務完成之後,回去南湖守著這把劍直到吞佛童子回來取它.他如此思量著.
他不確定吞佛童子是生是死,但這是他必然要做的.
* * *
世外不建樓臺.所以上清臺的臺只是青虛虛的山壁下一塊開闊的平地.壁上的青藤蔓枝盤根錯節地繞進雲裏,染指了上清臺的清虛之氣,又為峨嵋增添了難得的俗事之息.

畢竟未脫血肉之軀.一步上人還未睜開眼,輕柔的表情卻近乎虛無了.
"晨空如水,如下川岳;夜霞如火,如履薄冰."眾弟子門人圍坐七日七夜,首次聽到了一步上人的聲音.

劍雪腳步一凝,而後沉下氣來,行至壁下盤坐,將兩把劍置於身前,斂息存思[ 存思:道教方術,要求閉合雙眼或微閉雙眼,存想內觀某一物體或神真的形貌、活動狀態等,以期達到集中思想,去除雜念,進入氣功能境界.].

山岳不失其色,雲霧也未凝散,日正當中,非是晨,非近夜.無缺[刀瘟,也許諸位還記得這是她的化名.]迷惘地抬眼,陽光雖在雲中不那麼刺眼了,卻仍帶著令人目眩的色澤.下意識地微微擺頭,而後望向一步,道:"掌門此話何解?"

一步淡淡一笑,起身行至崖邊,迎風而立."無解."

夜霞如火,如履薄冰.劍雪細細思索這無解之解,最後將目光留在了朱厭劍上.

"劍雪."白髮銀絲融在雲氣裏,多了層迷朦,失了層尖銳.

聞言起身,劍雪單膝跪地低首答道:"弟子在."

"你離開吧."吞息之間,音色仿佛融入風中,說沒說過什麼,都已不那麼重要了.

畢竟非是得道高人,那些也許不那麼重要的話在劍雪心底終究還是引起了一陣輕顫.他依舊低首不語.

隨後,羽人收神站起,行至掌門身後,挨著劍雪跪下."掌門,師兄......"

不等羽人把話說完,劍雪深吸了口氣,淡淡答道:"弟子明白了."

"你未曾明白."一步轉身,笑著面向劍雪,雙眼仍未睜開,"若要明白,尚待時機."說著,遞出一張黃慘慘的符紙,接著道,"收好便是."

劍雪接過符紙收好,閉上眼,再睜開時,碧湛湛的雙眸又回復了往日的澄澈.
* * *
"七元舞天大陣,准備一下吧."揚起衣袖,待眾人再抬首時,一步上人已不在上清臺了.
* * *
劍雪行至後山無悼一人庸的居所,叩了門,得到應允後便進去了.

情殺仍在昏迷中.無悼一人庸看看他,而後道:"若你有事相問,我可以讓他暫時醒一會兒."

點點頭,劍雪在床邊坐下.

無悼一人庸從櫃子裏取出一個小瓷瓶,揭了蓋子放在情殺嘴邊,捏緊了他的下頷,藥水就順著齒間的縫隙流了進去.再幾個嗆聲之後,情殺醒了.眉目間一片茫然.

劍雪把身子移近了些,取出懷中的清冥符置於情殺眼前,道:"這裏是峨嵋,這是我師兄的符.為何在你身上?"

情殺把目光定在那張符上,半晌,終於回過神來.抬眼看向劍雪,翕合著嘴唇,慢慢吐出兩個字來:"女神......"

劍雪把手背放在情殺額上試了試溫度,未察出異樣,然後收手."這張符你為何在你身上?"

大概在劍雪的碰觸之下更為清醒了,情殺扶著額際搖搖頭,而後再看向劍雪.眉目已算清明.
"你是誰?"眼光移向劍雪頭頂,情殺忽而恍然道,"劍雪!這裏是峨嵋?"

劍雪點點頭,又將符紙舉起,道:"這是我師兄的符,為何在你身上?"

細看了一陣,情殺似是想起了什麼,終於開口道:"此符百年之前被人釘在竹城風聲木根部.百年間,風聲木靈氣盡數灌入此符內,直到最近面臨幹枯才被人發現."情殺吞了口氣,繼續道,"師叔將它取下來便吩咐我來南方查探,物歸原主."

劍雪總算明白了其中靈氣的來源,只是,五色妖姬也非泛泛之輩,何以言之為廢紙,著實令人生疑.
既知所尋之事,劍雪朝情殺點頭作別,轉身朝門口走去,卻又被叫住.轉身回來,終於還是聽情殺吐出了一直繞於心間的事:"女......琴絕弦姑娘......"

"她死了,葬在蜀州城外山林中."說完,未等情殺有所回應,劍雪轉身推開門,禦劍而去.

*****************************************

峨嵋山腹幽露谷生著許多蘭花.除卻蘭花,便再沒有別的植物.蘭花之下串著一條清淺的溪,溪水掠過蘭花,便把香氣瀉出了幽露谷.

順著香氣上行,劍雪來到章袤君的小木屋旁.

三十年前蝴蝶君糾纏公孫月,與公孫月同住的親弟蘭漪章袤君不勝其擾便自南湖移居此地.再因一些機緣,章袤君結識了劍雪[ 如果有番外什麽的再行解釋?看情況啦~自己對那段還是挺感興趣的...].

"你不進來麼?"門未開,清麗的聲音透過木門浸了出來.

劍雪也不回應,只轉過身,至溪旁的石頭上坐下,看著溪水揉過一朵俯首的瑩綠寒蘭的瓣梢.

"你不是一向愛梅麼,今日何以有興致賞蘭了?"章袤君不知何時已在他身旁站定了,目光縈繞在劍雪所看的那朵蘭花上,柔和而冷淡.

"峨嵋沒有梅花."

章袤君淺笑,而後道:"春意碎進衣裙,要想見梅也難."一身水藍,清清淡淡的氣質,隱約帶著幾分妖氣.

劍雪忽然把身側的兩把劍扔進水裏,清透的水為此蕩開的漣漪很快便順入了流動的脈絡,扭曲了兩把劍的形狀.

看著兩把安靜躺在水底的劍,章袤君笑出了聲:"正邪不兩立.想不到最守這規則的居然是沾了人氣的死物."他將左手的蘭花換到右手,又對劍雪道,"要讓他們停止爭鬥,這水還不夠涼."

"煩,所以讓他們自個兒躺一陣."劍雪微閉雙眼,側身遞給章袤君一只紅色的紙蝴蝶,"這是從蝴蝶君的燈籠上拆下來的,說是代作大婚請柬."

接過蝴蝶,章袤君冷笑著運氣於掌,紙蝶瞬間成灰.輕斜掌心,紅色的粉塵便順著淡漠的風流入溪水了.浮於水表,仿若胭脂.

"要出遠門麼?"

"嗯."

*****************************************

在七元陣中周旋數日,羽人終還是有些累了.本欲回到樹屋好好休息一番,卻在樹梢上停下了.

梅香疏淡,是劍雪來了.混著些蘭花味道,他應該是去過幽露谷.

本是低垂的頭又低了幾分,羽人負著手進了屋內,卻未見有人,只在桌上放著盆蘭花.

是章袤君托劍雪邀他前去.而依情況來看,劍雪方走不久.

蘭花不得不還.雖是不懂蘭,但章袤君用來邀人的蘭花通常都是稀罕品種.樹屋絕非養這金貴花朵的佳處,所以他不得不去.
* * *
來到幽露谷才知道.真正邀他的,非但不是劍雪,更不是章袤君......是燕歸人.

燕歸人是崆峒派的門人,是掌門告誡不可與之來往的妖邪之徒.
而峨嵋山不是峨嵋派的,峨嵋派弟子修行之處也分得較散,只要非是侵犯了先祖牌位的閣樓,有什麼人來,四周都住了什麼人,掌門也是不管的.正因為閣樓附近人跡較其他所在更為杳茫,羽人好靜,便住在那附近了.

至於燕歸人與章袤君曾經也算同門------嗯......同一座山常常因爭地盤而打鬥的兩個門派------所以他每每來找羽人,便約在幽露谷.

如同往常很多次一樣,一見到燕歸人,羽人放下蘭花便展開六翼,還未飛走,又被燕歸人快一步扯住了袖子.
"羽人......"語氣有些木訥,雙眸卻是清亮.

顧念白衣,羽人微皺眉頭看著被燕歸人扯住的袖子,擔心他一失力便把衣服扯破了,卻不開口.

燕歸人自是明了,看出羽人大概沒有要走的意思了,便松了手.

羽人知道燕歸人的來意.退了幾步,拔出腰間的佩刀天泣,低聲道:"去溽方臺吧."若要在幽露谷舞刀動槍,難免殃及蘭草.殃及蘭草,必然會被蘭漪追殺.

白羽黑翮同修同練方是精進之道.白羽在峨嵋,在羽人血內.黑翮在崆峒,在燕歸人骨中.白羽黑翮本是峨嵋代代相傳的法寶之一,到最後卻莫名流入崆峒,其中自然是有原因的.至於原因是什麼,誰知道呢?

[ 此貼被小輝在2008-01-18 20:56重新編輯 ]

自家院：輞川小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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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8-01-19 0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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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四無處
到達竹城郊外的時候已是黃昏.
星子晶明疏淡,月色還在醞釀.微起的風中隱約帶來竹葉摩挲的細響.

劍雪抬眼望望緩緩變暗的天色,忽然覺得有些倦意,於是在醉溪旁尋了一塊較為幹爽的白石靠上,慢慢閉了眼.
-----------------------------------------------------------
竹葉的聲音變得細瑣了,其中夾雜著若水的簫聲.
偃臥於群草與黃花之間,慵懶的黃點與年輕的綠仿佛流過幾萬裏,幾千個世紀,被簫聲送至身周,密密麻麻地環繞,輕柔地撫弄.鋪灑開去的墨綠的袍子與長髮,似乎本是醉溪的一景,渾然天成.
微微側首,溪流對面的楠竹下輕倚的吹簫人,卻是吞佛童子.

劍雪懶懶地把身子也側過去了.簫聲不止,他也不言.陽光特意放淡了攏起來,溫和而不失暖意.

待他有所覺時,吞佛童子已然放下了竹簫,輕點草屑越過溪流停在他身後.
他平躺過來,若有所思地仰視.忽然覺得陽光透過紅髮的渲染變得過於濃豔了.

"那是什麼曲子?"

吞佛童子靠在石旁坐下,把簫放在一旁.
"竹城有一對兄弟,一個泛舟,一個征戰."聲音很冷很沉,全無個人的觀點或情感,"泛舟的借風聲木的鳴叫知悉戰場的情況,征戰的用簫聲傳達安危.風聲木雖告知戰事早已結束,但簫聲從未止息.[ 嗯哈,寫了之後才發現,這對竹城兄弟其實很像笑禪兄弟.所以,有機會也想寫寫他們的番外......有機會而已......]"說話的時候,吞佛童子刻意別過臉去,似乎極不自在.

"就是此曲?"

"就是此曲."
誘人沉醉,浸遍溪水,所以有醉溪.

吞佛童子又拿起簫置於嘴邊,洞簫低吟,未曾婉轉,旨在敘述,悠遠而安寧.

這是迷惑泛舟人的假象.
------------------------------------------------------------
劍雪忽然想起朱厭,倏地坐起,卻未見吞佛童子身影.
似夢非夢.陽光變得有幾分刺眼.已是隔日正午了.
* * *
竹城的兄弟其實有個約定,約定為重逢的對飲而童貞.於是征戰的即使死了,也要泛舟的為他等待.
* * *
竹城的風鈴瀉盡了一城的風聲.細嫩的竹管被串成一束一束的,掛滿屋簷,平平怦怦地響著.

劍雪推開柵欄進了城方才發現,竹城不過是一個小村子而已.

村口坐著個賣風鈴的人,黃衫銀髮,擧著煙鬥悠悠地吞吐.身旁躺著一只曬太陽的花貓,半眯著眼,看起來也是暈乎乎的.
隱約脫俗之氣,此人非是常人.劍雪看了一眼那掛滿架的竹風鈴,向村內行去.
* * *
一路打探終於找到風聲木.樹丫已經開始長新芽了,完全看不出曾經枯黃過.
細細察看,未果,劍雪祭出蓮讞,正打算去陷空島,忽又見路邊一竹屋門口有個賣竹簫的攤子,於是上前買了一支,握在手中時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會吹簫.

"少俠."
抬起頭,賣簫的老人正捋著長須對他笑.
"少俠是峨嵋弟子吧."

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劍雪躬身回道:"是.你?"

"我不是誰,也沒什麼貴幹."老人正取簫的手幹枯如樹幹,看起來顫巍巍的,卻蘊著莫名的力道,"只是想吹一首曲子,少俠聽或不聽當自便."說著便指向一旁的小竹椅.

劍雪收起蓮讞坐了過去.
簫聲穿過屋簷下的竹管,像是無限擴大又或者漸漸消弭.剛入耳時,劍雪皺了眉頭,片刻之後,又舒展開去.

"這並非迷惑人的冥歌."老人放下竹簫,倚在門上,目光落到風聲木上.

"我被迷惑?"

"或許沒有,或許會有,"轉過頭來,精亮的雙眼忽然落到劍雪眸中,下一瞬間,又飄移開去,浮在流動的雲上,"那又有何要緊?"

"何事當是要緊?"

"於當下的你,峨嵋之名是要緊,兄弟之情是要緊;於過去的你,峨嵋之名是要緊,師徒之誼是要緊;於未來的你呢?"

"天意不可測,不當測,順其自然."言既出,劍雪恍悟.他有否被何事所惑,那不重要.
轉念,劍雪遞出清冥符,問道:"前輩可有見過此符?"

老人接過符紙,動了下指頭,清冥頓作黃屑,於空中卷成一股風流,竄入風聲木根內了.

劍雪驀地站起,睜大了眼,喉處仿佛塞了大石,竟說不出話,也無法動彈了.

"清冥符本不再是清冥符.正如此時的劍雪無名已不再是當初的劍雪無名."

"不再便當毀?!"劍雪握緊了手中的劍,不住輕顫的卻是背上的朱厭.失卻一張符,便失卻了一份托念,師徒之情,兄弟之誼,抑或更多.他的存在,構成他過往生命的一部分,甚至他本身.

老人抬眼平靜地看著劍雪,仿佛不曾感受到他身周紊亂的氣流."老頭子不過讓它回去了而已,你在意麼?"

劍雪無言以對.回視老人的雙眸,半晌,道:"我沒有理由不在意."

老人輕笑一聲,聲色嘶啞."這符是魔人釘上去的.百年間不斷蠶食樹靈,終還是沒能派上用場."

"魔人?"

"無來處,無去處.老頭子不知."

氣息漸平,劍雪忽然有了一種被罩在一張大網中的感覺.那日被他所奪的清冥符若是落入幻波池又當如何?或者繼續留在他身上又當如何?

"當下打算如何?"老人意有所指地看著他.

"尋魔."

"憑此無去處?"

"去無處."劍雪向老人致意而後祭劍離去.

*********************************************

立於峨嵋頂峰之上,目之所及,非是世態萬千,而是雲,唯有雲.

一步上人放開目光,目盡皆空.忽而閉眼,盤膝而坐,上清指印運結胸前.

"較之上次,汝又慢了."

道袍外繞動的仍舊是浮雲,白衣翩然."無法侵入吾之意識,卻是不變."

"結果既定,汝又何苦掙紮?"

"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者虛而以待.何來掙紮?"

"哦~"無聲之聲依舊如是飄蕩於渺然之間,"是說,汝練氣修仙有成了?"

風動,襟飄,銀絲回旋於雲間."道者無所謂修仙,妖行之道自可以成魔."

"道者魔之初,何謂終結,吾拭目以待."

流雲開始透著稀微的金光,黎明於峨嵋峰巔散出啟明之色.
* * *
站在後山了無崖上的木屋旁,一步上人迎著回旋的風,任髮絲在空中亂舞.

半晌,無悼一人庸乘著大葫蘆自崖底浮起,停在一步面前,而後揖手道: "掌門."

一步上人點點頭.
"他情況如何?"

雖是早知一步會問,話到了嘴邊,要說出,仍是艱難.吞了口氣,低首道:"師父仍無起色,心脈衰竭未曾止息,只怕......"

"半年不到?"一步上人把話接了過去,輕歎一聲,"你回去吧,吾會想辦法."

無悼一人庸緩緩回禮後,回屋內去了.

望著翻騰的雲色,一步上人揚袖翻下懸崖去.
* * *
崖下的玄冰碧水是現今峨嵋唯一的禁地.
以玄冰碧水作為禁地,是兩百年前的事,那之前,峨嵋是沒有禁地的.

立於崖底,一步上人抬眼朝崖上看看,但見白茫茫的一片,雲霧繚繞.於是又低下頭來,碧水潭面寒氣繚繞,潭邊竹林幽靜的倒影在逼人的寒氣中若隱若現.不畏寒的竹正是上好的吹彈材料.一步忽一興起,躍至林中,伸出如玉的手指,敲上綠透骨的竹節,又一旋身,帶起翩翩白衣,擊在另一處竹節上."叮叮咚咚" ,高高低低,竹節空響,竹葉息索,意韻上佳.

"師弟,這段巧竹離你指節的起落之聲尚有一段距離吧."盞茶時間之後,終於停了下來,再朝碧水潭心望去,隱約可見一個渾身包著白紗布的男子,"潭州,小溈山,看來吾得親自一探了."

"你小劫將至,是要人千裏跑去小溈山替你收屍麼?"人未至,只聞音色嘹亮,響遍碧潭.

一步淡淡一笑."吾會盡量趕回來."說著,運氣起身,朝崖上騰去,"孤獨師弟,七元陣還勞煩你看著."

"麻煩你念清楚我的名字,我姓孤,不姓孤獨."

回到崖上,一步也不回應,徑自離去.
* * *
襲滅聽聞琴瑟之聲,尋聲而去.
此刻,他忽然想聽樂聲.是被那個妖道一步的樂心所染?

他冷笑著,停下腳步,西城風流子正在珠樹下練琴.
可惜,琴瑟擾耳亂心,他眉一皺,漠然道:"琴藝不精,別讓吾再聽見."隨後,轉身啟步離去.

風流子眉一挑,愣了半晌,攤開掌心看看自己的手指.
"琴藝不精?"

不知何時出現的玉蟾宮坐到他身旁靠過去,附在他耳邊輕軟語道:"師父這副表情,必然是有所思啦."

"哦~你又知道?"風流子收了手,指尖轉而點到玉蟾宮頰邊,"你倒是說說看他在思什麼?"指掌回轉之間,言意早不在問句上了.

"思春唄!"
* * *
回到六欲天地,襲滅盤膝而坐,意識再次流於體外.

****************************************

船家挑起了燈,昏黃的渲染著慵懶的夜色.
半眠半臥於舟內,水波細碎的清響緩緩扣進心胸,倒映的星子碎盡了身軀,鋪灑開去.
衣衫半濕,涼入骨髓.

東海禁法.他踏著蓮讞疾馳,把這件事忘得一幹二淨.掉進海裏,又完全不會遊泳,掙扎間便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人已在岸邊.是蓮讞或者朱厭將他帶回岸邊的?他不知.也不顧濕透的身子找到船家便鑽了上去.

"濕成這般模樣,汝很享受?"忽一驚,卻見吞佛童子坐在窄小的船艙對面,紅鞋正好踩在劍雪鋪開的衣襟上,而他自己雪白的衣服正在滴水,狀況似乎比劍雪嚴重許多,仿佛剛從水裏撈出來的.

"你?"劍雪看著吞佛童子,光影橙橙,迷糊地落在他慘白的臉上,鮮紅的髮上.眉閒一閃,拉著自己被踩的衣襟一扯,又背過身去.
轉身之際瞥過甲板上的船家,已經抱著船槳睡著了.

不能用法,自然不能用內勁將衣服蒸乾.對於慣常用火的人來說,很濕,便很難受.抬眼望望四周,吞佛童子忽然站起來,手一撐,將艙頂的木板卸了下來拆成一塊一塊的,又端開油燈,把木塊堆在桌上,借燈火點燃了木塊......
* * *
劍雪瞪著正望著星空的吞佛童子,再看看仍在甲板上睡著的船家.
船家大概是被吞佛童子打暈了,若他醒來看到這一幕,大概又會被氣暈過去.本已半乾的衣物又濕透了,船底還漫著一層水.

"你何時對星空產生興趣了?"

"星象未嘗不是玄機."吞佛童子靜靜地回答,"尾宿暗淡,當有水災."聲音停頓有致,流暢低沉.

劍雪吞了口氣,按下將他推下船的沖動.
"哦?"低下頭,靠在船沿上,"不是壁宿暗,愚者興麼?"

吞佛童子也收回目光,借著星光淡淡描摹劍雪的輪廓,哂道:"有吾陪汝濕透,汝還有什麼可怨的?"

"濕了尚可乾,船艙燒了也就是一堆灰屑,船還在,還可行於水面,本就沒什麼可怨."說著,便閉了眼.
明澈若星子的眼眸,掩去了光輝.

吞佛童子伸出手撫過劍雪的眼瞼,留下一陣涼意.劍雪即刻睜開,推開吞佛童子的手,定定地看著他,卻未見回應.於是別過臉,正要閉上雙眼,卻聽吞佛童子開了口:"汝這般睡去還真不怕著涼?"

"與你有關系麼?"

"若真著涼,不排除汝將罪責盡歸於吾的可能性."

"難道這並非你的過錯?"劍雪轉過頭,眸色中隱隱有了怒氣.

吞佛童子笑了,很是滿意劍雪的反應.
"汝這是在說與吾相干之事吧."

劍雪忽然站起來,船身隨之一晃,剛想邁步,卻見四周茫茫一片全是水.

"汝又想一走了之?此番倒是走走看呐."

低頭對上透著笑意的金眸,劍雪突然提足,一腳踹過去,吞佛童子終還是"撲通"一聲落入水中了.
再翻上船時,劍雪已經半躺在船沿上睡著了.
靠到他身邊坐下,下半身浸在水裏,涼意也襲不上來,畢竟,人總是可以散發熱氣的.
是哦,靠近一點,總會暖些吧.

吞佛童子忘了,劍雪所修正是水系道法,渾身冰涼,冰寒濕涼早不畏懼.
劍雪也忘了.
[嗯,這邊真的不知道中型小木舟的平衡力有沒有這麼好,所以在這裏放上另一段,如果平衡力沒這麼好的話......以下:]
***
[再翻上船時,劍雪已經半躺在船沿上睡著了.

靠著坐,也許會暖一些吧.如此思量著,吞佛童子坐了過去.然後......船就翻了.
* * *
再坐上來時,船家與劍雪面無表情地看著吞佛童子.也不說話.

歎了口氣,船家又坐回甲板上抱著船槳,也不知能不能再睡著了.

至於劍雪,冷哼一聲,坐回原來的姿勢睡去.

挑挑眉,吞佛童子望向無邊的海,也不知在想什麼.]
***

再醒來時,已是黎明,天色朦朧陰沉.
衣服差不多乾了,吞佛童子也不見了蹤影,被燒掉的艙頂仍是一片空白,船家仍睡在甲板上.

輕輕運氣,流轉順暢,大概是過了禁法區域了吧.取出銀子行至船家身旁,本欲留下銀子禦劍離去,忽又察覺異樣,伸手探過船家鼻息,心下一凜,還未起身,胸口一陣劇痛,暈了過去.而後,本以為已成死屍的船家卻站了起來.

日前於市集打聽到百年前東海南田山附近有魔道中人出沒,正好師叔素還真也居於南田山,便往這邊去了.殊不知正因為魔人出沒,早沒有船家願意行這東海一路了.

*****************************************

辰星、太白、熒惑、歲星、鎮星周行,而後日月,是謂七元.
辰星、熒惑由一步從遙居東海的師弟素還真那裏抓來的弟子墨淵水蓮、業火紅蓮主守,而主太白、鎮星之位的則是汲無蹤門下的無缺與無名,至於歲星,則由一步同門大若岩蒼門下的赤雲染主守.最後,孤獨缺門下向日斜、羽人非獍主日月兩位.

周行七元陣,七人為主,峨嵋其餘弟子作輔.
換位,攻防,借天力,納地氣,引星辰之動,描日月之蹤.練至深處,越發不可失神.七人心念尤為重要,分毫不可差.

衣袂穿空,劍氣淩雲,金綠水火之色牽織成網,碎落葉,蕩雲氣,岩石成粉,土木化灰.

孤獨缺支著缺刀,斜眼昵著上清臺上紛亂的劍舞起起落落,最後歸於平靜.
日值正午,該叫魚晚兒把飯菜送去了.
* * *
推著一大車子的飯籃子,魚晚兒行至上清臺.隨便取了晚飯走向離她最近的向日斜.
"吃飯了."

對方只抱著劍打坐,不睜眼,不回應.

魚晚兒哼了一聲,道:"你不吃,有的是人吃."於是轉身遞給羽人,"是吧,大師兄."

羽人也只低著頭,輕輕搖了一下,微微可聞一聲歎息.

見狀,魚晚兒一下子站起來,"切."隨後跑到赤雲染身旁,"赤姐姐你吃."

"多謝師妹."道謝之後,赤雲染伸手握好碗沿,正欲接過,魚晚兒卻不放手了,"師妹?"

魚晚兒同樣睜著眼疑惑地看著赤雲染,伸出另一只手來攤開,道:"赤姐姐,吃飯要給錢哦."

"啊?"

"我做飯給你吃,你拿錢給我,公平合理啊."

赤雲染抬眼看向飯車旁的向日斜,對方已然端著兩碗飯走囘方才所在之地,遞了一碗給一旁的羽人非獍.隨後,其他弟子也陸續自行取飯去了.
自己豈非成了冤大頭?

見赤雲染愣著,魚晚兒隨他的目光看去,心下一急,扯過飯碗便沖過去,嚷道:"你們不能吃白食啊!"

"廚藝不精."向日斜冷冷道,"這麼多年未曾進步."

"死太陽,你吃白食還埋怨?"

向日斜收了碗筷,遞予一旁方起身的羽人,道了聲:"多謝."

羽人接過之後點點頭,將兩只碗放回餐車上,又回身坐下養神.

魚晚兒被涼在一旁,又哼了一聲."算了,反正你們平日辟穀修行,難得大耗體力,就當本姑娘義務勞動好了."說著又把手中的飯送到赤雲染身旁,"話又說回來,掌門究竟為何要集結這麼多人練這個陣呐?"

"此事我曾聽師父提到'小劫過,大劫至,峨嵋之災',至於詳細,我也未曾問過.師父只要我好好協助掌門協助峨嵋度過此劫."赤雲染從懷中掏出半兩銀子放在魚晚兒手中,"有勞師妹了."

魚晚兒接過銀子,喜笑顏開,拉著赤雲染的手道:"師姐果然是好人!"
* * *
東海南田山、玉溜山，溫州大若岩,眾弟子各守其土,魔者道者彼此平衡,相安無事,坐鎮者自然不能隨意離開.一步之劫,避無可避,該當承受,而峨嵋本山之劫,變數又該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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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念...今天有好多同學都開開心心地回家家了,這邊還得等到21號...淚...蒼天無道啊啊啊啊!!!!!]

自家院：輞川小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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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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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85)

4樓發表於: 2008-01-31 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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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1.18 [吞雪/架空]賦別4，3F

之五　夜飲
並肩癡立的兩只酒瓶子,盛著一瀉而下的月光,滿腹空寂.

褐髮青臉的劍者棄了劍,對著篝火專注地,陷入神思.

篝火對面,綠衣的少年人不動聲色地坐著,無言無語.

"酒喝完了,你無話可說?"劍者自神思中走出,拾起枯樹的枝丫挑動著火苗.

少年人抬眼看著這張正直的臉,道:"喝酒的人是你."

歎了口氣,劍者連連點頭道:"是是是,劍雪無名並非飲酒作樂之人."放下樹枝,劍者起身來到少年身邊坐下,"我把酒膽借你,你總該說了吧."

"說什麼?"

"劍雪無名!"難得主動邀約他到山頂,難道就是為了吹冷風嗎?

劍雪深吸一口氣,站起來,揮手一揚,劍氣劃過,篝火便滅了.
"一劍封禪,我們回去吧."

一劍封禪又取出火褶子點燃了那堆焦黑的枯枝,大概是有點氣悶了,緩緩道:"要走你自己走."對劍雪存在過多的期待,本就是一種妄念.但這錯在他嗎?

劍雪見狀,停了片刻,又坐回原來的地方,身子一傾,靠到一劍封禪的肩上睡去了.

"你......"一劍封禪愣了下,嘴角牽開一道很是溫和的弧度,而後伸出手去把靠在身上的人摟入了懷.

月色很盛的夜晚星子總會黯淡,所以此夜本該很孤寂,夜風本該很涼.只是到了最後,懷中有了人,孤寂無處可入,夜風繞道而行了.

看來,也並非盡是妄念.
* * *
劍雪睜開眼,正好見到素還真端著茶具走進來,於是起身下床示禮.
"師叔."

扶起劍雪,素還真放下茶具,拉他到桌邊坐下,笑道:"你毒傷初愈,不必拘於禮節."

劍雪點點頭,接下素還真遞過來的茶杯,問道:"我為何在此?"

"中了隔壁毛公壇的蠱毒,暈倒在門外."杯沿移至嘴邊又忽被拿開,放回桌上,歎了口氣,"就算與峨嵋相隔千裏,南田山也避不開紛爭啊."素還真已有所指,只是劍雪並未理解其中含義.

"毛公壇?"端著杯子的手忽一輕抖,"魔道中人?"

素還真"嗯"了一聲,道:"他們扮作船家,以近身即沾之毒殺害到訪東海的修道之人,奪其元神,煉化其武器法寶.你的情況倒不多見,武器尚在,元神完好,只是受毒傷而已."執起茶杯淡淡抿了一口,素還真繼續道,"照理來說,中此毒三刻之內必會毒發身亡,你體內卻有另一股真氣護住了心脈,只是......"到最後還是沒將話說完,只是又將茶杯放至嘴邊.
這股真氣實乃邪氣,正如劍雪身上所帶的令人生疑的邪兵.

眼見素還真乍停的神色,劍雪未作多想,只道:"蓮讞沒在了."

"嗯?"指間茶杯中的水漾開一層極其細微的漣漪.

"此朱厭劍是弟子替人保管的."恍神之間,紅髮掠過腦海.

此語總算解了素還真一部分的迷惑,劍雪沒有理由選擇一柄邪兵作爲佩劍.只是,為何這把邪劍未曾被盜呢?

目光滯留在素還真臉上,劍雪放下茶杯,站起來,因為毒傷並未完全恢複,身形仍有些不穩.
"還請師叔告知弟子毛公壇的所在."

聞言,素還真抬起頭來,看進劍雪堅定的眸中,問道:"你此行之意並非僅在尋劍?"

"一劍封禪,"握緊朱厭,劍雪神色已難平靜."他的符紙被魔人所用."

將劍雪茶杯放回劍雪手中,又拉他坐下,"你心急了."

端著茶杯,杯中透出的茶渣正暈乎乎地漂移.把目光定在茶渣上,劍雪的思緒漸趨紊亂.越是深入思考想理清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越發覺得力不從心.

見劍雪深鎖眉頭,素還真又歎了口氣,道:"毛公壇的魔道於百年前遷移至此,內部混亂不堪,素某當時雖困於私事而無法抽身致使其做大,但其中情況卻了解得清楚."

"師叔是想說,毛公壇內亂,無暇顧外?"

"此其一."素還真往向窗外,又是黃昏了,"據素某目前的了解,毛公壇的魔人因專修毒術與融化煉合之術,對於用符一道,幾乎不曾觸碰."

這是否定了又一個的可能,劍雪眼中隱隱有了焦急的神采,低下頭,他兀自思量,白澤正巧處於東海另一面的玉溜山附近.但當年眾弟子搜盡那座山,與當地的妖道多番交涉也未見......

"劍雪."素還真忽然打斷劍雪的思緒,"是有人挑起了你的情緒?"對於修道之人,情緒一旦被挑起,便無法再維持一貫的平靜,再要回復往昔的淡然,又需一番修煉.

心下一顫,劍雪抬首看向素還真,眼中滿是不解.

"百年修道,你的心性並未因何事有過如此的起伏,即使當年一劍封禪失蹤亦是同樣."

劍雪不語.眼中的不解漸漸蛻化成一種迷失.見狀,素還真已是明了.

"你不必回答我你遇到了何人何事.只是,"素還真停了一下,"修道之人逆天而行,必難逃一劫."

夜漸至,窗外有風蕩進來,撩撥著劍雪張狂的髮梢.
"此為弟子之劫?"

"不盡然,端看你如何行事."素還真起身行至窗前,扣上,而後道,"現在要取回蓮讞,為時已晚.此地近日必有風波,本與你無干.你還是盡早離開吧."蓮讞的材質正好滿足了毛公壇主復生的最後一項要求.雙方力量的平衡便從此有了波動.

*****************************************

潭州,小溈山腳.
枯黑的樹枝在腐敗的空氣中蛻變,而後新生.開不出雪白的花朵,卻可見一團一團的豔紫;長不出嫩綠的新芽,仍有大片大片的稠黑.閉上眼去聆聽,同樣是生命舒展,也沒有什麼分別.

一步上人靠著入骨寒涼的石壁大口喘息,壁上自石縫中滲出的水流下來,浸濕了他大片白衣,一如他滿頭的汗水.
耀在白衣上跳動的火影,疲憊地朝著空中伸出雙手,卻也力不從心.

本是融于黑暗的影子從暗處脫出,拉過一步靠在自己胸前,於掌間運氣,而後推入一步腹中.

跳動的火星在黑暗中飛舞,落入鋪滿腐葉的泥土,而後消失.

一步額上滲出的汗水逐漸轉黑.右手揚起黑袍擦過他額際,左手再加一分力.再出現在一步額上的汗水終於回復如初.

脫開黑衣者,立身坐好,便自運功調息.

"一步掌門,失卻天眼,汝點火是為了取暖麼?"火光勾勒出的兩個同樣的輪廓,以及,截然不同的面目.黑衣者如若地,凝重混濁;白衣者恍若天,輕虛純然.同樣的不可掌握,不可描摹,殊途而同歸.

襲滅仔細端詳著一步下垂的銀絲,以及,想要透過銀絲看進一步的雙眼.
可惜,沒機會了.那雙漂亮的眼睛已經不在了.

半晌,一步調息完畢,抬起手來舉在半空中,火星即興跳入兩人之間,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再吸一口氣,氣息已然平整.

"汝的人性,就只有舉手抬足的片刻麼?"眯起眼,襲滅身子前傾,兩人之間只剩了吐息的距離.

一步不動,微翕雙唇,道:"吾所求乃我自然本性,襲滅,是汝過執了."

襲滅冷笑,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道:"以吾替汝逼毒一事為籌碼,同汝打個賭."

"但說無妨."

"峨嵋將有一名弟子入我門下,就賭吾所理解的人性."

"好,若然汝勝,吾自毀道體,重新接觸汝所言的人性."

"若然汝勝,吾自毀法體,潛心修道."襲滅又牽起嘴角,似乎對這個賭約滿意之至.

黑暗的樹林,森然而立的枝丫,在沉落的星子旁招展,以銀光畫出曖昧的色澤.

*****************************************

站在南田山的頂上,劍雪癡癡地看向毛公壇的方向.
就算是尊師重道的人,此刻也無離開的打算.一則,他的劍生死未卜,二則,還有個人生死未卜.無論素還真的理由多充分,不親自一探,他絕無法死心.

素還真說他的心性變了.
變了,就變了罷.

可惜,他不知,就算他踏平了山峰,踩乾了海水,那個人也不會再出現了.

他想,他有件事還未對那個人說.
* * *
灼人的風掠過臉頰,吞佛童子從火中踏出.
"夜太涼,飲一杯如何?" 一手遞出一只酒壺,另一手捏著瓶頸將酒送入口中,"夜泉露凍,可是汝師叔藏箱底的佳釀哦."言下之意,便是他趁素還真不注意偷了人家的酒.但,素還真難道就沒察覺到他的邪氣?

微微側首,借著月光盯著吞佛童子蒼白的臉看了半晌,心中忽然湧起一陣奇怪的瘙癢感,於是伸手貼上去.
太涼了......明明有逼人退卻的火的熾熱,又為何如此涼?他的手是否也同樣?
然後,他握住了遞出來捏著酒瓶的手.觸感和溫度,與冰無二致.

吞佛童子愣住了,想要從劍雪的眼中看出什麼,卻什麼都看不出.太明亮,太透徹,反而成了一種掩飾.或者他本身就是如此?

"我不喝酒."歎了口氣,劍雪收回手,又把目光移向毛公壇.

被挑起的情緒要他自己吞咽麼?吞佛童子收回酒壺,大大地吞了一口酒,而後把兩個瓶子都拋開.

那些佳釀在瓶子還沒摔到地上的時候就灑了開去,滲入土地,滴在葉上草上,像是露水.

大掌忽然覆上劍雪的眼,吞佛童子低沉沉地問道:"毛公壇嗎?吾可替汝問去."

"我不信你."劍雪抬手抓住吞佛童子的腕處,想要拉開,卻感受到其上傳來的內勁,即刻運氣相抵.

"不信?"那些入口時溫婉的酒液在腹中流轉,而後,浸入臟腑的內壁,化開了,便是徹骨的寒涼與襲腦的醉意.吞佛童子自覺有些難以自制了,湧上手的灼熱氣勁越發逼人.
這是危險的征兆.

凝神於冰火相融的交界處,劍雪淡然道:"我沒有理由信你."

"信任,還需要理由?"那不是妖魔道才信奉的原則麼?吞佛童子說話,只有目的,不問原則,無關他的門第出生.

"信任不需要理由."字字入耳,是他,又或者不是他?這不該是吞佛童子說出來的話,他如此覺得."可以,此次我信你罷."

吞佛童子"嗯"了一聲,示意同時徹勁.

放下手,淺淡地牽起嘴角,而後道:"在此等吾半日."

扯開一瞬的思維,回望吞佛童子的金眸,那些已然迷蒙的光亮,帶這些變紅的月色一般的醉意.

*****************************************

襲滅有個夢想,夢想有一天,讓高高在上的兄長向下俯瞰,在黑暗中,在陰魂繚繞的樹林裏,找尋到他的身影,見證他的努力.他希望他的兄長在某一天能夠明白,他們沒有什麼不同.大家都是人,永遠都是人.悲歡離合,如煙花,如流水,總也演不完,看不盡,總也難以失卻那份悸動.
他要讓他的兄長走出他無聊的超脫人性的夢想.

然後有一天,他在崆峒山的腳下發現了一個有著極致的人性的人.那一刻,他知道,這個人可以幫助他實現他的夢想.於是,他收了他作他的第一個徒弟.

吞佛童子.

吞佛童子是個有目標沒理想的人.
他有無數的可以完成的任務,享受自己的人生,並為了更好地享受人生作出自己的努力.但他沒有理想.

然後,他在任務中遇到了劍雪無名.

劍雪無名是他任務的一部分.但這一刻,他開始有了懵懂的理想.可惜,他沒能仔細聽到這破土的萌芽.
短暫的萌芽算是什麼?他不知.
直到某一天,他徹底侵入了劍雪無名的意識.

那一天,其實不遠.無論距離將來,還是過去.

很多時候,時間是倒著算的.
* * *
一步在距離峨嵋一裏外的地方,開始聞到了隱約的血腥.於是加快了禦風而行的速度.
于上清臺落下,腳底的觸感竟是柔軟的.心下一驚,後退一步,濃烈的血腥味彌散於腦際.

"掌門!"聲音細如銀鈴,該是魚晚兒.

"發生何事?"

見一步回來,無悼一人庸乘著大葫蘆上前,道:"是無名師兄......."低眉間,神色沉痛,"門內就剩下這裏的幾個人了."

聞言,一步一聲歎息,頓時血氣上湧,胸口一陣劇痛,嘔出鮮紅來.
"難道,這便是天意......"

"你是不是失卻天眼了?"孤獨缺一步上前,覆上一步的雙眼,"你!"

"吾本欲以此陣來應對峨嵋之劫,沒想到,卻助長了峨嵋湮滅之速."一步低下頭,吸一口氣,長長呼出,瞬間蒼白的神色又回復了常態,"人意果真不該逆天而行."縱然雙眼不在,眉色間,卻與往日無異.那些血腥那些傷亡,瞬間如雲煙掠過.

孤獨缺仔細看著一步臉色的變化,心下忽然升起一種抵觸感.
入門之時,他對師門對待人情的冷漠完全無法理解,整日鬧情緒.修習鍛煉多時,那種淡然卻成了他的目標.他很明白,先師選一步作掌門很大部分的原因就在此.一步比他更能放開,更能領悟師門的極致.
但這一刻,他忽然看不通了.他不能,也不希望一步的冷漠成為他的將來.

壓下那些本不該的,接近于憤然的情緒,孤獨缺看著滿地的血跡,道:"陣行之中,無名忽然狂性大發,一星位破則眾人死傷.而後,他又上前襲擊羽人,一擊打出羽人體內的白羽逃走.羽人被燕歸人帶走,現在應該在幽露谷療傷.護陣的弟子死過半,剩五十,主守的無缺被無名一劍捅死.其他人正由無悼一人庸療傷.向日斜墜落山崖,生死不明,下面又是狂龍的地方."

一步聽完,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本破破爛爛的小冊子遞予孤獨缺."這是靈飛六甲大法,應可修復無蹤師弟的魂體.他可是峨嵋的脈流啊."

接過書冊,孤獨缺一把拉住正欲離開的一步上人,道:"你去哪兒?"

"靈墟."

孤獨缺手一抖,放開了.那道離去的白影,白影中飛散的髮絲,忽然變得茫遠了.

靈墟,一步是去接受他當受之罰.為百年前的一個錯誤.

此時的峨嵋,果真已到了不堪一擊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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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的雲朵慵懶地舒展,風緩慢而輕柔.

劍雪躺在南田山山腰的一塊大石上,睡得全然不知時日的.
既然他選擇了相信,他就該安然地等待答案.無論這是個什麼樣的答案.

忽然胸口一收,腦中映出一幅慘烈的圖畫,交織的金器相鳴,錯亂的人潮呐喊,彌布成網的鮮血飛濺......
圖畫碎成片,在腦中飛掠,終於讓他驚醒.

抬起頭,雲朵仍然在遊弋,微風輕蕩.
* * *
峨嵋,出事了.

他回望毛公壇的方向,片刻之後,轉過頭來,禦劍離開.

* * *

靈墟石壁的圖騰,刻畫著亙古的火舌與風刀,冰斧在石梁上駐留.

一步踏進一步,火舌擦過他的臉頰與髮絲,留下一道紅,無數道黑.就像焚過化作萬縷的思緒,就像燃掉鑄成一片的軀體.

失卻一個一劍封禪,造就一個吞佛童子,正是他該當承擔卻也無法承擔的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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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麽感覺像在寫襲蓮呢?汗,已經完全迷茫了......]

自家院：輞川小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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